棋士介绍
◎清泷桂香
出生年月日 11月9日
出生地 大阪府
师傅 清泷钢介九段
所属级别 研修会C2
三围 B95 W62 H92
擅长战型 居飞车党,喜爱堵住角道的沉稳棋风,可是相矢仓太复杂了好难懂(/_;)
〇 测验前日
「听说USJ推出了新的游乐设施。」
联盟三楼的棋士室里面,只听见师姐的说话声和电子声。
哔——……哔、哔、哔!
「喔。」
啪嚓、咚。我漫不经心地回应,移动棋子后按下棋钟的按钮。
持棋时间各十五分钟,持棋时间超过后进行三十秒读秒的练习对局。
「我听班上的女孩子讨论,说很好玩。」
啪嚓、咚。师姐也是迅速移动棋子,按下棋钟。
排名战刚结束的这个时期,在将棋界是漫长的春假,因为对局少,棋士室里面只有我和师姐。带有惩罚性质、课后辅导般的练习对局目前正进行到第三天。
「嗯……」
我沉吟着下了一手。虽然聊着天,但讲话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调整步调,话里的内容完全没有进入脑中。
话里提到USJ,不过比起去那种地方,我和师姐宁愿到街上的将棋道场或是KTV下将棋。KTV里不只有吃有喝,不管发出再大的声响也不会有人抗议,正是下将棋的最佳场所,就算要我彻夜在那里下将棋也不成问题。
「关于明天……。」
啪嚓、咚。
「什么事?」
啪嚓、咚。
「八一,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没事啦——」
双方进入三十秒将棋,我读着对方的棋步,懒散地回答。
「但明天是弟子的研修会测验喔。」
啪嚓!!咚!!
师姐下了一手,发出巨大声响,打得棋钟差点没坏掉。她真是拼劲十足啊。
「……所以呢?」
「我想最好是陪着她。」
啪嚓、咚。
「这样是过度保护了吧?」
「这么说也是,我们家爱应该可以轻松进入研修会。」
「……」
师姐伸向棋盘的手忽然停下来,握紧了拳头。读秒计时开始。
「可是我毕竟有照顾她的责任,反正在家里闲着没事,我也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再说有,也找不到人陪(苦笑)。」
「……」
哔、哔、哔——
「不过说到底,弟子这么可爱的东西,真的是看再久也不会腻。」
哔————!!
棋钟发出响亮的警告声。
时间到。
「那、那个……师姐?时间到啰……」
「我知道。」
因为犯规输棋的师姐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这种情形我很清楚。
这样的师姐是……动怒时的师姐。
怎么回事?我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事情吗?我只是在讲自己明天的行程吧……?
「师姐?明天有什么事吗?」
「工作。」
冷冷地说完这话后,高傲的公主离开了房间。
周日有工作?难道是女流棋士会的活动吗?我以为那个人总是把将棋的进修摆第一,不太参与这类活动……
「算了,在意也没用。」
收拾好棋子后,我也从房间离开。
一走到二楼道场,就看到爱正在请人帮忙记录对战结果。
「啊!师傅!」
「今天战绩如何?」
爱笑嘻嘻地竖起四根手指头。四连胜啊。
让获胜的感觉持续到明天是最理想的情形。虽然离中午时间还早,但既然时机正好,我决定今天就下到这里结束。
「我们到『Twelve』吃个猪排再回家吧。」
「哇!在外面吃饭!」
我打算到联盟一楼的餐厅用餐为她打气后再回家,结果一走下楼,就看见有人在进门处研究楼层介绍。
那是中年……比中年更年轻一点,疑似是夫妻的一对男女。
男女都是正式的打扮,这么说对将棋爱好者很不好意思,不过他们实在不像会在白天到道场来下将棋的人。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棋士归类于服务业,于是我挂起绅士般的笑容,询问他们的需求。
他们看着我,稍微睁大了眼睛。
不过,看见在我背后下楼的弟子,他们的神情更是惊讶,异口同声大喊:
「「爱!」」
接着,被人呼喊自己名字的爱则是——
「爸爸!?妈、妈妈!?」
……什么?
● 爱的双亲
那是个具备古代武士风格的男性。
「我是雏鹤隆。」
联盟一楼餐厅『Twelve』——
隔着一张桌子对峙的双亲与活力十足的女儿不同,散发出沉着稳重的气氛,简直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
「……爸爸是家里旅馆的厨师。」
「……喔。」
坐在旁边的爱悄声向我解释。
非常有『专业』风范的父亲与清泷师傅有些相似,当然不是指从职场窗户洒尿这一点,我指的是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氛。
「九头龙老师,感谢您在龙王战的支持。」
「没、没这回事,我才要向各位道谢……」
「我因为在厨房,疏于招呼,非常抱歉。恭喜您成为史上最年少的龙王,此外这次小女给您添麻烦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您致上歉意。」
他深深鞠躬致歉,让我不禁畏缩,感觉就像让师傅向自己道歉,总觉得很尴尬……
可是,真正尴尬的还在后面。
「我叫雏鹤亚希奈。」
接着是爱的母亲。
「我是旅馆『雏鹤』的老板娘,龙王战受到九头龙老师以及将棋界各位人士的诸多关照。」
与爱像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女……只是从礼貌、气氛沉重的老板娘口中说出来的话字字带刺,寒意直窜上背脊。
我夺下龙王头衔的那场龙王战最终局——
举行的日期横跨耶诞夜与圣诞节两天,日本全国各地把圣诞节束之高阁的将棋相关者群聚在『雏鹤』,参与那一年最后一场头衔战。
这种对局的庆功宴不可能不乱成一团。
「我就是……将棋!」喝醉酒的师传说起莫名其妙的话,接下来更不知道为什么脱掉浴衣,全身赤裸,而且我也被人脱得精光,前来帮忙加油打气的关西年轻棋士们所有人光溜溜地冲出大厅,举办全裸将棋。前来转播的记者兴冲冲地把当时的情形放在网络上直播,结果掀起轩然大波。
我不想记起来,旅馆的人更不愿意想起的可怕回忆……鲜明地阵阵涌上脑海。
为了掩饰这难堪的回忆,我笑着说:
「两、两位特地到这里来,要不要先吃饭?我个人推荐这道『珍豚美人』。」
我打开菜单,向他们介绍这里的料理。
珍豚美人是这里的店长自创的料理,在裹着薄面皮的猪肉上淋上酸甜酱汁,是相当美味的一道料理。名字奇怪,但是我很喜欢。其他还有像是『甘油炸药』这类的自创料理,可是因为名字太奇怪,我没有点过的印象。
「我要点午间套餐的『一口里肌肉炸猪排定食』,你呢?」
「一样。」
「这、这样啊……爱你要吃什么?」
「奶油炒饭!!」
到头来,点珍豚美人的人只有我,很好吃的说……问题出在名字吗……
之后料理来了,除了爱以外的人吃完后又再回到正题。爱埋头吃着奶油炒饭,只是不晓得是因为她的嘴巴小,还是奶油炒饭的量太多,她迟迟没有吃完。请慢慢享用……
「关于收小女当弟子这件事……」
父亲一边用餐巾擦拭着嘴角,一边说:「我们夫妻讨论、思考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反对。抱歉造成老师这么多困扰。」
「嗯嗯!!呣呣呣呣!!」
「爱,不要边吃东西边说话。」
遭到父亲指责的爱狼吞虎咽了起来,把奶油炒饭塞进嘴里。加油。
Twelve的猪肉料理尽管美味,似乎还不足以融解爱双亲的态度。
「不、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住在陌生人家里修业,确实是很不寻常的一件事……两位会反对也很合理。」
「不,这件事倒是无所谓。」
什么!?无所谓吗!?
「在我们的世界——旅馆经营也好,厨师也罢,住宿修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听说将棋的世界也是如此。」
「这是,呃……也是,唔……这样啊……」
我答得非常暧昧。
将棋的世界里,内弟子几乎已经绝种,四十岁以下的棋士里面,恐怕只有我和师姐有这样的经历,不过看来清灌师傅是用这样的理由说服对方。
「不论在什么世界,都需要远离家人独自修业才能独当一面。在这一方面,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愿意栽培小女的九头龙老师。」
「这……」,
「可是,这对小女来说是不是最好的选择——」
「简单来说,就是『女流棋士』这个职业是不是真能带给女儿幸福。」
不等父亲说完,母亲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身为父母,我们调查了一下……女流棋士的地位非常不稳定,而且有许多人要不是休业中,就是提早退休吧?关于这一点,九头龙老师您认为呢?」
「这个嘛……」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
「女流棋士的将来确实说不上光明。」
「师傅!?」
终于吃完奶油炒饭的爱惊讶地抓住我的袖子,不过我用表情向她示意『不需要担心』,又接着说:
「和男性的职业棋士相比,女流棋士的对局数非常少,每一局的对局费较低,其他工作能获得的谢礼也比男性便宜,经济方面吃紧的确是事实。只是……」
我又继续说:
「依令媛的实力,我想不需要担心这一点。」
「为什么?」
「她的才能非常优异。」
我说得极有自信,解释的语气也自然愈来愈亢奋。
「只要她再继续成长下去,假以时日必定能取得女流头衔。而且个性活泼又有活力的令媛,相信会有很多人抢着要她担任指导或是将棋节目的助理,经济上应该会比一般的上班族女性还要优渥。」
「……」
「把自己的兴趣当成工作,确实有辛苦的一面。」
爱来到这里之前——我一边想起因为连败,差点让地位压垮的那些日子,一边说着。没有比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面遭到否定,更让人觉得痛苦的了。
「可是这样总比没办法尽情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幸福,我是这么想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棋士。
放弃梦想的人占有压倒性的多数,有掌握梦想的才能却不把握机会,我认为这样更是罪孽深重。
「原来如此……」
爱的母亲微笑着说:
「冒昧请问一下,九头龙老师过去有栽培弟子的经验吗?」
「这……令媛是第一位……」
「请问您如何判断爱真正的才能?而且您如何判断能将她栽培成有办法获得头衔的女流棋士?」
「……」
「您似乎很有自信,却没有明确的根据就介入别人小孩的人生,您真的认为这是正确的行为吗?」
听见她完全把我当成小孩子对待,坐在旁边的父亲立即出声喝斥。
「这种说法对老师太没礼貌了!」
「你别插话。」
「是。」
爸爸!?您太快放弃了吧!?
爱凑在我耳边解释。
「……爸爸是入赘的女婿,在妈妈面前抬不起头来。」
「……看得出来。」
看来不能靠父亲了……
「我再问您一次,九头龙老师,您保证能将小女栽培成为女流头衔保持者吗?」
「这、这个——」
「当然可以!!」
这么说的人是爱不是我,只见她握紧汤匙,力劝父母。
「师傅教得很好!他对我总是很温柔,偶尔又很激烈,不论技巧还是体力都高人一等……第一次的时候,我们一直持续到早上呢!」
「「……」」
「她、她说的是将棋喔!?我只教她将棋而已!?」
不只爱的双亲,连Twelve的店长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为什么?
「……总而言之……」
为了掩饰宛如一家人一起观赏戏剧时,播出床戏的尴尬气氛,爱的母亲清咳一声。
「我要带女儿回去,可以吧?」
「我不要!」
我还没回答,爱就钻进桌子底下,抓住桌脚打算抗战到底。以将棋来说就是穴熊,防守得非常牢固。
「我绝对不要回去!憨仔!!」
「你居然敢说自己的父母是憨仔!」
母女隔着一张桌子上下对骂,这状况到底是……
我偷偷询问父亲:
「请问一下,『憨仔』是什么意思?」
「笨蛋或是混账,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
Oh……
也就是说,爱一直露出天使般的笑靥,骂师姐笨蛋或是混账。要是这件事情曝光肯定会被师姐杀死,而且死的那个人是我!
这个事实绝对要保密……不过要是师姐在网络上搜寻的话就万事皆休。这么一来我的死因就是*网络们啰,网络果真是人类公敌,但是我又忍不住在意,难道这是一种病吗?(编注:美国前任总统·布什误将不可数的lnternet多加一个s。)
我下定决心,这么规劝母亲:
「确实只有我的指导可能还是不够,可是将棋界里有专门培育女流棋士的机构,她会在那里受到完整的培育。」
「是这样的吗?」
「那个机构叫做『研修会』,在那里修业并且达到一定程度的女性,就能成为女流棋士。也就是说,关西将棋界将动员整体的力量协助令媛提升实力。」
「……」
「我们已经申请参加入会测验,两位可以等测验结果出来后再判断也不迟吧?测验刚好就在明天。」
「既然老师这么说……」
父亲畏畏缩缩地说,紧张的气氛稍微和缓了一些,爱也像个寄居蟹从桌子底下探出半张脸来。好可爱。
「那个叫什么……研修会吗?测验怎么举行?」
「以职业棋士或是目标成为棋士的人为对手,进行让子将棋……总之就是由对方让步,对战三局,再视下棋时的表现决定是不是合格。」
「我知道了。」
母亲缓缓点头道:
「如果爱在测验上全胜,我就允许她进入研修会。」
「「全、全胜!?」」
我和爱异口同声回问,父亲也站了起来抗议。
「你这要求实在——」
「你别插话。」
「是。」
父亲坐了下来。
「如果小女真的像老师您说得那么有才能,要满分通过测验应该没有问题,不是吗?」
「那个……这不是那种测验。研修会的测验没有必要赢过考官,就算三局都输了,只要表现好就算合格,所以说——」
「我不管这么多。」
母亲利落地打断我的话,我只好闭嘴。
「不管对方是不是职业棋士,如果让步还赢不了,表示她只有这种程度的才能吧?成为棋士后就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如果真的有才能,三连胜应该不难才对,我有说错吗?」
这要求太乱来了吧……
外行人常有这样的误解,但是在将棋界中,就算有相当的实力差距,也不一定能够获胜。
有个词叫做倍层或是三倍层,就算实力相去甚远的两个人在不让子的情形下对局,三次也会有一次由实力较差的人胜出。
尽管爱才能优异,而且就算对手让再多子,也无法保证对上比自己经验更丰富的对手时,开始下将棋不满半年的小孩子可以赢得三连胜。
我正打算开口解释的时候——
「我不会输!」
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爱和母亲一样倔强,接受了母亲的挑衅。她抓住我的手臂,滔滔不绝地讲出地方方言。
「我和师傅练习哩很久!所以我绝对不会输哩!!」
「那你就赢给我看吧。」
母亲高傲地朝女儿放话。
「如果你可以全胜,我就答应让你继续修业。可是只要你输了一局,就必须放弃将棋回家,知道了吗?」
〇 最后一夜
「……好,就练习到这里。」
我向穿着睡衣的弟子告知,打算收拾棋子,这时坐在棋盘前的爱缠着我不放。
「师傅!再下一局——」
「不行。」
「可是……」
「正式比赛前要充分休息,这也是职业棋士重要的比赛技巧。」
为了让爱放下心来,我摸了摸她的头。
「明天的持棋时间是三十五分钟,持棋时间结束后是一分将棋,共下三局,而且还有必须获得全胜的压力,到时候体力会消耗得很剧烈喔。」
「…………是。」
「用不着担心,只要拿出平常的实力,一定可以轻松获胜。」
爱从早就在下棋,与双亲告别后也在复习定迹,接着洗完澡又和我以让子的方式下了几局。
如今爱已经能在二枚落上赢过我,相信就算以研修会员为对手,不让子也能赢得三连胜。
让我不安的只有……爱还不习惯面对压力这一点。
她没有参加大会的经验,唯一赌上重要大事与人决一胜负的,只有一开始为了入门与我下的那一局。
所以说,最恐怖的就是让压力压垮这种事情。
为了克服这个难关,只有累积经验这个方式。如果有可以排除压力的仙丹,我真想让她吃下去……
「…………师傅。」
「嗯?」
我以为她早睡了,结果她抱着枕头,遮住半张脸看向我这里。
而且她满脸通红,身体扭来扭去。
满脸通红,身体扭来扭去……啊啊。
「睡觉前就要上好厕所啦。」
「不是啦!」
爱的脸像爆炸一样红通通的。「呼……唔唔……」她的身体又扭得更厉害了,接着她像是下定决心,用力抱紧枕头这么喊:
「那、那个…………请问可以给我能感觉师傅的东西吗!?」
「……」
……感觉啊……欸,小学生。
「像、像是师傅使用的手帕或是笔……什么都可以!我想拿来……当成对局时的护身符…………」
「啊……嗯,护身符啊。」
是是,嗯,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是这个意思啰?
「……好,明天早上我会准备个东西给你。」
「谢……谢谢师傅!」
「好啦,快去睡吧。」
「是!师傅晚安!!」
她把手抵在榻榻米上面,恭敬地敬了个礼之后,穿着印上小猫脸的睡衣转过身去,小碎步走回卧室。
啪哒,关门声传来。
「嗯…………给她那个东西好了。」
我从壁橱里面拿出书法用具和一把白色扇子。
升上新四段与获得龙王挑战权,以及承袭龙王之后——我共有三次像这样在扇子上面挥毫的经验。『新鲜』、『活』、『*出世鱼』,排在一起活像鱼店的广告……(编注:一级一级晋升的鱼,名字会随晋升而改变。)
这次我打算写下其他文字。
虽然没有仙丹——
为了透过文字,让她知道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局都绝对需要的心情,以及最重要的事情,我以最诚挚的心意写下这两个字——
『勇气』。
隔天早上,发现师傅亲笔签名扇放在枕头边的弟子发出「喵——!!」像猫一样的欢呼声,我醒了过来。
● 研修会测验
「请进,在这里举行。」
我和爱的双亲约在联盟入口碰面,接着带两人前往研修会测验举行的五楼对局室。
虽然之前都用测验来称呼,其实研究会测验日本身并不存在。
测验只是在称为『例会』的平时活动之中举行,如果表现得让人认为『有潜力!』,就能获得允许入会。
「用不着太紧张,照平常那样下棋就行了。」
为了让爱放松心情,研修会C2等级的桂香姐温柔地说,安抚她的情绪。
爱紧张万分地跪坐在房间角落,手中握紧我放在枕边的扇子。
关西研修会所属的会员共有男女三十九人,几乎全部都是中小学生。
其中目标成为女流棋士的共有九人,而且年龄层稍高。
二十五岁的桂香姐是其中最年长的一位,其他人的年龄平均是高中生的年纪,小学生只有之前来家里的小澪、小绫乃和爱。
「嗯,大家早。」
研修会干事,久留野义经七段向众人寒暄,接着点名。
点完名后,他利用称为『大盘』的一块大板子(上面是将棋盘的图样,用棋子磁铁贴在上面)进行简单的战法讲座,以及畅谈身为研修会员的心态。
这一天,他讲起了这种事情。
「各位为了变强有做什么努力吗?」
久留野老师看着在场所有研修会员,以温柔的语气这么询问。
研修会员里的小学生们纷纷答道「进行实战」、「解很多诘将棋」。
「嗯,多与人对战、解诘将棋,有很多种方法,不过其中最重要的是『累积经验』。」
老师如此举例:
「比方说,没办法跪坐太久的人,在今天试着只有第一局的时候跪坐,下一次例会持续到第二局的一半,再下一次跪坐完两局……只要像这样日积月累,不知不觉就能遇到比以前更好的自己,这就是努力。」
让老师这么一说,几个小学生连忙端正跪坐的坐姿。这种单纯的地方实在非常可爱。
「今天有新人要来接受入会测验,各位务必要展现出研修会和一般道场不一样的地方,以及一直以来的努力。」
话题忽然提到自己,爱的身体一僵,桂香姐苦笑着摸了摸她的背。
「接下来发表第一局的对手。」
对战方式和对手公布后,研修会员马上接连坐到成排摆在室内的将棋盘前,排起棋子。每个人都兴奋得想早点下棋,受到这样的气氛影响,我的手也忍不住痒了起来。
干事的老师对留到最后的爱说:
「雏鹤你在道场是三段吧?」
「是、是的!」
「那么,你要和贞任以不让子的方式对局看看吗?」
第一个指名的对手,是爱的研究会伙伴,贞任绫乃。
她刚进入研修会,还停留在F1等级,不过从家里举办的JS研究会看来,她的资质相当不错。
没有让子的对局,掷棋的结果由爱后下。
「开始吧。」
「「请多指教。」」
干事宣布对局开始后,研修会员们向对方鞠了个躬后,所有人同时展开对局。现场只听见按下棋钟的电子声,以及下第一手的棋声。
「喔……」
爱的父亲发出叹息般的声音,母亲也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先前浮躁的气氛一扫而空,稚气从孩子们的脸上消失。看在第一次见到的人眼里,想必是相当异样的光景。在这里的是相互残杀对方玉的未来杀手。
至于爱的对局——
「喔,机会来了。」
「「什么?」」
听见我这么说,爱的双亲不约而同看了过来。
「对方因为过于警戒爱的攻势,明明是先手却早早进入防守局面,结果反而让阵型出现破绽,虽然是不足以破坏阵型的小破绽……」
不过,对爱来说已经是够大的破绽了。
「……嗯!!」
爱用角攻入破绽,没有花上持棋时间。
「咦!?」
忽然出现舍弃重要棋子,像敢死队一样的攻势,小绫乃的内心不禁动摇。
『不、不拿可惜。』
她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拿下角,使接下来的攻势呈现一面倒的局面。
占有优势的爱接着展开快速的连环进攻,逼近小绫乃的玉。
攻势有如奔流,以怒涛之势强行攻破小小的破绽。
「没……没有…………我输了……」
小绫乃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垂下了头认输。
「谢谢指教。」
爱也魄力十足地向对方低头鞠躬。头脑还在全速运转,她说话的速度飞快,兴奋得两颊都红了起来。
听见对局结束,周围的孩子们无不议论纷纷。
「真的吗?已经结束了?」
「小龙好强……」
手数是三十四。一般会下到一〇〇手左右,这样的手数可以说是少得异常。
爱的父亲也不由自主惊呼。
「赢、赢了吗!?爱赢了!?」
「这是令媛的意志力获得了胜利。对方进入战斗状态之前,她趁对方稍有疏忽的时候展开了攻击。」
「意志力?」
母亲语中带刺地说:
「将棋是桌上游戏吧?我以为和意志力没有关系。」
「将棋确实只是游戏。」
二十年前——
现今依然持续君临将棋界的绝对王者,达成前所未见的七冠制霸时,记者问道:『您认为将棋是什么?』听见这个问题,他这么回答:
『将棋——Just a game。』
「可是既然对战的是人类,其中必然存在疏忽或是畏怯这些心理因素。」
现在这场对局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小绫乃没有因为爱的进攻动摇,沉着冷静地应战,不怕找不到扭转局势的方法。
然而她受到爱迅速决定抛弃重要棋子的影响,没有考虑太多就下了坏棋,最后导致这一局以超少手数败北。
况且既然不让子,小绫乃又抽到先手,率先攻击对她有利。在她选择不这么做的瞬间,意志力就输给了爱。
「小爱好强……太强了……」
「可、可是,我这边也很危险……差点要爆了……」
小绫乃和爱进行感想战时,在后方观察的人发出了「喔……」的惊叹声。
爱的进攻非常精采,从结束的盘势也能感受到她的才气。
这样的才能又吸引了其他的才能。
〇 职业棋士
「嗯,下一局由我来当你的对手吧。」
看见自告奋勇的那位人物,我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久留野老师亲自……!?」
他是研修会干事,久留野义经七段。
爱的父亲悄声问我:
「那位是……?」
「研修会干事……令媛如果顺利进入研修会,将由他负责指导。排名战B级1组,是个实力坚强的职业棋士……」
顺带一提,我是比他还要低三个阶级的C级2组。
和不小心取得头衔的废物龙王不同,久留野老师的实力如假包换,以《久留野世界》闻名的独特感性令许多棋士望而生畏。
「真的会和职业棋士的老师对局啊……」
「是,不过当然会让子。」
对战方式是二枚落,久留野老师让出飞车与角的一战。
一般来说,将左右的香车也让出来的四枚落才是最合理的对战方式,他这么做大概有测试爱实力的意思。
看见自己的女儿与职业棋士隔着棋盘对峙,爱的父母脸上似乎难掩惊讶。
在双亲的视线注视下,爱紧握放在膝盖上的扇子,扯开嗓门向对方行礼致意。
「请、请多指教!」
「嗯,请多指教。」
敬礼后,久留野老师脱下西装外套,露出底下的短袖衬衫。
下棋前脱下西装是久留野老师的定迹,短袖衬衫也是定迹,同时也是认真应战的象征。
房间入口处出现了一阵小骚动。
「哪一个、哪一个?哪一个是龙王的弟子?」
「噢,久留野老师要出马了!」
「这下有意思了。」
关西将棋会馆不大,『有个厉害的孩子』这样的谣言一下子就传了开来。为了亲眼见识爱的实力,会馆职员、奖励会员和观战记者,甚至连女流和职业棋士都接连往这里聚集。
异样的气氛让父亲的嗓音忍不住嘶哑。
「赢、赢得了吗……?」
「一般来说很难……不过令媛的胜算很高!」
只要依循定迹,始终保持优势并且持续进攻就有获胜机会……可是——
「嗯……原来如此,你很用功啊。那么——」
下了数手之后,久留野七段使出定迹上没有的变化。
「…………唔!?」
看见这乍看之下有如放弃前进的诡异一手,爱不自觉把手停了下来。
唔唔唔——她把身体往前倾,手指在膝盖上一再弯曲。从序盘开始,她就谨慎地进行判读。不管对方使出什么招数,她只是卯足全力试图读出对方背后的企图,让才能展翅。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嗯!」
打着节拍似地发出低吟声后,爱用力把棋子往上推。强劲的一手!!
「噢嗅,拼了!」
「真有一套!」
观众雀跃欢呼,这样的反应让爱的父亲不由得慌张。
「怎、怎么了?」
「令媛选择的是完全否定对方招式,与对方相互攻击最激烈的一手。面对职业棋士的挑战,她完全不害怕,实在是坚毅不屈的孩子。」
「那孩子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双亲望着自己的女儿,显得有些意外。
久留野老师凝视着盘面,张开始终紧闭的嘴。
「嗯嗯…………龙王。」
「什么事?」
「我有三个包包放在那里,帮我把中间那个拿过来。」
「没、没问题!」
我把放在房间角落的大运动包拿了起来。哇啊!?这包包好重!?
「老、老师……!包包拿来了……!」
「嗯,谢谢。」
久留野老师从我的手中拿走包包,接着从里面取出一个圆筒状的机器,体积相当庞大。
他把那个东西放在自己背后,接着打开电源。
嗡嗡嗡嗡嗡嗡……低沉的声音静谧地在室内回响,众人一时间七嘴八舌了起来。
「久留野老师搬出空气清净机……!」
「他是认真的!这不是指导对局而已吗……职业棋士居然认真要击倒对方!」
那、那是久留野老师的『对局七神器』之一,负离子生成装置!
「……那种东西有效果吗?」
爱的母亲蹙起眉间。这确实是非常合理的疑问。
「放松心情……最重要的目的应该是这个,不过放松心情的确非常重要。」
「什么意思?」
「人类的大脑为了将注意力提升到极限,需要屏除所有的不安与杂音。如果有外界的干扰,人类就无法高度集中注意力。」
因此,棋士在对局前尽量不安排其他工作,或是对局时使用耳塞,以各种方式集中注意力,也有棋士在头衔战时要求旅馆停下庭园里的瀑布。
对久留野老师来说,『负离子让空气变得清新♪』这样的状态,可以达到去除不安的效果——我想应该是这样。
「排除所有杂音,制造出彻底集中注意力的状态,那是为了完成这样的仪式所需的装置。」
「不过是下将棋而已,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里每个人都是将自己的人生赌在这小小的棋盘上,只要有帮助,不管是什么事情大家都愿意去尝试。」
我也愈来愈习惯爱母亲的冷言冷语了。
据爱昨天晚上告诉我的,这位老板娘原本就讨厌将棋,邀请进行龙王战是受到当地温泉工会的请托,本人则是认为将棋不过是一种休闲活动。原因出在她的父亲(爱的外组父)一天到晚沉迷于将棋,甚至不惜抛弃家业。
然而在这里的我们心中,将棋就是生存的唯一意义,没有将棋恐怕真的会活不下去。我们这么坚信,持续在棋盘上奋战。
「在围棋的世界里,听说中国有位职业棋士在头上插着针出场应赛。」
「头、头上插针!?他对战的时候头上插着针吗!?」
「可见他的求胜心非常强烈,因为赢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战况迅速结束中盘,一口气进入难解的终盘。
就算是职业棋士,也没办法像魔法一样从空无一物的场所变出棋子。为了赢得让出重要棋子的对局,必须扰乱对手,夺下敌人的棋子增强战力。
职业棋士因此会在棋盘上设下数个陷阱,使盘上有如地雷区,将不小心踩进己方阵营的下手棋子轰飞,逐渐削弱对方战力。
然而爱把脸凑向棋盘,全身微微晃动着判读局势,接着她大胆地让棋子往地雷区闯了进去。
「嗯!?」
她以凌厉的攻势逼进上手的玉,爱的攻击让久留野七段睁大了眼睛。
有如跳着舞闯入敌方阵营的银,巧妙避开久留野老师的陷阱,大乱对方阵型,再以飞车与角发动总攻击,攻入因此产生的破绽。好激烈。旁观这场对局的人们兴奋不已,室内气温上升,竞技者们的血液一口气沸腾、骚动。
「嗯嗯……」
久留野老师盘着手臂沉吟,他肯定没料到对方竟会躲开自己设下的全部陷阱。爱的才能实在深不可测。
耍小聪明设下的陷阱不适用,坐在面前的是野生而且锋芒毕露的才能。
「嗯!!」
经过漫长的思考后,老师使出决胜的一手。他没有选择保护自己的玉,而是反过来攻击爱的玉。
看见这一手,我压低嗓音,以对局者听不见的声音说:
「结束了。」
「什么?」
爱的父亲看着我,神情显得非常惊讶。
「胜、胜负已定了吗?」
「是,手数虽然多,但久留野老师的玉确实将死了。接下来就要看令媛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爱如果转攻为守,局势将出现逆转。这也是陷阱,招式运用的一种方式。
职业棋士这称号常伴随着『信任』。
『职业棋士应该比我强。』
『职业棋士应该把局势读得很透彻。』
人们很容易像这样『相信』职业棋士,职业棋士也会反过来利用这样的信任,攻击对手内心的弱点。
『职业棋士只攻不守,表示对方的玉没有危险……我得保护好自己的玉才行!』
如果爱相信职业棋士的名号胜于自己的判读,那一瞬间就是她输了。无法相信自己的棋士,没有胜利可言。
爱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我这么担心着——结果只是杞人忧天。
「……嗯!」
爱毫不迷惘地发动王手攻势,将死对方。她读出敌人的玉无路可退,而且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一手下定之后,久留野七段把手放在棋台上。
「嗯,我输了。」
「谢……谢谢指教!」
爱急忙低头致意。
虽然让子,但战胜职业棋士似乎让她难掩兴奋。她的脸蛋红通通的,水润的瞳孔道出她判读到最后一刻的坚持,握紧扇子的左手仍发着抖。
稍微进行过感想战后,久留野老师来到我身边,以别人听不见的嗓音悄声说:
「这孩子很强,她的才能不只是研修会等级。」
「久留野老师也这么认为吗?」
「因为她光靠才能就打败我了啊。」
老师苦笑着说,接着他板起脸孔,点了下头。
「这孩子一定要获得栽培,能以二枚落赢过职业棋士,算两胜应该不会有人反对。」
虽然爱在这个时间点已经算通过研修会的测验……
老师没有注意到我脸上复杂的表情,看着站在一旁的雏鹤夫妻,向他们露出微笑。
「两位是爱的双亲吗?令媛拥有非常优异的才能。」
「真、真的吗?」
爱的父亲看起来很喜悦。女儿受到夸奖,没有父母不会因此高兴。
「是,她判读的正确性让人惊讶,不过更让人佩服的是她的内心很坚强,这一点非常好。」
「内心……?这和将棋的才能有关系吗?」
「「当然有。」」
久留野老师和我异口同声说。
「将棋几乎所有结束的情形都是『投降』,也就是自己承认输了这一局。面对艰困的局面也不放弃,始终相信自己持续奋战下去,如果没有坚强的内心做不到这一点。」
「原来是这样……」
「不过真正重要的是,输棋时重新站起来的坚强内心。」
「输棋的时候吗?」
输了不就结束了吗?面对以表情这么询问的母亲,老师又继续解释。
「下棋总有输的时候,遇上比自己强的人一定会输,不过如果不和强者对局,永远别想有进步的一天。」
进入研修会,目标成为女流棋士,表示今后她将可能输上成千上万次。
一旦输棋的压力把她压垮,或是她放弃变得更强,这条路将不会再为她开启。
「真正的败北是内心的受创,只要内心没有受创就不算输。所以说,真正需要的不是坚强的将棋实力,其实是坚强的内心,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才能。」
久留野老师极力说明,接着看着我微微一笑。
「怪不得龙王会收她当弟子呢。」
「这个……哈哈哈……」
我笑着敷衍了过去,总不能说其实是对方擅自闯进我家里来的吧。
「既然有这样的才能,八一,考虑让她进入奖励会如何?」
「奖励会?」
父亲回问。
「那是研修会的上级组织,可以说是成为职业棋士的门径。最近女性入会者虽然只有少数,但也增加了不少。」
「成为女流棋士必须进入奖励会吗?」
「不是的,进入奖励会没办法成为女流棋士。」
「好啦、好啦……」
我赶紧介入两人之间。
「这件事以后再来考虑……总之先进入研修会——」
「不行。」
啪!有如击出棋子的声响响起。
反对的人是母亲。
「让她继续下将棋的条件是三连胜,请接着进行第三局。」
「……嗯,我知道了,那么就继续测验吧。」
久留野老师一脸惊讶,但他马上就察觉事情缘由。
将棋对人生没有帮助——许多人这么认为,在大多数场合这确实也是事实。
所以父母——尤其是重视孩子的父母亲,通常都希望孩子及早放弃将棋,让孩子走上自己帮忙铺设的康庄大道,把将棋赶出孩子的人生。拥有才能的孩子也不得不远离将棋,这一切都是来自父母的爱。
由于致力推动将棋的普及,久留野老师看过不少这样的例子,因此他很快就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如果能赢过下一个对手,令媛一定能成为女流棋士。」
「那个人很强吗?」
「非常强——在将棋一千四百年的历史中,这一位无疑是最强的女性。」
久留野老师这么介绍的同时,宛如纯白天使由空中降临,一位美丽的少女出现在棋盘前。
「「啊——」」
爱目瞪口呆,我则从因为大受打击而僵硬的声带挤出嘶哑的嗓音。
「师…………姐……?」
空银子女流二冠,慢条斯理地在盘前坐下。
● 奖励会员
「「浪……《浪远白雪姬》……!?」」
看见坐下的师姐,爱的双亲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二位也知道她吗……」
「我们在调查女流棋士的时候得知有这么一位人物,可是为什么女流棋士……还是头衔保持者的她会出现在研修会的测验?」
我犹豫着该从何解释起,试着为父亲的疑问提出回答。
「师姐她……空银子不是女流棋士。」
「什么!?可、可是——」
「对,她有女流的头衔,可是其实她是奖励会员,因为这个原因她不能成为女流棋士。」
「奖励会……干事的老师刚才提到的那个吗?」
「那是为目标成为职业棋士的人设立的机构,她在那里的地位是二段。」
不满三段的奖励会员将在研修会进行指导对局,输赢当然也会反映在研修会的成绩上面。
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研修会说起来就像为了考进奖励会的补习班,只要在研修会升上A2,就能编入奖励会6级。」
「等、等一下!成为女流棋士是要在研修会升上C1对吧?这么说来——」
「没错,就算是奖励会底部的6级,实力也比女流棋士还要坚强。」
虽然常有人误会,不过职业棋士和女流棋士其实完全不同。
至于哪里不一样,最大的不同点在于『棋力』。
为了成为职业棋士,必须在奖励会升上四段,能达成这个规定的女性一个也没有。
然而——
「在奖励会入品——成为有段者,空是女性当中的第一位。久留野老师将她评为『史上最强的女性』,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可是……为什么奖励会员可以获得女流头衔?」
「女流棋战里面有两个对外公开的棋战,不限定女流棋士,只要是女性谁都能参加。」
这两个棋战分别是『Mynavi女子公开赛』和『女流玉座战』。
因此身为奖励会员的师姐也能参加,她打倒所有聚集一地的女流强豪,夺下女流棋界最高位的『女王』与『女流玉座』这两个头衔。
女流名迹·释迦堂里奈。
女流帝位·祭神雷。
女流玉将·月夜见圾燎。
山城樱花·供御饭万智。
直接痛宰当时的女王与女流玉座,奖励会员空银子就成为空银子女流二冠。
当时师姐只有十一岁,还是个小学六年级生。
自从第一次在女流棋战出赛后——她一次也没输给女流棋士。
「对女流战绩是四十七战四十七胜,从未战败。《浪远白雪姬》的白,不是因为她的肤色或发色。」
像积雪一样累积的白星。
至今从未让败战玷污,那纯白的对战记录正是人称她为白雪姬的真正原因。
「这……这种人要和我女儿……」
「如果没有让子,令媛必然会遭到痛宰,不过这次是有让子的对局,令媛一定也有获胜的机会!」
如同我所说,师姐在排完棋子后,从己方阵营拿下飞车与香车,收进棋台里面。
飞香落,也就是俗称『一丁半』的让子方式。
奖励会有段者以一丁半让子,对方的实力通常是相当于C~D级。
以二枚落击败职业棋士的爱,实力至少在D级以上,所以她并不是毫无胜算。
反过来说,如果以这样的对局方式无法赢过师姐,就算成为女流棋士,她也不可能获得头衔。
因为如果要获得女流最高位的头衔,最终必须以不让子的方式击败这个怪物。
「……………………」
在对局开始前的短暂时间,师姐稍微低下头,闭目养神,提振自己的士气。
若是一般的小学生,光是这样的气势就足以吓倒他们,甚至是放声大哭。
虽然想帮忙加油打气,但在这样的状况下,和对局者交谈形同提供建议,视为犯规行为。
爱必须以自己的力量对抗这股强大的压力——
「……不会输…………我不会输……绝对不会……!」
爱咕哝着,像在为自己打气。她打开紧握在手中的扇子,凝视着写在上面的文字。
「因为师傅给了我『勇气』……!」
「…………………………啧。」
师姐往我瞪了过来……我有这样的感觉。再说,她是不是咂了下舌?
「请开始。」
「请多指教。」
「请……请多——」
啪!!
爱还没抬起头来,师姐已经下了一手,朝对方施加极大的压力。
而且第一手,就是没有遵循定迹的一手。
这下爱不能再依赖定迹……在某种意义上,这反而是大好机会。
所谓的『定迹』,是指对双方最有利的棋步。
换句话说,不遵循定迹的一手,很有可能造成相当不利于己的局面。
如果爱能找出正确的棋步,说不定反倒比依循定迹更加有利。
「…………这样、这样、这样……」
不晓得是不是理解到这一点,还是发自本能嗅到对自己有利的气息,爱从序盘就投注大量宝贵的时间,仔细判读,一开始就火力全开。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判读到极限后……出手!
「厉害!!」
「看来胜算满高的喔?」
好棋连发,室内显得生气勃勃。
摆脱定迹的全力搏斗,然而爱面对师姐的表现一点也不逊色,甚至展现出比对手技高一筹的技巧,连天才集团的奖励会员们也送上赞誉的视线。真的很强!
「这…………确实有一套。」
久留野老师轻声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爱针对师姐的棋步积极进攻,扩大让子的优势。起先是八〇对二〇的战力差距,后来渐渐扩大到了九九对一。
假如是职业棋士的对局,这已经是足以投降的差距了。但是——
「…………」
师姐不为所动,那张称得上冷酷的脸庞俯视着盘面。
对局前白皙的肌肤染上朱红。
我看着师姐打开扇子激动搧着自己的脖子说道:
「师姐……空只要专心思考,身体就会发热。」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难不成你要说这是智慧热吗?」
爱的母亲装模作样摇了摇头。
「那是『刚开始学习事物的婴儿身体容易发热』的意思吧?」
「在医学上似乎是不可能发生的现象,不过她的身体确实在发热。」
而且,师姐一旦拿出真本事,眼睛也会变色。
平常灰色的瞳孔会变成如同冬日天空般的淡蓝色。比任何人都常和师姐对局的我很清楚,师姐在拿出真本事的时候会变一个人。
而师姐现在的瞳孔颜色——如冰一样湛蓝。
「……好戏现在才要上场。」
一旁传来观战的奖励会员压低嗓音的讨论声。
『奖励会有两次终盘。』
如同这句话所表示,这是指自觉局势对自己不利的奖励会员,为了让局面迎向第二次终盘,改变下棋方式。
职业棋士都希望可以留下『完美的棋谱』,不垂死挣扎,一旦明白大势已去,自行伸出首级结束对局也是职业棋士的美学。
然而,奖励会员不一样。
在奖励会中,赢棋是唯一正解,没有『美』种暧昧概念介入的余地。升上四段就能成为职业棋士,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必须把自己以外的人全部踹下去,让共同钻研十年以上的伙伴人生陷入狂乱,这就是奖励会员被赋予的使命。
输棋的奖励会员没有存在价值。
「…………」
啪唰!师姐用力合起扇子,以同样响亮的棋声下了一手。
「角撤退了!」
「她打算下到最后吗……」
让只有一枚的重要棋子,角退回己方阵营,展开彻底的防御战。
犹如落居下风的野兽压低身体,储备力量准备展开最后一击,师姐紧紧纠缠着对手,等待逆转的机会来临。
「……唔!」
另一方面,明白自己占有上风的爱,则是为了不丧失优势,每一手都更加慎重,下棋的手忽然停滞了下来。
仿佛在往终点跑去的马拉松比赛中,在意着从背后逼近的脚步声。
哪怕只是稍微转过头,差距就有可能缩小,让对方后来居上。
将棋的终盘就是这种与恐惧的拉锯战。
这时候,像是为了进一步打击爱,电子声响了起来。
「咦!?时、时间已经……!?」
爱吃惊地看向棋钟。她用完持棋时间,接着进入一分将棋。
她在序盘时用掉过多时间。由于战局拖得太长,爱遭受到师姐的另一个攻击——
『时间攻击』。
尽管爱拥有超脱常轨的判读力,但没有时间的话,判读的量也会受到限制。爱无法深入判读的攻击缺乏力道,结果就是棋子遭到夺取。
师姐下手毫不迟疑,把夺来的棋子用来增强己方阵营的战力。
「……!」
持续进攻的爱停下了攻势。
她一而再、再而三进攻,却离对方的玉愈来愈遥远,只有自己的棋子不停遭到篡夺。然而她没有时间冷静下来应对,心里焦急不已。
不只是时间。
师姐甚至控制了爱的呼吸。
「呼…………呃!唔唔……!!呼……呼……!」
爱抓着头发,扯住胸口,发出苦闷的呻吟声。不知不觉间,她的额头上冒出大滴汗珠,脸色和纸一样苍白。
看见女儿痛苦的模样,爱的父母不禁惊慌失措。
「爱、爱她……居然那么难受……」
「只是下将棋而已,为什么会痛苦成那个样子……?」
「这是过度换气症候群。」
「「什么?」」
久留野老师解释道。
「症状上和过度呼吸一样,因为呼吸速度加快,导致呼吸急促:心跳加速、晕眩,甚至是胸部产生压迫感或疼痛……当然令媛只是轻微的症状,不过恐怖的是,这样的症状是空二段刻意制造出来的。」
「「怎么可能!?」」
就是有可能。
「空二段判断出令媛的呼吸频率,趁她正要吐气的瞬间出手。这么一来,令媛因为紧张反而把空气吸了进去,导致呼吸混乱。这就是造成引起过度换气症候群的原因。」
在时间有限而且局势紧张的状况下,就算是职业棋士遇上这种手段,也会陷入轻微焦虑,稍微领先的优势更是立即不保。
将棋为在有限的时间内由人类进行的棋艺。
因此除了棋盘上的真理,从其他地方着手也能获得胜利。
从棋谱中无法窥探得知的战况,计算机屏幕绝对无法映出的争战,就存在隔着棋盘厮杀的两人之间。
爱靠着诘将棋或是网络习得将棋,对此事的认知远远不够。
爱下的是将棋。
师姐赌的是胜负。
「……这对九岁的小孩子来说太严苛了。」
甚至连让子的久留野老师也不禁哀号。
真要说起来,这场对局宛如让小学生拿着枪与手中空无一物的杀手对决。就算才能相同,经验也有天壤之别。
手数至今已经超过一五〇手,其他对局几乎都结束了。
桂香姐、小澪和小绫乃都在棋盘旁关注这场激烈对战。
她们的视线当中带着复杂的心情。
她们当然支持爱……但又嫉妒她耀眼的才能。活在竞赛的世界里,会有这样的心情也是无可厚非。
「呼……呼…………唔!!」
爱苦闷地扭曲脸庞,在时间紧迫的状况中下了一手,这一手却下错了地方,也就是失误。师姐冷静进攻,将一度逼近投降的形势又逆转回对局的起始点。尽管如此,爱依然占有压倒性的优势。
失误时最需要留意的是『忘记先前的失误』,否则——
「……啊!」
下一手下定后,爱轻轻惊呼了一声。
这一手明显错了。
刚才那一手只是险棋,不过这一手的确是坏棋,双方一口气缩小差距。
「怎、怎么样了!?」
「连续失误。」
在父亲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而惊慌的时候,我只能告诉他这残酷的事实。
「棒球比赛里面也会出现这种情形吧?如果在恶劣的状态下投球,结果就是失分愈来愈多……将棋也是一样。一旦在意起失误,就会接连下出坏棋。」
失误接二连三发生,局势加速倾向对师姐有利。
然而,师姐并未转守为攻。
「……!可恶……!!」
爱内心的焦躁一览无遗。
心理层面同样被逼上绝路的爱使出重要的棋子,大胆往敌方阵营靠近。
只是这一手——
「……蛮攻呢。」
桂香姐叹息着说,我咬紧了唇。
最坏的一手。
师姐一直在等待这个攻势……等待爱的肉体与精神因为耐不住压力而失控的瞬间。
「………………」
师姐在这里第一次用上大量的时间。
只是她使用持棋时间,不只是为了把握机会判读局势,也是为了让爱了解这是一着坏棋。
「啊!啊啊、啊……啊啊…………!」
明白自己犯下的失误后,爱用双手抱住头,发出绝望的哀号声。
此时的局势一目了然。
师姐逆转让子的战局,甚至筑起可以说是胜势的局面。
不过就像师姐刚才的情形,这样的局势要继续纠缠下去也不是问题,只要内心没有受挫就不算输。
所以,她准备全力打击爱的内心。
「哇啊!她打算全驹吗……」
「好残忍……」
全驹——意指把对手的棋子全部吃下来,面对师姐屠杀般的进击,奖励会员们也不禁板起脸孔。
当然,因为围观群众的批评声浪暂缓攻势——师姐并不是这种人。
局势演变至此,师姐仍没有结束这一盘的意思,而是将爱进攻或是游离的棋子一个不剩全部夺走。
甚至不给对方投降的机会,使力践踏对方勉强抓住悬崖的手指。看见这样的攻势,久留野老师嘟囔:
「『失去朋友的一手』啊。」
「她本来就没朋友了。」
我唾骂说。师姐的朋友很少,说没有也不为过。
这样的情形也显现出师姐的决心。
将棋界很狭小,透过将棋认识的人,总有一天必定会在战场上相见。
然而,如果双方有深厚的交情,在对局时容易手下留情,在攸关对方人生的对局上也很难使出全力。
为了不让自己找这样的借口,师姐尽量不和别人深入往来。
她不需要好朋友,也不需要情人。
她唯一需要的只有将棋,只有敌人。
将来在离开奖励会,成为职业棋士之后,她大概也会和我以及师傅保持距离吧。
空银子就是这样的棋士,所以我很尊敬师姐。
不过现在,只有现在——
「……我恨你,师姐。」
师姐此时对付爱的所有盘内盘外技巧,这些技术的基础,全部都是在与我的对局中训练出来的。
我与师姐在十年前认识对方,从认识的当时就开始下将棋。不对,应该说我们是藉由将棋遇见彼此。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将棋,这样的羁绊随着下棋次数愈来愈坚固,也更加坚定。
至于次数——约为五万局。
如同小孩子以各种摔角招式互斗,我和师姐试过各式各样的战型与战术,使出了多不可数、游走在犯规边缘或是犯规的盘外战术。为了赢棋,我们不择手段。老实说,进入奖励会时,我甚至觉得这个地方过于温和。
如今,折磨爱的是另一个我。
这样的事实摆在我的眼前,让我感觉心如刀割。
「如果我……」
如果我更严厉地指导她。
如果我能教她更多事情。
如果我多和她下几盘棋。
说不定她就能赢过师姐,也用不着这么痛苦……
眼见这样的懊悔就要支配我,而这个时候——
盘上出现异状。
「小、小爱的下棋方式……和空老师好像……」
「这……缩小了!双方的差距缩小了!!」
小绫乃和小澪像是目睹难以置信的情景,屏住气息。
师姐的进攻居然受挫。
形势逆转,失去优势的爱反而没有余力思考多余的事情,只是全神贯注地追求最好的一手,因此取回了判读的能力。
接着,她将剩余的战力固守在玉的周围,摆出抗战到底的阵仗。
这样的棋步简直和师姐如出一辙。
爱为了进入第三次的终盘,展现出可与奖励会有段者匹敌的缠功。
「嗯!?这种时候还能继续进步吗……!」
爱深不可测的才能也让久留野老师不禁敬佩。
她的才能也就是——永不屈服的心。
「……还没…………还没……!」
爱不屈不挠,从她的右眼落下一滴斗大的泪水,滴在棋盘上。
看见她这个样子,我后悔起自己先前的懊悔。
比其他人判读更深入的爱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来的局面不管再怎么奋力挣扎,也没有逆转的机会。
明知局势已经是无力回天,娇小的弟子却未弃守这一局、放弃胜利,依然继续下着棋。
既然弟子没有放弃……身为师傅怎能不相信她?
如同与步梦对局时,爱坚信我会获胜一样,我也一样相信她,相信她在最后的最后能够逆转。只要坚持下去,说不定师姐会出现致命的失误。
爱的内心尚未屈服。
她拼了死命振作摇摇欲坠的内心,绝不逃避绝望的局势,选择持续奋战——她的内心没有屈服!
「……加油!加油……!」
不知不觉中,爱的父亲像祈祷一样,嘴里不停喃喃说着。
母亲一声不吭,脸色也很平静,却用力握紧了手,白皙的手背上冒出青筋。
爱的内心还没有折服。
坚毅的内心振奋了周围人们的心情,每个关注这场桌上游戏的人确实都受到了影响。现场状况火热极了!!
——然而,局面终究不从人愿。
师姐一丝不苟的棋步不允许出现逆转的局面,局势稳固地迈向终局,最后终于往爱的玉发动王手。
「……还早!」
爱从棋台上拿起步,在盘上奋力抵抗。
师姐从另一个角度再次发动王手。
「还早!!」
又是*合驹。爱接连打入棋台上剩下的棋子,阻止对方的王手攻势,同时将最后的希望放在入玉,让王自行闯进师姐的阵营。(编注:挡住对方的进攻路径,大多用于对付王手攻势时。)
能成功吗!?逃得掉吗!?
双方都已进入一分将棋,展开让人屏气凝神的攻防战。
接着,就在师姐第七次发动王手时——
「还——」
爱把手伸向棋台——
棋台上连一枚步也没有。
——诘。
「……………………我…………」
伸向棋台的手紧紧握住拳头,她竭力克制颤抖的嗓音。
「……………………我……我、认输……了……………………!」
爱挤出最后的力气,向对方投降。
〇 终局
「师姐!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终局后——
留下低着头,为了不让呜咽声流出而咬紧了唇的爱,师姐打算不进行感想战就兀自离开,这时候我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吓了一跳。
她在发抖。
「………………………………没办法进攻。」
「什么?」
「……我本来想早点将死这一局,可是……」
激战的余温残留在肌肤上,她微微发着抖,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
师姐——在害怕爱的敏锐。
她心中始终抱持着万一与双方厮杀起来,局势恐怕会遭到逆转的恐惧。所以中途就算有诘的机会她也不行动,而是选择从远方赶尽杀绝。
她不是不进攻。
而是没办法进攻。
人称史上最强的空银子,不败的白雪姬,居然害怕年仅九岁,三个月前才开始下将棋的小学女生。
本来想在对方心理烙下阴影的人,反而产生了阴影……
「……下一次我会用最快的方式杀了她。」
她像在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接着她挥开我的手走出对局室。
下一次——
这句话显示出师姐认同爱的才能。
下次她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就是说,她判断爱有挑战女流最高位的才能,以迂回的讲法认同我成为爱的师傅。
只是,『下一次』已经——
「……看来是确定了。」
爱的母亲语气平静,但说得非常直截了当。
「……!」
爱的背影发着抖。
如同将棋盘盘脚上槴子花图样的象征,下棋者不能找借口,找借口是比败北更不堪的行为。
所以爱什么话也没说。她知道一旦找起借口,自己就再也没有资格继续下棋。
默不吭声,在棋盘前强忍着泪水与辩驳的小女孩,我再次观察起她来。
这孩子救了我。
她让没办法再以自己方式下棋的我再次回到将棋盘上。
她让我险些折服的心再度振作起来。
在一旁观战的奖励会员、研修会员、棋士、女流棋士、联盟职员以及研修会员的家人,每个人——只要是热爱将棋的人都会精神为之一振,都会马上想坐到棋盘前下棋,我在今天见识到了这样热血的对局。
所以——我必须报答她。
「爱。」
「……?」
听见我的呼唤声,爱睁着泪水盈眶的双眼往我看过来。
——你想继续下将棋吧?
用不着问出口,用不着出声,只是看见她直到现在还是不肯放开棋子的小小手指,我就已经知道答案。
「爱,站起来向老师道别,感谢老师在这段时间的照——」
「请等一下。」
我介入两人之间,爱的母亲像是早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形,回应的语气非常沉着。
「……当初的约定是只要输一场,我女儿就要放弃将棋吧?」
「是,的确是这样没错。」
「那么——」
「可是那是你们一厢情愿吧?」
「什么……?」
「看见她现在这一局,我无论如何都想收令媛为弟子。所以——这次轮到我来拜托二位。」
我这么宣告后,膝盖往地上一跪。
双手抵在榻榻米上——
「我会负起责任,将令媛栽培为女流棋士……有能力取得头衔的棋士!所以,请让令媛继续下将棋!」
说完,我把额头也抵在榻榻米上面。
我下跪了。
冷静的母亲见状也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吓了一跳的爱更是松手,发出了棋子掉在棋盘上的声音。
「确实,我只有十六岁,学历也只有国中毕业,是个没有考取任何资格或是社会经验的小鬼……可是!我有世界上最强的将棋实力!!」
龙王?当然强啊。
这可是将棋界最高头衔喔?而且是不论职业棋士、女流、业余都能参加,在有如天下第一武斗大会的循环战中连战连胜,站在一千万将棋人口顶端,最强的Dragon King喔?
所以在将棋这方面,我说的话绝对正确!
「而且今后还会变得更强!不只是我自己的实力,我绝对会成为可以让身边所有人都变强的棋士!」
或许将棋真的只是桌上游戏。
可是在这世上,我不知道还有其他可以如此撼动人心的事物。
宛如爱和师姐下的那一局——让观赛者情绪激动的那一局。
我下定决心也要下那样的将棋,下定决心绝对要变得更强,接着我再一次、接二连三磕头请求。
「事情就是这样!请让令媛成为我的弟子!拜托二位!!」
有些孩子虽有才能却遭到父母阻止继续下棋
另一方面,棋士发掘有才能的孩子,说服双亲后收为弟子的情形也不是没发生过。
过往这么做的前辈棋士们考虑到将棋界的将来,为了将棋界,即使牺牲自己也要培育弟子,这样的行为是出自使命感——我这么以为。
不过我错了,这是天大的误会。
他们只是单纯地想栽培弟子,想知道这孩子将来会下出什么样的将棋。
——我要牵起她与将棋之间的关系。
我这么盼望。
「我……我也是一样!」
原本在旁边听着没有吭声的爱维持跪立单膝的姿势靠近我,小巧的手掌抵在榻榻米上,扯开了嗓门说:
「我也想继续下将棋!我想当师傅的弟子,我想变得更强!我不想因为输了就结束一切!!」
接着她把头抵在榻榻米上,向双亲下跪。
「爸爸!妈妈!这是我这一生的唯一愿望!请让我……请让我继续下将棋!!」
「我也在这里拜托二位!!」
看见龙王与JS并肩下跪——
「师、师徒都跪下了……」
「双重下跪啊……」
周围传来尴尬的气氛,以及这样的讨论声。
不过那又如何?我们关西棋士最擅长的就是死缠烂打,我会一直纠缠到对方因为不耐烦认输为止,就算狼狈不堪浑身烂泥。要我下跪几次都没问题!!
「「拜托了……!!」」
我和爱低着头,等待母亲的回应。
然而,最后开口的不是母亲。
● 人生的名人
「别这样。」
「老公你……?」
父亲没有理会母亲的惊呼,走到我们面前,以第一次见面时那种稳重又充满威严的口气说:「别这样。」
——父亲也反对吗?
老实说,我本来以为在对局时为爱加油的父亲,会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看来是我想得太美好了……
在我的额头抵在杨杨米上面,在差点没让绝望压垮时,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意外体贴。
「九头龙老师,请把头抬起来。」
这么说之后——父亲当场摆出端正跪坐的坐姿。
然后,他接着说——
「爱就拜托您照顾了。」
「爸……爸……?」
爱不由自主抬起头,用红通通的双眼看向父亲。
跪坐的父亲面对我说:
「我不会后悔把女儿交给老师,不管爱的将来变得如何……就算不能成为女流棋士,不管是老师的教诲,还是在将棋世界里全力奋战的经验,一定能成为她人生中无可取代的贵重体验——今天的对局让我这么坚信。」
父亲把双手抵在榻榻米上面,深深地低头致意。
「小女不才,请不吝收她为弟子。」
看见父亲磕头,我和爱也连忙跟着磕头回应。
那一瞬间,关西将棋会馆里掀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冲击。
「欸,又一个人下跪了……!」
「啊……相跪……!」
「相跪啊……!」
将棋在敌对的双方采取相同战型时,会加上一个『相』字,比方说『相矢仓』或是『相穴熊』,所以我们的模样也依照这样的方式表现。这就是将棋脑……
「爱。」
短暂的下跪时间结束后,父亲缓缓抬起头,朝仍跪着的女儿娇小的后脑勺说:
「用不着一定要赢棋,反而要成为输的时候能够坦率说出『我输了』的人。」
他的语气虽然严厉,但接着神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又继续说:
「用不着一定要成为棋士,而要好好学习将棋,成为人生的名人。」
「……是!」
听见父亲严厉又温柔的开导,爱这才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呜呜……」「太感人了……」
最重义理人情的中高年关西棋士们也不由得泪眼婆娑,原先怀疑我的职员更是嚎啕大哭。即使我很高兴,不过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事情看起来进展得很顺利……然而,这件事当然还没有结束。
爸爸答应了,但是最后的大魔头还没有。
「……九头龙老师。」
「是……是!」
大魔头——爱的母亲叫着我的名字,我赶紧端正姿势,决定不管她接下来说出什么话,我 绝不退缩。
来吧!尽管放马过来!!
「您有兄弟姐妹吗?」
「……什么?」
「另外可以请教您的年收吗?」
她忽然问起了这种事情。兄、兄弟姐妹?年收?
妻子突如其来的问题听得爱的父亲气愤地站了起来。
「你这样对老师太没礼貌了!」
「你别插话!!」
「是。」
父亲再度跪下。我早料到会是这种下场。
「我们可是要将宝贵的女儿托付给别人,问清楚对方的家族成员和年收也是应该的。」
是应该的吗?
可能她说得也有道理吧,她肯定是担心女儿的将来,所以什么事情都想事先问个清楚。
由于棋士是个人企业主,必须由自己申报所得税,因此关于年收和各种经费都掌握得非常清楚。对局费因为是对外公开,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
「我家是三兄弟,我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至于年收,唔,去年是……大概这样吧?」
「嗯。」
「今年因为有龙王战的优胜奖金,大概……这么多吧?」
「……好,我了解了。」
看见我用手比出的数字后,母亲低着头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抬起头说——
「九头龙老师,如果爱没办法成为女流头衔保持者,请您入赘到雏鹤家。」
…………………………啥?
我一时之间真的搞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她说什么?如果爱没办法取得头衔,我就必须入赘?
为什么?
「哟,嫁入豪门啦!」「再怎么也是龙王嘛!」「十六岁定下婚约,这会是将棋界最年轻的记录吗? 「史上第四位国中生棋士、史上最年轻的龙王、史上最年轻的入赘女婿……」「经历这么丰富,真让人羡慕的人生啊。」
我深刻感受到关西将棋界的温情。
「那个……什么?入赘?我、我吗……?」
「当然,既然您要收『雏鹤』的独生女为弟子,就必须负起应当的责任。」
「责任是……是要我入赘吗?」
「本旅馆为日本第一的旅馆,受到许多客人的爱戴。维持『雏鹤』的传统与质量,是雏鹤家的责任与义务……本来为了担负起这样的重担,小女一秒也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雏鹤』的老板娘滔滔不绝地说。
「如果她不能在国中毕业前获得头衔,就算成为女流棋士也必须退出将棋界。退出之后,她将进入石川县的高中,为成为『雏鹤』的老板娘重新进行教育。为了赶上落后的进度,也请九头龙老师到旅馆来,帮忙协助爱。」
「咦!?」
我也要进入旅馆工作吗!?
「这、这意思是……要我也辞掉棋士的工作吗……?」
「您当然可以选择继续担任职业棋士,可是也要请您同时学习旅馆经营,以入赘女婿的身分协助爱的工作。」
「师傅!我们一起加油!!」
爱的双眼闪闪发亮,握住我的手。不愧是母女,强人所难的个性如出一辙。
「伯、伯父!您也说点什么话吧!」
「一起加油吧……」
「您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加油的意思喔!?」
简直是生无可恋的表情,我觉得好像看见了自己将来的模样。
糟糕……太糟糕了……
「办、办不到!我绝对办不到!」
「什么事情办不到?」
「这表示我也要住在北陆吧!?如果是一个月只要来联盟两次的研修会员也就算了,但棋士除了对局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工作!要离开大阪是不可能的事!!绝对不可能!!」
「……是这样的吗?」
「嗯,应该没问题。」
久留野老师!?
「棋士里面也有人住在新潟或是福冈,再加上北陆新干线开通,对于棋士的工作我想不至于造成太大的阻碍。」
「就是说啊,小学生都可以自己到大阪来了。」
连桂香姐也说起这种话,在旁边漏风点火。你不在乎我入赘吗!?
「看吧。」
老板娘一脸神气,高高挺起了胸膛。
我的心情就像是不只外濠,连内蒙也被填起来的大阪城。爱的母亲接着板起严肃的神情,
这么问我:
「九头龙老师,您有为了爱赌上人生的觉悟吗?」
「…………有。」
这样的心情没有半点虚假。
再说,我只要把爱栽培成有实力获得头衔的棋士,问题也就解决了。就算没办法把她栽培成那样的棋士,要是在这时候放弃,以后我肯定会后悔莫及。
我端正坐姿,和对局时一样调整呼吸。
接着,宛如下第一手——带着无法回头的步前进的觉悟,说出无法挽回的那句话。
「请把令媛交给我!!」
〇 终章
「爱回到北陆一个星期啦……真快。」
在联盟一楼的『Twelve』喝着午餐后咖啡时,桂香姐叹了长长一口气说。
「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总觉得好像跟她在一起很久了呢……道场里面也像是开了一个大洞。」
「……就是说啊。」
「寂寞吗……这问题好像用不着问。」
「……」
我默默喝着咖啡,微温的苦味在嘴里扩散开来。
因为是中午还早的时间带,U型柜台边只坐着我和桂香姐,沉默寡言的老板待在后面的厨房。
那件事情过后一个星期——
当时那起『龙王相跪事件』瞬间就在将棋相关者之间传了开来。甚至连人在东京的步梦也在当天传LINE过来给我。最近因为网络发达,智能型手机普及,关东和关西的情报简直零距离。
网络上的将棋板也把事情描述得异常详细,而且这件事一登上头条,立即引起一阵哗然,也可以说是造成轰动。
「大家一起来讨论将棋史上第四位国中生棋士、史上最年轻头衔保持者以及史上最年轻师傅——九头龙八一龙王!」
「听说那是个九岁的女孩子←弟子。」
「他好像说:『请把女儿交给我』,向对方父母下跪啰w女方家长应该吓到了吧。」
「听说对方家长当场傻眼,把女儿带回去了!这也是当然的嘛!」
「听说关西那边的棋士叫他萝莉王www超好笑www」
「多冠达成啊……真是全盛期……」
「据说他还在家里召集JS开研究会。」
「那是在研究什么啦。」
这绝对是相关人士写上去的吧?在『萝莉王』这个称号出现的时候,我就怀疑师姐牵涉在内了。
「……我父亲也在发牢骚呢。」
「师傅吗?」
「对啊,他说:『我可爱的孙子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回家了,好寂寞喔。』」
桂香姐把喝完的咖啡杯放在盘子上。
「所以父亲要小爱今天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来家里住,说好久没有一门的所有人睡在一起。」
「这主意不错,爱一定也会很高兴。」
为了处理转学和搬家这类的手续,爱和父母回到家里,今天她为了正式修业将棋到大阪来。
虽然知道马上就能见到面,但这一个星期实在格外漫长……
「她是一个人来的吧?搭白天的电车?」
「对,自己一个人来。」
我在收爱这个弟子的时候,她父母拜托我『严格训练她』。
「因此爱来这里,应该也有不成为女流头衔保持者不回家的觉悟,我身为师傅,包括将棋在内,也打算针对她的生活大小事展开严厉的训练,绝不宠溺!」
「这和把小狮子推下悬崖的意思是一样的吧?」
「可是让她一个人走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我想至少要到大阪车站去接她,只是她一直没联络我。」
「接她……大阪车站到福岛这里不是只有一站吗?」
「天真!太天真了,桂香姐!!那么可爱的女孩子走在大阪路上,星探不可能不会发现她的吧!?万一她想进演艺圈,对将棋的修业失去兴趣……我得保护弟子远离这些诱惑!?因为我是师傅!!」
「…………所以呢?你们要从大阪车站直接过来清泷家吗?」
「看爱带了多少行李过来吧?她的东西之前差不多都寄过来了,我想随身行李可能只有一个包包。」
由于我的请求,因此今天傍晚在师傅家举行爱的欢迎会,JS研的大家也会过来。
「对了,八一,今天举行欢迎会的事情,你告诉银子了吗?」
「什么!?不是由桂香姐告诉她吗!?」
「我没告诉她!?这是主办人的工作吧!?」
「这、这种事情我想由桂香姐告诉她,她比较不会生气吧……?」
「这可是弟子的欢迎会,身为师傅怎么能这么畏畏缩缩?」
让她这么一说,我也没办法反驳,唔唔唔……
「唔……打电话太恐怖了……就用简讯…………」
「用不着那么麻烦。」
「「!!」」
「我全都听见了。」
「师……师姐…………」
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进入店里的师姐没有看向菜单。
「我要一份甘油炸药,C餐。」
她豪迈地点好餐,接着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
桂香姐急忙找起借口。
「银、银子?我们没有故意排挤你的意思喔?只是因为那个,联络上出了差错,再加上主办人太不中用——」
「桂香姐,这太过分了吧!?不中用这词不会太重了吗!?」
「我还要准备餐点,待会儿见!」
桂香姐把钱放在柜台上面,一个人匆匆忙忙赶回家。
这下店里只剩下我和师姐。
「……」
「……」
「……」
「……师姐?今、今天的欢迎会——」
「酱汁。」
「什么?」
「酱汁快没了,记得补充。」
说完这句话后,师姐就没有再开口了。
在这里向不熟悉师姐的人解释,这句话简单来说就是『参加』的意思。她会用上大量酱汁,所以要我事先把酱汁准备好。
四岁的时候开始……从第一次下棋的时候开始,银子就是这样,一点也不坦率。
师姐答应参加欢迎会后,我带着像是长出翅膀来的轻松心情离开了Twelve帮她结账的人是我,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
「话说回来,没想到甘油炸药原来是那种料理啊……实在太难想象了,连职业棋士也读不出来……」
我正沉浸在长年来的谜团终于解开的余韵时,手机传来震动。
『我到了。』
只是这么一封简讯,就让我莫名加快了脚步。
尽管里面没有写清楚到达什么地方。
我有种预感。
收到这封简讯之前,我已经在心里擅自决定爱与我重逢的场所就是那里,所以我连门也没锁上。
我沿着难波筋往车站的方向走过去。
穿越过马路。
走进商店街,通过一间小超市门前。
然后,在打开家门的瞬间——和那一天相同的招呼声迎接我的到来。
「欢迎回来!师傅!!」
「……我回来了。」
我朝背着书包的爱露出灿烂的笑容,严厉管教这种事情等明天再说吧。
「雏鹤爱!小学四年级!」
和第一次相遇时相比稍微成长了一点的女孩子,露出比第一次见面时更有活力的笑容。
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这么对我说——
「我依照约定来了,请收我当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