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无法磨灭的景象 第10章

  三月一日。

  历法上已经是春天了,却还是少不了御寒的外套。八王子自是不在话下,甚至连东京都内都连续笼罩在强烈大陆冷气团之下。今天又很不巧地刚好是阴天,更是增添了几分寒意,逼得大家不得不竖起衣领以抵御刺骨的北风。然而画面一转,在过强的暖气系统以及满载乘客的双重要素之下,电车的车厢内宛如业火燃烧的灼热地狱。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多少孽,这辈子才会尝到这种地狱般的滋味。

  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我终于来到最后决战的战场──六本木。

  若无法在今天的会议中通过联合客服中心的提案,我便等于输掉了这场仗。

  八王子中心将会关闭,伙伴们一一被裁员;我则因为与未成年少女的不当行为遭受惩戒解雇。彻底GAME OVER。

  关键人物之一夏川志织,迄今没有任何消息。

  昨天我特地去找连星期天也理所当然地待在公司的夏川社长,转交高屋敷社长的亲笔信。结果她面无表情地接过那封信,直接塞进抽屉里面。我甚至不确定她会不会看信的内容。

  当时我们说话的内容无关公事,而是家庭的话题。

  『真织还是没办法去上学。』

  『在你的鼓励之下,她看起来似乎重新振作了,可是真要出门的时候……现实情况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她说的没错。

  如果即将迈入三十大关的大叔,随口说几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世界上就不会有所谓的鲁蛇了。工作、学校、人生都是如此,现实没有那么单纯。

  不过,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如果是真织的话……

  『真的是这样吗?』

  我在夏川社长面前发下豪语。

  『因为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感到绝望,就觉得那两位少女一定也是这样,我个人认为这种认知是错的。她们同时具备了会瞬间落入绝望深渊的软弱,以及从谷底翻身的韧性,我将希望寄托于后者。』

  夏川社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以忧郁的表情望向窗外,凝视著西边──立川市的方向。

  回想这些经过的同时,我跟渡良濑在人群之中移动,最后终于抵达阿卡迪亚JAPAN本社。

  虽说是最后决战,八王子的参战者却只有我们两个。目前正值产险业旺季,实在不能让其他的工作人员特地跑一趟。

  「现在是最忙的时候,我们却必须离开八王子。这种感觉真不好。」

  渡良濑的感触让我深有同感,真的是这样。我衷心盼望今天就可以终结这种公司内部的权力斗争,从明天开始全力投入现场的工作。

  依照往常的手续进入馆内后,我们来到这栋大楼内最大的一间会议室。场内已经聚集了少说一百名以上的社员。从排列在墙边的无数公事包来判断,地方组也有多人到场。

  才刚进入会场,我顿时感受到气氛异常冰冷。好几道锐利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有些来自六本木组,也有些来自现场组。我身边的渡良瀬甚至打了个冷颤。这种阵仗我已经见多了,于是踏著好整以暇的步伐走向自己的座位。

  这时福冈中心的豆芽菜营业课长迎上前来。

  「今天好好加油吧,枪男。万事拜托了!」

  豆芽菜课长握著我的手,频频重复「万事拜托」这句话。他也为了维护自己的部下以及工作人员拚尽了全力。「包在我身上」──这句话我实在是说不出口,不过我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力而为。豆芽菜课长看起来虽然不太放心,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回到自己座位上。

  这时渡良瀬说话了。

  「权田课长不会来吗?」

  「……目前是。」

  「福冈的课长都来了,八王子的课长却不在现场,感觉有点失落呢。」

  我点点头,脑中回想起前几天跟课长的互动。汤上谷先生的激励是否打动了课长?我那句「让我们并肩作战吧」,是否传达给他了呢?这将成为最重要的关键。

  场内突然一阵骚动,原来是唯一真神乔治•亚侃费尔进场了。今天他还是运动衫搭配丹宁裤的轻装打扮。无视全体社员起立敬礼,双手直接插在口袋里。穿著球鞋的双脚步伐轻快,哼著歌曲就定位。

  据说CEO将在今天的会议结束之后离开日本,结束将近一个月的短暂停留返回纽约。所以这是最后一次直接跟他谈判的机会,名符其实的LAST CHANCE。

  继CEO之后,高屋敷社长也现身了。他的脚步异常沉重,表情阴郁,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跟CEO比较起来完全是天壤之别。我个人比较欣赏CEO的率性与洒脱,不过今天说什么都要让这个死老头振作起来才行。

  最后进入会场的是剑野慎一所率领的裁员小组。

  在这个挤满大叔的会议室当中,剑野显得格外醒目。若是站在街头,光凭他那副偶像艺人等级的帅气长相,不知道会吸引多少女性粉丝。然而今天的他是曾经屠杀过无数企业的「成本杀手」。被当成裁员对象的现场组个个对他敬畏有加,甚至无法直视他的脸孔。

  剑野的身后跟著银行编制内的部下,以及编制之外的「手下」。人称水沟老鼠的根津财务部长,以及绰号挂单秃驴的天道专务。两人同时打量我,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是胜利者嘲讽失败者的目光。最后决战才正要开始呢,两位的性子也太急了吧?大概是认为自己早就胜券在握了。

  依照过去的惯例,现场组与六本木组分别坐在会议室的左右两侧。正前方是裁员小组的宝座,剑野位居正中央,左右两边分别是亚侃费尔与高屋敷。

  剑野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回去。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激荡出无声的火花。其实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感觉却好像跟他打了一场漫长的战役。一场从小时候一直延续到现在的战役,今天终于要分出胜负了,相信他跟我有一样的感慨。

  会议主持人门协总务部长拿起麦克风。

  表定的下午三点一到,门协总务部长宣布会议开始。

  率先发言的人是我。

  「请容我再次呼吁,跟环球社共同成立联合客服中心吧。如此一来既不必缩小产险事业的规模,也没必要裁员,反而可以替公司创造可观的利益。只要舍弃无谓的成见与执著,就能缔造双赢的局面。以下是实际的案例。」

  渡良濑将资料一一发给出席者。

  「请大家看看刚刚发下去的提案书。这是预定由两家公司共同使用的顾客管理系统,由本中心的系统负责人城尾琉璃子量身订做。只要两家公司采用同一种系统,就可以大幅降低现行系统所衍生的复杂营运成本。」

  看过资料之后,好几个人发出叹息。这是赞美的感叹。只要是对管理系统略知一二的人,都看得出城尾所建构的系统真的非常优异。

  我们唯一的真神应该也不例外。

  「cEo,您觉得呢?」

  我主动询问审视资料的同时不忘频频点头的『超人』。

  「Beautiful.」

  漂亮。亚侃费尔的评价简洁而有力。洗练的程式码就像一项艺术品,让曾经当过系统工程师的他充分感受到个中魅力。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城尾琉璃子的确是一流的系统工程师。

  「请问这样如何呢?既然联合客服中心可以创造庞大的利益,我们不能错失这个机会。阿卡迪亚不应该一直拘泥于过去,立刻跟环球社携手合作吧!」

  亚侃费尔伸出手来轻触脸颊,似乎陷入了沉思。之前问他还记不记得夏川志织的时候,他也出现同样的动作。很好,总算出现了一丝曙光……

  然而却有人在这个时候泼了我一盆冷水。

  「一直拘泥于过去的人,应该是你吧?」

  那个人正是剑野。

  他的声音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让大家忍不住想听他说话。陷入骚动的会议室顿时静了下来,集中于书面资料的视线全都被他吸引过去了。

  「联合客服中心已经是被否决的提议了。不管可以创造出多大的利益,只要欠缺付诸实行的可行性,这些计画都是不切实际的空谈。今天我们不是来这里画大饼,而是为了讨论裁员计画的实际进程。枪羽中心负责人,你说是吧?」

  坐在旁边的挂单秃驴点点头。

  「更何况你不是因为丑闻即将被公司开除了吗?像你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在会议中大放厥辞。光是允许你出席会议,你就应该要懂得感恩了。」

  水沟老鼠立刻高声附和。

  「专务说得很对!裁员已经是既定政策,那个变态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也罢,这是预料之中的反应。

  站在裁员小组的角度来看,他们当然不希望计画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推翻。所以就算我们提出有利的素材,他们也会紧咬著『既定政策不容变更』的藉口予以反驳。

  既然如此,就从这里下手吧。

  「原来如此,裁员是吧……」

  我故意选择这种意有所指的说法,将目标锁定为脸上挂著冷笑的挂单秃驴。

  「我想请教天道专务,裁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提升公司的营运效率。」

  「真的是这样吗?若是如此,为什么只留下仙台中心?」

  天道专务脸上的冷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讶异。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就算缩小产险事业的规模,现行的有效契约依然有必要履行,所以必须保留为客户服务的窗口。这就是仙台中心得以保存下来的原因,有什么不对吗?」

  「既然如此,也不是非仙台不可嘛。将八王子、名古屋与福冈中心剔除在外,唯独保留了仙台中心,个中缘由到底是什么?」

  「这是结合仙台中心的办公室租金、人事费用等项目之后,做出的全面性判断。」

  「我想询问的就是『全面性判断』的依据。根据我们私下估算的结果,无论人事费用或是办公室的租金,仙台中心其实跟福冈中心相差不多。既然如此,为何独厚仙台?」

  「不要信口开河,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在这里,请您过目。」

  渡良濑再度将资料发了下去。

  挂单秃驴翻了几页之后,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

  「这是就多种面向分析仙台与福冈的维持成本后所做出的比对资料。光就营运成本而言,得出的试算结果反而是关闭仙台中心比较有利。」

  「莫名其妙!这种数据根本不足采信!」

  「莫名其妙?哪里莫名其妙?这份资料固然是出自我的『盟友』之手,不过我对资料的完整性颇具信心。您以前也是银行员,请以具体的数字提出驳斥吧。说啊,哪里莫名其妙了?」

  这当然只是我的虚张声势。

  我对数字向来没概念,根本不知道这份资料的公正性。

  不过我信任制作这份资料的男人。

  信任面恶心善同盟的盟友。

  「天道专务,您的反驳呢?」

  「你、你居、居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我可以将这句话解读成无法反驳吗?」

  挂单秃驴额头上的三条皱纹像蚯蚓一样挤成一团。他生气了,妖怪终于显露本性。

  「为什么独厚仙台?是不是跟您的兄长有关?」

  「什么?」

  「您的兄长正是仙台地区的众议员天道政夫吧?」

  豆芽菜课长惊呼一声,好几个现场组的人也有同样的反应。他们想必不知道这个秘密。不过六本组的人倒是不怎么惊讶。他们无不以苦涩的表情注视著我,彷佛我碰触了某种禁忌,显然他们早就知道这件事。这正是裁员名单有失公允的绝佳佐证。

  「天道政夫似乎喊出了『提升当地就业率』的口号。仙台中心正式成立的时候,他还曾经在后援会的演说中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若仙台中心遭到裁撤,令兄可就颜面尽失了呢。」

  「这只是酸民的低俗臆测,家兄的政治活动与我无关。」

  「是这样吗?」

  我向妖怪的那张厚脸皮投以锐利的视线。

  「十一年前发生于花菱中央银行的不当融资事件之中,那位『涉嫌重大的政治家T』也是天道议员吧?」

  挂单秃驴如同蚯蚓皱成一团的前额冒出了冷汗。他频频伸手擦拭,汗水还是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那只是有涉案嫌疑罢了,再说事情早就已经结束了。」

  「当时您好像在花菱中央银行的新宿分行担任营业部长,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吧。您可真是了不起啊,明明任职的银行涉入了兄长的不当融资事件,却宣称跟自己毫无关系。明明裁员名单中唯独排除那位兄长主动招商的仙台中心,却宣称跟自己毫无关系。毫无关系、毫无关系,听起来您跟兄长之间的感情似乎不太好呢!」

  「你这家伙是在羞辱我吗?」

  挂单秃驴气得站了起来,朝著桌面用力一拍。

  「羞辱别人的是您吧,天道专务。」

  我试著保持冷静。静下心来,不要激动。只要保持冷静,就算是小孩子也看得出来谁才是这场辩论的胜利者。

  「既然要裁撤员工,就必须采用公平公正的标准,必须将缩减成本视为最高原则,透过数字做出客观的判断。裁员的正当性有其行为正义,要确保『公平性』。但您却将这个原则踩在脚下,羞辱了所有的上班族以及兼职人员!」

  场内一阵骚动。现场组的人义愤填膺,纷纷要求天道提出合理的解释。仙台中心的人虽然是既得利益者,却也大声表示「我们不要这种不公不义的特权」。

  六本木组的反应就比较复杂了。高屋敷社长双手抱胸,沉默不语,室田先生与八木沼副部长则是站在现场组这一边,要求天道专务提出解释。至于亚侃费尔CEO,他竟然拿著资料开始折纸,似乎对现场的争论毫无兴趣。

  天道伸出双手撑著桌面,双目低垂,身体微微颤抖。

  汗水自脸颊滑落,在桌面形成小小的水滩。

  没有人递手帕给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那又怎样?」

  平静的语气划破现场的骚动。

  声音的主人正是剑野。

  只见他站了起来,环视在场众人。

  「我们早就知道他有个从政的兄长,也不认为这会构成问题。事实上他与兄长的关系,对贵公司反而是一项利多。」

  现场再度骚动不已,但剑野非常冷静,丝毫不为所动。在场众人的情绪愈是激昂,他的语气就愈是沉著,这点就跟我先前的做法一模一样。

  「跟政治家建立关系,有助于推动阿卡迪亚的业务。枪羽中心负责人虽然影射天道专务涉及不法,然而专务并未做出非法行为。既然如此,选择『更可以创造利益』的方式不正是企业的责任吗?CEO,您说是吧?」

  Yes。超人的回答既简洁又明瞭。桌上已经摆著一只纸鹤了。

  刻意在这种关键时刻取得CEO背书,只能说剑野确实有一套。同时这也代表我落了下风,因为我的论点并未引起CEO的兴趣。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真的没戏唱了。于是我展开反击。

  「可是这位政治家不是别人,偏偏是天道政夫。当初你的父亲不就是因为天道政夫,才被卷入不当融资的案件吗?这么说来,他跟你还真有缘。天道政夫不就是间接促使令尊自裁的始作俑者吗?即便有这段过去,你还是坚称天道专务的身分没有问题?」

  剑野夸张地耸耸肩膀。

  「我不懂你的意思。」

  「少给我装傻,我已经从你的上司藏持口中得到的证词了。」

  老友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嗯,我知道你跟副总裁见过面,副总裁还说你对他百般刁难。不过副总裁倒是没提起你刚刚说的那些话。」

  听见剑野的回应,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即使触及父亲的自裁,他依然面不改色。

  彷佛早已看穿了我的挑衅手法,故意相应不理。

  完全不像是前几天站在父亲坟前、面带忧色的那个人。

  现在的他是个银行员。

  彻底将被裁员的对象逼入绝境的狩猎者「成本杀手」。

  「枪羽中心负责人,请不要岔开话题好吗?」

  可敬的对手露出美丽的獠牙。

  「我们所讨论的不是家父,而是贵公司的裁员计画吧?」

  「……」

  见我沉默以对,剑野提高了音量。

  「天道专务的做法乍看之下似乎有失公允,不过最终还是对公司有利。为政治家开一扇方便之门绝对是一项加分,个人认为天道专务是真心替公司设想。」

  没有人提出反驳,室田先生和豆芽菜课长都闭口不语。挂单秃驴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座位。

  「枪羽中心负责人,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这句话若出自其他人的口中,我一定不会就此罢休,然而剑野本人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样?剑野的父亲被卷入不当融资的事件后自杀身亡,结果他却宣称天道专务与天道政夫的关系「没有问题」。这种坚定的意志以及清浊并蓄的觉悟,是不容他人置喙的。

  剑野是个强者。

  也令人同情。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沙树的那句话。

  『拉剑野一把吧,他现在很痛苦。』

  剑野就座之后,这次轮到根津财务部长起身发表。他的声音跟栖息于水沟深处的老鼠一样尖锐。

  「不管枪羽提出什么歪理,裁员计画依然会如期推行。就以他负责的八王子中心来说好了,已经有三成的兼职人员办理离职,正式员工也依序提出辞呈。至于对我暴力相向的权田课长,最近似乎无故旷职是吧,枪羽?」

  「……嗯。」

  课长的旷职是事实,无从辩解。

  这下子水沟老鼠可得意了。

  「看吧,我就说嘛!大家都辞职了,全都辞职了!你一个人的抵抗根本起不了作用!」

  我朝著在一旁待命的渡良濑瞥了一眼。精明干练的秘书点了点头,表情有些紧张。这个动作代表她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可以开始。

  「我一个人的抵抗?这就不对了,根津部长。」

  「哦,难道还有其他人?」

  「让证据来说话吧,请看。」

  会议室的后方备有大型萤幕以及投影机,已经与渡良濑手边的电脑完成连线。

  水沟老鼠的脑袋左右摇晃,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

  「我对你那些无聊的资料已经厌烦了。」

  「不是资料,我只是想让六本木的各位见证真正的『战场』。」

  「什么?战场?」

  出现在萤幕中的画面,是透过Skype传送的八王子客服中心现况。电话铃声此起彼落,每个接线员都忙著跟试算表奋斗。敦史对兼职人员做出明快的指示。大妈为了收发传真,在办公室内来回奔走。川嶋寺在处理自己的电子邮件之余,不忘回答新进人员所提出的问题。「谢谢您」与「非常抱歉」在偌大的办公室之中来回交错。这种宛如战场的景象,正是产险业进入旺季后的日常。

  弥漫著杀伐之气的电话地狱,却有一名绽放出疗愈圣光的女性员工。

  镜头拉近到她的身上。

  一连接了数通电话之后,工作人员的态度往往会愈来愈不耐烦。语气也会变得比平常粗鲁,最后造成对方客诉。

  然而这个工作人员的脸上却一直挂著笑容。透过麦克风传送出去的声音也在沉稳之中带有一丝暖意,酝酿出乡下老妈的母性气息。

  翩然降临于战场上的南丁格尔,八王子的补血师(healer)。

  她的名字是阿舟嫂。

  「怎么可能……她们不是都辞职了吗?」

  水沟老鼠喃喃自语,整个人愣在原地。

  已经不再续聘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出现在座位上。电话中的声音虽然沉稳,脸上的表情却流露出强烈的杀气。这就是客服中心的日常,她们也卯足了全力。

  「我个人决定让这些人重返职场。今天开始进入三月,正值产险业的旺季,没有她们的协助,根本就忙不过来。」

  「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就是个现场的小咖!」

  水沟老鼠大吼一声,我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现在哪顾得了那么多!我的职务是负责现场的管理,让八王子中心正常营运。即使即将被公司开除,在正式离职之前,也必须克尽职责。向来只会扯后腿的六本木没资格批评我们!」

  没错!现场组的附和此起彼落。他们平常在开会的时候多半保持沉默,如今事关现场组的尊严,他们纷纷跳出来声援。他们所属的客服中心,现在也应该充斥著此起彼落的电话声。

  「你、你们,竟、竟竟竟敢如此嚣张……」

  向来顺从的现场组纷纷起而反抗,水沟老鼠的气焰顿时消减,往后退了几步。

  慷慨激昂的现场组与神情狼狈的六本木组形成强烈对比。场面虽然混乱,那个男人依旧以冷静的语气直指我的要害。

  「不过好像没看到权田课长呢,你没把他也带回来吗?」

  剑野的声音让水沟老鼠重获气势。

  「没、没错!权田居然不在现场!最重要的课长都已经阵前逃亡了,底下的小兵就算重新回归,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水沟老鼠言之有理,于是我点了点头。

  「是的,权田课长不在八王子。他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因为──」

  会议室的门扉开启,一个人走了进来。

  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只要在上班日的早晨搭乘挤满乘客的电车,多半可以发现类似的人物。发线一年比一年后退,唯独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甚是可爱,令人联想起体型娇小的仓鼠。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受到惊吓的他忍不住倒退两步。原本以为他会立刻转身就跑,没想到他居然往前踏出一步,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您终于来了,权田课长。」

  我对哈姆太郎微微一笑。真的、真的……终于来了,这段期间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呢。万一他到最后还是没出现,我先前慷慨激昂的发言岂不是沦为空谈?

  只见哈姆太郎的表情僵硬,显然十分紧张,不过他还是开口说道:

  「我不辞职。」

  细若蚊鸣的嘶哑嗓音,大概只有附近的人听到而已。

  然而接下来的发言却震慑了全场。

  「我的确对根津部长动粗,不过那是因为根津部长对我职权骚扰。」

  「权田!你这个家伙!」

  狂怒之下,水沟老鼠猛拍桌面。哈姆太郎脖子一缩,试图躲到我的身后。

  见到对方心生惧意,水沟老鼠立刻以肉麻的语气主动示好。

  「不是什么职权骚扰啦,权田老弟。我们只是闹著玩而已,对不对?」

  躲在我背后的哈姆太郎全身颤抖,就像一只面对天敌的小动物。

  这样的上司虽然可爱,我还是轻轻地把他推到前面。

  「课长,不必想太多。」

  「……枪羽……」

  「就照汤上谷先生说的去做就好。您只要扮演父亲的角色,让令嫒以你的背影为荣,这样就够了。」

  拭去前额的汗水之后,哈姆太郎点了点头。

  只见他自行往前踏出几步,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大声说话:

  「职权骚扰确实真有其事。我遭到根津部长职权骚扰,被迫在他的面前下跪!」

  水沟老鼠涨红了脸颊,语气听起来有些心虚。

  「一派胡言!证据呢?拿出证据啊!!」

  「当然有!这就是证据!」

  课长拿出老人机,萤幕上显示出一张照片。那正是课长前阵子被迫向水沟老鼠下跪的照片。当初这张照片是用水沟老鼠的手机所拍摄的,如今却被传送到哈姆太郎的老人机里。

  「这、这张照片……怎么会?」

  「当初我假装删除你拍摄的照片,其实是趁机传送到我的信箱,为的正是在必要的时候当成最后的王牌。」

  渡良濑的反应很快,立刻将课长的手机与电脑连线,将照片呈现在大萤幕之上。照片中的课长跪在地上,稀疏的后脑袋清晰可见。这很明显就是标准的土下座,任谁都会同意课长遭到职权骚扰。

  我再从旁捕上一刀。

  「证据不只这张照片。我已经请目睹现场的其他社员提出报告书了,其中便属藤井寺指导员控诉的情节最为严重。只要一并审视这些报告书,各位对于根津部长的恶行将会有更进一步的瞭解。」

  水沟老鼠的脸色已经由红翻黑。嘴角两端浮现些许的白沫,布满血丝的双眼直瞪著哈姆太郎。

  「就、就凭你这只败犬!」

  「嗯嗯──!我不能输──────────────!!不能输!身为一个父亲,我绝对不能示弱!就算真的输了也不能承认!怎样,不行啊?啊──!!」

  哈姆太郎竭尽全身力量的怒吼让全场陷入一片寂静,谁也说不出话。

  甚至连一直意兴阑珊的CEO都睁大了眼睛,注视著眼前的哈姆太郎。

  剑野的脸色不太好看。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这应该跟哈姆太郎口中的「父亲」二字脱不了关系。

  记得剑野以前是这么说的。

  「既然权田课长以父亲自居,那他更不应该对根津动手。」

  现在权田课长高喊「我是一名父亲」。

  大型银行的菁英份子秉持的伦理,被一个中年社畜豁出一切的怒吼撼动了。

  稍稍喘息之后,课长再度开口:

  「不准再叫我败犬!听到了没有,根津!」

  「……咕、呜……」

  「回答我的问题!水沟老鼠!」

  水沟老鼠的眼神失去了生气,体内最后一丝力气也跟著消失无踪。只见他下巴一低,颓然地跪倒在地。

  哈姆太郎赢了。

  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那是课长递交的辞呈。我将那封信撕成碎片,随手往空中一丢。

  「这已经用不到了,不过我们需要另一份辞呈。根津部长,你说是吧?」

  「……」

  「事实上我已经向花菱中央银行的人事部检举你职权骚扰了,你永远也无法回归银行。从明天开始,你既不是银行员,也不是保险员,而是失业人口。」

  水沟老鼠面色惨白。

  他向剑野报以求助的眼神。

  然而剑野却无情地摇了摇头,将他的求救拒于门外。

  「根津部长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争议之处,我也会向人事部提出报告。」

  水沟老鼠的口中发出急促的呼吸声,彷佛气喘发作的患者。一段时间之后,声音突然消失。只见他默默地低下头去,彷佛死人一般动也不动。对一直以银行员为傲的根津来说,今天无疑是他的死期。

  场内陷入一片寂静。

  这是激昂的争辩后留下的静默。

  现场组大为振奋,黯淡的眼神也随之一亮。这场会议的动向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大家因为从裁员的阴霾之中看到一丝希望的光芒而兴奋不已。

  可是──

  「真正的问题并未解决。」

  成本杀手的声音传遍全场,粉碎了众人的希望。

  「根津的做法确实不妥,这点我必须承认,不过这并不代表裁员计画欠缺正当性。锐二,你说是吧?」

  他在跟我说话。他眼中没有高屋敷,也没有亚侃费尔,彷佛偌大的会议室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既然你提议的联合客服中心无法成立,这家公司的财务还是无法好转。我们除了裁员之外别无他法,不是吗?」

  「……」

  我只能保持沉默。到头来主要战场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面。

  夏川社长那边,我请她做出决定之后随时跟我联络,然而我的手机现在却还是静静地躺在口袋里面。我以视线询问渡良濑,她也是铁青著一张脸摇了摇头,代表没收到讯息。

  「更何况你不是因为与未成年少女过从甚密,目前正在接受调查吗?听说你坚持自己是清白的,不知道你是否已经洗刷了嫌疑?」

  「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她是朋友的女儿,我们之间并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所以呢?到底是哪个朋友的女儿?」

  第一次开会时剑野已经问过同样的问题,如今他再度提起。

  「这个……我不能说。」

  「为什么?」

  「我不想造成她的困扰。」

  场内传出一阵叹息声,失望的叹息。

  现场组大失所望,六本木组则是对我投以嘲讽的视线,唯独高屋敷社长目不转睛地直盯著我,彷佛对我有所祈求。我清楚地感受到社长对我的期望,偏偏我没有任何办法。

  「这种藉口太牵强了。」

  剑野右侧的嘴角微微上扬,十足嘲讽。他在演戏,目的在于替自己造就出占据优势的印象,让在一旁看戏的CEO知道谁才是这场会议的主导者。

  明知希望渺茫,我还是做出反击。

  「关于联合客服中心的提案,夏川社长目前还在考虑。只要耐著性子持续游说,我有信心获得夏川社长的首肯。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剑野摇了摇头,同时也看著身旁的亚侃费尔寻求附议。亚侃费尔也摇摇头,答案是NO。

  「除非你的手机铃声现在响起,否则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以汗湿的手掌紧握著手机。手机静悄悄的,连震动都没有。

  大势已去了吗?就在这个时候,会议室的大门再度开启。不像课长进场时静静地开启,这次的开门伴随著惊人巨响。

  进入会议室的是一名少女。

  笔直的黑发,细长的杏眼。少女连站姿都宛若一把小刀般端正。全场众人都被少女亮丽的外表所吸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少女穿著学校的制服。

  这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超级明星学校制服。

  平底鞋的脚步声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响起,少女来到我的面前。

  她手指卷著头发,一脸腼腆地开口:

  「我去上学了。」

  「……嗯。」

  若不是正在开会,我应该会高兴地跳起来。

  「恭喜你,真织。」

  「……这又没什么。」

  夏川真织嘟起嘴唇,这种装酷的模样反倒惹人怜爱。真是别扭的家伙。

  「你是什么人!」

  第一个从呆愣的状况中清醒过来的人,正是挂单秃驴。只见他指著真织,内心的不悦全都写在脸上。

  真织用冰冷的目光直视眼前的妖怪。被少女用这种眼神攻击,没几个大叔挺得住,他们多半都会慑于少女青春洋溢的美貌。这只妖怪当然也不例外。他脸颊抽搐,显然心生惧意。

  「我是什么人?我就是那个被人失礼地误以为跟枪羽先生交往的女高中生。难道我看起来像OL?」

  即使面对这么多大人,真织依然面不改色。好一个目中无人的JK,不过我现在就是需要她的这份强势。

  「我跟枪羽先生并不是男女朋友。不管你们怎么说,不是就不是。稍微动点脑筋好吗?谁要跟这种大叔交往啊!」

  场内的空气为之凝结。

  甚至连剑野都微微张开了嘴巴,有点不知所措。堂堂剑野居然被小自己十三岁的少女压制,就连小时候,我都没见过他露出现在这种表情。

  在场大人无不哑然失声,任凭青春洋溢的美少女高谈阔论。

  「也不想想我只是个高中生。你们的儿女,年纪应该也跟我差不多吧?一个高中女生怎么可能跑去跟二十九岁的大叔交往?我知道每个男人都爱JK,不过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凭什么要我们JK配合你们?」

  一针见血,而且流弹还一直往我身上打。不如说我正是最痛的那个人。好痛好痛。

  挂单秃驴气得青筋暴露。

  「小丫头,说话给我客气一点!还有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警卫都在干什么?」

  场内不见警卫。挂单秃驴认为这是警卫怠忽职守,大声喝斥。

  然而我早已有所察觉。

  这栋大楼的保全系统滴水不漏,不可能让高中女生随便混进来。未成年少女想要进入这栋大楼,方法只有一个。

  结果神经超粗的妖怪继续破口大骂:

  「别以为我们闷不吭声,你就可以在那边嚣张!真想看看你的家长是哪种货色!」

  没想到妖怪许下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敞开的大门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那我就如你所愿吧。」

  一身纯白套装的女子来到真织身旁。

  只看外表,人们会称呼她为白蔷薇,认识她的人称呼她为魔女,现场应该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日本数一数二的女性企业家,更是从小小的系统工程师一路成为保险业女社长,独一无二的超级才女。

  「夏、夏川、志织……」

  挂单秃驴软瘫在椅子上,喃喃说出这个名字。

  高屋敷社长站了起来。只见他探出上半身注视著夏川志织,内心的激昂溢于言表。

  魔女刻意回避社长热切的视线,以稳重的嗓音对我说:

  「这一切都多亏了你,枪羽先生。在你的协助之下,我女儿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了。」

  「我什么也没做,一切都是令嫒努力的结果。」

  这不是谦逊之词,而是我的真心话。

  魔女微微一笑,搂著女儿的肩膀。真织的神情有些忸怩,但也没有抗拒。

  「枪羽先生,你已经展现出十足的诚意,现在轮到我了。」

  直到现在──

  夏川志织这才首度正视眼前的高屋敷贵道。高屋敷的表情十分僵硬。没错,那个死老头居然也会紧张。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在场的干部,甚至连剑野都大感讶异。唯有高屋敷社长的心腹大将门协,以温和的视线注视著他们两人。

  「高屋敷社长,我并没有原谅你。你对歌子与义则做的事,我还是无法释怀。」

  「嗯,当然。老夫真的错了……」

  死老头低下头来,表情十分凝重。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后,夏川志织轻咳一声。

  「不过在商言商,一码归一码。」

  魔女环视全场众人,以清晰的嗓音宣布关键性的决定。

  「我愿意接受联合客服中心的提案。」

  这句话彷佛在寂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炸弹,起初,场内一阵寂静。

  然而下一秒钟。

  「呀──」

  渡良濑的尖叫声立刻掩没在场内此起彼落的欢呼之中。欢呼声几乎都来自现场组。他们纷纷起身高举双拳,兴奋地互看,试图确认魔女的宣言并非他们的幻想。

  欢声雷动的会议室之中,两位社长静静地颔首。

  「过去不会消失,但全新的未来可以自己开创。这是我从枪羽先生以及小女身上学到的道理。」

  「你愿意跟老夫合作?」

  魔女仰望天花板,表情有些腼腆。这句话应该是说给天国的挚友听的。

  「相信歌子也会乐见其成。」

  死老头也同样抬起头来。

  他揉揉眼睛之后,以嘶哑的嗓音喃喃说道:

  「谢谢……历经多年的苦痛,老夫总算获得解脱了。」

  感慨良多地说完后,高屋敷社长突然睁大了双眼。一直韬光养晦的他,再度展现了宛如老鹰的锐利眼神。

  老鹰注视著超人。

  「相信您也听到了,CEO。局势出现变化,继续投入产险事业可以创造利益。这下您所谓的游戏,似乎也得改变规则了吧?」

  CEO摸著自己的下巴,彷佛是在暗自斟酌。

  一旁的挂单秃驴立刻高声驳斥:

  「高屋敷社长,这不对吧!你打算推翻正在进行中的裁员计画吗?你到底把领导人的责任当成什么了?」

  「住口!」

  一阵雷鸣之声响起。

  「笑话!像你这种公器私用的家伙,也想跟我谈责任?你跟令兄捅出的纰漏,我会在下一届的董事大会提出来讨论!你就乖乖等死吧,听到了没!」

  被落雷打个正著的妖怪全身颤抖,宛如断线的人偶跪倒在地。他脸颊微微抽搐,嘴唇却一动也不动,说不出一句话。

  无视天道的存在,死老头主动面对CEO。

  「您怎么说?若您还是坚持要撤除产险事业,老夫将不惜反抗到底!阿卡迪亚JAPAN的全体社员将奋战到最后一人!您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吗?来吧!」

  「呼……」

  众人口中的超人露出介于微笑与苦笑的表情,之后微微举起双手。向来目中无人的他居然做出「投降」的动作,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好久不见了,志织。」

  他的口中说出一串流利的日语。他果然不只听得懂,连说也不成问题。之前他似乎也是以日语跟剑野交谈,代表他只有在面对自己看得上眼的人物,才会使用跟对方一样的语言。

  夏川社长的眼神顿时柔和许多。

  「原来你还记得我。」

  CEO的回覆是「怎么可能忘记」。虽然简短,感觉却是对夏川志织最大的赞誉。

  CEO点了点头,转身告知剑野。

  「能再度跟魔女共事也不错。不如我们就先观察五年的时间,直到联合客服中心做出成果之后再来检讨吧。慎一,这样子你觉得如何?」

  这明明是重大的决定,CEO的口吻却一派轻松,彷佛只是在决定午餐要吃什么。

  剑野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只见他站起身,双手撑著桌面低头沉思,最后微弱地回应。

  「……既然这是CEO的决定,敝行当然没有意见……」

  现场再度爆发欢呼声。

  这代表裁员计画正式中止,我们的工作权获得了保障。

  「前辈,请看!」

  喜极而泣的渡良濑将笔记型电脑递了过来,聚集在休息室的敦史、大妈、阿舟嫂以及球球全都出现在画面中。大家正在静待会议的决定。

  于是我提高了音量,向所有伙伴大声宣布。

  「裁员计画取消!八王子中心维持运作!」

  萤幕的另一头瞬间传出惊人的欢呼。声音之大,几乎快要震破电脑内建的喇叭。会议室这边的狂热当然也不比八王子逊色,大家纷纷起立鼓掌,兴奋得又叫又跳。

  相较之下,裁员组则是一副悲惨的景象。

  花菱中央银行派来的银行员个个动也不动,彼此都不看对方一眼。

  水沟老鼠部长一直维持著战败的姿势。

  挂单秃驴像只青蛙一样趴在地上,指甲不断抠抓著地面。

  剑野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双眼望向虚空,彷佛在凝视著不存在于这里的某物。

  「……还没结束……」

  宛如从地底苏醒的幽冥鬼魅一般的喃喃自语,自妖怪挂单秃驴的口中流泻。

  「我还有最后的王牌……还有希望……」

  只见他站了起来,颤抖的食指来回指著我和高屋敷社长。

  「枪羽和高屋敷有事情瞒著大家!真正跟枪羽交往的高中女生不是这个人!而是高屋敷的──」

  「够了!」

  发出这道喝斥的人,正是剑野。

  剑野的怒吼来得实在突然,天道顿时张大嘴巴,呆呆地愣在原地。

  于是剑野瞪了天道一眼。

  「我们输了。失败固然可耻,但不愿承认失败更是可耻。难道你连这么点尊严都没有吗?你银行员时期的矜持都到哪去了?天道专务……不,天道法人营业部长。」

  担任银行员时期的头衔传入耳中,天道老迈瘦弱的身躯顿时微微颤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实在令人于心不忍。接著,他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阿剑……你……」

  我凝视著过去的好友。

  剑野开始整理资料,表情十分平静。其他部下也跟著照做。

  他向CEO鞠躬致意之后,朝著会议室的出口移动。

  随后他又停下脚步,来到我的身边,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阿剑脸上的表情就像平静无风的海面,彷佛先前的恶斗根本没发生过似的。露出少年时代的阿剑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我的挚友总是会露出这种微笑。

  「到头来我还是赢不了你……」

  他落寞的语气,让我内心战栗不已。

  「你的强大是来自于那个JK吗?」

  「……」

  「那个时候你的身边有沙树陪伴,如今则是她,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原来如此,难怪我总是赢不了你。」

  剑野再度迈开脚步。

  「慢著,阿剑!」

  眼见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大门的另一边,我连忙出声叫住他。

  「你的父亲并不是失败者,他比任何人都善良。伯父以他的善良保护了组织,也保护了家人,他不是失败者。背负所有责任奋战到底的人绝对不是弱者。若有人敢说伯父的坏话,就让我们一起修理对方吧!阿剑──」

  剑野并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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