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四谱

  ☗ 金钥匙

  最近早餐时的餐桌,气氛总是异常沉重。

  「…………」

  「…………」

  我和爱都缄默不语地将餐点递向嘴边。

  由于气氛太过沉重,于是我开启了平时用餐时总是关著的电视,然而……

  『今早播放的是将棋特辑!于石川县举办的女王战第二局,由居住大阪的《浪速白雪姬》空银子女王获得了胜利,距离防卫成功只差一胜。若本期顺利防卫,空小姐将成为史上首位永世女王──』

  哔!

  我关掉了电视机。

  没想到同门之间的头衔战竟让人如此难受……

  之前一直默默吃著麦片的爱,战战兢兢地向我搭话。

  「那个,师傅……」

  「怎么了?」

  「那个……小天衣第二局的将棋…………感觉从序盘开始就不怎么顺利……」

  「嗯,她败得体无完肤。」

  「下一场是后手……对吧?到时序盘会显得更重要,所以我认为她应该拿出压箱绝招来应战比较好……」

  「压箱绝招?比如说?」

  「比如说『角头步』!」

  原来如此。

  角头步本是先手专用的骗步,不过天衣加以改良,使其成为后手亦能运用的战术,在研修会及女流棋战都曾使用过。甚至能说角头步是她成为女王挑战者的原动力。

  天衣尚未对师姊用过这招,我能理解爱为何会把希望寄托在角头步上。

  不过──

  「……天衣的角头步确实是很优秀的战术,但存在一个致命弱点。以现状来说,对师姊恐怕不管用。」

  「弱点?什么弱点……?」

  「持久战。」

  「啊……!!」

  爱手上的汤匙不自觉滑落。

  「角头步这种战术,要刻意让本是弱点的角头步向前突击,主动暴露弱点,诱使对手攻向那里。换言之,必须从心理上控制对手的行动、局限对手的棋路,引诱对方栽进自己的研究范围。但是──」

  「如果对手没有上当,按自己的步调构筑阵形……」

  「没错。一旦对手没有针对弱点采取行动,所有研究都将付诸东流。」

  说到底,所谓的奇袭战术就是主动采取胡乱的举动,藉此钻对手的空档,要是没能吓到对手,自己反而会屈于劣势。

  这就是『奇袭』的宿命。

  「万一先手没有上钩,选择进入持久战,角头步就仅仅只会导致自己手损。纵使现代将棋并不在乎手损,但以师姊为对手,不在计画之中的手损很难力挽狂澜,而且以师姊的个性,恐怕不会接受挑衅。天衣自己也理解这点,所以才没对师姊使用角头步……不,是无法使用。」

  天衣在与月夜见坂小姐进行准决赛时,采用了后手角头步,并成功将性情急躁的《强攻的大天使》玩弄于鼓掌之间。

  然而那之后的挑战者决定赛──

  她没有对善于持久战的《虐杀的万智》祭出角头步。

  并不是为了头衔战温存实力,纯粹只是不管用罢了。

  师姊不可能看漏这点。

  天衣没有在第一局运用角头步,更让师姊的推测化为了确信。

  『夜叉神天衣的后手角头步,尚未完成面临持久战的应对方式。』

  若师姊连应对未知战术的方法都已看破,便等同于防卫成功。说到普通的定迹研究,奖励会三段棋士甚至优于职业棋士。

  「因为被逼上绝路而逃避,使用不完全的奇策,才是正中师姊下怀。况且在头衔战中使用奇袭,也有导致大众评价下滑的风险存在。」

  「…………」

  爱紧握住滑落的汤匙,开口说道:

  「……如果是师傅的话……」

  「嗯?」

  「如果是师傅的话,应该能教导小天衣厉害的解决方案吧!?如果是比女王和名人都更强的师傅……如果是世界最强的『龙王』,肯定能完成未成品的角头步不是吗!?甚至让职业棋士老师们都瞠目结舌的──」

  「必须让她自行察觉才行。」

  「可是!!」

  「就算我教天衣,也不代表她就能赢,事情可没这么简单。这种事你应该也明白吧?」

  「可、可是……可是再这样下去,小天衣她……」

  「再说了,你认为天衣会乖乖使用我教的棋步吗?她肯定会固执到底,反而坚决不肯用我教的方法。」

  「啊……」

  「而且,我自己也即将面临关键对局。既然身为职业棋手,就必须以自己的对局为最优先。我没有余力帮弟子思考对策。」

  「…………」

  只见爱落寞地垂下了头。

  死心的她,之后只是默默将食物递往口中。我也不发一语继续用餐。

  收拾完餐具之后,爱向我询问:

  「……今天您要整天待在家中准备对局吗?」

  「不,我要去见一个人。」

  我用完餐,拿起置于房间一隅的纸袋如此说道。

  「要去转交北陆的土产。」

  ☖ 哭泣的红鬼

  「……小姐。大小姐。」

  …………

  「大小姐,能打扰一下吗?」

  啊!

  「晶?……干嘛?」

  「在您疲惫时前来打扰真是万分抱歉。很冒昧如此多管闲事,但若您要休息的话,还请务必移驾至床铺。」

  回过神来时,才发觉我似乎趴在书桌上睡著了。

  昨天头衔战结束后,我一回到房间便立即著手分析败局……看来是途中睡著了。

  ──被看到丢脸的模样了……

  我用手背撩起散落额头的发丝,以夹带一丝愠怒的口吻向晶说道:

  「……我不累,正打算继续研究呢。」

  「失礼了。」

  「所以呢,什么事?」

  「有个熟人到附近拜访,我能带对方参观一下吗?两小时左右就会回来。」

  耳闻这句话的瞬间,我内心想的是『又来了』。

  从不久之前,晶开始会单独外出与某人见面。

  据说我去学校的期间,她也会偷偷与对方会面,所以或许早在我掌握这消息之前,她就已经有这习惯了。

  对方究竟是谁?都是同一个人吗?

  忽然间,某个想像自脑中一闪而过。

  ──难不成她有恋人了?

  晶已经年过二十,外貌也足称美女。

  因为晶老是紧跟在我身边,所以我自以为掌握了她一切私生活,不过就算她有了恋人,也一点都不奇怪。

  「…………」

  我明明正痛苦不堪,她却自顾自地沉浸于恋爱之中……虽然是毫无根据的想像,我仍燃起了一把无名火。

  再加上《睡美人》那番话,更令怒火连环引爆。

  ──竟敢把人当小孩子看待……!

  『反正你只是小孩,当然不会懂。』

  这种上对下的目光,令我莫名恼火。

  「大小姐?如果两小时太长,那就一小时……不,只有三十分钟也好──」

  晶误解我这阵沉默,如此说道,我则中途打断她。

  「我应该说过,在我专心钻研时,你可以自由休息吧。」

  「是,非常感谢。」

  「今天我想独自研究,用不著回来也无所谓。」

  「明白了。那么恕我失陪。」

  晶郑重致意之后,便无声无息地阖起门扉离开了。

  「……」

  我的语气会不会太过分了?

  然而我立刻又对在意这种事的自己火冒三丈。

  「呿……!」

  我咂舌一声,并将目光投向眼前的电脑。

  在我睡著的期间,电脑仍持续分析著昨天的败局。

  进入中盘之初,我的局势便已位居下风。

  「这盘棋局,简直就像把得来不易的先手白白扔进垃圾桶……」

  到下一局前时间已所剩无几。

  必须专注于将棋研究才行。

  但是即便想净空脑海,第一局和第二局的悲惨棋谱总会扰乱思绪。

  ──就像晶说的那样,或许稍微躺一下会比较好……

  我逃进被窝,并将头部靠上枕头,然而第一局及第二局的回忆画面仍不断涌现。

  力不如人。

  惨败。

  精神层面的动摇不构成理由。因为事前研究时,我就知道空银子的将棋不存在称得上破绽的地方……

  「那就是…………奖励会三段……」

  真强。

  与至今为止战斗过的女流棋士相比,从将棋结构来看就截然不同。

  奖励会员──尤其是奖励会有段者的将棋,与业余棋士根本是不同境界,令人联想到在地盘上稳固筑起的坚固城池。

  也难怪登龙花莲会蔑视女流棋士及业余棋士。根本没有胜算嘛……

  「…………到底该怎么赢过那个怪物……」

  我躺在床上,将脸埋进枕中,不让任何人听见自己的丧气话。

  庆功宴上,大人们对惨遭连败的我如此说道:

  『毕竟你才十岁,现在就当作累积经验吧。』

  『十岁能出赛头衔战很了不起了,就算这次战败,总有一天能获得头衔的。』

  『败北也是宝贵的经验。』

  那些人大概是出自一片好意才那么说吧,但我只觉得他们是笨蛋。输棋究竟能获得什么?

  由于太过火大,对局当天我便搭乘末班车离开了旅馆。就连一秒钟,我都不想和那群人呼吸同样的空气。

  「……什么都不懂,还在那里说胡说八道!!」

  我抓起枕头,使尽全力砸向墙壁。

  已经不想管会不会被别人听见了。

  此刻我只想尽情怒吼。

  「你们以为我是怀抱多大的觉悟在下将棋!?以为我输了就不会不甘心吗!?」

  我放声嘶吼,无数次将枕头砸向墙壁。

  枕头套绽裂开来,羽毛自内部飞散而出,在房内凌乱飞扬。我一概无视,继续猛挥著破烂不堪的枕头。

  「十岁又怎样!?十岁就没有付出努力吗!?十岁就绝对有下一个参加头衔战的机会吗!?绝对能比现在更强吗!?有谁可以保证我还能继续赢下去!?」

  有许多棋士凭藉一股气势,成功参加头衔战。

  但之后瞬间跌落谷底的棋士,更是数不胜数。

  一次定胜负的Mynavi对业余棋士有利。我也是利用了小学生业余棋士的立场,对职业棋手施加压力,才得以过关斩将。

  若与不受压力影响的对手战斗会如何……若感受到压力的人反而是自己又会如何……这两局我已在百般不愿下痛切体会到了。

  就算对手不是空银子,我恐怕也很难再轻易取胜了。

  「明明是绝无仅有的机会!!明明是最宝贵的良机!!我竟然!!我竟然用这种连垃圾也不如的将棋浪费掉了──!!」

  无法饶恕。

  无法饶恕自己。

  弱小的自己、拙劣的技术、肤浅的判读。

  最不可原谅的是──软弱的心灵。

  「呼……吁……呼…………啊啊啊啊啊啊…………」

  愤怒的嘶吼不知不觉变成痛苦的喘息──

  最后化为呜咽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我深陷绝望之中。

  弱者败北,强者得胜。

  人终将死亡。

  终结总在倏忽之间突然降临。

  这些我早已心知肚明。无论如何哭喊嘶吼,现实仍旧残酷无情,不可能如小孩所愿。

  这里绝非能轻易抵达的场所。

  纵使努力过了,还是有力有未逮的事。

  唯一的方法是改变自己。

  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世界的真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

  我像婴儿般嚎啕大哭,拚尽全力抵抗这残酷的世界。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为──

  「……坐在爸爸腿上的温度,以及妈妈温柔的嗓音……都愈来愈淡薄了……」

  好可怕。

  我好怕自己变成孤伶伶一个人。

  我之所以坚决下将棋,是因为那是能感受到家人的唯一方法。

  只要下将棋,我便能用自己的指尖,将双亲的回忆刻划于棋谱上。

  但是……如果一家三口共同度过的记忆,从我脑中消逝而去的话……

  「…………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下将棋……?」

  所以我现在立刻就想获得头衔。

  我想趁爸爸妈妈还活在心中时……趁我还能忆起三人共度的时光时,将其烙印于历史上。我想得到永恒不灭的证明。

  对我而言,那就是头衔的意义。

  我希望让三人的梦想──

  让笑著说道『我要成为将棋的女王陛下!』的瞬间,化作现实永久留存。

  可是……

  「眼前有空银子……还有月夜见坂燎、供御饭万智,以及释迦堂里奈与祭神雷……」

  假使空银子成为史上首位职业棋士,再也不参加女流棋战……也无法保证我能在番胜负中,从那些位居顶峰的女流棋士手上夺取头衔。一次定胜负还另当别论,但她们每个人的整体实力都还远远凌驾于我。

  除此之外,还有急遽变强的────雏鹤爱。

  我耗费十年走过的道路,她却跳跃式地在短短一年之中闯过了,真是如假包换的怪物。

  目前她在技术上和精神上都还太过天真,我应该不会败给她,但是……

  「只要有某个契机,她会在一天内脱胎换骨……不,无须一天。仅凭一局将棋就能……」

  说出口之后,我再次感到毛骨悚然。

  那家伙正以我的十倍速度急速增强。按常理来想,身为同年的女流棋士,她今后还会继续增强实力,而且应该也能追过我。

  若演变成那样,我将永远屈居第二。

  换言之──头衔将会离我而去。

  「…………爸爸……妈妈………………救救我……」

  我任凭冲动站起身,步履蹒跚地扶著墙壁迈出脚步。

  历经无数次绊住、跌倒……即便如此我仍拖著双脚,自然而然地往那地方持续前进……前往我发誓在夺取头衔前,再也不会造访的场所。

  ☗ 北风与太阳

  那地方一如往常地覆盖著层层浓雾。

  夜叉神家的墓地平时有上锁,唯独在持有权限的人许可下,方能进出其中。

  然而当天衣抵达那里时,锁已经被打开了。

  ──……有人先来这里了吗?

  天衣心生狐疑,无声无息地走向双亲墓地,结果目击到出乎意料的人影。

  「晶……?」

  天衣反射性藏身于附近的树影下。

  ──为什么!?晶怎么会在这里……!?

  声称『要去见人』的晶,此刻却伫立于双亲坟前。

  ──难不成她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爸爸和妈妈……?

  天衣才刚如此猜想,随即便察觉自己错了。

  「那是……!?」

  除了晶以外,还有另一个人在场。

  「……到此,天衣于第六十手投子认输。」

  伫立于黑石前方的他,将读毕的棋谱供奉于墓前。

  「我深感羞愧。若使出了全力,即便落败也无妨,但未能发挥实力而败北……就是身为师傅的我的责任。」

  天衣藏起身子,竖耳倾听乘风捎来的声音。

  即便亲眼目睹他的身影、亲耳听闻他的嗓音……

  天衣仍不敢置信那个人竟然会在这里。

  「天衣是个聪慧的孩子。自从我们相遇以来,我就没能教导那孩子任何一件事。她单凭自己的力量成长茁壮,只藉由双亲赐与她的一切逐渐变强。反倒是我从那孩子身上学到许多……所以我只能像这样,将天衣所下的将棋转达给两位──」

  天衣惊讶地双眼圆睁。

  ──……难不成……难不成至今他一直都像这样……!?

  「决定收那孩子为徒的当天,我在两位面前发誓过对吧?我一定会让入籍我门下、名为夜叉神天衣的女孩获得幸福。我会教导她,双亲真正想透过将棋传达给她的事。」

  然后他开口道出了当时与天衣结下的约定。

  「我要为那孩子……创造新的一门(家人)。」

  ──……唔!!

  不知为何,天衣的双眸涌起了一股热流。

  「天衣此刻正身处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她只能独自跨越这道关卡,可是……我相信天衣绝对能度过难关。我相信那孩子的将棋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相信……

  这短短的词汇,竟让天衣感觉淹没自己内心的漆黑乌云瞬间一扫而散。

  但同时间,她顽强的那一面却产生了反感。

  ──什么相信……凭这种天真的话,根本不能让将棋变强!!

  与《睡美人》口中的『爱』相同,天衣抗拒著那句话。

  然而同时,她也强忍著满溢眼眶的豆大泪珠。

  「至今为止,且从今以后,我作为师傅都没有任何能做的事……但我向两位发誓,我会永远相信弟子的可能性,并下出不让弟子蒙羞的将棋。所以──」

  九头龙八一将供奉于墓前的天衣棋谱收进胸前口袋中,接著说道:

  「请你们相信,并守望我们。」

  「……老师,结束了吗?」

  「是。」我回过头,并低下头来。

  「实在很抱歉,晶小姐。每次都麻烦你陪我做这种自我满足的事……」

  「我不这么认为。」

  晶小姐扬起嘴角。

  「况且研修会那时一次得回顾四局的内容。现在才一局,一小时就能结束。」

  「不过相对地,解说内容也随之增加了。」

  与刚开始相比,天衣的将棋内容复杂了许多。

  研修会是在每月第二、第四个星期日举行。

  翌日星期一,我便会拜托晶小姐带我进入墓地。

  为了向长眠于此的天衣双亲,报告女儿所下的棋局。

  同时也是为了……和他们商量培育天衣的方法。

  若星期一有对局,就延至星期二;若星期二也有工作,就选星期三……虽然有时会空不出时间,不过我都会尽快前来拜访。

  因为如果我是天衣的双亲,肯定会想早一秒听听女儿活跃的事迹。

  「老师找我商量说想来这里,是与月光会长下过棋之后的事吧。」

  「是啊。」

  下定决心正式收天衣为徒后,我想向她双亲报告此事……也想谈谈我对他们女儿的看法,以及我想将她培育成什么样的女流棋士,于是才会拜托晶小姐。

  结果害晶小姐得牺牲私人时间,一直在这里陪我……

  「话说回来,你究竟想偷偷摸摸做这种事到什么时候?」

  晶小姐将我带来的土产『金锷』从盒子中拿了出来。

  她将其中两个供奉于墓前。

  晶小姐说,剩下的要和宅邸的同事一起享用。

  至于供奉于墓前的份,晶小姐应该会在天衣扫墓时巧妙地藏起来。就像以往那样。

  「大小姐也会在对局结束之后立刻造访这里,一起来扫墓不就得了?」

  「要是看到自己师傅在双亲墓前没完没了地说一堆丧气话,天衣反而会把我逐出师门吧。本来她就已经觉得我很没用了……」

  「而且龙王战被逼上绝路那时,你还跷掉了扫墓呢。」

  「……真是无地自容。」

  一忆起当时的事,我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然后在上头摆一块大石头……不过如今我倒是能活用当时的经验。

  因为我终于能理解,被逼上绝路的人是怀著什么样的想法。

  现在的天衣,应该也和当时的我有同样心境。

  「记得那时,我打算把将棋以外的一切尽数割舍。可是后来我才惊觉,那样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当时拯救了我的人就是──

  「我之所以得以战胜名人,是多亏了我身边存在著他所没有的事物……例如弟子。所以天衣对我而言是宝物。」

  「哦,原来九头龙老师你这么喜欢大小姐啊?」

  「当然喜欢啊。就像我对天衣的祖父说的那样,我已做好毕生照顾她的觉悟。」

  沙沙!!

  身后的草丛突然发出了巨大生物移动的声响。

  「嗯!?刚刚那棵树的阴影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我吃了一惊,回过头去,只见晶小姐望向发出声响的草丛,冷静地说:

  「大概是猫吧。这里经常出现猫。」

  「咦?但是我来这里已将近一年,从没看过什么猫啊?而且那东西感觉比猫还要大……」

  我凝视著发出声响的草丛,并偏过脑袋。

  「喵…………喵~♡」

  突然间,一阵可爱诱人的鸣叫声传入了耳际。

  「什么嘛,是猫啊?」

  听那怯生生的叫声,肯定是刚出生的幼猫吧。

  仔细想想这里绿意环伺,应该是最近才刚生下来的吧。难道是看准了供品吗?小猫咪,会遭天谴的喔。

  「不知道是哪种猫呢?我最喜欢猫了,尤其是黑猫──」

  「九头龙老师。」

  正当我打算去找猫时,晶小姐便从身后强而有力地紧抓住我的肩膀。

  「我现在虽然是个美艳动人的女强人,不过从前其实是个不良少女喔。」

  「……」

  「刚刚那是笑点耶……」

  神情严肃的晶小姐双颊泛起了一抹红晕。好可爱……

  「过去我总是被世人视作废物看待,虽然那也是自食恶果……当时给予我工作场所的,是夜叉神家。而首次把我当成普通人对待的人……就是天衣大小姐。」

  晶小姐眯细双眸,眺望座落远方的汪洋,接著继续说道:

  「夜叉神家收容了像我一样被社会唾弃的人,大小姐也平等地对待我们所有人。她不会凭外貌、出身及过去等等来评价他人……而是包容我们真实的自我。」

  没错。天衣虽然盛气凌人,但从不会偏袒任何人,甚至非常严以律己……名为夜叉神天衣的少女就是如此。

  「老师教导我将棋,我也自己试著下下看之后,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向我席卷而来。彷佛我从很久以前,就懂得这个游戏似的……我明明连棋子的移动规则都不晓得,但学得愈深入,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你知道将棋和谁很像吗?」

  「天衣……?」

  「没错。」

  晶小姐深深点了个头。

  「大小姐即为将棋本身。在学会语言之前,她便习得了将棋。大小姐的生命,已经与将棋融为一体。比任何人都洁净而纯粹的灵魂……那就是大小姐。」

  晶小姐用至今最为认真的神情开口说道:

  「老师,你知道吗?包含我在内,宅邸内所有人都爱慕著天衣大小姐。」

  「……我知道。」

  天衣就有如高岭之花,不过瞭解得愈深入,愈能发现其深奥之处。

  赐与他人喜悦及快乐的同时,却也会让人品尝数倍的痛苦及悔恨,一旦被那魅力所俘虏,便再也无法脱身。

  简直与将棋如出一辙。

  所以当然每个人都会沉醉其中。

  因为将棋是全宇宙中最有趣又充满魅力,且深不可测的游戏。

  「九头龙老师,请你帮帮大小姐吧。」

  晶小姐对我深深低下头,接著开口请求。

  「我不是要你设法让她赢下对局,也并非恳求你帮助她成功夺得头衔。不是这个意思…………啊啊,不是这个意思……!」

  晶小姐拣选用词,拚命地试图向我传达心思。

  「希望老师能用你的将棋,让大小姐敞开封闭的心扉!请老师用炽热的将棋,融化大小姐冰寒冻结的心吧!」

  用我的……将棋……

  「老师你一定能办到。不,唯独老师你能做到。只有能下出世上最炽热将棋的龙王──九头龙八一能做到。」

  「…………」

  「虽然不甘心,但靠我们是不行的。无论赐与什么语言,无论献上什么礼物,都无法触及大小姐的心灵深处……」

  晶小姐流露懊悔与钦羡交织的嗓音,继续阐述理由。

  「因为大小姐的灵魂……早已与将棋合而为一了。」

  被将棋掳获内心的少年少女们,灵魂将逐渐被将棋所取代。

  天衣是向身为业余名人的父亲学习将棋的,但过程中却发生了一桩惨剧……之后她只能仰赖父亲遗留的棋谱及定迹书继续学棋,并靠网路累积一点点实战经验。

  她的成长方式显然与常人不同。

  但也正因如此,那孩子的将棋才能孕育出独一无二的独创性。

  众人之所以被天衣的将棋所吸引,原因肯定就在这里。虽然她是个盛气凌人又骄纵高傲的大小姐……将棋却极其纯粹,教人雀跃不已。

  当我被名人逼上绝境、深锁于房间内时,拯救了我的是桂香姊下的将棋。

  既然如此,我也──

  「……我的将棋,能传达给她吗……?」

  「可以的。」

  晶小姐用不自然的嘹亮嗓音说道……彷佛不是对著我,而是朝著身在远处的某人高喊。

  「肯定能传达到的。」

  ☖ 魔法师的学徒

  那件事发生在某场对局即将展开的早晨。

  有两个人在还空无一人的关西将棋会馆棋士室碰面了。

  「雏鹤小姐,观战记的准备工作还顺利吗?」

  鹄记者将乌黑长发盘起,肩膀扛著巨大摄影机,温柔地向配备著文具及IC录音机的小爱询问道。

  小爱带著略显紧张的表情回答:

  「是!那个,我有和小天衣下练习将棋,也会请她让我同行前往钻研将棋……」

  「你的采访工作做得很扎实嘛,真教人佩服。」

  鹄记者向小小的后辈记者笑著点了点头。

  「我也向你师傅说过了,今天无论多琐碎的小事都尽管问我。就当作是迎接第三局的最后修练,要把所有不安的疑点通通消除。」

  「万分感谢!」

  小爱高声致意之后,立刻提出了疑问。

  「……那个,我该怎么称呼老师您才好呢?」

  「我是观战记者时不需称呼『老师』,叫我鹄小姐或鹄记者就行。」

  「但、但是……」

  小爱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学生女流棋士。

  相对地,鹄小姐则是持有永世(女王)位的大前辈。直接称她小姐,难度实在太高了。

  「那就想一个叫起来顺口的称呼好了。」

  鹄记者忆起了自己小学时代,和小爱一样刚晋升为女流棋士的时期。她窃笑几声,接著立刻切入正题。

  「我们今天的工作并非观战记,而是转播,不过两者都是要把将棋对局写成文章,就这层意义来说是同一件事。」

  「是!」

  「职业棋士和女流棋士撰写观战记并不罕见,有时我们还会亲手将自己的棋局转化为文字。大家称之为自战记。」

  「自战记……」

  「没错。棋力增强之后便得执笔战术书,或撰写自传和专栏等等,写作工作会随之增加。像雏鹤小姐你这样前途无量的棋士,趁现在累积经验绝无损失。」

  「万分感谢!我会努力的!!」

  「把将棋对局写成文章不只能训练教棋技巧,更能把只靠感觉茫然摸索的战术体系化,从各方面来看,都对棋力的提升有所助益。自由进出对局室、在感想战自由发问,也是观战记者的专属特权。请充分活用。」

  「是!!」

  「……不过棋士撰写观战记,还能获得其他更大的好处。」

  「咦?」

  「雏鹤爱小姐,这次女王战,您希望由谁取得胜利?」

  「这……」

  爱瞬间支吾其词,最后仍老实回答。

  「那个,我果然……还是希望小天衣赢得胜利……毕竟她是我师妹……我也一直近距离看著她努力的模样……」

  「…………这样啊。原来如此,怪不得桂香小姐她……」

  「唔咦?怎么……了吗?」

  「用不著在意。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接著鹄记者以温柔的神情问道:

  「只有我单方面说个没完,真是抱歉。雏鹤小姐您有什么不安的地方吗?」

  「那个那个……第一局时,我几乎没机会踏进对局室……而且小天衣输棋之后,我果然还是不敢问她那盘棋局的感想……」

  「我明白。挖掘朋友战败的棋局,的确需要勇气。」

  「…………」

  「请珍惜这份心情。」

  「咦……?」

  小爱本以为肯定会因为取材不足遭到训斥,于是竖耳倾听鹄记者出乎意料的话语。

  「比任何人都理解采访对象,就是执笔观战记的第一步。若只是如实写出向对局者本人打听的情报,不如直接写自战记。为何要撰写观战记……棋士的观战记价值何在?观战记的意义又是什么?请您好好思考这些。」

  「观战记的……意义?」

  「也就是我们女流棋士撰写观战记的意义。我们要比对局者本人更瞭解他们,描绘出连对局者都未能察觉的、他们的将棋之另一面风貌。」

  「连对局者都未能察觉的事……!?」

  「每位棋士都具备独特的个性──也就是『棋风』。日常生活当中,别人偶然会察觉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事对吧?」

  「唔……!!原来如此……!!」

  「只不过若没有深刻理解对方,那就只是自己毫无根据的妄想罢了。就这层意义来说,只阅览棋谱是不够的。对局当下自不用说,也必须从日常生活观察采访对象才行。」

  语毕,鹄记者调整了眼镜的位置。

  「我耗费长年岁月持续采访九头龙龙王,甚至有自信说,比和龙王同居的雏鹤小姐更瞭解他喔。」

  「唔!?」

  「要不要来试试看啊?」

  充满挑衅意味的言词,令小爱涌起了一股对抗心。她「唔唔~!」地鼓起了涨红的双颊。

  「既然这样──」

  小爱假装是在和真正的九头龙老师说话,开口说道:

  「师傅,您是真心打算娶小夏当新娘子吗?」

  「那、那怎么可能嘛~只不过小夏她一直吵著想当我的新娘~拒绝的话会害她伤心的~我本身倒是没有那个意思啦~」

  「唔!?」

  小爱霎时间哑口无言。超像师傅会说的话!!

  「那、那……阿姨、小夏、小天衣和我,到底谁是第一!?」

  「第一?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爱呀~因为爱是我的头号弟子嘛~」

  「师傅这个憨仔!!爱才不是在问这个…………啊!?」

  ──刚刚我把鹄老师误认为师傅,下意识做出了反应!!

  小爱惊愕不已。简直就像在和师傅本人说话……!!

  那种优柔寡断又八面玲珑的应答自不用说,连软趴趴的说话方式和表情,都和九头龙老师一模一样。

  ──这已经超乎模仿的境界,就好像复制出了另一个师傅!!

  眼前有个人比自己更长久、更深刻地一直观察著九头龙老师,令小爱原先燃起了强烈的嫉妒心,但是……

  ──我……我必须跟这个人学习更多、更多东西才行!!

  小爱涌现这个想法,反射性吶喊出声。

  「那、那个!」

  「什么事?」

  「我可以……称呼您为鹄师傅吗!?」

  「呵,随你便吧。」

  这瞬间,新的师徒关系诞生了。

  ☗ 死神教父

  帝位战挑战者决定联赛的最终集体对局,分别在关东关西将棋会馆举办。当天我在对局前一个小时抵达联盟,迈入了御上段之间。

  一名奖励会员正在为关西的唯一对局做准备。看见我的脸后,他吃了一惊。

  「九头龙老师?」

  「用不著在意。可以把布借给我吗?」

  我向奖励会员借了布,接著端正坐姿开始擦拭棋盘。

  这么做的理由有二。

  其一,是我对今日的对手抱持著相当的敬意。

  以双方持有的头衔阶级来说,身为龙王的我不能让出上位,所以我想亲手擦拭棋盘,代为表达自己的尊敬之情。

  另一个理由──是因为我不想让心中留下一丝阴霾。

  听说清泷师傅在和步梦进行排名战对局前,亲自擦拭了棋盘,我也想怀抱同等的决心来下这盘棋。

  因为若不投注相当的决心,便无法下好这盘棋。

  「……毕竟我要以那个人为对手,使用那个战术…………」

  「你说要对谁用什么?」

  「唔!!…………早安。」

  「嗯。」

  我今天的对手……生石充玉将随兴打了声招呼后,便伸长脚于下座就坐。

  ──……他消瘦好多。

  约一个月不见的《运子的巨匠》双颊消瘦,眼眸凹陷。

  唯独作为他注册商标的胡渣,倒是剔得乾乾净净。大概是因为头衔战期间,有许多场合必须打理仪容吧。

  本以为是我顾著擦拭棋盘忘了时间,但并非如此,生石先生也早一步来到了对局室。距离对局开始尚有三十分钟以上。

  ──毕竟若想挑战于鬼头先生,这一战他非得夺下胜利不可……

  分为红白两组举行的帝位战联赛,由双双赢得四胜的生石先生和我在白组独占鳌头。换言之,胜者便能与红组优胜者进行挑决。

  生石先生只差一步,就要被于鬼头曜帝位夺去玉将宝座,所以应该很想赢得帝位挑战权以发动逆袭……

  ──又或者是因为……这是他和我初次交手?

  这次是我们首次在公式战碰头。

  若这才是他早到的理由…………我会衷心感到喜悦。

  话虽如此,我们双方都没有心情闲话家常。

  正当我考虑著要暂时离席之际……

  「早安。」

  踏入室内的西装女性以及尾随在她身后的小学女生,一齐向我们招呼致意,并说明来意。

  「我是今天的手机转播负责人。负责女王战观战记的雏鹤女流棋士,今日会作为临时工作人员学习观摩。可以让她在对局室一隅采访吗?」

  「嗯。」

  生石先生漾起柔和的表情注视著爱。

  「小爱,好久不见了。你晋升为女流棋士之后,都还没好好为你庆祝,真是抱歉。等安顿下来,就来我家享用飞鸟亲手做的料理吧。」

  「好、好的!非常感谢!」

  「你还有下振飞车吗?」

  「是!那个……偶尔……」

  「这样啊,我没下了。」

  「啊…………」

  爱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低头紧咬下唇。

  鹄小姐轻轻地将手搭上爱的背部。瞧见那幅光景后,我也安心了下来,配合生石先生的呼吸,专心准备对局。

  我们排好棋子,然后垂下眼帘养精蓄锐,静候时间到来。

  今天对局室只有我与生石先生的棋局。唯有记者按下快门的声响,以及他们寻找摄影角度的细微脚步声传入耳际。

  ──一下子就能分辨出爱的脚步声呢……

  她光是待在对局室,就能让我的内心如此安稳。对局当前的龙王,竟然被弟子的脚步声疗愈了心灵……这种事绝不能说出口。

  帝位联赛一开始就敲定了先后手。今日我持后手。

  「请多多指教。」

  对局开始时间一到,我便以清亮的嗓音如此说道。生石先生也默默地微微致意。

  生石先生以轻巧的动作开启了角道。

  接著──他挺进了飞车前方的步。

  「……居飞车明示……!」

  独自留在对局室的爱,不由自主地低喃出声。鹄记者则为了输入棋谱评论,已经离开前往棋士室了。

  「…………」

  此时我停下了手,陷入深思。

  ──那个战术,对生石先生真的管用吗……?

  万一失败的话,承受伤害的人将不只有我。一旦祭出那招,就绝对不容败北……

  生石先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怎么了,八一?你一脸想下振飞车的表情喔?」

  「唔……!!」

  《运子的巨匠》以平稳的语气,向被看穿想法的我说道:

  「可以啊。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运子吧。」

  最擅长对付振飞车的棋士会是谁?

  那当然是──────振飞车党。

  特别是《运子的巨匠》的对振飞车技术更出类拔萃,即便下居飞车也是超乎想像的强大。

  居飞车党通常倾向研究相居飞车,但振飞车党中,研究对抗阵形的人则是压倒性的多数。

  当然,他们是站在振飞车的立场进行研究,但既然与对手看著同样盘面,意义便是相同的。换句话说,生石先生见识过的局面超乎想像地多。

  因此实力也是超乎想像地强大!

  「唔……」

  我紧咬下唇,下定决心。

  然后挺进了────中央的步。

  「愉悦中飞车吗?你想凭愉悦中赢过我吗?还是老样子,真是个天真的小鬼……被我舍弃的战术,怎可能战胜我?」

  「…………」

  「罢了。你就试试看吧,废物。」

  生石先生进一步挺进飞车前方的步。

  彷佛在催促我──

  『振吧。』

  我拿起飞车,尽可能模仿《运子的巨匠》的手势并振了飞车。

  那瞬间──

  「什么!?」

  生石先生双眼圆睁,整个人覆盖盘面。

  「「咦咦!?」」

  爱与记录员也都不由得撑起身子,维持同样姿势僵直原地。

  因为我的飞车────穿越了中央。

  「「愉悦……三间飞车──!?」」

  正是如此。

  我祭出的战术只能以此代称。当然,公式战中从未出现前例。

  理由为何?

  当然是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人真心认为,这种愚蠢的战术能够成立。

  「………………」

  生石先生凝视盘面一段时间之后,抬起视线望向我的脸。

  「……你是一时糊涂,才穿越中央变成三间飞车吗?」

  「……」

  「表情看来不像呢。」

  生石先生扬起了嘴角。

  「既然如此────你就是在小看振飞车。」

  他的口吻极其平静。平静到教人寒毛直竖。

  生石先生以平稳手势,将玉移往左方。宛如准备直扑而来的野兽,正蜷曲身子积攒力量。

  我紧接著让角深入敌阵而后升变,促成角交换。

  「你说这叫振飞车?哈!」

  生石先生嗤之以鼻。

  确实,我从方才开始便始终无视定迹……不,是无视常识。

  然而,我非得在这个时间点进行角交换不可。

  率先察觉这点的人是──

  「唔……!!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运子的巨匠》咬牙切齿地数次敲打膝盖。

  被他看破了吗……?真快。

  「原来如此。这是以4二银型『角交换向飞车』为目标的构想是吗……狂妄的臭小鬼!!」

  真不愧是生石先生。

  没有被混淆视听,出色地说中了这个作战计画的本质。

  表面上或许像是愉悦中飞车的误植版本,不过这个作战不如说是角交换四间飞车及Direct向飞车的改良版。

  除此之外,还存在另一个战术,同样能与角交换向飞车融合──

  「唔!!这……这该不会是……!?」

  位于对局室一角的爱似乎察觉了什么,可是我现在不能将视线从生石先生身上移开。

  「虽然被诡异的序盘吓了一跳────但既然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运子的巨匠》判断之速度相当快。他让银迅速奔往前线,早早就将持有的角打入盘面,藉此牵制我的玉头!

  「这时候出招!?」

  生石先生的棋步极度积极。没想到他会选在这时攻过来……!

  只不过,我也有不能退缩的理由。

  我同样让银挺进前方,角则用来防守。

  「唔!?这什么奇怪的下法……」

  生石先生的低喃声传入了耳际。这是将我手持的角舍弃的决断一手。同时也是为了压低姿势备战,准备迎接即将到来那瞬间……

  也就是────────运子的瞬间(冲击)。

  我让飞车退回下段打通地下铁,并重新振回中央。

  瞧见此状,生石先生也即刻配合我,将飞车移往5筋。像是在说『你振飞车,我就跟著振。若时时刻刻与我针锋相对,那一旦抓到破绽,我便会气魄逼人地将对手一刀两断!』。

  ──得慎重地…………慎重地构筑阵形才行……

  我让自己的围玉,从美浓围强化为银冠。

  「这样好吗?一旦进入持久战,我就能活用步得啰?」

  「…………」

  我心知肚明。

  持久战反而才正合我意。

  「那么就让你见识一下吧。一直缠绕著振飞车党(我们)的恶梦!!」

  生石先生也重组了围玉。

  最强的围玉────『穴熊』。

  那足称『暴力』的城池壁垒,至今粉碎了无数振飞车党的心。

  「唔……!!来了吗……」

  以最强防御力为豪的穴熊,是振飞车的天敌。

  就算说所有的振飞车战术,都是为了攻略居飞车穴熊而编纂出来的也不为过。

  所以……若不能击破它──!!

  「我就……没有下振飞车的资格!!」

  记录员宣告了时间。

  「九头龙老师,还剩下十分钟。从几分开始读秒?」

  「现在开始!!」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几乎耗尽。娇小弟子的身影,当然老早就从对局室中消失无踪了。

  ──不熟悉的振飞车,让我在序盘耗太多时间了!接下来不能再犹豫!!

  我拿起变成※浮棋(译注:远离战场而无法发挥效用的棋。)的左侧金,让它奔向前线。我的发想是把通常用来防守的金棋投入攻势,藉此撬开穴熊,只是──

  「真是笨重的棋步!想下振飞车你还早了一百亿年呢!」

  生石先生进一步加强阵形,构筑固若金汤的堡垒。

  我也强化阵形厚度以积蓄力量,保持局势平衡。

  别著急!还没……还不到那时候!!

  双方一面筑起牢靠的阵形,一面静候那瞬间。不,反倒该说是为了迎接那瞬间的到来,我们才持续组织阵势。

  端坐于我面前的人,是《运子的巨匠》。

  纵使改下居飞车,寄宿于他炽热纤细指尖的棋感仍没有变。

  换言之,生石先生的目标是────运子。

  问题在于,他会在哪个时间点瞄准运子而来……我在防御上延缓三手,企图提升进攻速度,然而生石先生却彷佛在嘲笑我,祭出了惊愕的一手!

  他竟然唐突地瞄准玉打入了角。

  「强制进攻!?」

  过度震惊使我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多么强烈的一记打入!

  「呵!你在讶异什么?」

  生石先生在手枪中装填名为角的最强子弹,抵上我的太阳穴并嗤笑一声。

  「你忘记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了吗?」

  扣下扳机的瞬间……攻势便会展开。

  生石充玉将的运子攻势!

  「……唔!」

  我将飞车拉回自阵,防御生石先生的角打。

  「太慢了!!」

  生石先生按照原订计画,一口气舍弃角并展开运子攻势,紧接著他又打入银,向我施展飞车取。这手顺,是足以击溃围玉的振飞车破戒一手!

  「来吧!你要怎么防守!?」

  「…………」

  坚守防御也没有胜算。

  ──……该怎么做,才能战胜最强的绝招?

  答案不言自明。我无视飞车取,从棋台上拿起角──

  「唔唔!?你在盘算什么,八一!!」

  「……就让您尝尝吧。」

  我拿起才刚夺来的角,朝棋盘挥落而下,同时道出那招绝技的名称──

  「我的运子。」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鬼──────────────────────!!」

  从守势转为运子。

  再从运子转而进攻。

  毫无停滞的过程中,我们只能仰赖自己的判读和感觉,不花一秒持续祭出攻防一体的棋步!

  简直就像互持真剑的居合之『型』,但当然不存在任何系统及规定。而是一刀一刀将手臂及双脚千刀万剐,即便如此仍不允许停止。

  双方以牢固自傲的围玉早已破烂斑驳。

  光是一手失误导致刀刃擦过,便足以构成致命伤。一旦攻向敌玉时出现纰漏,瞬间将坠入奈落深渊。这份恐惧使脑内啡如番茄酱一般汩汩灌入。

  难以遏止的恐惧使指尖麻痹,止不住颤抖。

  但是──

  「这就是!!所谓的振飞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四四手────7八金打。

  将金打入敌玉下怀的一手,正是我的杀手锏。

  我用飞车防御生石先生最初打入的角,成功让角变回持棋,这反而与攻破坚固穴熊的方法有直接关联。

  用运子应付运子。

  「…………」

  生石先生伸直指尖触碰了玉,但是并未移动手指。

  「将死了吗……」

  那是投子认输的暗示。

  「从运子转为攻击的流程完全没有中断,真是精彩。」

  「…………多谢、指教……」

  我气息紊乱,低头致意。

  生石先生将手肘靠上扶手,并用右手掩住脸部,接著语带叹息地开始了感想战。

  「精彩是精彩……但是输给这种莫名其妙的振飞车,简直让我羞愧到想死。多亏如此,我才忍不住死缠到自玉将死。」

  「……因为一手损角交换这个战术逐渐难以运用,所以我才想发掘新的杀手锏。这是我在如此思考时想到的。」

  「愉悦中不行吗?」

  「就我的感觉,愉悦中飞车的整体局势平衡不太好。能让后手陷入困境的变化太多……」

  「角交换向飞车比较有希望是吗?4二银型?」

  「是的。因为棋路宽广,所以没有形成流行,但很适合我。」

  我的杀手锏本来就是持后手的一手损角交换,手损和角交换对我都不足为惧。

  能够活用银也很符合我的喜好。

  追求最能发挥自己实力的形势时,我导出了角交换向飞车4二银型这个阵形。

  之后再从结论逆推算,创造出了以导入这个阵形为唯一目的的『愉悦三间飞车』。不过这个战术目前还没有正式名称。

  「就算这样……你哪来的灵感想出这种乱七八糟的战术啊?」

  「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得观摩其他类型的将棋……」

  「软体吗?」

  「不。我是从业余棋士的研究获得了提示。」

  「…………」

  生石先生垂下眼帘,仰头望天。

  角交换四间飞车及中飞车左穴熊等振飞车战术,在职业棋战中也有人使用,不过那些战术原本是在业余棋士之间流行并磨练而成的。

  业余棋界的振飞车党比例,压倒性地高于职业棋界,因此当然会持续孕育出新的振飞车构想。

  那些源自业余棋界的振飞车战术,洗炼到在职业世界亦能通用,而一直以来担任业余及职业桥梁的人,则是生石充这名棋士。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棋迷之间拥有压倒性的超人气。

  忆起这事实的《运子的巨匠》,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接著,他开始吐出令人意外的话语:

  「……从奖励会员时代开始,我就一直认为,假如将棋存在必胜方法,那肯定是居飞车。」

  「……」

  「无关战型……我是这么想的──最终还是强者得胜,终盘才是将棋的一切,所以只要把对手拉入自己的世界即可获胜……我坚信自己只要下振飞车,无论对手是谁都能赢。我深信自己的振飞车甚至能战胜名人。」

  然后生石先生付诸行动了。

  他从名人手中连续夺取了两座头衔,并作为振飞车党唯一的头衔保持者始终固守壁垒。

  「但是,软体却把我的自信心彻底粉碎,完全否定了我的世界。因为下练习将棋时一直输给软体,又在头衔战上连续败给于鬼头。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赢取胜利,满脑子只想著要尽量提升不断下滑的评价值……」

  然后生石先生发现了。

  简单到令人无言的方法。

  「不振飞车评价值就不会下滑,反而还节节攀升。我很高兴……对局时也展现出了成效。回过神来时,我下将棋变成只为了得到软体的赞赏,过去我明明极力否定软体……」

  「若交由软体判断,振了飞车的当下,评价值确实会直线下滑。」

  我点头赞同生石先生那番话。

  「但是只要继续下……即便凭我今天这种不可思议的振飞车,评价值也能与居飞车相抗衡,甚至更胜一筹。振飞车并非不利,只是因为软体判读太过肤浅,才没办法下振飞车。」

  「没办法……下振飞车……」

  「不仅是振飞车,矢仓亦是如此。人类认为『很优秀』而深入钻研的局面,交由软体计算结果也是『很优秀』。我认为这是相当了不起的事,而这才是人类强大的地方。」

  「人类强大的地方?」

  「想像、执著,且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

  「唔……!!」

  生石先生恍然大悟似地望向我的面庞。

  人类的计算能力,连机械的脚趾都比不上。

  然而人类却有著从平安时代积累至今的信仰。

  那并非将棋的最终解答,或许只是人类不精确的计算能力所衍生而出的幻想。

  「机械无法像人类一样怀抱梦想。憧憬某人的背影,期盼自己终有一天也能成为那样的人;即使连战连败、遭到了否定,仍遥望著自己所信仰的世界──这些都是机械办不到的事。」

  所以──

  「我想用今天的将棋发掘那个世界。我要和您一起发掘,然后请您证明我的想法是否正确。」

  我想要的不是软体的背书。

  今后我打算继续探索,我希望能和生石先生一起,前往这片广袤土地的地平线彼端,探寻那连名字都还未知的事物。

  因为对现在的我而言,这战术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贵。

  即便在胜负之争败下阵来,我也非得证明这个战术的优秀之处不可。

  所以我想率先让生石先生见识这盘将棋。

  「因为能为我证明的────仅有《运子的巨匠》一人。」

  「…………」

  生石先生尴尬地垂下头。

  他没有与我对上视线,仅以细弱的嗓音如此说道:

  「……我这种人可以吗?」

  「软体与将棋之神光是研究相居飞车就够忙了,振飞车就交给生石先生吧。」

  「哈!」

  我拙劣的笑话令生石先生嗤之以鼻。

  那是《运子的巨匠》许久未见的笑靥。

  「少在那里说大话了。竟敢对本大爷高谈振飞车,真不知天高地厚。」

  「不好意思。」

  我连忙低头致歉,生石先生则「呵」了一声,愉悦地笑了出来。

  我也不自觉失笑出声。

  我忆起了和爱一起投奔生石先生家,在帮忙澡堂及道场工作的同时,成天沉浸于振飞车之中的日子。

  撞上障壁,不顾一切拚命挣扎的日子。

  「所以呢,我的新战术如何?会不会流行起来呢?搞不好它会是第一个以我命名的战术!?可是我基本上是居飞车党,第一个留名的战术却是振飞车,实在有点~」

  「不,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流行吧。」

  「咦咦!?为什么?这战术超优秀的耶?」

  「哪里优秀啊,根本是邪魔歪道……而且『九头龙流角交换向飞车』也太拗口了。」

  「既然这样,叫愉悦三间飞车也行啊。我们一起让它流行起来吧!」

  「是喔,我可不干。」

  爆笑声再度响起。看到生石先生罕见地用关西腔说笑,实在让人开心不已。

  我们相视而笑好一会儿之后,生石先生喃喃开口:

  「……头衔真是沉重。」

  「是。」

  「这是从名人手中夺得的头衔,不愿失去它的心情过于恳切……更遑论居然要让给自己不认同的家伙,怎咽得下这口气?我绝不想交给那种电脑奴隶。」

  「是。」

  「我已经见过数不尽的天才始终没能夺得头衔,就此埋没。丧失头衔之后人生一蹶不振的家伙,也是数不胜数。我绝不想变成这样……也下定决心绝不能沦落到那地步。」

  「是。」

  「然而自己败给振飞车之后,我才首次体认到,不惜舍弃振飞车才守住的头衔,根本是垃圾。」

  于鬼头先生很强。

  要是再下振飞车,生石先生或许会失冠。

  但是──他已经得出结论了。

  无须仰赖软体,生石先生道出了感想战的结论。

  「若要为今天的棋局找个败因,就是因为我没有下振飞车。」

  「是啊。」

  我们双方都扬起嘴角,并以此为信号端正坐姿,敬礼致意。

  生石先生将手伸向安置于棋盘下方的棋盒,我则准备用双手打乱盘面。

  就在感想战即将终结的那一瞬间──

  「那个!」

  位于房间一隅的小记者出声了。

  「最后…………最后能再请教一件事吗!?」

  ☖ 三种语言

  用手机转播观看那场对局的天衣,从序盘便惊愕不已。

  「这盘将棋……是怎么回事……?」

  身为居飞车党的八一下了振飞车,而振飞车党的生石却选择居飞车。

  光是如此就已经极端异常了,然而──

  『九头龙的飞车跨越5筋,抵达了3筋。该不会是手滑,前进过头了吧?』

  『找遍超越十万局的资料库,都史无前例。』

  棋谱评论栏罗列的文字,令我心生动摇。

  过去八一曾在与山刀伐尽八段的对局中,首次运用愉悦中飞车,并粉碎了居飞车的超急战。

  然而那是八一在最终盘,发挥了三连续限定合驹这个绝技才得以获胜。换言之,那是一场利用暴力般的终盘力,将序盘的不利战况彻底扭转的棋局。

  但这次的将棋,明显与那局有所不同。

  「他究竟在盘算什么!?他打算下什么样的将棋……!?」

  天衣忆起了墓地的那段对话。

  八一说过,想透过这场将棋对天衣传达些什么。

  这不寻常的战术就是答案吗?

  难道他在怂恿天衣也采用奇异的作战,来挑战与空银子的番胜负?

  「但是……这也未免……」

  纵使能出乎对手意料之外,她也不认为能就此获胜。

  毕竟八一企图利用振飞车击垮的对手,可是生石充。

  ──他放弃胜负了吗?但是……

  『本局是在关西将棋会馆的御上段之间进行。』

  『对局者是隶属关西的两位头衔保持者。其中一人为《运子的巨匠》,另一人则是在巨匠面前振了飞车的男人。』

  『双方是首次在公式战交手。』

  每当盘面更新,下方的评论栏亦会随之浮现文字。

  『棋士室对九头龙的构想抱持著疑问。』

  『「这战术该叫什么啊?」「手滑三间飞车?」』

  在天衣眼里看来,八一的形势很快便已位居下风。棋谱评论的言论也都赞同她对形势的判断。

  『不过生石还不能大意。唯有胜利到手之后方能松懈。』

  『九头龙在对局开始一个小时前便进入室内,代替奖励会员亲自擦拭棋盘。他对本局投注的决心非同小可。』

  『两人都在白组获得了全胜。在今天这场对局拿下胜利的一方,便能与红组优胜者进入挑战者决定战。』

  『生石正在玉将战接受于鬼头帝位的挑战。那场头衔战战况如火如荼,甚至接连演变至持将棋,对生石而言,这场帝位战应当也是不容败北的一战。』

  显示出来的评论虽然简短,却表现出了对局室的临场感。

  『九头龙脱掉了上衣,卷起衬衫衣袖前倾身子。』

  『那气势逼人的模样,彷佛已临终盘。不只棋路,今天的九头龙明显不同于以往。』

  『九头龙仍持续坚忍奋战。』

  『造访棋士室的高段棋士一看盘面,便说了一声「嗯?相反吗?」,接著微笑著低语道:「厉害。果然是年轻人。」』

  棋谱评论里的八一,一直处在痛苦之中。

  然而局势进展的过程……天衣的形势判断开始动摇。

  触及八一的构想,并理解他的企图之后,对局面的观点也随之产生了变化。

  ──那才是他的目的!?这……难不成……难不成!?

  棋谱评论也开始倾向天衣的判断。

  『局势发展至此,生石陷入了深思。』

  『于棋士室下著练习将棋的镜洲三段说出「或许逆转了」之后,又思考了一会儿,接著改口:「……不,搞不好打从一开始就是后手优势。」』

  『生石拉近扶手,潜入深层判读。』

  『消耗时间逆转了。』

  「唔……!!」

  天衣的心脏鼓动愈发炽热快速。

  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口,火热的血液流窜指尖,连拿著手机的手指,都配合鼓动声阵阵晃动。

  八一的每一手棋步、同步浮现的评论、于狭窄的手机画面映照出来的简短记号与文字罗列……都让天衣封闭的心扉,随著生石固若金汤的穴熊逐渐敞开。

  宛如魔法一般。

  『发展到这个阶段,赞赏后手构想的声浪陆续涌现。九头龙大胆的新战术,难道胜过了振飞车党生石的棋感吗?』

  「唔!!」

  终于逆转了!天衣下意识紧握手机。

  然而战局已进入一分将棋,随时都有可能翻盘。天衣等不及自动更新,无数次用指尖猛按更新键。

  『生石以轻巧的手势祭出了强烈的一击,他强硬地将角打入战力不足的区块。「这时候出招!?」棋士室充满惊愕的声音。』

  『九头龙冷静地退回飞车,但他的手正在颤抖。』

  『棋步快速进展著。』

  『九头龙落子迅速,他已经读透胜利之路了吗?』

  『棋士室内,某个人低喃一声「真强」。』

  『检讨已经终止。』

  『虽然局面已胜券在握,九头龙仍无所畏惧地迈出脚步。』

  评论逐渐传达出八一胜利在手,阅读的当下,天衣的心脏几乎要猛然迸出。

  然后────

  『目睹这手之后,生石投子认输了。』

  「………………」

  即便对局已然终结,天衣仍无法自画面移开目光。

  对局开始后历经九小时以上,本来明亮的天色已降下夜幕。

  天衣一直坐在原地,滴水未沾。她根本没想到那些。

  因为有件事,完全占据了她的注意力。

  「这…………这盘将棋该不会…………?」

  从对局途中,天衣的脑海便浮现出某个想法。

  今天的将棋,八一究竟想确认什么?

  如此异样的序盘战术,到底是为何……为了谁而创造的──

  「但是,怎么可能…………不可能有那种事…………」

  不过天衣即刻否定了那个想法。

  八一是职业棋士,这场对局更是只差两步便能直达头衔挑战权的重要对局,可不是能为某人而下的随便棋局。

  八一的确曾在墓前发誓,『会下出不令弟子蒙羞的将棋』、『要利用将棋向天衣传达心意』。

  不过那番话的意思,应该是要让弟子见识自己永不放弃的战斗英姿,藉此声援她才对……

  ──……不可能的。我光是处理自己的事就耗尽心力了。

  就在此时──

  「……?」

  最终手的棋谱评论出现了。

  本来是空栏的部分,浮现出了文字。

  理应已进入终局的棋谱更新了。

  『※局后感想※』

  「唔……!!」

  浮现于评论栏的文字映入眼帘之际,天衣睁大了双眼。接著她圆睁的双眸,逐渐被热泪濡湿。

  负责转播的记者,最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您是否想将这场胜利献给某人?』

  提问对象是今天的胜利者──

  上头记录著绽露出疲惫笑容的他,如此回应:

  『当我面临头衔战之际,某个人在下完重要的棋局后如此说道──』

  『「今天我只为了你下棋」。』

  『所以今天,我也是为了那个人而下棋。只为了那个人。』

  「唔…………!!」

  泪水滴答滴答地滚落小小的手机萤幕。

  「难、难以置信……!真是蠢到……难以置信……!一、一个职业棋手……位居职业棋士顶峰的龙王,居然在这么重要的对局……………!」

  这过度自由的序盘战术,简直就和业余没两样……不对,就连业余棋士都不会这么下。当最高位的职业棋士采用这战术时,就连天衣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更不认为八一能战胜。

  然而看到最后浮现的评论之后……天衣总算相信了。

  相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八一口中说的『相信天衣』所蕴藏的真正含意。

  那份觉悟是多么深刻而强大。

  绝不只是好听的场面话。

  八一是真心相信天衣的可能性。

  不只胜利及评论,就连八一留下的这份棋谱,都是赠与天衣的声援。理解这点的瞬间,天衣再也止不住泪水。

  她曾因为将棋败北而落泪。

  但看到他人的将棋而哭泣,这还是第一次。

  「…………传达到了喔…………笨蛋…………」

  天衣低喃著并拭去泪水,接著从头重新排列今天的棋谱。

  不停反覆、反覆不停。直到天明为止都未曾止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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