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月下的插曲

  1

  森边的大长老纪芭•卢称赞我煮的料理让她回想起活著的喜悦,并授与我和爱•法祝福。

  我真的为此感到很开心。就连「最棒的结果」这句话,都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纪芭•卢婆婆也是爱•法重视的人,我竟然能在这样的情形下参与她的人生,这让我喜不自胜,感动到心中颤抖不已。

  但是——数小时后,我独自待在空无一人的房子中,心情烦闷。

  爱•法不在这里。

  莉蜜•卢也不在。

  鸦雀无声的房间之中,我全身被愤怒与屈辱之情所淹没,因痛苦而满地打滚。

  (可恶!究竟是怎样啊!)

  我并没有遭到监禁。由于爱•法和莉蜜•卢正在纪芭•卢的寝室重温旧情,她们命令我看家。

  这里是是卢家聚落中的其中一栋房子,据说拥有者是东达•卢的弟弟或侄子。前几年,由于家族成员减少,生活困苦,他们搬进其他人的家,这里成了空屋。

  「法家距离遥远,你们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吧。」我们满怀感激地接受了卢家的好意——但我却非常、非常不满。

  虽然这么说,我却不知道要找谁宣泄这样的情绪。

  硬要说的话,有错的人是我。

  我怀抱著这份无处宣泄的情感,独自翻滚挣扎,痛苦不堪。

  ◇

  几个小时前,我们待在卢家本家的大房间。

  「……爱•法,你们今天会睡在卢家聚落吧……?」

  纪芭婆婆缓缓用餐的同时,这么对爱•法说。

  「外面已经一片漆黑了……夜路很危险,你们今天就在无人居住的房子里歇息吧。」

  「不,不需要这么做。只要准备火,我们就不会遭遇任何危险,只要借我烛台就足够了。」

  「哎呀哎呀……看来你确实成为了一位出色的猎人。可是,为了婆婆我,你就在这里休息吧,爱•法……」

  「不过……」

  「身为家主,你也有许多工作要处理,没有办法常常过来卢家聚落吧?我现在也没有力气走去法家了……既然如此,至少今晚陪陪我吧。过了好几年,我们才终于见上一面哪……」

  就连固执的爱•法也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我对此完全不以为意。现在卢家家主东达•卢已经无意逼爱•法嫁入卢家,这么一来,爱•法就可以重建她和纪芭婆婆与莉蜜•卢的交情了——我的心中冒出了如此愚蠢的想法。

  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这里。

  而是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

  森边似乎有著这样的习俗,要等到全员用完餐后,大家才可以离席。后来由莉蜜•卢陪纪芭婆婆吃饭,我和爱•法则回到自己的位置用餐。

  在这期间,身为家主的东达•卢不断对著我煮的料理破口大骂。

  「这种东西不是猎人的食物」「好大的胆子,竟然让我吃蒙兽的饲料」「这玷污了我的生命」,他的咒骂声宛如大雨般滂沱而下。

  不过,我认为是因为某种理由,这位莽汉才会诋毁我的料理。譬如说对外来者产生的抗拒感或是身为家主的立场,导致他不得不这么做,因此我并不在意。纪芭婆婆对我说了至高无上的赞美,所以我能维持著满足的心情。

  爱•法用完餐后,我也吞下最后一口餐点,下一瞬间,这样的心情产生了裂痕。

  「你够了没啊!为什么你要这样不怀好意地咒骂明日太的料理呢?纪芭婆婆不是喜出望外吗?」

  比我们早一步用完餐的凌奈•卢这么大喊。

  东达•卢的蓝色双眸剧烈燃烧,不耐烦地怒瞪著惹人怜爱的二姊。

  「我只不过是陈述事实,这有什么不对吗?大长老刚刚也说了吧,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决定事情的是非对错。这种食物就像蒙兽的粪便,只有牙齿掉光的老人才会对此心怀感激。」

  凌奈彷佛有些不甘心地沉默了半晌——接著,她缓缓地站起身。

  她拆下自己颈链上的兽角和牙齿,慢慢走向我和爱•法。

  「喂……」

  东达•卢的双眸愈发洋溢著险恶的光辉,凌奈却毫不在意。她双膝跪地,将不知是兽角还是牙齿的东西分别献给我和爱•法。

  「卢家的凌奈•卢要为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献上由衷的祝福,因为两位拯救了纪芭•卢的灵魂,为卢家的生命带来平静。」

  「什么?喂,这样做没问题吗?凌奈•卢……?」

  我想要这么对她耳语。

  在我这么做之前,爱•法却戳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就老实地收下吧。对于森边居民而言,赠送奇霸兽角和牙齿是种神圣的举动。如果你婉拒对方,等于是在践踏对方的尊严和骄傲。」

  爱•法这么告诉我后,说了一句「我承接了凌奈•卢的祝福」,并收下雪白牙齿。

  我也别无他法,只好模仿爱•法的举动,并向凌奈道谢。

  「凌奈……你这家伙打算污辱卢家的名声吗?」

  东达•卢轻声低语。他严肃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响亮,让人联想到大地震的前兆。

  「为了嘲讽我,竟然赐予他人虚伪的祝福,你该不会认为我能允许这种行为吧……?」

  尽管凌奈•卢因恐惧而铁青著脸,她依然刚毅地凝望著父亲。

  「那并非虚伪的祝福!就算不提纪芭婆婆的事,我也打从心底认为明日太的料理相当出色,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这么美味的奇霸兽肉。饮食就是生活——也就是说,跟纪芭婆婆一样,我强烈感受到了生存的喜悦。」

  「你这家伙……发疯了吗?」

  东达•卢低喃。

  听到他诧异的声音,意外地让我吃了一惊。

  在我察觉自己错愕的原因之前,莉蜜•卢猛地站起身,一边说:「我也是!」

  莉蜜•卢回头望向纪芭婆婆,对方点了点头,说了句「不用担心」后,她离开纪芭婆婆的身边,冲向我们。

  她稚嫩的脸庞上当然绽开著幸福的笑靥。

  「明日太!爱•法!今天真的很谢谢你们!料理非常非常好吃,所以我也要祝福你们!」

  她将第三次祝福之物——这么描述似乎显得太轻率了……放置在我和爱•法的手心上。

  「对呢……这餐饭相当出色,值得献出祝福。」

  伴随著过度性感的声音,长女薇娜•卢缓缓站了起来。

  「我第一次知道森边还存在著『出色的餐点』……身为住在森边的人,我确实必须献给你们祝福呢……」

  「就是说啊,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薇娜。」

  跟著站起身的人是蒂多•敏婆婆。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怎么一回事!?」

  东达•卢再次大吼。

  他沙哑的声音中洋溢的激情——并非愤怒,而是惊愕。

  「我的家人全都疯了吗?那些宛如粪土般的食物之中,难道添加了让人失去理智的阿帕斯毒药吗?可是,这样在场的每个人应该都会发疯啊!?」

  我紧握著五颗兽角和牙齿,仔细端详著东达•卢。

  东达•卢似乎真的感到很疑惑。

  看来他真的在怀疑家人的精神状态。

  「其他人该不会是怕被我破口大骂,所以畏惧得不敢站出来吧?你们不用顾忌什么,随心所欲地去做!」

  他拋下这句话后,长男吉萨的妻子莎堤•雷•卢十分战战兢兢地打算站起来。

  她的年纪和薇娜•卢相仿,明亮的褐发整齐及肩,是一位散发著清纯气质的女性。

  在她完全站起身之前,转头望向丈夫,看到对方露出坦然大方的笑容,她才露出放心的表情,走向我们。

  「卢家的莎堤•雷•卢要对法家家主爱•法和家人明日太献上祝福……谢谢你们做出如此不可思议又可口的餐点。」

  她回到座位上后,这次换坐在她身旁的丰满女性站了起来。

  她的红色发丝混杂著些许白发,深茶色双眸极为深邃。她光裸的手臂和肩膀丰盈圆润,看起来是位处变不惊的壮年女性。

  她是米雅•雷•卢。莉蜜•卢她们的母亲,也是东达•卢的妻子。

  「我是不太清楚啦,品尝到美食时,就老实地说好吃不就好了吗?我感动到双腿都要发软了呢。」

  她瞄了宛如石像般动也不动的丈夫后,迈著强而有力的步伐,走向我们。

  米雅•雷•卢挂著满面爽朗笑容,递给我们兽角和牙齿。

  「你们煮的料理很好吃喔。也谢谢你们为纪芭婆婆这么做……真是的,我们家的家主为什么这么固执啊。」

  她的笑容彷佛具体呈现出「为母则强」这句话。

  在场的人之中,有七个人是由这位女性所生下来的,这一点真的让我由衷地感到很了不起。

  总之,这是我们收到的第七个祝福。

  「……老爸,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吧?之后你可别只惩罚我一个人喔?」

  ——么弟路多•卢仍然带著稚嫩的声音这么说后,站了起身。

  他搔著黄褐色的发丝,毫无顾忌地走向我们后,粗鲁地坐下。

  「喂,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听说东之王国有一群来路不明的家伙,似乎是魔术师。你该不会是用魔法把奇霸兽的肉变成这副样子吧?」

  「那不是魔法。我只是使用菜刀……刀和火罢了。只是一门技术啦。」

  爱•法闷不作声,而且不管怎么想,对方都是在问我这个问题,所以我先这样答覆他。

  对方无趣似地哼了一声,他淡色的眼眸转向爱•法说道:

  「法家的爱•法,你真的脱变成了一位好女人呢。真可惜,如果你更女性化一点,就算不嫁给哥哥,嫁给我也可以啊。」

  「……」

  「算了,大家真的没有夸大,这顿饭相当美味。老实说,想到明天开始又要吃那一成不变的波糖汤,甚至让我想要流泪呢。如果你这家伙不是爱•法的丈夫,你就入赘到我们家吧。」

  「不、不了,你们家的女孩们也有选择配偶的权利啊。」

  「哼,除了莉蜜小鬼头之外,其他随便你挑。」

  路多最后小声说出这句话后,取下脖子上的颈链。颈链上的战利品相当多,与爱•法的不相上下。

  「这顿晚餐超级美味,所以我就祝福你吧。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祝福别人,你要感恩地收下啊。」

  狂妄的么弟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室内只留下一阵奇妙的沉默。

  「……没有别人了吧?」

  东达•卢捋著下巴的胡须,视线扫过周围。

  「只有三个人跟我有一样的感觉,认为那不是人吃的东西啊。」

  「人家可不觉得这些菜肴有这么差劲喔,你不要凡事都以自己为标准啦。」

  三姊菈菈•卢不满地开口。

  菈菈•卢将红发扎在头顶,她的狂妄性格不输么弟。在个性迥异的七兄妹之中,唯独三姊和么弟的容貌和气质有几分相似。她应该比路多•卢更年幼,顶多才十二、三岁左右吧。

  「人家认为煎波糖和奇霸兽炖汤确实很出色,但关键的奇霸兽肉却黏糊糊的,看起来很恶心,没有达到让人想要祝福的地步……老实说,他们为纪芭婆婆做的事情已经值得人家献上祝福了。可是,大家似乎真的认为那种东西很美味,因此人家才没有这么做。」

  「原来如此……达鲁姆,你认为呢?」

  「我无话可说。」

  风采宛如野狼般锐利的二哥拒绝发言。

  「哼,吉萨,你呢?」

  「……东达家主,你不需要这么在意吧。不管料理的外观如何、味道如何,奇霸兽就是奇霸兽,波糖也还是波糖。不管多么费工夫,吞进肚子里后都一样。」

  「你现在不用特地告诉我这种事!」

  (插图017P)

  家主的双眼宛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长男用宛如一条线般的细细双眼望著父亲,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

  「你是要问我好不好吃吗?如同菈菈所述,没想到波糖会有这种吃法,让我吃了一惊。炖汤喝不出奇霸兽不洁的腥臭味,但却让人深深感受到奇霸兽的生命……但那块淋上红色蜜汁的奇霸兽肉太过柔软,就算送入口中,也让人感觉不出自己在吃奇霸兽。如果每天吃那种肉,牙齿彷佛会失去力量,纷纷脱落,令人胆颤心惊。」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会认为那并非森边猎人的食物!」

  东达•卢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脸上恢复生气。

  「我的牙齿是为了撕裂奇霸兽坚硬的肉质而存在的!如同我用来猎捕奇霸兽的手臂、在森林奔跑的双腿一样,牙齿是我在森边生存下去的道具之一!如果不常使用道具,它将会生锈。你们让我吃的食物,是会锈蚀我性命的劣质食物!」

  「那是……」

  当我想开口反驳时,爱•法悄悄抓住我的手臂。

  她沉稳的蓝色眼眸示意我住口。

  「当然,因为我是森边的男人,森边的猎人!所以这些料理才会对我造成危害……对于缺牙的老人来说,这是最恰当的料理吧。」

  东达•卢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傲慢的笑容,他转头望向老人开口:

  「我的祖母,同时身为大长老的纪芭•卢啊,你说的话一点也没错。既然这些料理让你的灵魂获得重生,我会乾脆地收回自己说出的话。这并非蒙兽的饲料,这些菜肴拯救了比所有森边居民活得更长久,慷慨地为森边奉献、值得我们敬爱的祖母,这是药!是宝藏啊!」

  「哼……家主东达,你比平时更老实嘛……」

  「我总是这么坦率!对就是对,错就要承认是错的!如果没有这种觉悟,可没有办法担任家主一职。」

  他勇猛的眼神望向我和爱•法说道:

  「法家的爱•法,以及法家人明日太!你们救了卢家大长老纪芭•卢!身为卢家家主,我必须为之前失礼的举动向你们道歉,并且再次向你们致谢!」

  爱•法沉默地用眼神向对方致意。

  随著心中的感觉逐渐变得明晰,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目不转睛地盯著东达•卢。

  东达•卢的脸上挂著愉快的微笑。

  他的表情神清气爽,彷佛终于厘清了长年来的疑惑。

  「你们煮的菜肴,对我们来说是毒药,对大长老来说却是良药。仅只一晚的毒药不会锈蚀我们的灵魂,所以我就不追究你们提供毒药的罪名。你们得到的兽角和牙齿,是靠你们的行为所获得的正当祝福,不需要对任何人感到内疚,你们就坦荡地让它成为你们的血肉吧!」

  2

  时间来到现在。

  爱•法跟我说了句「你先去睡」之后,前往纪芭婆婆的寝室,我则独自度过难以成眠的夜晚。我躺在宽敞的空房子里,一个人抱头苦恼。

  (竟然说我的料理是毒药!可恶,那只奇霸兽大叔……自己一个人露出那种爽快的表情!)

  看到自家人接连献给我们祝福,东达•卢应该感到很不安吧。他怀疑家人精神异常——或是自己失去了理智。

  听到长男吉萨的发言后,他才理解家人这么做的理由。确实正如纪芭婆婆一开始所说的,「每个人对美味的解释不尽相同」。

  于是,他才知道家人并没有发疯,松了口气。

  不过——这同时也代表著他真的认为『奇霸堡排』难以下咽。

  (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嘛!有些人就是不喜欢吃汉堡排啊。而且那本来就是为了牙齿不好的纪芭婆婆所准备的料理!)

  这是我的想法。

  可是,我是依据自身的判断,才会选择汉堡排当作晚餐的菜单。

  听到爱•法和莉蜜•卢对汉堡排赞不绝口,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汉堡排——在森边聚落之中,理所当然似地端出这道陌生的异世界料理。

  如果一开始有仔细考量餐点内容,那么除了汉堡排之外,我还得端出其他肉类料理才对。所以,错的人是我。

  (可是,就算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但我煮的料理真有这么糟糕吗?

  它跟森边居民经常品尝的奇霸兽火锅——使用没有经过放血的奇霸兽肉熬煮的黏稠波糖汤相比,还要更难吃吗?

  一定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感受到如此挫败。

  拥有这种想法的我,是不是太傲慢了呢?

  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心怀挫败感,是我的心态有问题吗?

  当我咬牙切齿,将手按著胸口时,莉蜜•卢帮我制作的颈链——上面串著八颗牙齿和兽角的颈链,响起了清脆的悦耳音色。

  这条颈链,是我在这个异世界之中首度获得的报酬。

  全体十二人之中,有八个人认为我煮的料理很「美味」,这代表我可以为自己感到自豪吧。我不想拿这些牙齿或兽角去换取波糖或亚力果,或许用这种方式让它们成为我的血肉才是正确的决定。不过,我觉得自己能这么下定决心的那一天,应该还要一段时日才会到来。

  这能证明对方认同了我的存在。

  他们认为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我喜出望外。

  我自豪不已。

  我可以存在于这个异世界——我觉得自己获得了他们的允许。

  但是,我同时也让自己的工作被否定了。

  我悔恨交加。

  我深感遗憾。

  感觉简直像自己的整个存在都被否定一般。

  「每个人的喜好不同」,这种普通的道理并不能解救我低落的心情。

  (再说,关于纪芭婆婆的餐点,我现在的处理方式也不够周全。)

  我将绞肉的技术教给了卢家的女人们。这么一来,她们便可以继续为牙齿不好的纪芭婆婆烹调容易咀嚼的料理。

  然而,既然我没有教导她们放血的技术,她们自然无法提升料理味道的品质。

  而且还必须在逮捕到奇霸兽后马上放血,不然就会失去这么做的意义。所以这并非女人们的工作,而是男人该处理的事情。

  照现在的状况来看,东达•卢应该无意学习这门技术吧。

  就这个角度来看,我也搞砸了——我一败涂地,吃了败仗。

  我考虑得太不周详了。

  (可是,不然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当我思考到这里时……

  咚、咚、咚——有人敲了三下玄关口的门。

  「在,请进。」

  大概是爱•法吧,我本来这么猜想,可是那像伙会敲门吗?

  话说回来,原来这个世界里也存在著敲门这种行为。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件事。

  也就是说,对方一定不是爱•法。

  「我没有闩上门喔?请进。」

  我这么说,不得已地站起身。

  会是谁啊?当我这么思索时,凌奈•卢天真无邪的笑脸浮现在我的脑海。

  有著一头亮丽黑发的卢家二姊,不管在我烹调晚餐时,或是结束工作后,都会用憧憬的眼神望著我。我现在还未和任何人深入往来,除了她之外,我想不出会有谁来拜访我。

  可是,对方有可爱的脸庞、姣好的身材,而且还穿著令人神魂颠倒的服装。在深夜中与这样的女孩单独见面,让我感到相当踌躇不前——我这么沉吟,缓缓打开门。

  不过——

  「怪、怪了?是你啊?」

  站在门外的人并非凌奈•卢,就某方面来说,这个人比凌奈更危险,危险太多了。

  「谢谢你帮我开门……我很开心呢,明日太……」

  光是听到这性感的嗓音,我就能分辨出对方的身份了。

  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之间,体态美好到犯规的身体流畅地滑进室内。

  「怎、怎么了吗?薇娜•卢——」

  我本来想加上「小姐」两个字,但还是作罢了。在这个世界里,似乎没有在人名之后加上敬称的习惯。

  「我很想见你呢,明日太……我有事想要问你……」

  「你有事要问我?」

  薇娜对著困惑的我频送秋波,脱下了造型比男性穿著的更简单的皮革鞋。明明还没有获得我的许可,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进房了。

  「太好了,没有被凌奈抢先一步。我很担心呢,想说如果你在忙的话该怎么办……」

  「凌、凌奈•卢没有理由会来拜访我吧?我和她只是一起煮菜的关系罢了。」

  而我跟你的关系更淡薄喔!我的回答中包含著这样的意思,但薇娜•卢却发出了妖艳的笑声。

  「呵呵,你已经彻底夺走了那孩子的心喔。你真的没有发现吗?明日太,你相当迟钝呢……」

  「不是,我是说,那个……」

  「不用担心。我不是来招赘的……总之,我们坐著谈吧……?」

  对方身材穠纤合度,有著恰当的肌肉,肌肉上又带著一层适当的脂肪,既实用又富有观赏性的右手臂流畅地缠上我的左手臂。

  WARNING,WARNING,我的脑中响起了警报声。

  总之,这位女性散发出多得过剩的魅惑气质。她的四肢全都散发著性感魅力,身体曲线剧烈起伏,光是要形容她的一只手臂,我就必须使用一堆不必要的词汇来修饰。如果要保持理性,我只能闭起眼睛了。她整个人的存在就像是费洛蒙本身一样。

  她的双眸有些惺忪似地眯了起来,粉红色双唇带著恰到好处的肉感。鹅蛋型的光滑脸蛋、纤直的颈项、清楚浮现的锁骨线条、长长的栗色发丝缠绕著圆润的右肩——于近在眉睫的距离下,我无法将视线从她的上半身向下移。如果这么做的话,我总觉得自己会完蛋。

  「……坐下吧?」

  她再次这么说后,打算拉著我走到房间里。

  不愧是每天都从事著艰辛工作的森边居民,她的力气相当大。要是我抵抗的话,被她禁锢住的左手臂说不定会碰到她危险身体的某一处,因此我只能顺从地让她拉著走。

  她在点著烛光的窗边停下脚步,身体重心就这么流畅地向下移。

  基于我刚刚陈述的理由,我只能跟著坐下——到头来,我才知道自己的顾虑完全是在白费工夫。

  当我靠著墙边坐下时,薇娜姊彷佛等不及似地将全身紧靠在我的身上。

  「那么,我说啊、这个、等一下!」

  我无谓地放声大喊之后,她宛如艺术品般的美丽手指轻轻戳著我的嘴唇。

  「安静……我要说的话不想被家人听到……」

  随著这句话,微微的呼气窜入我的耳内,光是这样就让我的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我觉得反感,理由完全相反。

  可是,不管我的感受如何,这样的行为并不是出自于我的意识,而是遭到对方强迫下的举动,这让我的心中涌现了宛如恐惧般的情绪。在昏暗的光线中,宛如性感和费洛蒙具体化身一般的大姊姊紧紧依偎著我,还朝我的耳朵吹气——对于残留著理性的我来说,这只是某种恐怖体验罢了。

  (啊——她在白天熏制了奇霸兽吗?)

  我的脑中闪过如此天外飞来一笔的念头,简直就像在轻微地逃避现实。

  这其实不值得一提。我会产生这样的念头,是因为萦绕在薇娜•卢的发丝和身体上的香气开始侵蚀我的鼻腔。我闻到粒萝的清凉香味,以及生皮果叶有些甘甜又具刺激性的气味。

  (好香喔……不过,总觉得有些不满足……)就在我这么思考的时候,某双宛如山猫般燃烧的双眸突然在我的脑海中杏眼圆睁。

  我的理智和意识本来已经崩毁了一半,现在却一口气重拾紧张感。

  爱•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在这样的状况下,我的精神不能一直这么松懈。

  「请问你要问我什么问题?既然不想被家人听见,代表是有些危险的话题吧?」

  「是呀……我是要来问你危险的事情呢……」

  她的左手臂位在我身体的反方向,随著咚的一声,她将某个东西摆在地板上。

  那是装有水果酒的土瓶。

  我从薇娜•卢身上嗅到的芳香,似乎也混合了这种水果酒的香甜气味。

  「对不起喔。我好像有些微醺呢……我可是很重视家庭的唷……假如不藉助酒力,我没办法鼓起勇气呢……」

  「你、你究竟要说什么啊?我可不想被卷入麻烦之中喔。」

  在这个时候让对方认为我是个不可靠的男人,似乎比较安全。

  但薇娜•卢仅是缓缓摇了摇头,轻巧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明日太……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什么意思?」

  「我们常常前往杰诺斯的驿站城镇,对我们来说,异国人并不稀奇唷……可是,你烹煮的料理却很不可思议……我真的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彷佛重生了一样呢……」

  她要问料理方面的事情啊。我是不介意啦,可是我希望她能跟我保持著更妥当的距离。我的理性好不容易恢复了,压迫著我左手臂的危险触感却让理性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发出哀号。

  「你之前说过吧,你不仅不知道西之王国,甚至没听过阿姆斯霍伦大陆的名字……?你不是来自于这块土地,而是某个遥远的国家吧……?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国家呢……?」

  「我、我不知道。我的国家是个岛国,所以一定是在海的另一端吧。可是,既然我连这块大陆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当然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插图029P)

  「岛国……那边是岛国呀……?……好棒唷……」

  薇娜•卢带著热气的指尖悄悄抵住我的胸口。

  一阵寒意再次窜过我的身体。

  「明日太……你愿意带我回去那个不可思议的故乡吗……?」

  这么说后——薇娜•卢的身体开始缠绕上我,宛如马达拉玛巨蟒一样。

  3

  「等一下,薇娜•卢小姐……!」

  由于我太过惊慌失措,不自觉地加上敬称。

  在这期间,她光滑的皮肤也滑溜地缠绵上我的全身。

  她的肉体相当柔嫩有弹性,但在那柔媚的身躯中,又有著强韧的力量。

  「你不要入赘卢家嘛……凌奈确实是位可爱的女孩,但我也不是一位糟糕的女性呀……?」

  不,很糟糕!虽然意思完全不一样!

  对方将我压倒在毛皮地毯上,抚摸著我的全身。她并非使用手指,而是以身体逐渐抚遍我的全身上下,柔软却粗鲁的触感让我的肉体彷佛要被揉碎了。

  宛如恐惧般的感觉让我的背肌无法动弹。

  另一方面,想必有某种与恐惧大相径庭的激情也缠绕著我。

  我的心跳加速到令我痛苦的地步,愈来愈喘不过气。

  一阵与香草不同的甘甜香气逐渐麻痹我的脑细胞。

  我此时简直就像是举著点火的打火机,在汽油之海悠游。

  一旦火焰燃烧蔓延开来——我大概会失去自我。

  「身为卢家的女人,我也被安排跟各种男人相亲……可是,他们全都被我甩了……因为如果我招赘、或是嫁做人妇,我就永远无法离开这个森边了……」

  随著炙热的吐息,她的一字一句也吹拂过我的喉头。

  「我不想要在这里结束一生……吃了你的料理之后,纪芭婆婆的想法似乎与我相反……然而,品尝了你的料理,让我感受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想造访那里……我想跟你一起,前往你的世界……」

  炽热温度和触感突然离我远去。

  薇娜•卢抬起身子。

  这只是她为了迈向终点而进行的准备动作。

  「让我成为你的人……也让你成为我的人吧……?」

  在烛台的橘色火光照耀下,薇娜•卢将手伸向包裹胸口的布。

  我将几乎烟消云散的理性碎片再次聚集起来,从下方紧抓住她的手腕。

  「不行这样!未婚女性赤身裸体是禁忌吧?你——不可以这么做。」

  她淡淡的茶褐色双眸紧紧俯视著我。

  这双眼眸反射出火焰的光辉,摇曳摆荡……看起来彷佛泪眼汪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梨花带泪。但薇娜•卢没有松开我的手指,也不肯张开双唇,只是一味地静静凝视著我——

  接著,她终于滑溜地离开我的身体。

  「……是我的魅力不够吗……」

  她斜坐在地上,半背对著我,视线望著地面。

  我缓缓起身,回答她说:「我认为这跟魅力无关。」

  「我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基于什么理由、藉由什么方法而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说不定我是个大白痴,这一切都只是我凭空想像的。处于这样的状况之中,我无法……与人订下不知道是否能完成的约定,或是与任何人培养感情。」

  「……所以,你才无意迎娶爱•法吗……?」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脏,再次因为奇怪的感觉而狂跳。

  这一晚对我的心脏真不好。

  「该怎么说呢,我也不清楚。可是,我很重视她。」

  「你真老实……你简直像是要我去死呢……」

  「我、我完全无意这么做。」

  「是这样吗……在森边,满二十岁又未婚的女性,不是那些个性恶劣的女人,就是家族中的祸害唷……」

  她愤恨地用指尖拔著地毯上的毛。

  「我一直保守贞操,甚至还得承受众人奇异的眼神。但我要献出它时,却被你冷冰冰地拒绝,我真的想要自我了断算了……」

  「那、那个,薇娜•卢……?」

  「如果你后来真的入赘给凌奈,我说不定会杀了你们两人……」

  薇娜•卢轻易地说出恐怖发言的同时,手持装著水果酒的土瓶站起身。

  「假使你娶爱•法进门,我又该如何是好……如果跟那女孩为敌,最后我可能会被她所杀……最能获得幸福的方法,果然还是诱惑你,让我俩一起被杀……」

  「不,我说啊……」

  「敲三下门,呼唤对方出来,是一种古老的风俗习惯,代表要跟对方订下婚约唷……」

  薇娜•卢踏著流畅的步伐,走回玄关口。

  「如果同意的话,就让对方进入家里,如果拒绝,就直接婉拒对方。这是森边的习俗呢……」

  她穿上鞋,打开门,半身探出门外,侧脸转向我。

  「你接纳了我。所以我不会放弃哟……明日太,祝你有个好梦,不要忘记我们的誓约。」

  她轻轻关上门,室内恢复寂静。

  我终于四肢无力地瘫在地上。

  「啊,真是的,为什么会是姊姊跑来啊!而且我完全摸不透她的个性!真的拜托她饶过我吧……」

  刚刚还被奇霸兽撑饱了肚子,现在那些卡路里彷佛被人抢夺得一乾二净。

  我瘫倒在地毯上,摇著仍然有些想入非非的脑袋,唤醒我的理智。

  (现在不是沉迷于男女情事的时候!我身为厨师的骄傲已经四分五裂了……!)

  当我拚命将自己的思考拉回正经的方向之际——

  咚一声,这次有人敲了一下墙壁。

  (又怎么了!)

  我记取了刚刚的教训,只在心中这么回覆。

  不过,现在传出响声的不是门,而是墙壁。

  是在我的对面,没有点亮烛台的窗边壁面。

  既然敲三下门代表订下婚约的暗号,敲一下墙壁又是什么暗号呢?要我拿食物过去吗?还是某种抗议的表现,要我们别在这里亲热呢?

  不管怎么说,一定都有人在敲击这栋独立建筑物的墙壁。烹调小屋在后方,所以对方不可能搞错,有人在用手或脚敲击墙壁。对方的行为具有什么意义吗?

  黑暗包覆著窗外,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不管了啦!有事找我的话就出声啊!出声!)

  我再次躺成大字形。

  后来,门板和墙壁都没有再发出声响,夜晚的寂静降临屋内。

  下一瞬间——微微传来了交谈声。

  果然有人待在屋外。

  我听不到交谈的内容,但能听出对方在争论。

  是一对男女。

  该不会是有人看到薇娜•卢从这里出去的身影,正在质问她吧?

  倘若真是如此,我更不该趟这浑水。我闭上眼,想要试著睡一觉。烛台依然点著灯火,等爱•法回来之后会帮我处理吧。

  (话说回来,爱•法那家伙还真慢啊……)

  对于森边居民来说,现在已经算是深夜了。纪芭婆婆身体孱弱,不该太勉强她,还是纪芭婆婆硬是不让爱•法离开呢?就在我仔细思索的时候,睡魔将我拉入梦乡——

  然后,我猛然坐起。

  我现在才觉得那可能是爱•法的声音。

  我不认为会有人在这种三更半夜散步,如果那是有人在埋伏,等待著从卢家回来的爱•法,那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心中产生这样的想法后,假使不去亲自确认,我就没有办法继续睡下去。

  毕竟,室外传来的声音明显是一对男女在争吵。

  (悄悄瞄一眼,如果不是爱•法的话,就不看、不听、不说吧。)

  下定决心后,我走向玄关口。

  我悄悄打开门,仰赖著月光偷溜出门外。

  声音是从建筑物的左侧传入屋内,方向与卢家本家一致。

  我蹑手蹑脚地绕到左侧墙壁。

  我朝声音的方向悄悄望了一眼——待在那里的人果然是是爱•法。

  她靠著墙,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瞪著面对著她的人。

  站在她对面的人是卢家二哥,达鲁姆•卢。

  他的眼神与父亲如出一辙,是一名如年轻野狼一般的美男子——他的手抵在墙上,由上方俯视著爱•法的脸庞。

  原来刚刚的声音是他在壁咚啊。

  爱•法的身高不到一百七十,那家伙大概有一百八十公分,两人的身高差了半个头。尽管如此,爱•法毫不畏惧,冷冷地瞪著对方。男人的脸上却挂著笑容。

  不是微笑,而是嘲笑。

  总是面无表情的冷漠男人,现在正轻蔑地嘲笑著爱•法。

  「……像你这种女人竟然装作一副猎人的样子,大家只会觉得滑稽罢了,爱•法。」

  我微微听到对方的声音。

  「每个人都在嘲笑你喔。说有一个女人被父亲的亡灵附身,竟然穿著奇霸兽毛皮,假装自己是猎人……我说啊,为什么你这家伙要疏远卢家?」

  「……」

  「这两年只是刚好很顺利罢了,这种生活是不会长久的。只要你趁现在找个依靠,就能度过舒适的一生。等你成了老婆婆,可没有人会搭理你喔……?」

  滚滚的激情在我的心底蠢蠢欲动。如果他的脸再靠近爱•法一公分,我就要开口阻止他。当我这么决定后,总算成功抑制住心中的感受。

  像我这种无力的男人就算出手帮忙,也只是在扯她后腿罢了。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不要再靠近她了,王八蛋。

  「难道说……那一晚,你其实没能抵抗孙家长男吗?导致你还对那个笨蛋恋恋不舍,没办法嫁给其他男人……」

  「不管怎么说,你都妄想过头了吧!」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这么破口大骂。

  达鲁姆•卢丝毫没有移动。

  可是,我无法保持沉默。

  「明日太,你这家伙在做什么啊。」

  爱•法极其冷漠地望著我。

  「快回家,蠢蛋,我不是要你先睡吗?」

  爱•法的反应差不多就像这样吧。

  至于那个男人——

  他彷佛把我当成路边的石头一样,瞄了我一眼后,就这样转向爱•法。

  「爱•法,要是我的猜测没错,你就老实告诉我吧。不论如何,我不会同情那家伙上过的二手货。然而,如果你真的……」

  「那个人根本就是个小喽啰,爱•法怎么可能会让他得逞!你瞎了吗!?还是说你是在挑衅爱•法?你想要追求她?还是想要找她吵架?如果你不说清楚,爱•法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啊!」

  「——蒙兽,不要用男人的口吻大放厥词。如果你只会掌管炉灶,那就闭上嘴,好好煮饭就够了。」

  对方看也不看我一眼,嫌麻烦似地拋下这句话。

  我朝他们走近几步。

  「你口中的蒙兽指的是我吗?我没看过那种动物,就算你这么比喻,我也不会动怒。够了吧,你赶快回去。你明明靠爱•法这么近,却没有看到她困扰的表情吗?」

  达鲁姆•卢冷漠地扭曲著嘴角,将脸更凑近爱•法。

  近到他们的鼻尖快要相碰了。

  激情化为言语,从我的口中喷射而出:

  「喂!那我就告诉你一声!既然你只会猎捕奇霸兽,你也闭上嘴去狩猎啊!不要在这边摆出一副无所不能的模样追求女性!」

  达鲁姆•卢变得面无表情。

  他的手倏地离开墙壁,前倾的重心变得笔直。

  然后——他的指尖伸向腰际的小刀。

  「蒙兽,你是在愚弄森边的猎人吗?」

  「我才没有在愚弄你们!你刚刚要我去掌管炉灶,难道也是在愚弄我吗?是啊,我会去掌管炉灶啊!那是我的工作!既然你在这种工作上没办法独当一面,你就不该在这边追求女人!」

  「你这家伙……」

  「现在是我负责掌管爱•法家的炉灶。可是直到六天前为止,都是爱•法在掌管炉灶!那家伙独自猎捕奇霸兽、独自掌管炉灶!她一个人好好地完成了男人和女人负责的工作喔,你有办法做到这种事吗?」

  我揍向无辜的墙壁。

  「如果你办不到,就不要嘲笑她!」

  「蒙兽。你这家伙……打算挑衅卢家吗……?」

  他的话中并非带著怒意,而是错愕。

  「我并不是要抱怨卢家或森边居民,我是在对你这么说,达鲁姆•卢,我是在针对你这个人。爱•法是我的恩人,你不可以再跟她说如此失礼的话。」

  「……够了吧。明日太,你差不多该闭嘴了。」

  爱•法无奈地低语后,她的背离开墙壁。

  她松开抱胸的手臂,经过手握住小刀刀柄的达鲁姆•卢面前,走向我。

  「等一下,爱•法!我还没说完……!」达鲁姆•卢说。

  「我已经相当清楚了。不管你怎么说,我的回覆都不会改变。」

  爱•法站在我的身旁,一如往常地绷著脸,简洁地用眼神向对方致意。

  「屡次接到你的提亲,我相当荣幸。不过,我已经决定以猎人的身份活下去了,我无法嫁入卢家。」

  「你……」

  「然后,照规定来说,必须由双方家主处理提亲一事。法家的家主是我,但卢家的家主应该是东达•卢吧。之后若要讨论提亲事宜,请务必与家主同行……先告辞了。」

  爱•法抓起我的手臂,像在拖著我一般迈开步伐。

  达鲁姆维持著相同的姿势,身体咳嗦颤抖,凝视著空中。

  「喂、喂,就这么拋下他真的不要紧吗?」

  爱•法没有回应,她沿著墙壁前进,弯过墙角,将我推进打开的门后,自己也钻入室内。她关上门,插上巨大门闩后,终于做好了破口大骂的准备。

  「你这个蠢蛋!为什么要把那种小角色逼到绝境!如果他就这么拿刀砍向你,你打算怎么办!?身为客人,我可是没带刀在身上喔!」

  「因为那家伙说的话太不讲理了……」

  「那家伙胡说八道,听过就算了!没有家主的许可,他也没胆子恣意妄为!你竟然随便煽动他……」

  爱•法将我推到门上,用力抓住我的胸口。

  怒火中烧的爱•法将脸凑向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像刚刚的她和达鲁姆•卢一样。

  爱•法身上混合著甘甜果实、清凉香草和美味肉香的气味马上窜入我的鼻内——我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

  看来我还没有从薇娜•卢带给我的冲击之中平复。我必须收回理性才行,不然太危险了。

  爱•法对我的不安一无所知,她强悍的眼神紧盯著我。

  「……听到你说『闭上嘴去狩猎奇霸兽』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揍你,明日太。」

  「你、你有听我说完整段话吧?我想主张的是工作不分贵贱喔。」

  「若不是这样,我早就揍你了。」

  爱•法突然拉开距离,她本来抓住我胸口的指尖,移至我的右手腕。

  她大力抓起我的手腕,使劲将手腕举到胸口左右的高度。

  刚才殴打墙壁一拳后,我的手有些泛红。

  「……你这双手,是为了掌管炉灶而存在的吧?」

  她改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覆住我的手。

  「如果让手受伤,没有办法做事的话,你打算怎么办?不可以贸然行事……毕竟就是这双手救了纪芭婆婆的喔。」

  爱•法声音中的怒意逐渐消逝。

  她用双手握著我的右手,微微仰望著我。

  「明日太,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你还是法家人喔。」

  「嗯?当然啊。我是掌管法家炉灶的食客。」

  我的右手前端好热。

  简直就像是爱•法的体温从紧握的双手注入我的身体一样——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莫名让我感到舒适。当薇娜•卢压在我身上时,我的背上明明感到一阵寒意,现在爱•法的体温却让我平静。

  爱•法握著我的手,凝望著我的眼眸,轻声低语:

  「所以,我没有献出我的祝福。身为同一家人,不该轻率地给予祝福……但是,你帮我们拯救了纪芭婆婆的灵魂,同时也拯救了我和莉蜜•卢。」

  「是啊。太好了,我有帮上忙。」

  「我很感谢你。虽然无法给你实质上的谢礼——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心情。」

  由于我们距离烛台有一段距离,灯光昏暗,以至于我无法清楚看见爱•法的表情。

  但她那璀璨的蓝色眼眸、静静阐述的话语——都比平时更为柔和且温柔,却又具备著爱•法独特的强悍力量。

  这股柔软、温柔又强悍的感情波动,随著体温注入我的身体之中,逐渐让我的心获得满足。

  「我相信你。听到你这么说,我再开心不过了。」

  我的嘴中自然吐露出这句话。

  爱•法最后紧紧握了我的手一下,指尖便逐渐离开我。

  「……这双手救了森边大长老,不要为了那个愚蠢的男人而弄伤它。关于这一点,你确实还是半吊子呢。」

  「当然啦,我可是堂堂正正的半吊子喔!所以我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我绽开笑容,但是一想到达鲁姆•卢最后铁青的侧脸,又开始有些担忧。

  「我问你喔,我果然太多管闲事了吗?那样只是在无谓地惹怒对方吗?」

  「……你确实很多管闲事、做的事情也很多此一举。但你说的话并没有错,所以那个男人只能铁青著脸,无话可说。」

  爱•法微微垂下眼眸,她的视线透过纤长的睫毛望向我。

  「不过……我一直在听他胡扯一些无聊小事,看到你这么做,心情确实舒爽多了。」

  「这样啊,那我的举动就不是白费工夫了。」

  爱•法哼了一声,恢复平时的模样,开始脱下绑带式的鞋子。

  她一边脱鞋,一边开口问:

  「话说回来,卢家长女为什么会造访这里?」

  「……什么?」

  我歪著头,背上冒出阵阵冷汗。

  「我回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刚好从家里走出来。我本来想要和她搭话,但那位二哥突然把我拉去阴影处,对方似乎也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她依然弯著腰,开始脱起另一只鞋子。

  我俯视她覆盖著美丽金发的后脑勺,只能挤出一句「原来如此」。

  「这个啊,我也不清楚她究竟有什么事情呢,她似乎喝醉了。」

  「这样啊,她确实拿著一支水果酒土瓶没错。」

  爱•法终于脱下两只鞋子,缓缓起身。

  然后,她大力地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那么,那个女人最后说的『誓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爱•法美丽的蓝色眼眸中,明显地映照出一位可怜年轻人的身影,他正因惊愕而扭馨脸。

  事情顺利落幕——就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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