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三谱

  ☖ 清泷道场

  「听说清泷先生开始在做奇怪的事。」

  师傅提议举办一门研后,经过十天左右,这般传闻开始在将棋界一隅流传。

  「他好像把年轻人叫去自己家吃饭。」

  「是想拉拢贫穷的奖励会员,好打探情报吗?」

  「应该是职业生涯快撑不下去了,所以想扩张道场吧?」

  「我昨天在日本桥的『电电街』有看到他。」

  「有人撞见他打扮成嘻哈风跑来道场。」

  「连战连败害他脑筋不正常了吗?」

  这类传闻也传进了我耳里。

  ……这是怎么回事?

  「关于一门研,因为师傅联络说『想重新考虑』,所以应该告吹了不是吗?」

  「爷爷老师又举办了其他研究会吗?」

  一无所知的爱,一脸落寞地说:「既然要办研究会,怎么不邀请我们……」

  纵使真是如此,疑点还是太多了。

  这世界只要太过醒目或连战连败,便会遭人穷追猛打,还会有空穴来风的流言四起。这点我是再清楚不过了。

  获得龙王宝座之后被穷追猛打,与名人进行龙王战时被穷追猛打,收弟子入门时更被污蔑为萝莉控等等,我的棋士人生总伴随著毫无根据的抹黑。说我是萝莉控实在很过分。该不会是我百战百胜,开始涌现黑粉了吧……

  因此有关师傅的谣言,也不能全然尽信。

  「……不过还是很在意他的状况,去露个脸吧。」

  「好!爱也很好奇那场研究会!」

  「不晓得他的研究会伙伴究竟是谁?」

  「会是奖励会员吗?」

  「话又说回来,什么叫打扮成嘻哈风啊?说谎也该打个草稿吧。」

  在夏威夷买的夏威夷衬衫倒还能理解,但我完全无法想像嘻哈风的师傅会是什么样子。

  就这样,我们周日一大早便造访了师傅家──

  「「我回来了~」」

  「哦!你们来啦!」

  打扮成嘻哈风的人出现啦────────!!

  「吓到了吗?我刚好想说你们会上门呢。我正让年轻棋士从一开始教我将棋呢 。」

  虽然难以置信,但打扮松垮慵懒的那号人物正是我师傅。

  他穿著配色鲜艳且尺寸稍大的连帽上衣──那正是嘻哈的象徵。

  不仅如此,他还拖著大尺寸的工作裤在榻榻米上走来走去。那副身姿实在难以想像是名五十几岁的将棋棋士,恰如其分的配件选择更教人啧啧称奇。

  师傅究竟出了什么事……?到底是打开了脑袋哪个秘穴,才能让人在短时间内产生如此剧变……?

  我深陷混乱,环视四周。

  和室内摆满了棋盘。来自各方的众多面孔围绕著棋盘,其中包含奖励会有段者与级位者,甚至还有在野的业余强豪在场。

  壁龛上高挂著墨迹还很鲜明的师傅字画──

  『解放青春气息』。

  ……解放过头了吧…………

  除了青春气息以外……各方面都是…………

  「别那样直盯著我看。我想从之前的陈腐将棋观中解放自己……」

  师傅略显羞赧地用指尖蹭了蹭鼻子下方。

  「可是我不晓得该从何著手,所以才决定先从外表开始改变。如何?由自己来说有些不好意思,但与我挺合衬的对吧MAN?」

  「我……我觉得很不错YO!」

  我也卯足了劲。

  「不、不过……那套衣服是哪来的?」

  「是我的旧衣。」

  「镜洲先生!?」

  镜洲飞马三段正在挤满室内的其中一面棋盘进行对局。他笑了一声,端正脸庞的嘴角羞涩扬起。

  「因为清泷老师那份渴求改变的心情,我也能深刻体会……于是我才提供从前下街头将棋时的服装给他。」

  嗯?咦?

  街头???将棋???

  「从衣柜翻出这些服装时,我久违地回想起来了……自己当时的心情……为抓住Big Money和Success以及Dream,自故乡宫崎勇敢出走时的心情,全都蕴藏在那件服装(Wear)里……!」

  怎么办,这个人也变得好奇怪……他从前应该不是会用这种像※RU大柴口吻说话的人才对啊……(译注:日本搞笑艺人。)

  当我们交谈之际,耳里传来了某人踩著脚步声下楼的声响。

  「啊,果然是八一哥~♡」

  「连创多也在!?……你拿著电线在做什么?」

  「我在更新二楼的电脑。这个家竟然连无线区域网路都没有耶!?这时代没有WIFI能用,未免太不方便了!又不是岛根县!」

  岛根县也有电脑好吗!你那是几年前的消息了,少瞧不起人!

  「……难不成,你们昨天去了日本桥的电气街?」

  「是的!我和清泷老师一起去买零件。因为他说可以尽情买喜欢的东西,所以我试著组装能让所有软体同时运作的超级机器!」

  创多告诉我WIFI的ID和密码之后,便回到了二楼。

  紧接著,玄关又传来了其他奖励会员的声音。

  「清泷老师!讲师已经到场了!」

  「好!请他进来这里!!」

  讲师?

  我好奇这回又来了什么人,转头望向玄关的方向……想不到『讲师』竟伫立在比想像中还近的位置。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他的鼻息。

  「呵呵!我来啰☆」

  是A级棋士•山刀伐尽八段。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惊声尖叫,飞速自原地退开。

  他是名人的研究伙伴,亦是拥有《二刀流》别名的全能棋手。

  然而其真面目却是……性癖方面同为二刀流的全能高手。

  「等等!?等一下师傅!你怎么把这种东西叫来了!?」

  「说这种话太失礼了,八一。」

  师傅训斥仓皇失措的我。

  「山刀伐八段是堂堂A级棋士,也是棋界首屈一指的知名研究家。无论是低段的年轻职业棋士或奖励会员,他都能平等对待。因对局来访关西时,他也总是屈就自己陪年轻人下棋,态度著实值得尊敬,所以我才邀请他来。」

  听见师傅的话后,山刀伐先生以指尖拨弄了一下长浏海。

  「过奖了……我只是喜欢年轻男人而已。」

  「原来如此。意思是要经常接触年轻人的热情,藉此常保上进心对吧?」

  不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个人的『喜欢』是认真的!!

  我以眼神如此倾诉,然而师傅打从心底信任著山刀伐先生,甚至感慨至深地点了好几次头。

  「我到了这把岁数才总算发觉的事,你竟在年纪轻轻时便察觉了……不愧是受名人之邀成为研究伙伴的人。请务必将那股热情也灌注于我体内!」

  「呵呵♡」

  山刀伐先生发掘的新世界,师傅恐怕活到几岁都不会察觉吧。

  希望他别察觉。

  「我对关西的年轻人也深感兴趣,因此正合我意…………当然对清泷老师您也是唷?呵呵、哦呵呵呵呵呵呵呵……」

  《二刀流》以打量的目光环视室内。

  为了警戒师傅不会被灌注以热情为名的怪东西,我决定和爱一同参观这场研究会。

  待在二楼的创多也下楼来,众人聚集在一个将棋盘旁。

  他们以山刀伐先生与奖励会有段者为中心展开议论,分析年轻职业棋士视为课题的最新研究。讨论水准相当高。

  不过师傅也积极发言,爱也中途加入了议论。

  众人没有蔑视JS的发言,而是正面认真回答,看样子爱也能不畏惧错误,自在地参与这场研究会。师傅和爱看来都相当开心……

  当我在稍远处观望那幅光景时──

  「气氛很棒对吧?」

  「桂香姊……」

  「起初我也对这个研究会的成立满怀不安。况且爸爸本身,也对与奖励会员一同研究感到恐惧。」

  恐惧……?

  「他觉得和年轻人之间有隔阂,只是渴望变强的心打破了那道隔阂,与爸爸产生共鸣的年轻人超乎想像的多。他突然说要把镜洲先生和枥带回家,举办过夜的研究会。之后人数愈来愈多,还叫我帮忙煮饭……」

  伫立于我身旁的桂香姊身穿围裙,看来她刚才都在厨房做料理。烹煮米饭的香味阵阵飘来。

  「虽然知道众人对此议论纷纷,但我很喜欢这个气氛。比起独自苦恼的爸爸,我更喜欢现在的爸爸。因为只要他还愿意下棋,我就能陪他烦恼。」

  以将棋为中心的这个家族中,唯独桂香姊一直被排除在外。

  在她以为总算能和大家成为真正的家人时,却换师傅扬言引退。听闻这件事的当下,桂香姊应该深感苦恼吧。从庆祝会到今天,最痛苦的人无疑是桂香姊。

  聚集此处的成员,棋力、立场与性别的确都各不相同。

  有人批判这种状态扭曲不自然,我也并非无法理解。

  然而唯有一点,是所有成员共通的。

  那便是『喜欢将棋!』的心情。

  我像是目睹了逐渐自职业世界消散而去的珍贵事物,感到羡慕不已。

  「……肯定没问题的。因为努力一定会获得回报。」

  我发自内心如此说道。

  与此同时……以顶峰为目标的我,当然还是无法参与这场研究会。尽管寂寞,但当今将棋界太过严苛,容不得这点感伤之情。

  「呼……虽然很累,不过真的好有意思!!」

  以山刀伐先生为中心的议论结束后,一直集中精神的爱来到了我身旁,并发出明朗的声音。

  「那个……师傅,我能参加这场研究会吗?爷爷老师说,也可以邀请JS研的成员来……」

  「当然可以,在这里的话我也能放心。」

  先不论我自己,以弟子的学习场所来说,这里的环境相当理想。

  虽然山刀伐先生随时霸占著镜洲先生(模特儿级的帅哥)身旁的位置,这点相当让人在意,不过镜洲先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应该会自己设法解决吧。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新发现(意义深远)呢。

  「……那么师傅,我差不多该失陪了。」

  「好。我不送你了,回家路上小心。」

  师傅表示,之后还要和奖励会级位者练习十秒将棋,并卷起衣袖面对棋盘开口:

  「明天我会邀请将棋软体开发人员来教学。这个研究会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时都敞开大门,随时欢迎你来!」

  ☗ 变化

  「……事情就是这样。师傅突然打扮成嘻哈风让我吓了一跳,但山刀伐先生参与那场研究会更令人大吃一惊。」

  『原来如此。』

  平板萤幕上的步梦竖起斗篷衣领,点了点头。

  龙王战期间一度中断的两人网路研究会,在年初后因举行频率逐渐上升而再度开张。

  虽说利用软体钻研战术的比重增加了,但以人类为对手的话,也不能原封不动采用软体将棋。

  我与步梦彼此尝试战术,试图将神明所操使的超高层级魔法,改良为得以应对人类的招数。

  这些战术能轻易地就让半吊子的对手瞬间阵亡,因此才需要像步梦这种等级的强敌来尝试。

  面对他这样的棋士,果然无法轻易过关,我也被指出了许多破绽,但双方都能感受到效果。

  研究会进行途中,我提及了师傅的事,接著步梦道出意外的话语。

  『战术的流行,与时尚流行类似。』

  「……啊?」

  『就算世间再怎么流行一套时尚,要脱去自己认定好看的衣裳并换上另一种衣服,是需要勇气的。而愈是过去大受好评的旧衣裳,就得鼓起愈大的勇气来换掉它。将棋战术亦是同理。』

  「经你这么一说……或许有道理。」

  我从前几乎不曾意识到这点,但确实是很类似。

  师傅的感觉,是在矢仓号称最强的时代培养而成的,因此不管矢仓胜率下降到多低,他就是无法承认矢仓已然没落。

  比如有些人执意不肯换成智慧型手机,也有人不愿使用LINE。两者或许同理也说不定。

  即便明白那很方便,却因为用起来不顺手而不愿采纳。

  不过一旦体验过一次,观感也会一口气焕然一新。

  『然而你的师傅(Master)脱去持续穿了数十年的衣装,选择迈向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舍弃了温暖舒适的衣装,为了变强否定过去的自己……我对那崇高的意志!由衷心怀敬意!!』

  画面另一头的步梦,摆出了一个华丽姿势。

  若是其他人做这种动作,只会让人觉得被当傻子耍,正因为这家伙非常认真,让人根本无法对他生气。

  『山刀伐八段也想与年轻人交手,透过肌肤吸收他们的感觉,藉此让流行战术与自己的感觉浸透交融。对八段而言,那或许是改变自己感觉的最佳方法。』

  「……是啊。」

  如同每个体格不同的人,各有合衬的衣裳,变强的方法也因人而异。

  不过我们还年轻,更是创造流行的那一方。

  既然如此,只要遵从自己的感觉行动便是。

  压根无须配合他人。

  这便是年轻人──强者的特权。

  「你不顾他人意见,执意穿著那种奇怪服装的理由,现在我似乎稍微能够体会了。原来你也把它活用于将棋上了啊……」

  『呵呵呵……那么你要不要也尝试一下,我偷偷帮你买的这件黑斗篷啊?』

  我才不要。

  『来吧,Drage Kin!继续吾等的战役,以预告圣魔新世界的霸权何在吧!』

  「正合我意!还有别叫我Drage Kin!」

  目标排名战全胜晋级的我们,再次与彼此感觉交锋。

  因清泷道场创设而改变的人,不仅止于师傅。

  关西奖励会亦开始产生了变化。

  「镜洲最近突然开始拒绝工作了……」

  当我为了签署段位证书造访事务局时,联盟职员峰先生如此低喃道。他是关西本部的活字典,我们私下都称他为《校长》。

  「纵使改找其他奖励会员替代,也没人做事像镜洲如此缜密又待人周到。虽说老是仰赖他,我们也有错……」

  变化最剧烈的人,正是镜洲先生。

  至今只要受到请托,无论什么工作他都会答应,但现在除了最低限度必须接受的记录员职务以外,他一概拒绝。就连担任记录员时,镜洲先生也祭出了『新招』。

  不铺坐垫。

  我家师傅奖励会时代似乎也做过一样的事,因此不算是史无前例的新招……这种类似苦行僧的举止,评价好坏参半。

  「镜洲,要不要铺个坐垫?」

  纵使职业棋士因看不下去,而在对局中向他搭话──

  「不,不用了。」

  「……榻榻米会让脚疼痛的。」

  「那就把榻榻米拿开如何?」

  镜洲先生只是义正辞严地作此回应,其后仍始终坚持不铺坐垫。

  事后我向本人打听缘由后,他如此回答:

  「我明白对方是出于一片好意,可是我总被那种言论牵著鼻子走,如今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最后的三段循环赛,我想贯彻自我。」

  虽然镜洲先生这次三段循环赛也成功避免退会,但仍未能触及升段标准。

  师姊与年幼的创多都追了上来,这股危机感似乎改变了镜洲先生。

  之后,记录员不使用坐垫的习惯,在关西形成了一股潮流。

  变化不仅止于奖励会,甚至往下波及到了研修会与联盟道场。

  「今天不只JS研成员,连飞鸟和晶小姐都一并参加了研究会!人愈来愈多,真的好开心喔!!」

  爱享用著迟来的晚饭,满面灿笑地向我报告。

  自从创设清泷道场之后,JS研的举办地点也从我家更改为师傅家。

  毕竟排名战状况势如破竹嘛,我现在的状况也没空照顾小学生啊。对我来说可是帮了大忙呢。

  所、所以我一点都不寂寞!也不羡慕喔!?

  「哦~好像很好玩呢~」

  「是的!爷爷老师本身明明也忙于准备公式战,却愿意悉心指导我们这些小女孩。因为他是很了不起的老师,大家起初有点畏缩,不过现在都非常喜欢他唷!」

  「嗯……嗯哼~…………」

  我不羡慕……才不羡慕……

  「我们还交换了LINE的帐号,创立了群组,回家后也能讨论当天的棋局,还可以聊聊学校的事!爷爷老师也说『和小学生用LINE聊天能返老还童』。他说话方式和贴图选择都很独特又有趣,现在可是大受欢迎呢!」

  「哦……哦哦~…………?LINE群组啊……」

  我……我才…………不羡慕……!!

  「尤其小夏好像非常喜欢爷爷老师的胡子,总是边摸胡子边喊著『也爷~♡』,还撒娇要和他下将棋!好可爱唷♡」

  「唔!!你说……什么……?」

  那、那个混帐师傅……竟敢趁乱对我老婆出手!?

  「啊!下周末包含桂香姊在内,我们要举办女子聚会!那是只有女孩子过夜的聚会……我可以去吧?」

  「不准!!这、这么让人羡慕……不对,今后我一概不许你参加那种轻浮的研究会!九头龙一门要从清泷一门独立!我要反过来将他逐出师门!!」

  「唔咦咦!?」

  话虽这么说,接受清泷师傅教导之后,JS研成员的将棋性质明显起了变化。当然,是往死缠烂打的方向改变。

  「研修会结束的时间愈来愈晚,很令人困扰呢。」

  干事久留野义经七段苦笑著说:

  「此外还有母亲投诉『孩子的衣服不知为何单侧膝盖特别皱』……我这干事真想向联盟请求加班费呢。」

  久留野老师嘴上这么说,自己却也在排名战靠著死缠大逆转……

  就这样,以清泷道场为震源,关西逐渐产生变化。

  此时,象徵将棋界变革的对局,于关东展开了。

  ☖ Mynavi准决赛

  二月中旬,位于东京千駄谷的将棋会馆特别对局室,睽违已久地为了女流棋战而敞开大门。

  棋局为女流最高位棋战Mynavi女子公开决胜淘汰赛的准决赛。

  对局者是去年的挑战者,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

  另一人则是……夜叉神天衣女流一级。

  史上最年少的小学四年级女流棋士,将向现役女流头衔保持者发起挑战──这则新闻转瞬之间巡回列岛,掀起了极大回响。

  媒体阵容之庞大更甚于职业头衔战,各家记者蜂拥而至,就为了将这场对局的光景记录于摄影机中。

  「毕竟那名小学生是史上最年少龙王的弟子,当然会蔚为话题……我倒希望她能在安静的环境中下棋。」

  我在房间外头守望对局开始前的状况,并喃喃自语道。由于媒体记者挤得水泄不通,因此纸门是敞开的。直到第四手都允许摄影。

  原本师傅是不会随行的,但随扈晶小姐为这场受到高度注目的棋局惊惧不安,哭喊著「我、我不行啦!老师你去吧!!」于是我只好陪同远赴东京。毕竟天衣还是小学生,联盟也乐意让我随行。

  「月夜见坂老师的振步先。」

  记录员为鹿路庭珠代女流二段。如此高阶的女流棋士鲜少负责记录,似乎是本人毛遂自荐的。

  「……五枚步。」

  掷棋的结果,天衣抽到了后手。

  那瞬间,类似叹息的声音满溢对局室。

  持先手的话或许还能有一场白热化的胜负,可是天衣抽到后手便毫无胜算……那声叹息蕴涵著这般含意。两位对局者静静地等候时间流逝。

  不久后,鹿路庭小姐高声宣布。

  「时间已到。请由月夜见坂女流玉将持先手开始对局。」

  「请多多指教。」

  天衣彬彬有礼地低头致意,以清亮的嗓音如此说道。

  相反地,月夜见坂小姐始终不发一语。以小学生为对手,似乎让她难以燃起斗志,只见她已陷入盘上忘我的态势。而后月夜见坂小姐罕见地以沉稳的手势开启了角道,用扇子搧著脸庞。

  天衣立即下了初手。

  动作极为自然,如同将手伸向早餐的面包一般。

  目睹那手之后,月夜见坂小姐首次发出了声音。

  「啊?」

  身处对局室的将棋相关人员,都怀疑自己的双眼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众人疑惑天衣是否下错……最后理解了那棋步的意义,不禁高喊出声。

  「「后……」」

  天衣没有开启角道────而是挺进了旁边的角头步!大胆的一手……!!

  「「后手番角头步!?」」

  「这臭小鬼……!!」

  啪叽!!

  宛如手骨断裂一般的闷响,响彻整间对局室。

  月夜见坂小姐把握著的扇子硬生生折成了两半。那是她发誓要拚尽全力,令眼前这名无礼小鬼头彻底折服的宣言。

  在如此重大的关键对局,对头衔保持者采取奇袭战术的JS绽露一抹微笑,正面承受朝自己袭卷而来的熊熊斗志。

  「来……共舞一曲吧?」

  大混战揭开了序幕。

  对局开始后八小时────其中一方沉静地宣告投子认输。

  「………………」

  怒发冲冠、嘴唇发紫、浑身阵阵打颤的人……是高居上座的头衔保持者。

  特别对局室中超过四十间媒体一涌而上,所有人绕到头衔保持者的背后,将摄影机对准镇压大混战的十岁少女。

  不久后,胜利者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我排过你的每一盘棋。」

  夜叉神天衣编织著话语,彷佛在慰劳眼前深受挫败的失败者。

  「棋风为速判速下的攻击将棋,尤其擅长空中战。以男性棋士为对手也能果敢与之正面交锋,甚至感觉更占上风。」

  「……」

  「然而支撑这些的,无疑是你细致的研究。你确实能迅速找出正著,却绝非仅凭感觉下棋。只不过是因为在研究范围之内,你才能省略判读罢了。」

  「唔……!」

  月夜见坂小姐猛然抬头,望向天衣。

  「然后,今天你却舍弃了它。」

  忽然降临女流棋界的仙杜瑞拉,笔直承受女流玉将的视线,平淡且冷酷地阐述自己的胜利理由。

  「羽翼必须成对才有意义。唯独感觉与研究并存,你才能自由翱翔。不过……」

  天衣的嘴角扬起了无畏的笑容,如小恶魔般妖艳且大胆。

  「折断单翼的天使,压根不是什么天使。」

  少女向堕落的《强攻的大天使》高声宣告。

  「只是个凡人。」

  听闻这句话后,月夜见坂小姐颓丧地垂下颈部。

  胜负的分水岭并非于现在,而是早在八小时前便已揭晓。

  就在天衣挺进角头步……而月夜见坂小姐舍弃事前研究,打算惩治那步棋的瞬间──

  「哎呀,厉害厉害!」

  我在驶往新大阪的下行新干线车厢内操作手机,细读陆续刊登的新闻报导。

  『史上最年少女流棋士,以最年少之姿进军Mynavi女子公开赛挑战者决定战!』

  『继奖励会员之后击破女流头衔保持者!』

  『她能挑战《浪速白雪姬》吗!?关西新女英雄《神户的仙杜瑞拉》降临!』

  全都是天衣的报导。

  不仅将棋类网站,连一般媒体都大篇幅报导。简直就是现代的灰姑娘翻版。

  「在下一场获胜并成为挑战者的话,便能一举晋升女流二段。确实是仙杜瑞拉呢。」

  「……别那样叫我。」

  新闻的当事人正在我身旁的座位,静静调养身体。

  虽然在将棋会馆时,天衣的言行举止毅然到招人愤恨,但其实她也剧烈消耗了体力。这也难怪,毕竟为了这一战,她可是全心全意倾力准备。

  天衣娇小的身躯剧烈消磨到几近消逝。尽管她试图隐瞒,但那双手尚未停止颤抖。

  八小时……不,数周期间一直紧绷的神经与肌肉正高声哀嚎。

  ──……好炽热。

  那身躯恐怕正熊熊燃烧。

  坐在身旁的我,都能感受到天衣身体传递而来的热度……好炽热。

  万一被乘客看到而引发骚动就麻烦了。于是我让满身疮痍的弟子坐在靠窗座位,为她戴上在车站商店购买的口罩。她已经是了不起的知名人士了。

  天衣成为女流棋士还未满三个月。

  然而她却已经位居多数女流棋士之上。

  凭这孩子的才能,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仍犹如身处梦境。

  「挑决的对手是供御饭小姐。连续四期保有山城樱花头衔,是拥有《虐杀的万智》别名的超级强豪。」

  「就是那个老是笑嘻嘻地追在师傅屁股后面的变态女人,对吧?」

  「追在屁股后面……因为她是观战记者啊。」

  供御饭小姐的确经常撰写我的报导,因为她是少数居住于关西的记者,而我又是头衔保持者,只是如此而已。

  「你拟好对策了吗?」

  「当然。」

  「我想也是。问你这种问题真是愚蠢。」

  「……话虽如此,供御饭万智的将棋特色,就是没有可称为破绽的破绽。与其针对她个人拟定对策,不如磨练穴熊的攻略方法比较好……」

  「这么说是没错。」

  供御饭小姐组成围玉时,毫无疑问必定会组穴熊。

  既然明白这点,应该就能拟定对策……然而纵使事先知道此事,一旦让对方成功组成穴熊就会很棘手……

  「在现代将棋中,组成穴熊的当下便可说是拿下了一胜呢。」

  「我从供御饭万智身上感受不到才能,但她本人恐怕最有自觉吧。正因如此,她才会选择筑起固若金汤的围玉。」

  「供御饭小姐的穴熊千锤百炼,让她成功组成的话会很棘手,想办法抢先一步击溃她也是一招。」

  这也是现代将棋的答案之一。

  「像角头步一样寻找破绽,趁隙攻陷她如何?」

  「你应该心知肚明,她不像月夜见坂小姐那样会轻易受人挑衅,况且她也没温吞到用过一次的招数还会管用。你生存至今的世界不就是这样吗?」

  「我知道啦……只是说说看罢了。」

  天衣噘起嘴唇,将头转向窗外,貌似有些恼火。

  我心怀不安,愈说愈激昂。

  「纵使占据优势,也要沉住气来扩大优势;即便屈于劣势也不能放弃,必须死缠到最后一秒。就连师姊在和供御饭小姐对阵时,都说『还没下就觉得疲累』,可见她有多么难缠。总之她坚忍不拔,发想本身便很稳固。」

  「若说强韧的心灵,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天衣凝视我的脸,斩钉截铁断言道,接著她又再度望向窗户。

  「…………因为这是你教我最多的事物……」

  「嗯?抱歉,我刚刚看了下手机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次吗?」

  「我说多亏了你这笨蛋师傅,唯独忍耐力我饱经训练啦。」

  「好过分!!」

  竟然被小学四年级生瞧不起!……虽然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可是今天这种气氛下,说句可爱的话也不会少块肉嘛……

  「不过我确实拟好对策了。可以的话,我想和擅长穴熊的强者下盘棋。」

  「要不要去师傅最近开始举办的研究会?似乎也有很多奖励会员参与喔。」

  「一开始不是说要办一门研吗?」

  天衣无奈地说道。

  看来她已经从晶小姐口中听到风声了。

  「但是气氛不赖喔。爱和JS研成员也都有参加。」

  「那算什么研究会?简直和黑暗火锅没两样。真的有在认真钻研吗?」

  天衣不悦地唾骂道。

  也难怪她有这种想法。不如说大多数职业棋士,也都认为师傅开始了不知所谓的义工活动。

  ──身为弟子,那种评价真教人不甘……

  然而另一方面,我却也无法全然否定,毕竟我本身也没有参与。

  看到我露出复杂的神情后,天衣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过火了。

  「况且供御饭万智和关西奖励会员很亲近吧?就这层意义上来说,余味也不太好……」

  她为刚才的发言补充道。

  『余味不好』是将棋俗语,基本上近似于『尴尬』、『难堪』的意思。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只不过伫立顶峰战斗的话,对手几乎都固定不变。一直在意下去也只会没完没了。」

  「我心里明白,但感情上有所抗拒。」

  「是吗?不过起初都是这样的啦。」

  坦白说,我并不讨厌这种洁癖。凭藉这孩子身怀的才能,依循目前的方法持续培育应该也能成大器。何况最近和棋士进行研究会,也逐渐丧失意义了。

  我稍微伸了个懒腰,让身子深深沉入座椅。

  「回到关西后,整夜都会是你的新闻。或许还会有人到你家采访,要不要趁现在想些评语?」

  「……真麻烦。」

  「这也是工作嘛。」

  然而电视并未报导天衣的新闻,因为关西播报了更为重大的消息──

  内容为『藏王达雄九段引退声明』。

  ☗ 引退记者会

  『拥有《浪速帝王》之称,常年引领关西将棋界的知名棋士突然宣布引退。』

  电视萤幕上的女播报员淡淡地陈述道。

  我与天衣抵达新神户站后,在等待晶小姐开车前来迎接的期间,于站内咖啡厅看著这则新闻。

  『今日下午,将棋棋士藏王达雄九段(80),比将棋联盟规定的引退流程先一步自行发表引退。藏王九段共计获得四期头衔,在将棋界相当活跃,另一方面他也曾以歌手身分博得广大人气。接下来从关西将棋会馆现场进行转播。』

  影像切换到了我极为熟悉的场所。

  关西将棋会馆的多功能室中,藏王达雄九段手持麦克风面对记者们,面带凛然的神情陈述。

  『引退的理由吗?最大的理由,是膝盖疼痛无法正坐。我本以为只要头脑清晰便能下棋,但没办法正坐实在痛苦。』

  藏王老师沐浴于无数闪光灯之下,口吻平淡地回答。

  『此外,利用电脑下棋实在令我无法理解,这也是理由之一。我已经完全被搞糊涂了。感觉就像混杂英文和日文说相声一样,我认为不能收钱让观众看这种东西。史上最年少头衔保持者、史上最年少三段,以及史上首位女性三段等等,最近关西将棋界「史上首位」辈出,充满活力,已经轮不到我这种老兵出场了。所以我才决定引退。』

  话说到此,老师的语气变得随兴了些。

  『我本来就不适合与胜负为伍。将棋得胜,便意味著将他人踢落深渊,这件事一直令我痛苦不堪。只是我更讨厌战败,所以才勉为其难拚命努力。毕竟将棋棋手一旦败北便无法生存下去──因为无法赚取金钱。不过我经常在想,希望能不拘胜负,开心地下棋。何况比起棋局,我本来就比较喜欢诘将棋……引退的理由大致就是这些吧。』

  此时进入了问答时间。

  『这里是SUNDAY新闻。藏王九段是诘将棋名家,也每日于敝报出题诘将棋长达五十年。请问您打算继续这项工作吗?』

  『反倒是我想拜托你们让我继续呢。』

  『这里是阪神运动新闻。藏王老师您曾以歌手身分发行畅销歌曲,也是关西知名的职业摔角解说员。今后您会将重心摆在那些活动吗……?』

  『我已经不唱歌了。最近的职业摔角技巧我也一头雾水,所以不可能为其解说。毕竟我连将棋解说都没辙了。』

  现场笑声四起。

  笑声静下来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我是观战记者鹄。方才您提及电脑将棋,请问藏王老师您认为将棋软体会取代棋士吗?』

  『这是时代潮流,我心知肚明。』

  老棋士的口吻,如至今为止一般悠然自得。

  『不过对将棋界是否必须随波逐流,我则抱持疑问。凭自己的头脑思考,才是棋士值得尊敬的地方。只是擅长使用电脑,总有哪里不对劲。要是一股脑儿向电脑靠拢,将棋界恐怕会就此消亡吧。无论再强,我都认为当代将棋了无生趣。』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

  『对了对了。决心引退后,我有了一个全新的发现。』

  藏王老师想起了什么似地追加了一段感想。

  『把胜负置之度外,抱著享受将棋的心情进行对局后,令人惊讶的是──一点也不有趣。没有胜利欲求的将棋,就像没买马券在家看赛马转播一样。这真是个大发现。所以至少最后一场对局,我想尽兴享乐。』

  『意思是您要拿下胜利,是吗?』

  『正是如此。』

  采访到此结束。

  之后月光会长亦发表了评论,他表示:『引退之后,也希望藏王老师能继续以关西本部总裁的身分,继续引领、指导关西将棋界的发展。』

  听完藏王老师的一席话之后……老实说我心境相当复杂。

  引退声明是原因之一,但针对软体的那番话,等于间接在批判我。

  我小心不在弟子面前流露心情,仅开口说了一句:

  「……看样子他身体状况似乎很差。」

  「这么说来,正月的年初将棋对弈上,他也说过『正坐很痛苦』。」

  天衣罕见地流露慰劳般的温柔声调。

  「爷爷……大人他,也经常抱怨身体疼痛。尤其是进入寒冬之后。」

  新闻最后以此作结。

  『此外,藏王九段现役最后一场对局,预计是C级2组排名战的最终局。对手为同属关西的九头龙八一龙王,他在去年末,因阻止了名人的永世七冠与头衔总计百期伟业而蔚为话题。这将成为备受世人瞩目的一战。』

  ☖ B级2组9回战

  「那么,我走了。」

  清泷钢介向专程到玄关目送他的女儿桂香轻松招呼一声,在前一天,他仍一如往常在『清泷道场』与年轻人勤勉钻研。

  今天是关东与关西共同举办B级2组9回战的日子。

  排名战最终局的前一场对局,称之为『终前』。

  最终局的前一战的意思。

  B级2组共十回战,换言之这场9回战便是终前。由于晋级降级之结果开始陆续揭晓,因此对局场名符其实弥漫著死命的异样氛围。

  清泷已没有退路,输棋的当下降级已成定局。

  然而面临重大对局的这天早晨,清泷却比平时更加放松自在。

  此刻他只想下棋──迫不及待地渴望在公式战下棋。

  「啊……对了对了。」

  清泷在玄关穿好鞋子,回头向桂香询问:

  「今天的对手是关东的室贺先生,你知道他吗?」

  「室贺九段吗?当然知道。他是《第三张之男》对吧?」

  当然,这并非意指他很※滑稽。(译注:第三张的日文是三枚目,指担任滑稽角色的男演员。)

  「他的棋局手数总是很长。一张能记录八十手的记录用纸,总是得用到第三张。所以才有此别名。」

  「没错。我至今与他交手十回,五胜五败……恰好是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

  室贺位居关东,清泷隶属关西。

  由于预赛不会碰头,因此对战十回可说是对阵不少次了。

  双方年龄相近,棋风亦很相似,往往会演变成一场激战。两人私下完全没有交流,彼此都视对方为劲敌。

  「以室贺先生为对手,今天应该会下到很晚。结束后我也许会随便抓个人去喝一杯,你用不著等我,先睡吧。」

  「…………可是……」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不会再离家出走了。」

  面对笑著开玩笑的父亲,女儿只说了「路上小心」,目送他离开。因为要是再多说一句,她恐怕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关东关西双方共同举办的十三场对局中,格外引人注目的是清泷钢介九段与室贺央九段之间的一战。

  室贺九段为隶属关东的超资深棋士,此局持后手。

  他擅长穴熊,以难缠闻名。

  『如战场上刀刃断裂、箭矢尽失,吾也会赤手空拳与敌奋战;如筋疲力竭、遭人俘虏,便以眼神贯穿敌人;如盲目不可视,便用舌头刺穿对手!』

  他以这番话为座右铭,挥毫时每每都会写下『不倒』两字。

  ──两人本期排名战皆为一胜七败,且双方都背负一个降级点……

  持先手的清泷,在御上段之间的上座静候远征关西的室贺。他已做好淌血的觉悟。

  B级2组晋级名额为两名,降级点则是五名。

  败下阵来的一方,当下便确定降级C级1组。胜者是否能够生存下去,还得受其他对局的结果左右。双方都是背水一战。

  「……也可能两人手牵手一起降级呢。」

  清泷的胡子随著嘴角一并扬起。与此同时,身穿大衣的室贺踏入了对局室。

  室贺脱下大衣后,双方互相致意,接著开始于盘面排列棋子。

  「时间到。请开始对局。」

  于盘侧担任本局记录员的镜洲飞马三段没有铺坐垫。当然,他丝毫不打算松懈坐姿。

  对局者与记录员皆释放出骇人的气魄,棋盘四周宛如张开了结界,没有人敢接近。

  对局开始后,室贺将一切托付给了熟悉的穴熊。

  另一方面,清泷没有配合对方固守围玉。反而模仿弟子九头龙八一,用平衡良好的最新战术掌握主导权。

  ──青春洋溢!!

  清泷的脑海谨记著这条信念。

  排名战的持棋时间各为六小时,比一日制的头衔战更长。

  然而那些时间却转眼之间迅速消融。

  不知不觉夜幕已然降临,他甚至产生积累于脑部的乳酸,逐渐扩散全身的错觉。

  脚部知觉溶解消散,甚而辨别不出自己究竟是在正坐还是盘腿。

  平衡感荡然无存,清泷用双臂抵住地板以支撑上身,前倾身子不断思考。

  宝贵的持棋时间几乎耗尽,疲劳濒临顶点。

  「……貌似不太好看呢。」

  清泷重新审视自己挑选的服装(战术),略带自嘲地笑出了声。穿搭不习惯的衣服时,总得耗上一段时间。

  「不过……不穿穿看,怎知道服装是好是坏!!」

  「清泷老师,接下来进入一分将棋。」

  「好!!」

  终盘战。形势天秤微微倾向了清泷。

  然而室贺的穴熊固若金汤,而且还剩余一小时以上的时间。

  这是穴熊的胜利模式。接下来只要打持久战,静候失去时间的对手失误便是。

  然而今天的清泷,接下来才要发挥实力。

  透过与年轻人练习,清泷重新锻炼了反射神经与胜负直觉,在一分将棋中达成前所未有的正确性。

  最重要的是,此刻这个瞬间,清泷已将眼前这盘将棋以外的一切拋诸脑后。

  他专心一意,试图用不熟悉的战术(服装)闯过一分将棋。

  清泷忘却了恐惧。这一局攸关何事,经过这一局会获得或失去什么,已被他尽数遗忘。一心一意埋首将棋,这就是青春。

  另一方面──

  「有两条路…………两条路……」

  室贺不断低喃碎念。这是他深入判读时的习惯。

  有两条路可走,进攻或者防御。

  只要别误判这点,穴熊便能得胜。这就是室贺的大局观。

  然而──

  「两条路…………都没了!?」

  不知何时,室贺失去了选择权。

  坚守防御、静候对手失误的期间,逆转良机与持棋时间都消逝而去。

  事已至此,室贺这才惊觉自己竟在胜负之争中浑身颤抖。

  这阵颤抖,从室贺身上夺走了穴熊将棋中不可或缺的『距离感』。导致他在该进攻时,却踌躇不前。

  此时,响起了残酷的读秒声。

  「五十秒──一、二、三、四……」

  室贺的焦虑直达顶点。焦虑会扰乱正常思绪,平时能立即想到的两种候选棋步,迟迟没有浮现脑海。

  「七、八、九──」

  当镜洲朗读『五十九秒』之际──

  室贺连忙将手伸向盘面,打算随便下一步棋。然而迟了一步的指尖,已来不及构到棋子。明白这点后,他停下了手,接著开口说道:

  「我认输了。」

  上午○时十四分。第二○九手,清泷胜利。

  「…………非常抱歉。」

  「不会……」

  认输后,室贺出言致歉。

  他究竟是为在时间追赶下没能下子而致歉,还是对声援他的人怀抱歉意,又或者是对将棋之神感到歉疚……这点清泷不得而知。

  他只明白一件事。

  ──…………赢了……

  仅此而已。

  其他对局皆已结束,因此包含记者采访时间在内,他们在对局室进行了三十分钟左右的感想战。

  感想战结束,棋子也收拾完毕后,身穿大衣的室贺双手环胸,就这么坐在没有排列棋子的将棋盘前动也不动。

  虽说还得仰赖他力,基于这天的结果,只要清泷在最终日拿下胜利,便还有希望残留B级2组。

  此外,两名晋级者的名单为何,也留到了最终日才能揭晓。

  ☗ 浪速的醍醐味

  「敬今天的胜利。」

  「乾杯!……抱歉啦,生石。」

  互碰一下酌满热酒的小酒杯后,清泷将温热的日本酒一饮而尽。

  ──像这样喝著不是为了浇愁的酒,已经睽违多久了?

  排名战结束后,生石前来检讨,并邀请清泷一同造访法善寺的『正弁丹波亭』,久违地大肆畅饮胜利美酒。

  「老板要不要也陪我们来一杯?」

  「万分感谢。那我不客气了……」

  他一并替伫立于厨房的雏鹤隆斟酒,对方也欣然接受。向清泷点头致意后,雏鹤隆便一鼓作气饮尽美酒。

  清泷愉悦地凝望对方喝酒的模样。

  「话说回来……我多久没和生石你来法善寺了?」

  「上次一起来,应该是十年前左右了吧?我倒是时不时就会来这附近。」

  生石一杯杯自斟自饮。

  「虽然意外地没什么人知道,南区可是爵士圣地呢。夏天时,法善寺境内还会举办爵士音乐会喔。」

  「哦哦。」

  「明治时代,因关东大地震受创的音乐家流浪到大阪这附近,带动了爵士流行。如今虽然早已废弃倒闭,但我奖励会时代也会在南区的爵士酒吧弹弹钢琴,赚点外快。」

  「你和老婆也是在那里认识的吧?得好好珍惜这缘分。」

  「呵……」

  「有人问起面临头衔战的秘诀时,曾有大棋士回答『家庭和乐平安』。凭生石你的实力,目前的战绩太奇怪了。」

  玉将的防卫战中,生石在关东的于鬼头曜帝位手下连战连败。目前是困境重重。

  若从A级排名战开始算起,他已在于鬼头手中吃下三连败,局势的确很差。

  「我并非对家庭心有罣碍,也不觉得于鬼头那家伙特别难对付……只不过,实在无法拿捏与将棋软体之间的距离。」

  「软体啊……」

  于鬼头是人类首位被将棋软体击溃的职业棋士,据说他以此为契机,目前正专心埋首于软体研究之中。包含清泷在内的高段棋士,起初都对他采用源自软体的新手抱持否定态度。

  然而,如今这种作法陆续有了成效,状况也随之改变。

  「最近的软体已不再使用人类的棋谱,而是以自我对局生成的棋谱为教学资料,逐渐增强实力。就这层意义来说,软体可说已超越了人类,连感觉也截然不同。实际仔细检讨过后,能发现它们下了许多超乎人类想像的有趣战术。」

  「您可真清楚呢。」

  「因为我与年轻人研究过啦。现在最热门的振飞车对策,是名为银冠穴熊的战术──」

  清泷将身子探出吧台,兴致盎然地高谈阔论起来。

  生石就这么听著对方深入畅谈此刻正令自己百般苦恼的战术,扬起苦笑啜饮一口酒。

  「哎呀哎呀,亏桂香特地来拜托我……这下都不晓得是谁的打气酒会了。」

  「桂香她?」

  「不只她,银子和八一也都忧心忡忡呢。」

  「这样啊……我真是个没用的师傅。」

  「不,坦白说很令人羡慕。我生性不爱与人打交道,但清泷先生您培育的孩子另当别论。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像师傅一样率直吧?」

  生石原本便不是会讲客套话的性格,因此这大概是真心话。

  清泷为掩饰几乎溃堤的泪腺,将酒一饮而尽,接著问道:

  「生石你女儿……是叫飞鸟吧?她也是个好孩子呢。先前她也有来我的研究会。」

  「她只是沉默寡言罢了。真不晓得像谁。」

  唯有化身为胜负师时,才能从她身上窥探到一丝父亲的身影,生石继续说:

  「只不过,那家伙的将棋实力最近也愈来愈进步了。无论我怎么隐藏,她也能从棋谱感受到父亲的状态……实在很难办啊。」

  「……我也曾有过那种时期呢。」

  身为一名将棋棋士,同时身为一名人父的棋士,两人之间产生了年轻时无法体会的共鸣。

  「关东煮来了。」

  雏鹤看准时机,端出了关东煮。

  将料理递往口中后,清泷讶异地询问:

  「老板,和前一场排名战之后吃的料理相比,今天的味道似乎比较浓郁……?」

  「……您察觉了啊。」

  「难不成……您会根据对局胜败改变味道?」

  「有句话说:『京的原味,浪速的醍醐味』──」

  吧台另一侧的雏鹤开口道:

  「所谓的京料理,是发祥自贵族的宫廷料理。他们将料理视为仪式的一环,因此必须烹调量多且均一的奢华料理。换言之,严守代代相传的『型』极为重要。活用素材『原味』的料理手法,才称得上雅致。」

  「所以才说是『京的原味』啊……」

  「是的。另一方面,浪速──大阪这里的料理没有固定的型。不,应该说遵循型是行不通的。」

  「遵循型……行不通?」

  「大阪是商贩之都,餐厅经常用于与客人应酬,因此料理追求的是如何让商谈对象尽兴。而味觉因人而异,更进一步地说,纵使是同一个人,喜欢的味道也会因身体状况而产生微妙变化。」

  「……」

  「此时正是考验厨师手艺的时刻。以能够做出符合客人胃口的手艺为大前提,厨师必须有能力觉察客人追求什么味道,并改变调味与菜色。」

  「那是定迹并不管用的力胜负吗?简直与关西将棋如出一辙呢。」

  生石扬起一抹笑容。

  清泷以认真的眼神催促对方往下说。

  「至于客人究竟寻求何种味道,唯一能察知的方法,便是贯彻『设身处地』的精神。换言之,丰富的人生经验是必须的。今天清泷老师奋战的时间比上回更久,因此我稍微加重了味道。」

  「京的原味,浪速的醍醐味……」

  清泷口中不断复述这句话。

  最终战的对手,是关东首屈一指的年轻棋手。凭最新的技术,他肯定毫无胜算。这可说是与京料理的世界同理。

  然而左右胜负的要素可不仅止于此。

  ──我有经验。历经奖励会、于排名战节节攀升,最后立于A级巅峰的经验。

  当年的自己有什么优势及弱点,他一清二楚。

  而自己当年的弱点……也是今天对手的弱点。

  纵使瞬间的应对能力无法与年轻人抗衡,在持棋时间冗长的排名战中,他理应能展现出自己培育至今的……可称为原味的事物才对。

  想著想著,清泷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

  ──他已经有多久,没在对局刚结束就深思将棋的事?

  而且没有一丝痛苦……反而怀著满心雀跃。

  「清泷老师。」

  生石向陷入沉默的清泷出声搭话。

  「道顿堀有间我常去的爵士酒吧,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不。抱歉,我今天要回去了。」

  清泷立即回应,几乎花不到一秒。他兴奋地披上大衣,从口袋拿出钱包,付了两人份的帐单。

  清泷的脑海早已被将棋占满,无论旁人说什么,他耳中仅有棋音作响。

  「……被※拒绝了呢。运子明明是我的专利啊?」(译注:拒绝与运子日文同字。)

  清泷致意之后便离开了店内。生石目送对方的背影,以略显清爽的神情开了个玩笑,准备将剩下的日本酒一饮而尽。

  然而中途他停下了手,最终没再摄取更多酒精。

  此刻他需要的,并非酒精亦非音乐。

  「多谢招待。」

  语毕,生石在踏出店门前回过了头来。

  「老板,你之后还会留在这里吗?」

  「是,还会待两星期左右。」

  「那下次来我家澡堂露个面吧。虽不像『雏鹤』那般雄伟……但应该能让你享受到足以令肌肤发麻的温泉。」

  「非常感谢。我一定去。」

  雏鹤低头致意,对今天的工作心满意足。

  对战士而言,休息只不过是重返战场的手段罢了。自己的料理,能成为点燃清泷与生石内心火苗的契机,令他万分欣喜。

  在大阪,主角绝非料理,自始至终都是享用料理的『人』。

  「……爱都为九头龙老师,准备了什么样的料理呢?」

  雏鹤目送生石直至看不见背影,思念著近在咫尺的女儿,自言自语低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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