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泡好热茶后,有著一头有别于克莉丝、呈现淡金色闪亮秀发的女子,点点头向我致意。女子的高雅气质跟这所教会不搭,不,应该说跟这样的贫穷地区不搭。还有,女子身上的服装也和这里的氛围有所出入。方才在教堂时,我只看见女子缩成一团的背影,所以顶多只看得出来穿著裙子。隔著桌子对坐后,才发现女子的装扮简直就像欧洲的古老故事里会出现的公主。

  女子营造出来的夸大氛围之所以没有显得怪里怪气,想必是因为有著不输给装扮的端正五官。

  而且,仔细一看后,才发现女子的五官固然美丽,同时也有著尚未完全摆脱孩子气的天真,其可爱的感觉足以让人愿意接受搞怪装扮。

  虽然女子的举止优雅且成熟,但实际上应该跟我差不多年纪。

  「真好喝。」

  从女子的薄唇之间流泻出来的话语,也不会让人觉得正经八百又冷漠。

  话说回来,女子举杯的姿势真是优雅,跟坐在旁边的克莉丝大不相同。

  没错,这时我才总算发现克莉丝就坐在女子旁边。怕生的克莉丝竟然一边双手捧著杯子喝茶,一边面带亲切的笑容主动向公主攀谈。

  「理沙小姐对茶叶很讲究呢。」

  「她冲的咖啡也好喝极了。」

  「可惜咖啡太苦了,我不敢喝……」

  克莉丝耸了耸肩后,一副刚喝下一口苦咖啡似的模样露出苦笑,公主举止优雅地面带微笑回应。怕生的克莉丝并没有能够和陌生人闲话家常的社交能力。

  针对缺乏社交性这点,我也没资格批评克莉丝,所以一直望著行动装置看。当我忽然抬起视线时,正好和公主对上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的长相看起来有些眼熟。

  「……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吗?」

  我询问后,公主只是微微歪起头,露出淡淡的笑容。

  「啊!呃……」

  克莉丝慌张地试图说些什么,但公主摆出适合戴上白手套的手势柔性地阻止了克莉丝。

  看见小巧的掌心朝向自己,克莉丝一副伤脑筋的表情闭上嘴巴。

  「你就是川浦良晴先生?」

  公主隔著桌子询问我的姓名。

  我清楚知道自己面无表情,但绝不是因为脸不会动。

  「我们果然在哪里见过面吧?」

  「没有。」

  说著,公主喝了一口茶。

  公主的言行举止实在太高尚,让人很难找到机会发问。

  「不过,我认识你。正确来说,应该是这位克莉丝小姐告诉我的。」

  「啊……」

  克莉丝缩著脖子看向我。

  「那个……这是有原因的──」

  「是我硬逼克莉丝小姐告诉我的。」

  「……」

  「……所以?」

  「那么,容我单刀直入地说出来。」

  这时,公主总算看向克莉丝,并在脸上浮现微笑。

  插图

  那笑容显得刻意,甚至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事实上,那举动看起来也像是要克莉丝同意她一无所知。

  克莉丝的樱桃小嘴开开合合,但最后还是屈服于公主的笑脸,缓缓点了点头。

  「我是来邀请你的。」

  「如果是要去野餐,我行动不便,就不参加了。」

  「我明白。不过,这世上有一些山不需要靠脚也爬得上去。」

  我直直盯著对方的眼睛看。

  一双如玻璃弹珠般的清澈眼睛。

  「我的名字是艾蕾诺亚‧修拜崔尔。」

  我心想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欧洲人,同时也觉得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我们应该真的在哪里见过面吧?你的名字很耳熟。」

  「不愧是川浦先生。」

  「……咦?」

  「川浦先生会觉得耳熟的应该是公司名称吧?」

  「公司……」

  「我们家族从祖父的祖父的祖父那一代就开始经营生意。直到不久前,名称里含有修拜崔尔四个字的公司也还在月面证券交易所挂牌。」

  「修拜崔尔&赛尔加。」

  「真开心你记得。」

  艾蕾诺亚面带微笑说道,但表情里有某处不带笑意。

  我凭著语感记起该公司名称,而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一家小型投资银行。

  「不过,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艾蕾诺亚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原因是?」

  「因为被买走了。而且是用卑鄙的手段。」

  艾蕾诺亚微微歪著头露出笑容,那模样就像贵族女孩在苏富比拍卖会上,没能够标下想得到的茶杯组一样。

  不过,艾蕾诺亚的话语不经意地流露出内心的情感。

  艾蕾诺亚说的「被买走了」,肯定是遭到企业收购。

  至于收购方式,完全合法却违反人道的收购方式多到数也数不清。

  「俗话说盛衰荣枯,你刚刚说的是最后一家名称包含修拜崔尔的公司。虽然爷爷告诉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不能让事情就这样结束。虽然我年纪轻,但接下了经营权。」

  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艾蕾诺亚的笑容会显得不自然。

  那是一种意念。强烈的意念。

  艾蕾诺亚从颈部到肩膀、从肩膀到指尖,每个部位都动作流畅,端正的娇小脸庞也柔软变换著表情,惟独一双眼睛宛如蓝宝石被嵌入固定座里,动也不动。

  艾蕾诺亚以流畅如水的动作,从一旁的包包里拿出一小叠纸。跟著在纸叠旁边,放下框有金边、在月面上鲜少有机会看见的钢笔。

  「我必须为了修拜崔尔家族的名誉而战。为了赢得胜仗,必须拥有这世界所指的『力量』。所以,我前来邀约你。」

  「你说要邀我,但我只是……」

  我打算说自己只是身为勤学奖助学生的普通大学生时,艾蕾诺亚的手轻盈地从桌面滑向这方。

  我的目光像猫咪一样被艾蕾诺亚的动作吸引。

  艾蕾诺亚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那样东西就压在她纤细的手指底下。

  那是一张支票,上面印有月面最大规模的银行──E‧J‧洛克柏格银行的商标。

  「我拜见过拉青格经济研究所的数据。非常了不起。」

  「咦?」

  「川浦良晴先生。」

  虽然我从未被人拿枪抵著,但我猜被枪抵著的人应该会像我现在一样全身僵硬吧。

  「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我希望以十万慕鲁聘请你。」

  递到我面前来的支票上面写著六位数的数字。

  四年前,我不惜缩短寿命似的拚命赚钱,当时最多也只赚到七万慕鲁。

  看见远远超出此水准的金额,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先看向艾蕾诺亚,再看向旁边的克莉丝。

  克莉丝一副极度苦恼的表情注视著我。

  「你意下如何呢?」

  我把视线拉回艾蕾诺亚。

  然而,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不过,如果要说我是看到金额而大吃一惊,其实不然。我的惊讶情绪不是来自金额多寡,而是不明白像我这种人怎么会受到肯定。

  毕竟我在那个世界惨输后,就这么逃跑出来。我平常在公家机关的办事处上班,负责整理看不出有何意义的数据,针对提供给社福团体申请补助金的文件揪出有无造假。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极限。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回到那个世界。我犯下那样的过错,所以绝对不可以接近那个世界。

  艾蕾诺亚耐心地等著我开口说话,等著等著,视线忽然移向玄关的方向。

  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想必是一群醉鬼回来了。

  艾蕾诺亚像是被声音催促,开口说:

  「我明白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无理要求。简单来说,我想打一场败部复活战。不过,幸好我还有一些资金,也有人愿意帮助我。我旁边这位就是。」

  说著,艾蕾诺亚看向克莉丝。

  「克莉丝小姐也是其中一人。照克莉丝小姐的说法,你那时候真的很厉害。」

  所以也要我一起加入?

  别忘了,那是四年前的我。

  那是面临失败之前的我。

  「如果你愿意加入,将可以成为我们的强大生力军。你意下如何呢?」

  艾蕾诺亚再次询问,但我有种甚至分不清她在问谁的感觉。

  我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够别开视线。

  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过去后,玄关处清楚传来一群醉鬼的声音,艾蕾诺亚随之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采用的是私募基金的型态。在这个世界,这样的型态最不受限制,可以自由采取任何一种手段。愿意加入我们的人将可以获取高额奖金。」

  意思就是不惜撒下重金,也希望获得帮助。

  然而,我还是没能够回答。

  「我其实是希望可以跟你好好谈一谈……」

  叩!咚!吵闹的声响及笑声传来。

  等那群人进到屋内后,根本没机会交谈。

  「今天算是先跟你打一声招呼,我们下回再谈。我先告辞了。」

  艾蕾诺亚在上座的位置轻轻点头致意后,保持抬头挺胸的姿势朝走廊走去。

  克莉丝慌张地追去后,似乎跟准备走进教会的醉鬼们撞个正著,不知道在交谈著什么。

  然而,交谈声一概传不进我的耳里。

  我的视线停留在十万慕鲁的支票上。

  这不是中午时间一边啃著便宜的鸡肉三明治,一边做著不论付出多大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工作,为了赚小钱而汲汲营营的领域。金额高达十万慕鲁的支票象徵著那个世界,也是前往那个投资世界的车票。

  那是我向往的世界,也是被一脚踢出来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跋扈人们是货真价实的利己主义者,那些只敢在公家机关的办事处里张牙舞爪的矮冬瓜根本没得比。

  另外,那还是个美好的世界,甚至允许人们怀抱「想要赚取莫大的财富以踏上前人未至之地」的梦想。

  那个世界里充斥著与「平稳」完全相反的事物。追逐变动速度快得让人头昏眼花的数字跑的感觉、事态如自己的猜测进展时的兴奋感,以及猜测落空时的绝望感,这些记忆在我的脑中如喷泉般涌出。光是回想起这些记忆,便足以让我全身毛细孔放大、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逐渐加快。

  那时的我完全投入。的确,那是一段开心的日子。然而,我犯下了无可挽救的重大失败。

  已经回不去了。不可能被允许回去。

  我忽然觉得嘴角一阵发痒,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投资。

  脑中浮现这个字眼后,我不由得紧紧闭上眼睛。我被巴顿陷害,伤得体无完肤之后,连滚带爬地逃出来,最后害怕发抖地躲进那栋公家机关的办事处。

  我这种人当然没资格重回投资的世界。

  但是,此刻的兴奋感是怎么回事?这一股饥饿感是怎么回事?你已经忘了自己在四年前的那时候做了什么好事吗?

  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让人感到痛苦,我用力揪住胸口,在椅上子缩成一团时,发现一道身影出现。我抬头一看后,理沙出现在眼前。

  不过,理沙没有像平常一样在脸上浮现温柔大姊姊的表情关心我的身体状况,而是面无表情地俯视著我。

  「你果然还没说服自己接受四年前的事情。」

  理沙用极度沙哑的声音这么说,眯起眼睛看向玄关的方向。

  「我没有要你非得接受那女生的邀约不可,我只是……」

  理沙移动视线看向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应该好好照一照镜子。」

  说罢,理沙叹了口气。

  「总之,先换到比较安静的地方去吧。」

  理沙搀扶著我,让我搭在她的肩上,在醉鬼们进来之前,移动到隔壁教堂里。

  兴奋又混乱的情绪害得我连好好说一声谢谢也做不到,就这么在长椅上坐下来,并接过理沙帮我准备的湿毛巾和水。看著我用湿毛巾擦拭鼻子和嘴角,动作笨拙地喝起水后,理沙才总算开口说:

  「想到以前的事让我有点犹豫,但还是觉得你应该好好跟过去划清界线。为了让你跟过去划清界线,有必要这么做。」

  「……」

  「太爱管闲事了吗?」

  理沙一边接过少了一半水的玻璃杯,一边这么询问。

  对于理沙的发言,我甚至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询问。

  「也是啦,确实太爱管闲事了。不过,最初希望让你跟艾蕾诺亚见面的人不是我喔。」

  到底是谁要这么做?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够眯起一只眼睛猜想著。

  「是克莉丝。」

  「唔!」

  我倒抽了一口气,讶异的情绪也清楚传达给了理沙。

  理沙轻轻握住我的手,鼓励同伴似的上下挥动她的小手。

  「克莉丝应该是觉得光靠我们的力量,恐怕没办法让你清醒过来。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啊……」

  说到一半时,理沙把视线移向挂在教堂墙壁上的十字架,看著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

  「克莉丝离你最近,她清楚知道一路上过来你有多么责备自己。所以,克莉丝真心祈祷著希望你能够好好接受四年前的事,重新展开生活。她也真的采取了行动。克莉丝那样的个性都会采取行动,你懂意思了吧?」

  克莉丝的个性消极悲观,胆子又小。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担忧,她就会停下脚步思考到没完没了。

  「大家都确实往前迈进,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不对,我说错了。」

  理沙把视线拉回我的身上,一副感到伤脑筋的模样笑了笑。

  「只有你还在迷失。我一度以为你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但看见你刚刚那模样,我更加笃定了。你只是自己在骗自己,而且骗得很凶。我说错了吗?」

  学法律是为了帮助有困难的人。如果这个目的和想要踏上前人未至之地的梦想一样单纯,我应该会不惜欺骗雷娜,也要帮助那些移民申请到补助金。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赖著基本原则的说辞,把责任硬塞给雷娜。

  理沙在没有信仰的月面身穿修女服成立教会,并且收容迷途羔羊。一个历经千锤百炼、支持人们的人,肯定早已嗅出我的谎言。

  理沙当然没有流露出生气的眼神。明明如此,我却不由得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有种像是回到五岁的儿时,对母亲害怕到不行的感觉。

  这四年来,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当然也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学法律是为了帮助有困难的人,即使这只是伪善的理由,但以结果来说,若确实能够帮助有困难的人,相信理沙也不会多说什么。

  然而,我对自己说谎更甚任何人。拚命勒紧自己的脖子,压制在地。

  我告诉自己:「你是个失败者!失败者!」

  而理沙的个性是不论对象是谁,都不允许有人受伤害。就算自己伤害自己也一样。

  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敢看理沙的眼睛。

  理沙非常体贴,而且爱管闲事。就算是一个在这月面上谁也不愿意理睬的家伙,理沙也会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家人伸出援手。

  不仅如此,不论是多么丢脸的事情,理沙也会轻轻笑著接受。

  或许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转过脸去。

  或许因为如此,我才坦承自己撒了四年的谎言。

  比起四年前拜托理沙让我躺大腿那时候,此刻更让我觉得自己没出息。在这般感受之中,我说出更加没出息,但一直想找个对象说出口的话:

  「……你没说错。」

  「嗯。」

  理沙简短回应一声后,把我当成小孩子似的摸了摸我的头。

  「如果是这样,就算硬逼你,我也要在背后推你一把。没办法,我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

  「艾蕾诺亚那女孩人还不错,而且她说的话是真的。她是地球来的正统贵族,听说在月面的公司都被人侵占了。克莉丝想必也是有她的想法,才会愿意把重责大任交给艾蕾诺亚。克莉丝应该是一方面想让你清醒过来,同时也想借助于你的力量。克莉丝和艾蕾诺亚来找我商量,说想要拜托你帮忙时,我之所以会同意,也是因为顾虑到了克莉丝的想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既现实又重大的理由。」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

  我带著一半感到恐惧的眼神看向理沙,理沙一副根本不在乎我有什么反应的模样,一派轻松地说:

  「对了,阿晴,你知道这所教会靠什么在营运吗?」

  「咦?」

  理沙的脸上浮现显得坏心眼的笑容,她的发言也让我完全傻眼。

  不过,听到问题后,我的脑袋自顾自地动了起来,况且我本来就对这个问题多少感到疑惑。

  「赛侯的薪水似乎很高,所以捐献不少钱给教会,但比起以前那时候,住进这里的人数增加不少,支出也相对变多了。光靠捐赠金根本转不过来。」

  既然这样,该怎么办?

  这时,我想起艾蕾诺亚说的话。

  ──克莉丝小姐也是其中一人。

  「该不会是……克莉丝?」

  「没错,克莉丝一直在捐钱给教会。她利用羽贺那留下来的程式赚钱。」

  四年前我和羽贺那合力投资,当时羽贺那设计了投资程式。程式内容是把我拥有的一切投资技巧转为自动化,其完成度之高,还一度让我陷入恶梦之中。若不是巴顿夺走了一切,想必能够解救第三外区的那群人。

  不过,如今羽贺那走了,大家也都分散各地,我则像一只被暖炉烫伤的小狗一样远离投资世界。

  的确,专注于投资的羽贺那曾经找克莉丝讨论过数学方面的问题,只是我完全忘了有过这回事。正确来说,应该是被我硬拋到了脑后。

  克莉丝毫不逊色于羽贺那,也是个才华出众的人,所以当然有这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就是,克莉丝百分之百活用或加以改良那套程式,在投资世界里赚钱。

  「我劝过克莉丝几次,要她别那么做,但她就像你那时候一样完全陷在里头,根本不听劝告。而且,一切好像顺利得不得了。不过,克莉丝的态度与其说是利欲薰心,更像是在试探自己的能力而乐在其中,所以我也不好严厉指责,何况我还接受她的帮助……」

  「然后呢?」

  为什么会变成想要让我和艾蕾诺亚见面的原因?

  我的脑海里浮现这个疑问,但立刻有所察觉。操作赚钱机器的天才少女,加上公司遭侵占而誓言东山再起的贵族女孩。

  「克莉丝一直都在协助艾蕾诺亚。她设法让艾蕾诺亚的资产增加,然后领取报酬,再捐赠给教会。那金额大得吓人。不过,先撇开钱的事情不谈,老实说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克莉丝的行为。克莉丝的动机不是来自欲望,而帮助艾蕾诺亚也不是一件坏事。唯一的问题点是,克莉丝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理沙面带痛苦的表情说道。

  「我知道不可能一过二十岁就瞬间变成大人。而且,我也知道跟随处可见的大人比起来,克莉丝还显得比较成熟。可是,我很担心。艾蕾诺亚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名符其实的千金小姐。你不是也看到了她在祷告的模样吗?不论面对任何状况,她都是很认真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正因为是从理沙口中说出来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想起艾蕾诺亚与其纤瘦身躯不相衬的眼神,我不禁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背脊。

  「我很担心克莉丝会跟著艾蕾诺亚消失到不知哪里去……即使知道克莉丝是个做事可靠的孩子,我还是会担心。不行,我要你不能对自己说谎,所以我自己也不能说谎。我说实话喔。」

  理沙先停顿一下,才继续说:

  「我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可以要求克莉丝不要协助艾蕾诺亚。可是,我担心又有人会在我完全不知情之下越走越远,最后变成像你和羽贺那一样。只要一想到这点,我就整个人坐立难安。」

  无法得到合理解释的恐惧感。

  这么一来,自然能够猜出理沙想要让我和艾蕾诺亚见面的理由。

  「意思就是……你要我看著克莉丝?」

  「虽然很没出息,但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是个失败的人。我这种人──」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由你来做。克莉丝很有潜力,整体来说,我甚至觉得她比羽贺那更有潜力。可是,克莉丝一路走来并没有遇过付出努力却得不到回报的遭遇。跟你和羽贺那不同。」

  「……如果我的脸会动,现在肯定在笑。」

  「我没有任何要挖苦人的意思。我只是正因为这样,才更担心。我自己也面临过无数次的失败,而有些事情真的必须经历过失败,才能够学会谨慎。所以,我也会希望克莉丝能够从失败中得到学习。不过,在大笔金额来来去去的地方,很容易酿成无法挽救的失败。那不是一个十几岁女生适合去的地方。你应该也很清楚这点吧?」

  人命比金钱更廉价。

  关于这点,我在与羽贺那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的片刻里学习良多。

  「还有,虽然克莉丝现在还会有点畏畏缩缩的感觉,但最近她时而会露出让人吓一跳的犀利眼神。我之所以会担心她变成那样,是因为我希望可爱女生可以永远那么可爱。这或许是我的自私想法吧。」

  「好像有这么回事。」

  「嗯。我就知道你也会有感觉。所以啊,我觉得这是上帝给的指示。」

  「上帝给的……指示?」

  「没错。我不希望看见你一直欺骗著自己过日子,也希望克莉丝天不怕地不怕一直往前冲时,可以有人在背后看著她。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吗?」

  「……可是我──」

  我不适合。

  我打算这么回答,但理沙的话语打断了我:

  「而且啊。」

  「……?」

  「每天在过日子之中,我总会想著搞不好哪天羽贺那会回来,你呢?你会这么想吗?」

  「唔!」

  我倒抽了一口气。

  如果哪天羽贺那真的回来,她看见我赖在公家机关的办事处,低调学习法律的模样,不知道会怎么想?

  「阿晴,你或许可以一辈子护著伤口,一直欺骗自己下去。可是啊,人生只有一回,也有人真心期望你不要这样度过一生。而且,真心期望的人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

  我找不到话语回答,理沙用手背轻轻抚过我的脸颊,面带微笑说:

  「当然了,我不会要求你立刻做出结论。不过,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还有,不要避开不去面对。克莉丝也是顺从自己的想法,决定让你跟艾蕾诺亚见面。克莉丝应该比我还了解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过去。你自己也知道吧?克莉丝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她知道你有可能因此大发雷霆,也可能严重发作。而不论是前者或后者,她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所以,这绝不是随随便便就做出的决定。」

  我回想起克莉丝极度苦恼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克莉丝是个不适合踏出大胆一步的低调女生,没想到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了。

  「……应该是吧。」

  「当然是啊!一个人不可能停留在原地。不过,只要踏出步伐,就一定能够往前进。」

  「……」

  「这句话也是在对我自己说就是了。」

  我心想「怎么可能!」而看向理沙后,理沙微微露出苦笑,耸了耸肩。

  「所以,你怎么打算?」

  「咦?」

  「克莉丝现在应该整个人焦虑不已。她可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我去叫她过来好吗?没问题吧?」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毕竟长达四年的时间,我一直挡著头缩成一团,怎么可能突然站起身子就走出去。

  不过,我揉了揉鼻子,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虽然感到晕眩,但有种近似刚起床时的清新感。

  「也没在流鼻血了。」

  「你竟然会兴奋到流鼻血,可见有多兴奋。」

  「……我自己也觉得不正常。」

  「你说真的?」

  「咦?」

  「人家说那才是真正的热情,不是吗?」

  理沙扠起腰,面带微笑说道。

  如果是一间空间宽敞的教堂,我猜克莉丝可能永远也走不到我的身边。

  克莉丝踩著足以让人产生这般想法的沉重脚步,来到我旁边。在门口时克莉丝也迟疑著该不该踏进教堂,后来理沙硬是从背后推了一把,并且在克莉丝被推进教堂的那一刻关上门。

  明明会做出不顾后果的鲁莽事,胆子却很小。

  对于这样的举动,很多人会说那是因为年轻。

  「吓了我一大跳。」

  听到我这么说,克莉丝像被我的发言吓了一大跳,缩起身子。

  「我没有在生气,也没有发作。」

  我用指尖把嘴角往上一推后,克莉丝露出比我更加不自然的笑容。

  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克莉丝没有在这时候垂下眼帘。

  「理沙小姐……她怎么说?」

  「如果理沙在生气,你打算取消所有事情?」

  克莉丝闭著嘴巴,但态度有些强硬地注视著我。

  「我、我才不会那样。」

  如果我的脸会动,绝对会忍不住笑意。

  「理沙还是跟平常一样。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我挨了骂。」

  「咦?」

  「意思就是如果不是你那么做,我可能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谎言之中。」

  「意思是……」

  「不过,我不可能这样就马上接受对方的邀约。」

  原来不是克莉丝会别开视线,而是轮到了我。

  「我是真的害怕那个世界。我……我甚至没有想报复巴顿的念头。」

  巴顿明明夺走了我们的一切,我却连恨他也恨不了。

  明明应该对他怀恨在心,我却选择伤害自己。

  「不过,听到艾蕾诺亚的提议后,我也真的对那个世界感受到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兴奋。」

  那可真是兴奋到了流鼻血的程度。

  「我应该到现在还是喜欢那个世界。只是,在那个世界的遭遇带给我太大的打击。」

  我一边说话,一边反覆张开又握紧右手。在谈及这些话题的状况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作。

  然而,我的担忧完全派不上用场,右手很柔软,也还带著热度。

  「听说……你在用羽贺那的程式啊?」

  我这么发问后,克莉丝这回真的缩起了身子。

  「我没有在生气。」

  克莉丝的模样让我不忍心地这么说。

  「我只是吓一跳而已。我万万也没想到你会拿来用。听说你还赞助教会,让教会顺利运作啊?」

  「……是。」

  「不过,理沙说你的动机不是为了赚钱。」

  「……是。」

  「理沙说你一头栽进那个世界,所以希望我看著你,免得你变成像我跟羽贺那一样。」

  「……」

  对于这点,克莉丝没有做出回应。

  「对于这个目的,我很乐意配合。毕竟有那种经验的人越少越好。」

  那种经验会让人喉咙乾渴、视野缩小、膀胱发疼,逼著你陷入窘境而忍不住向根本不存在的上帝祷告。

  我这么用言语形容当时的自己后,对著教堂最深处的耶稣基督暗自在心中说一声抱歉。

  「而且,也可能失去重要的东西。在那个世界,有时候会被迫必须奉上一切。当然了……你可能会觉得自己不会犯下跟我一样的错误。」

  「我没有──……我没有那么想。」

  「理沙她很担心。毕竟有过我和羽贺那的例子。而且,如果纯粹是为了让教会运作而想要投资,也可以拿赛侯的薪水来当资金。你应该有什么原因才没有这么做吧?」

  克莉丝低下头沉默不语。

  不过,我有些讶异。都已经这种状况了,还有什么难以启口的原因吗?我猜不出会是什么原因。

  「为了艾蕾诺亚?」

  我询问后,克莉丝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停下摇头的动作后,克莉丝歪著身体低下头,然后紧闭双唇、抬高视线。看见克莉丝那苦恼不已的表情,我顿时绷紧了神经。

  克莉丝该不会是想和有钱人携手合作,来解救以前那群人吧?

  我当然不能嘲笑克莉丝的想法。

  四年前,与克莉丝相同年纪的我从头到脚,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真心渴望成为全人类排名第一的富豪,踏上前人未至之地。

  克莉丝咬著下唇,紧握住的拳头颤抖个不停。

  「阿晴先生,谢谢你送那把梳子给我。」

  「咦?」

  「我一辈子都会好好珍惜的。」

  克莉丝的话语简直就像在告别。

  脑中浮现这般想法的下一秒钟,克莉丝直直注视著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想要变成像巴顿一样。」

  一时之间我掌握不到克莉丝的意思。

  「我想要变成像巴顿一样。」

  克莉丝又说了一遍后,眼角渗出泪水的同时,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清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这真的是我的想法。除了这句话,我想不出其他话语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我太多心了?还是我脑袋有问题?我不知道这样想过多少遍,但不论怎么想,都只会得到这个答案。我想要像他那样自由过活看看。」

  我找不到话语可接,甚至觉得呼吸变得不太顺畅。

  「不过──」

  克莉丝哽咽似的停顿一下后,继续说:

  「不过,第一个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人是你。」

  克莉丝的清澈蓝色眼珠注视著我。

  被泪水浸湿的眼珠呈现所谓的大海蓝色泽。

  「有信念、有目的、有手段、有行动……不管任何人说什么话,也完全不在意。那种完全不会因为某人有其他想法就妥协,就像铁块一样勇往直前的态度真的帅气极了。到现在我也还忘不了当时受到的冲击。我是指你对于利用代管我爸爸的钱所赚来的利益,要求分帐那件事。」

  我无意识地揉了揉鼻子。不过,这举动因为想到自己刚刚流过鼻血。

  我抱著怀念的心情心想:对啊,我好像这样要求过。不过,不单单是感到怀念,我有种脑袋某处流入一股强劲血流的感觉。

  理沙说流鼻血代表热情。

  无庸置疑地,那时候我做出的判断充满热情和信念。

  「那时候我有一种彷佛灵魂被人吸走的感觉。我想像不到竟然有人会说这种话。虽然我爸爸觉得难以置信,也感到相当困惑,但我在那一刻完全陷入其中。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我想要追求的目标……然后……」

  克莉丝没有拿下眼镜,用衣袖随便擦拭泪水,抽了一下鼻子。

  「可是……可是……你……」

  「我在那之后就变成这副德性。」

  我用著沉稳的语调说道,克莉丝明明很担心我会发起脾气,却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以克莉丝平常会有的表现来说,这次的点头动作可说相当明确有力。

  「不过……巴顿不是这样。我调查了好久。我很好奇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出这么厉害……这么过分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我调查后,查到好几则跟他有关的话题片断。每一个话题的内容都很厉害。厉害到让人忍不住全身发抖。我一直很讨厌自己。我要为了爸爸而努力。大家都在替我加油,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我讨厌自己会像这样为了某人而努力。不过,这不等于我讨厌我爸爸或什么的……」

  克莉丝用衣袖擦拭眼睛擦拭了好几次,但比起是为了擦去眼泪,她的动作更像是讨厌自己陷入情绪混乱。

  「而且,我很讨厌钱。我不想再被钱耍得团团转。所以,这次要换我把钱耍得团团转。然后,我想要照著自己的真正想法……好好过活。」

  挤出最后一句话之后,教堂里只响起克莉丝哽咽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身为一路目睹克莉丝努力过来的人,我当然不可能嘲笑她,也无法责怪她。这不纯粹是因为我没有那样的权利,而是根本没有理由。

  我看向右手,但右手没有出现任何僵硬的现象。

  想要照著自己的真正想法好好过活,不需要在意周遭的人事物,只需要不顾一切往前看。

  我能够体会这样的心情,甚至能够体会到想哭的地步。

  我用力握紧右手,在心中反覆克莉丝的话语。

  不过,在那同时,我也悲切地体会到自己已经不再拥有那样的生存方式。

  「所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有一大笔资金啊……」

  就某种程度来说,投资所赚来的利益与运用资金的多寡成正比。展开投资时有没有大笔资金,将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意思就是,艾蕾诺亚的资金是赛侯的薪水所不能比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艾蕾诺亚曾经是投资银行的经营者。她不是以业余身分,而是以专家身分在那个世界待过。

  不过,克莉丝的坦承让我觉得想不透。

  的确,我也觉得巴顿很厉害,还一度想要拜他为师。

  不过,最后我落得现在的下场,也认为一切都已结束。我想也没想过会有人在远处看著我,并且向往成为那时候的我。

  「可是,为什么要邀我加入艾蕾诺亚?」

  「那是因为……」

  「如果是因为程式,我不确定自己能够帮上多大的忙。真的,我不是谦虚,也不是贬低自己。」

  就连肌力也一样,四年来都没有运用到,当然会衰退。

  「这……可是……」

  然而,克莉丝却表现出吞吞吐吐的态度。

  难道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我这么心想,并开口询问:

  「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克莉丝从被泪水沾湿的衣袖底下开口说话。

  不知不觉中,克莉丝变得满脸通红。

  「羽贺那老师她……」

  「羽贺那?」

  「因……」

  「因?」

  「因为我很羡慕她。」

  克莉丝就这么用衣袖盖住自己的脸。

  克莉丝是个可爱的女孩。看见克莉丝向我表示好感,我当然也会觉得开心。

  但是,当我知道自己无法回应她的期待时,相对的也有著难以言喻的痛苦感受。

  「虽然你们邀我加入,但我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样。」

  「这、这我知道,可是──」

  「你知道还愿意邀我,我很开心。」

  「唔……」

  「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自己的发言极度残酷,但已经敷衍不下去了。

  对于一路来一直保持暧昧不明的关系,克莉丝决定从界线跨出半步。

  然而,克莉丝的举动只带给我一种感受,那就是依旧存在我心中的羽贺那。全身黑的少女到现在仍占据我内心极重要的部位,让我迟疑不敢伸手触摸克莉丝。

  我心想再多说些什么也只会伤害克莉丝,于是忽然改变话题说:

  「你是在哪里认识艾蕾诺亚的?」

  克莉丝迟迟没有回答,但后来再用衣袖擦一下脸之后,总算开口说:

  「那已经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趁著读书的空档,调查那时候的投资竞赛……后来碰巧在一个跟投资有关的线上讨论区,发现有人持有投资竞赛的纪录……」

  「那个人就是艾蕾诺亚?」

  「是的。我们因为这样而认识,彼此慢慢开始会聊很多事情。不过,都是聊跟投资有关的事情。」

  克莉丝每天度过苦读的日子,还能够分割出时间学习投资。

  我有种单纯的想法,觉得克莉丝根本是不同人种。

  「说到阿晴先生。」

  「咦?」

  「听说在那个世界里,大家都想找到你。」

  「……」

  克莉丝压低下巴、抬高视线看著我说话,我不禁有些愣住。

  「找我?」

  「是的。那时候在竞赛得到第一名的人,现在已经爬到非常了不起的地位。虽然你输给了第一名,但成绩一度逼近过第一名,所以大家觉得你可能也……」

  如果选择相信巴顿的话,在竞赛得到第一名的人据说是来自地球的超级菁英。

  就算不是超级菁英,听说在竞赛中名列前茅的人也大多在金融世界有活跃的表现。

  对于自己受到肯定的事实,比起觉得开心,我更觉得惊讶,并且有种近似扫兴的感觉。我的感受是:那样就可以受到肯定啊?做那么简单的事情就可以受到肯定?

  「所以,就愿意拿出十万慕鲁啊。」

  看来艾蕾诺亚有她想要聘用我的理由。

  只要是在大学取得MBA学位的人,就算没有任何投资实绩,投资银行那伙人也都愿意随随便便就掏出高过十万慕鲁的钱。如果确认得到对方有一点实力,尝试性地拿出十万慕鲁还算是捡到便宜。我猜想艾蕾诺亚八成是抱著这样的单纯想法,而这样的举动也十分符合那个世界的作风。

  沉默的气氛之中,我闭上眼睛反刍起交谈内容。对四年来几乎就像一头倒在泥巴坑里睡觉的我来说,净是一些太过刺激的内容。不过,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心情却意外地轻松。

  那种感觉就像流了鼻血后,脑袋里的血栓也跟著流出来了一样。我想一方面应该也是因为把一直以来敷衍带过的一切全都宣泄了出来。

  我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

  不论在记忆里搜寻多少次,最先浮现脑海的永远都是同一句话。

  也就是克莉丝说的「想要照著自己的真正想法好好过活」。

  而这四年来,我没有那么做。

  自己真正想要前往的方向。

  我甚至欺骗了自己。

  「你会愿意告诉我一切是为了实现自我梦想的一个小动作?你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全告诉对方?」

  「……」

  「还是因为是在那边那位胡须大叔的面前,所以说出来?」

  「不是。」

  「如果是这样,不管有没有我的监视,你应该都不会改变吧?如果会听别人说的话,就没办法照著自己所愿过活。」

  「呃……可是──」

  「尽管如此,或许我还是会想在一旁看著别人往前迈进吧。」

  我已经不再拥有那时候的梦想,留下的只有曾经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开心的回忆。

  目的已消失,只剩下手段。

  不过,在受到甚至流鼻血的冲击,以及比亲生母亲更可怕的理沙把我当成亲人的对待后,清醒过来的我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即使没了目的,我还是一样喜欢那个手段。

  只要照理沙所说,试著想像一下羽贺那看见现在的我会怎么想,答案自然就会浮现。

  在公家机关的办事处赖著基本原则的说法,为了保护自己而一直拚命对自己说谎。如果羽贺那看见这样的我,肯定会很失望。不过,如果是看见即使对巴顿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也因为那场失败而吓得根本不敢怀抱梦想,但还是继续待在投资世界的我,羽贺那肯定会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叹口气说:你是白痴吗?

  当初我甩开了羽贺那的手,如果可以有向她道歉的机会,是哪一个我有机会呢?看见哪一个我,羽贺那会愿意听我说话呢?

  想到这里,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承认过去的过错并不代表否定过去的自己。

  这么一想后,我不禁觉得在一旁望著克莉丝踏上旅途,看她实现隐藏在纤瘦身躯里的伟大梦想会是最佳的娱乐。

  「而且,虽然我还会害怕那个世界,但就算找再多藉口,也否定不了我喜欢那个世界的事实。」

  我揉了揉兴奋过度而流出鼻血的鼻子,手扶拐杖站起来。

  或许是一阵哭泣后感到虚脱,克莉丝发愣地抬头望著我。

  「理沙说这是上帝的指示,我想应该就是吧。」

  我一边反覆张开又握紧右手,一边说:

  「而且,如果回到那个世界,搞不好有可能再遇到巴顿。」

  「咦!你的意思……是……」

  「我当然不是想杀了他或什么的。很奇妙地,有件事情我很想问问他。」

  「想问他事情?」

  「我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问的……」

  我喃喃自语,摸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对著克莉丝说:

  「别跟理沙说喔,我不想让她担心。」

  「啊,好……那这样……」

  「我当然也不会告诉她你的事情。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个铁面人,所以不会被理沙逼问出来。」

  我捏著自己的脸颊说道,克莉丝总算露出僵硬的笑容。

  「还有,那把梳子你不一定要使用一辈子。」

  「咦?」

  「万一坏了,我会再买把新的给你。」

  我一边说话,一边搔抓克莉丝的头发摸了摸她的头。克莉丝拨开我的手,鼓著腮帮子说:

  「我会自己买。买一模一样的。」

  「很好。」

  我用指尖把嘴角往上推后,走了出去。克莉丝也站起身子,帮我打开了教堂大门。

  我抱著一丝丝期待确认走廊的左右两方,但看不出理沙在走廊上偷听的迹象。理沙虽然很爱管闲事,又爱探听事情,但对于真正重要的事情,却是超级洁癖。因为这样的个性,四年前事态才会恶化。

  不过,我从来没有认为理沙那时的判断错误。

  这应该就是人性吧。

  「这里明明是月面啊。」

  「咦?」

  克莉丝回应了我的低喃话语,但我什么也没回答。

  这里明明是月面,却简直就像一个世纪以前的地球。

  人们根本做不到合理行事。

  我走到有厨房的房间,看见根本忘了主角克莉丝的存在而尽兴狂欢的一群人,以及张罗那群人的理沙,心想:做不到合理行事也没有什么不好。

  雷娜说过月面上到处充满恶意让人觉得难过。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如果烦恼了老半天可以得到结论,烦恼再久也值得。

  但是,面对投资这东西,如果只知道烦恼,就什么也得不到。

  「我应该会接受吧。」

  和克莉丝交谈后,看见理沙忙著在酒宴上张罗,我趁著与她擦身而过时这么说。

  一下子忙著调酒,一下子忙著端上简单菜肴的理沙只露出微笑看了看我。

  理沙的眼神说著:万一混不下去就回来吧!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搜寻了艾蕾诺亚的资讯。得到的资讯是,贵族后裔所经营的小型投资银行因交易员的失误而蒙受庞大亏损,最后面临被收购的命运。一般来说,应该不会报导这样的小事件,但进军月面的纨裤贵族玩垮最后一家公司的事实,在月面称得上是一则八卦新闻。

  或许身为经营者,同时是最大股东的艾蕾诺亚年轻貌美也是构成新闻的原因之一吧。照片里一脸冷酷表情的人正是艾蕾诺亚本人。

  下定决心后,我写了电子邮件给克莉丝。

  我打算透过克莉丝给艾蕾诺亚答覆,但我先叮咛过克莉丝,告诉她还是有可能因为合约条件而回绝。即使我现在的生活是一路欺骗自己而有的结果,也不能挥一挥衣袖就立刻告别一切。如理沙所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一直存在。

  我也知道爸妈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明显感受得到他们对于家里的笨儿子好歹也考上了大学,并且在学法律的事实感到开心。四年前的我明明一心一意想要反抗父母,现在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完全能够体会爸妈的心情。而且,虽说是奖助学生,但读书期间当然还是让爸妈照料了我的生活。我不敢抱有「为人父母理所当然应该照顾小孩」的想法,毕竟我做了太过任性的事,最后满怀著失败回家。

  即使如此,爸妈还是接受了我。只要和艾蕾诺亚签约,我当然可以一笔付清包括生活费等其他费用,还加上利息。不过,我的想法是既然爸妈有所期待,即使只是形式上,也应该就这么继续读到大学毕业。

  这样的做法正是克莉丝说的「讨厌自己会为了某人而努力」。我能够体会克莉丝的心情,但现在的我尽管做得到忽略爸妈的想法,也还是不忍心那么做。而且……

  我混在早晨的上班人潮之中思考著。

  尽管天气寒冷,一大早还没到服务时间的办事处门口已经大排长龙,大家等著要接受免费的法律谘询。当初我会选择法律学,也是因为发现这些我过去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一眼的人们的存在。

  我投资失败,与羽贺那分开,也改变了照顾过我的人们命运,我找不到藉口说自己不是因为逃避而选择走这条路。

  不过,在电力开始不足、圆顶内的气温下降之中,一群人因为无处可去而来到公家机关的免费法律谘询所,而我希望能够为这些人提供一臂之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我必须去思考的事情。

  向每天都会见到面的守卫打招呼后,我在办事处里走著。因为还没开门,缺少人烟的办事处里一片冷飕飕。爬上楼梯后,眼前就是办公室。办公室里依旧冷清,几乎没有人会在未到服务时间之前就来上班。不过,说是说几乎没有人,但其实还是有例外。

  雷娜一边打瞌睡似的把脸贴近文件,一边忙著文件作业。

  「早安。」

  「哇!」

  听到我打招呼后,雷娜轻轻惊叫一声,并且慌张地集中起桌上的东西,打算收进抽屉里。发现是我打招呼后,雷娜一副虚脱无力的模样,好似整个人就要散开来。

  「你在忙什么?」

  雷娜这种胆子小的人会想要隐瞒什么其实不难猜想。她八成不是在找其他工作,就是在写私人信件,不然就是为了考证照在用功读书。

  我不在乎地准备坐上自己的座位时,视线不小心扫到了那东西。

  那是我硬塞给雷娜、那几对移民夫妇提出的造假申请书。

  「那是……」

  「咦?嘿嘿……」

  「你打算帮他们申请吗?」

  「……………………」

  雷娜没有看向我,保持把文件集中到手边的姿势,足足沉默了十秒钟。

  然后,雷娜转头看著我,硬是在脸上堆起笑容回答:

  「你要阻止我?」

  这回轮到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对于这件事,我已经凭自己的方式做出结论。

  在被理沙臭骂一顿以及听了克莉丝的话语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原谅自己。

  「不,我不会阻止你。」

  「……」

  「应该说我本来就打算跟你说还是核准他们的申请吧。」

  「……」

  雷娜整个人傻住了。

  「你骗人。」

  「是真的。」

  「才怪。」

  虽然雷娜嘴里这么说,但表情已经化为松了口气的笑脸。

  「不过,如果是真的,我会很开心。」

  「是真的。」

  「……」

  雷娜再次直直注视著我,但眼神里似乎抹上了淡淡的坏心眼色彩。那眼神就像看著打算一起耍坏的同伴。

  「我思考了一整晚之后,还是觉得不符规定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帮助有困难的人就好。」

  「我真的毫无异议。」

  「啊!我不是在怀疑你或什么的,我只是在表达自己的心情而已。算是在报告心情。」

  雷娜有些难为情地笑著,那天真无邪的模样让人看了甚至会担心起来。

  不过,我确实感受到雷娜的勇气。我看见一道自己不小心遗忘的温暖光芒。

  「因为我觉得我也应该好好思考你说过的话才行。」

  「……你是说规则就是如此?」

  「不是这句,我是指一旦做出判断后,就很难抹灭,至少在自己心中是无法抹灭的。」

  「……不是我爱自夸,我也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好。」

  很奇妙地,明明是一句自我讽刺的话语,从雷娜的口中说出来,却变得正面。

  「呵呵。不过,这句话真的说得很对。正因为如此,自己也会知道这是照著自己的想法而有的行动。」

  雷娜拉低视线到手边的文件上,面带慈祥的表情眯起眼睛说:

  「当有其他人赞同自己做出的判断,会是一股很大的支持力量。阿晴。」

  「嗯?」

  「谢谢你。」

  雷娜从文件上抬起头,看著我露出可掬的笑容。

  理沙体贴中带著坚强,但雷娜是带著天真感,而我一直认为必须像理沙那样拥有强韧的信念,才能够在月面存活下去。

  然而,这样的想法或许错了。

  先不管是对或错,这就是我接受艾蕾诺亚邀约时的另一个悬念。万一我辞去这里的工作,雷娜将必须在这个职场上孤军奋斗。万一我走了,雷娜一个人撑得过来吗?

  不过,或许是我太小看雷娜才会有这样的担忧。

  「对了,阿晴。」

  「怎么了?」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啊?」

  我正打算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时,不禁停下动作。

  我看向雷娜后,发现她正笑眯眯地看著我。

  「你一脸通体顺畅的表情。」

  「咦?」

  我忍不住摸著自己的脸颊。我这张脸就算想做出表情也做不出来,怎么可能会有变化。这时,雷娜直直盯著我的脸看了看后,再次点点头说:

  「嗯,我果然没看错。感觉像是赶走了附在身上的恶灵。」

  「……」

  「是不是昨天睡得很饱?」

  雷娜露出天真的笑容说道,我耸耸肩在椅子上坐下来。

  「我很讶异原来我的上司挺敏锐的。」

  「哎呀,好过分啊。」

  「不过……对啊。」

  「嗯?」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好事,但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出现了转机。」

  「呃……那是──」

  雷娜说到一半时,我转动椅子确认四周无人后,开口说:

  「我有可能会辞掉这里的工作。」

  「什么!」

  「我是说视状况而定。」

  「……这……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算是件好事。我有机会拿到一笔钱,并且找到收入丰沃的工作。」

  「不会是风险很大的工作吧?抱歉,我管太多了。可是,你如果辞掉这里的工作……将必须归还奖学金,也必须搬出宿舍,我实在有点难以想像……」

  「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其实算是靠以前的缘分得到的工作。」

  「以前的缘分……」

  如果是一般的大人,应该会觉得一个二十岁的学生说这什么老成的话。

  这么一想后,我不禁有些骄傲。虽然我四年前失败了,但当初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

  「所以……这么说或许有些自负,但如果辞掉这里的工作,我满担心一件事情的。」

  「担心。」

  雷娜重覆一遍这个字眼后,一副纳闷的模样歪起头。

  没多久,她似乎立刻察觉到了什么。

  「阿晴,你是在指我吧?」

  「我不会说得那么直接。」

  「够直接了!真是没礼貌!没错,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工作能力差,但是在你来之前,我还不都是自己一个人做得好好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雷娜生气的模样也很可爱。感觉不像理沙,比较像是大一号的克莉丝。

  不过,如同克莉丝内心坚强如铁,雷娜也有著她的强韧。

  「是啊,我刚刚也发现没什么好担心的。」

  「真是的……不过,很多人都会为我担心。我也知道自己很迟钝就是了。」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受欢迎。」

  「我有没有听错?我第一次从你口中听到巴结人的话。」

  「其实我并没有要巴结的意思。」

  听到我这么说,雷娜一副彷佛想说「我有种更被人瞧不起的感觉」的模样。不过,她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轻轻笑著说:

  「算了,反正这就是我的人生。不过,再过一段日子,我也可以大声说这种工作我不干了。」

  「咦?」

  雷娜看著我,像个爱恶作剧的小孩一样嘟起上嘴唇。

  跟著,她忽然别开视线,像在犹豫什么,让视线在空中游走几秒钟后,把手缓缓伸进包包里。

  「我本来不打算跟任何人说的。」

  「……什么事?」

  「你猜呢?」

  雷娜从包包里拿出收纳包,翻找著内容物。便宜又耐用的合成皮收纳包里,出现一样完全出乎我预料的东西。

  「如果没有先做好准备,总是会很担心。」

  「那是……」

  「不过,再差一点点我就可以达成目标了。到时候我可以告诉自己随时都能辞掉这份烂工作。这么一来,就可以继续再撑个五年。」

  「……」

  我傻住不动,雷娜在我的视线前方一副得意的模样伸出左手。雷娜的指甲修剪成像小孩子一样的圆弧形状,上面没有任何点缀,也看不出来有好好保养手部。

  不过,在她的无名指上看见了闪闪发光的戒指。那戒指的存在让雷娜彷佛变成受到骑士保护的公主,雷娜光是拥有它,就能够熬过任何难关。

  「呵呵,所以啊,阿晴。」

  「喔,是。」

  我不由得挺直背脊。

  然后抱著羞愧的心情,撕去多次在心中擅自给雷娜贴上的标签。

  「请你放心地辞掉这里的工作。」

  「……」

  「这里是月面,是大家追求梦想的地方。」

  我身为勤学奖助学生,而雷娜是我的直属上司,同时是监督官。开始工作以来,我一直为了不知道谁才是上司而感到伤脑筋,但在此时此刻,我认知到眼前的女性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上司。

  「我明白了。」

  「呵呵。」

  「谢谢。」

  我低头道谢后,雷娜取下戒指,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耸耸肩露出笑容。

  「明天见!」

  到了结束这一天业务的傍晚时分,雷娜比平常显得精神奕奕地留下道别话语后,踩著即使在低重力的月面也显得轻盈的脚步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万万没料到雷娜其实有男朋友,甚至已经订了婚。

  腹部深处感到一阵搔痒难耐,差点笑了出来,我猜这应该是觉得开心的反应。想到在月面也听得到这样的幸福事,就足以让人觉得可以继续努力下去。

  在遇到人生转机的时候竟有机会得知这样的事情,我不禁觉得一切如愿得教人有些害怕。

  不过,理沙说的话肯定是百分之百正确。

  人生不可以错过机会。

  而我的机会肯定就是此刻。

  目送雷娜的背影离去后,我没有像平常一样踏上归途。以牛顿市为中心点呈放射状延伸开来的都市里,人们的行动就像地球的潮汐现象一般有著固定的模式。早上人们会往中心的牛顿市聚集,晚上则分散到其周边的住宅区。

  我一边眺望笼罩月面都市的圆顶披上黄昏戏服,一边逆著人潮搭上前往牛顿市的电车。

  以前每到周末我就会前往牛顿市,让自己培养锐气,这次真是隔了好长一段日子。想起曾经气势十足地说自己会在牛顿市获得成功,几年后会威风凛凛地在牛顿市阔步而行,我不禁有种怀念的感觉,还甚至感到羞愧。现在我多少能够体会理沙当时为何会觉得我很可爱,还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不过,上次事件之后,我不曾去过牛顿市。月面都市里不论何处,只要找到视野比较辽阔的位置都眺望得到摩天大楼,而且只要能够在远处眺望,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无意参加在摩天大楼里展开的竞争,也一直认为自己不可能再扯上关系。

  事隔多年再次踏上中央车站,发现景色其实跟以前没什么改变。据说鲨鱼是经过完整进化而有的形体,所以几万年后依旧会保持现在的模样,而月面或许也是如此吧。

  不过,这次看起来似乎旧了一些。

  我这次会来到人潮拥挤的中央车站,其实是有原因的。来到相约地点──E‧J‧洛克柏格银行的创办人半身雕像附近时,一下子就发现我在寻找的人物。

  「啊!阿晴先生。」

  「我是不是有点迟到了?」

  「没有,是我担心自己很容易迷路,所以提早出门。」

  「……你确定有办法带路?」

  「没问题的。应该吧……」

  「……」

  「好、好吧,我们走吧。要走上一小段路。」

  克莉丝一副跟平常一样的胆怯模样走了出去,真不知道她在教堂里展现出来的气势缩到哪里去。

  我不禁感到一股无力感,但又觉得克莉丝这样比较可爱,自己也没什么资格批评理沙。

  克莉丝考虑到我撑著拐杖而放慢速度在前头带路,跟著她前进不久后,看见了薛丁格街。不仅月面,也包含地球在内,薛丁格街是最大规模的金融街。

  怀念的情绪让人感到一阵讽刺之下,走近依旧坐镇在薛丁格街上的猫铜像。感觉上,狡狯地眯细眼睛的猫咪似乎比四年前瘦了些。或许是被太多人摸来摸去,都磨瘦了一圈。

  月面正面临史无前例的好景气,股票热潮持续沸腾。就连雷娜也会买股票,可见有多少渴望得到幸运的人们大举涌入股市。

  「安妮真的好可爱喔~」

  「……这只猫有名字啊?」

  「好像是喔。不过,听说是从Money转而成为Annie,感觉很符合这地方的作风。」

  「如果是这样,应该取Lucky才对吧。」

  「Lucky比较像小狗的名字吧?」

  「说得也对。」

  经过这么一段互动后,我和克莉丝离开猫铜像附近,而在那之后络绎不绝的人们路过时,也都摸了摸猫铜像的头。

  天色转暗,薛丁格街亮起了街灯,我和克莉丝像乡巴佬进城一样缓缓走在薛丁格街上。月面比地球任何一个地方都有著浓烈的欲望,而薛丁格街就像处在台风眼的正下方。即使如此,走在路上还是会觉得只是一条普通的街道。

  不过,可能是正好遇到下班时段,在奢华气派的建筑物前方,可看见戴著白手套的司机站在黑色加长礼车的前面等待主人。仔细观察后,还会发现多处可见同样的光景。这里果然是钞票多到数不清的地方。

  感受到这般事实后,彷佛在楼梯上踩空时会有的紧张感涌上心头,心脏随之猛力跳动一下。

  「怎么了?」

  克莉丝看见我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再次踏出步伐。

  「没事,不用担心。」

  不过是轻轻触摸到四年前的兴奋一小角而已,我竟如此狼狈。

  不过,那种感觉和准备拆开礼物包装纸时的兴奋感颇为相似。

  在克莉丝的带路下前进后,我们穿过繁荣热闹的区块,建筑物的等级也慢慢往下降。建筑物不再采用一整面玻璃的落地窗,大厅里也不见水晶吊灯而转为低调朴素。就这么里直直前进几公尺后,来到牛顿市的圆心区,这区块因为视野辽阔,所以房租再次拉高。

  目的地的大楼坐落在中央车站和圆心区之间,其地理位置如谷底一般照不到日光。如果要形容得好听一点,可以形容成是一个充满挑战斗志的地方。

  形容得难听一点的话,就是一个翻不了身的地方。

  「在这里的地下十二楼。」

  我们穿过自动门,来到毫无风趣可言的大厅。大厅里没什么装饰,只见电梯旁列出一长排林林总总的公司名称。在牛顿市,建筑物的一楼位于高过地面一百公尺以上的高度。

  低于此高度的楼层被视为地下层,我们即将前往的地下十二楼算是相当接近地面的楼层,房租也有一定水准的价位。走进电梯后,电梯上标有一手包办月面基础建设的绿宝石工业的公司商标,克莉丝以熟练的动作在将近有一百颗按钮的面板上,按下十二楼的按钮。

  电梯门关上,我一边聆听「咻~」的声音传来,一边发愣地想著。

  我曾听过大楼的楼层多寡,其实是受到电梯效率的限制。如果明知电梯效率差,还是盖了一栋比天高的大楼,将必须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够从最矮楼层移动到最高楼层。所以,据说还有专家不断在研究最佳搭配,试图找出应该设定多快的电梯速度、应该在第几层楼的哪个位置安装几台电梯、应该设定哪一部电梯为快速电梯、哪一部为每层停靠的电梯才最理想。

  月面之所以能够盖出那么高的摩天大楼,据说都是多亏了低重力让电梯能够以相当快的速度移动,以及绿宝石工业握在手中的秘密演算法。

  不过,听说当电梯速度太快的时候,下降时如果没有抓住什么,身体将会轻飘飘地浮起来。

  我本来很期待可以感受无重力感,结果没什么特别感觉就到了地下十二楼。

  电梯门打开后,来到一个显得俗气的地方。似乎不论去到哪个地区,当屋龄超过二十年后,整体感觉都会变得近似外区的破旧大楼。这里的天花板不算高,驼色的走廊夹在两面奶油色墙壁之间往前延伸,造型落伍、四四方方的自动贩卖机发出吱吱声响。远处传来安装不良的窗户被粗鲁关上的声音。

  某些大楼确实安装了窗户,但窗外的天空被遮挡住,几乎不见光线流泻进来。不仅如此,四面还因为被大楼包围,而被人批评简直就像地底世界。

  我们所在的大楼正是如此,就算探头看向窗外也看不见任何景色。顶多只会看见隔壁大楼有个身穿衬衫的男人,一脸就快阵亡的表情盯著萤幕看。

  「外区感觉还好一点……」

  「呵呵。不过,只要熟悉了,就会觉得这种气氛很能够让人平静。」

  这里虽不至于因为缴不出电费而呈现一片漆黑,但想必是为了省电,可看见几盏电灯是暗的。

  虽然刚才在半路上看到了楼层位置图,但感觉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才找得到目的地。

  都已经来到了这里,克莉丝再怎么不会认路,想必也很熟悉。她毫不迟疑地往前迈进,不久后在某间办公室前面停下脚步。

  修拜崔尔投资公司。

  听说这里原本是一家投资银行,从公司名称不难看出还留恋著过去。

  「哎呀?你们来得真早呢!」

  我和克莉丝准备敲门时突然有人搭腔,两人都吓一跳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时,眼前出现一位彷佛从二十世纪初的地球电影里走出来的胡须绅士,绅士直直注视著我们。

  「勒高夫先生,晚安。」

  「Miss克莉丝,晚安。也就是说,旁边这位是Mr.良晴‧川浦吗?」

  如果要面无表情,我也相当有自信,但扑克脸又是不同的境界。

  扑克脸是在面无表情之中参杂情感,藉此玩弄对手于股掌中。

  绅士动著眼皮上下打量我一番后,微微抬高了下巴。

  「我是川浦良晴。」

  「多多指教。不过,要做自我介绍等会儿再做。大小姐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房门打开后出现一间单调无趣、四四方方的房间,房间里有四张廉价铁桌面对著面摆设著。带有玻璃窗的书柜里排列著像以前在理沙房间里看到的书本,其中某一区块摆放著一面电子显示板。显示板上接二连三地自动显示出照片和室内装潢用的影像。

  不过,细看后发现那些其实不是照片,也不是图画,而是像报章内容。发现这般事实后,我心想:原来如此。

  那是投资银行在发行公司债券时所制作的一种类似纪念碑的东西,一般称为「墓碑广告」。不知道是因为忘不了昔日光荣?还是如「墓碑广告」之名,当成墓碑装饰在书架里?

  我这么猜想著时,有人敲了敲通往最深处的房门。

  「大小姐,Miss克莉丝来了。」

  老管家呼唤著大小姐。

  我也在此刻笃定艾蕾诺亚正如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无疑是位贵族。

  「等一下。」

  然而,有别于贵族的优雅,门后传来显得忙碌的声音。

  「两位也听到了,请等一下。」

  我和克莉丝点点头回应勒高夫的话语后,等了好一会儿的时间。

  「不好意思,久等了……电话会议拖了一下时间……」

  艾蕾诺亚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虽然有些在意「电话会议」这个字眼,但我还是尽可能地表现出亲切的态度。

  「晚安。」

  我这么打招呼后,艾蕾诺亚的表情变得开朗,一副情不自禁的模样开口说:

  「阿晴先生。」

  艾蕾诺亚在老绅士准备介绍之前,随兴地喊了我的名字。

  喊了我的名字之后,艾蕾诺亚似乎才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随兴。

  「我是说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艾蕾诺亚露出腼腆的表情问道。

  「……无所谓,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理沙第一次这样称呼我时,我有种心头痒痒的感觉,但现在早就习惯了。

  比起这件事,我更在意艾蕾诺亚方才待的房间里的状况。方才瞥见的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萤幕发出朦胧的光芒,在朦胧的光芒照亮下,看见地上堆满东西呈现宛如垃圾堆的光景。

  然而,短短几秒钟后,艾蕾诺亚便动作优雅地关上了房门。

  「非常感谢你今天特地前来。」

  艾蕾诺亚轻轻抓住裙子的两侧,微微弯曲膝盖向我们致意。我不确定艾蕾诺亚是不是刻意做出夸张的动作,但看见一旁的老绅士挺直背脊,一直保持著正经的表情,我心想艾蕾诺亚的动作应该是发自真心。

  「看见这里空间这么狭窄,你一定吓一跳吧?」

  艾蕾诺亚面带笑容问道。以一个其身分能够随手开出十万慕鲁支票的人来说,这句话绝不是在表现谦虚。

  「是啊。」

  「虽然勒高夫说要找空间更宽敞的办公室,但我觉得应该要极力减少固定支出。」

  「咳!」

  听到艾蕾诺亚的话语后,绅士刻意咳了一声。

  「而且,这里有种重新出发的感觉,你不觉得很好吗?」

  对于艾蕾诺亚的话语,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感受到艾蕾诺亚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

  「我很想好好跟你介绍一下成员,但是……成员似乎还没到齐。」

  「哟?马可还没来吗?」

  绅士勒高夫掏出在月面不具有实用性的怀表说道。如果勒高夫再戴上单边眼镜,就是个百分之百会在电影里出现的人物。

  「不过,好像来了呢。」

  勒高夫话一说完,门外立刻传来跑步声。敲门声响起的同时,房门被打开来。

  「大家好!」

  「刚刚好十八点钟,所以迟到五分钟。」

  「不会吧~……」

  不知道迟到会受什么处罚,头戴猎帽的少年双手扶著膝盖,一副气馁又疲累的模样。少年看起来相当年轻,大概只有十二、十三岁。

  我低头盯著少年看时,名叫马可的少年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头来。

  「有客人?」

  「我正准备介绍给你们认识呢。」

  艾蕾诺亚回应马可后,少年马可把背脊挺得比勒高夫更直挺,立正站好身子。

  「那么,所有人都到齐了,我来介绍一下吧。」

  「咦?就这么几个人?」

  我忍不住脱口这么说,艾蕾诺亚让脸上的微笑加深笑意,微微歪著头说:

  「你很惊讶吗?」

  「……有一点……」

  「就目前来说,算是全员到齐了。」

  我看著艾蕾诺亚、勒高夫、马可、克莉丝,最后再看向艾蕾诺亚,并稍微压低下巴。艾蕾诺亚随手就开出十万慕鲁的支票,她所率领的团队竟然只有这几人的事实,让人难掩惊讶的情绪。

  而且,说得难听一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群外行人组成的团队。

  「呵呵,以后再慢慢扩大规模就好了。」

  「一定会的!」

  听到马可这么说,艾蕾诺亚露出了笑容。勒高夫则是一脸忍不住想要叹气的表情,保持著沉默。至于克莉丝,她的脸上浮现在教会里没什么机会看见的兴奋笑容。如果理沙看见克莉丝那期待神奇力量降临的表情,可能会忍不住在胸前划十字吧。

  「那么,我一位一位依序做介绍。首先,我是艾蕾诺亚‧修拜崔尔。我是修拜崔尔家族的第二十九代主人。阿晴先生,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

  我和艾蕾诺亚轻轻握手说道。艾蕾诺亚的视线接著移向勒高夫。

  「这位是强‧勒高夫。他是我们修拜崔尔投资公司的企业伦理及风险管理的最高负责人。」

  「企业伦理?」

  「应该说我们不投资制造香烟和武器的公司,这样是不是比较容易理解呢?」

  「……完全理解。」

  「我是强‧勒高夫。第二十七代主人亲自委托我,要我全权负责守护大小姐的资产。」

  勒高夫的深褐色眼珠宛如泛起朦胧光芒的琥珀般,带著一股诡异的气魄。握手后发现他的手虽然爬满符合老年的皱纹,但有著强韧的骨骼。

  「勒高夫从我爷爷那一代就负责管理我们家族的资产。他曾经是瑞士的私人银行家,只要是修拜崔尔家族的资金他都一清二楚,连我有多少零用钱也知道。」

  「一点也没错。」

  传统与家世。在欧洲的山里找得到月面上找不到的一切。

  艾蕾诺亚和勒高夫在这里会显得格格不入,原因应该就在此吧。

  「然后,这位是──」

  「我、我是马可‧修奈亚!」

  插图

  紧张到全身僵硬的少年一边拚命往上看,一边说道,那模样让人忍不住怀疑天花板上是不是出现了什么东西。艾蕾诺亚因为介绍到一半被打断而有些吓一跳,勒高夫则是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艾蕾诺亚静静地弯下腰,轻轻戳了戳马可的头,低声说:

  「马可,你的帽子。」

  「啊!糟糕!」

  马可慌张地脱下猎帽后,艾蕾诺亚对著他露出微笑。

  「这位是我们修拜崔尔投资公司的秘书长马可‧修奈亚。」

  「我是马可‧修奈亚!」

  所谓的秘书长应该只是夸大的说法,说穿了就是负责打杂的吧。

  「多多指教。」

  「请多多指教!」

  和马可握手后,我不禁有些讶异。

  「你是在月球出生的吗?」

  「咦?是的……」

  马可一脸错愕的表情看向艾蕾诺亚,艾蕾诺亚也显得有些惊讶。

  「你怎么会知道呢?」

  「……只是凭直觉而已。」

  我松开马可的手说道。事实上,虽然差异微小,但在月球出生的人和地球出生的人有所不同。握住马可的手时,隐约有种不可靠的感觉。

  「我听说阿晴先生也是在月球出生。」

  「是啊,我是在我母亲以第一批移民团的身分踏上月面的那一天出生的。」

  「等于是月面上的活字典呢。」

  「前提是月面必须有历史的存在。」

  说著,我看向马可。马可因为我的面无表情而显得畏缩,但还是僵硬地在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马可是以前公司的信差,这次志愿加入我们的行列。」

  「是,我会好好努力的!」

  看见马可直直挺起背脊说道,艾蕾诺亚咯咯笑了出来。

  勒高夫没有露出笑容,但我能理解原因。

  看得出来马可完全拜倒在艾蕾诺亚的石榴裙下。

  「还有……克莉丝小姐应该不用介绍了吧。」

  「呵呵,我会变成阿晴先生的前辈呢。」

  「应该会吧,但还不确定就是了。」

  我看向艾蕾诺亚后,艾蕾诺亚一副自信十足的模样面带微笑。

  「就多多指教吧。」

  「请多多指教。」

  「接下来,我来向大家介绍这位先生。这位是四年前参加拉青格经济研究所的投资竞赛,唯一一位成绩逼近过杰瑞米‧波兹曼的投资家阿晴,也就是川浦良晴先生。」

  艾蕾诺亚的介绍方式还真是教人难为情。不过,我听到了让人在意的字眼。

  「杰瑞米‧波兹曼?」

  「嗯?你不知道这名字吗?我记得他那时候好像是叫喉片先生。听说当时他是因为感冒了,才会取那样的名字。」

  「原来是他啊。」

  在投资竞赛中留下傲人成绩的男人。

  如果巴顿的资讯正确,他应该是地球出生、地球长大的超菁英分子。

  「他现在已经是股票市场的英雄之一呢。」

  我这才想起来克莉丝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听过一家名叫阿法隆的公司吗?」

  「没听过……」

  总觉得好像在那里听过阿法隆这名字,但就是想不起来。

  「阿法隆是月面的电力事业龙头,也是一家跨产业的综合企业,近来拥有多家基础建设的相关企业。阿法隆的公司理念是以勇猛如虎的精神……」

  「打倒绿宝石工业!」

  马可说道,勒高夫叹了口气,艾蕾诺亚则是展露微笑。

  我的记忆总算在这时苏醒过来。八成是我在看电视节目或新闻报导时,视野里出现过阿法隆这名字。

  月面都市就像人工物的结晶体,而绿宝石工业实质上几乎完全支配月面。有一家公司如同大卫挑战歌利亚一般对抗绿宝石工业,并一时掀起了话题。(注:大卫挑战歌利亚的故事源自旧约圣经。以色列少年大卫勇敢挑战巨人歌利亚,并打败歌利亚一战成名,创造奇迹)

  「马可说得没错。有三位领导者带领著阿法隆勇往直前,其中一位就是杰瑞米‧波兹曼。他年仅二十六岁,就当上营业额达四百亿慕鲁的企业CIO兼CTO,让人觉得这里真不愧是月面。」

  首席资讯长,兼首席技术长。

  「既然是成绩逼近他的人,肯定在金融界有相当亮眼的活跃表现。大约在两年前,现在这波股票热潮刚开始发烧时,大家都心急如焚地想要找出阿晴先生的下落,但没有人找得到。你的联络电话早就打不通,证券户头也被解约,交易纪录也因为公司被合并管理后消失不见。」

  「……这部分我听克莉丝说过大家在找我。」

  「呵呵,世上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去年我偶然认识克莉丝小姐,因此得知你的存在时,只觉得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你在理沙的教会也很虔诚地在祷告喔。」

  「是啊,在月面没有正式的教会,所以我真的很感激。」

  艾蕾诺亚笑容满面地说道,看得出来是一位爱聊天的千金小姐。

  就连一旁的老管家瞪著时钟刻意清喉咙的画面,也像极了电影情节。

  「咳!大小姐,如果再不切入具体的主题,时间恐怕会不够。」

  「哎呀,真是抱歉。那么,阿晴先生,你确认过合约项目了吗?」

  我抱著彷佛身处欧洲茶会之中的感觉,回想起可前往利欲薰心世界的车票备注内容。

  「采年薪制度,第一年的年薪为十万慕鲁。除年薪之外,可针对交易所得的利益要求分取两成的金额。不过,若交易造成亏损,在补回亏损金额之前,不支付奖金。这是相当典型的奖金制度,但是……」

  我说到一半停顿下来,然后看向艾蕾诺亚。艾蕾诺亚一脸疑惑的表情,面带笑容微微歪著头,但很快就开口说:

  「你想了解我的个人目标,是吗?」

  这里的老大是艾蕾诺亚,既然身为老大的艾蕾诺亚持有目标,底下的人当然应该重视其目标。我做得到的事情纯粹是赚钱,如果要我夺回艾蕾诺亚的公司或是重建公司,我可能一点忙也帮不上。

  「关于这点,其实你不需要过度去思考。你只要负责投资,让资产增加,提升自己的表现,自然就会和我的目的达到一致。」

  「了解。」

  「你还有其他什么疑虑吗?」

  艾蕾诺亚的问法让我差一点忍不住笑出来。

  不过,这份合约确实有几个让我难以爽快点头的疑虑。

  「上班制度呢?」

  「你想要什么时候来上班、什么时候下班都没问题,就是想要住在这里也无妨。虽然只有桌子底下的空间可以睡觉……」

  「其实满好躺的喔。」

  马可露出亲切的笑容说道,那模样看起来似乎不像在开玩笑。

  这么听来,就理论上,我似乎不需要大幅改变生活。

  「不过,关于交易金额方面,我会设定一个上限。一旦超过上限,就由我每次做判断。这部分你没意见吧?」

  勒高夫用著不允许对方表示任何意见的口吻这么说。

  「没有……另外,关于我要负责赚钱的方式……」

  针对这个问题,艾蕾诺亚开口回答:

  「阿晴先生,你除了股票之外,还有其他方式吗?」

  「没有,我只是做确认而已。我应该只会玩股票来赚钱。毕竟那是我熟悉的东西。」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熟悉的股票交易。不过,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有所帮助。我感到不安的同时,事实上也抱著相同程度的期待。

  我思考著这些事情时,忽然发现马可仰头直直看著我。

  马可的目光就像看著自己向往的运动选手一样。我用指尖把嘴角往上堆,刻意做出笑脸,马可吓一跳地缩起脖子,但彷佛好奇心就快满溢出来,嘴角不停抽搐。

  「怎么了吗?」

  「没事。对了,请问试用期间到什么时候?」

  「如果我说到今天呢?」

  艾蕾诺亚毫不迟疑地这么说。我彷佛隐约看到理沙的影子,再加上艾蕾诺亚那无所动摇的眼神,我猜想她或许不是个普通的大小姐。

  我耸了耸肩,叹口气说:

  「就先算一个月吧。」

  「我诚挚期望有提早的一天。」

  虽然还只是暂定,但我就这样展开了身为修拜崔尔投资公司成员的生活。

  「那么,我要外出办一点事情。如果有任何问题,再麻烦你询问勒高夫或马可。」

  「好。」

  「你该不会在试用期间的第一天,就想来一笔大交易吧?」

  「就目前的地球时间来说……亚洲股市还在交易时间内。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的话,没问题。」

  艾蕾诺亚似乎没预料到我会这么回话,脸上还挂著恶作剧笑容的她瞪大了眼睛。

  「……呵呵。阿晴先生如果去『23』吃晚餐应该也可以如鱼得水吧。」

  「『23』?」

  「等创下佳绩的时候,我们再大家一起去喔。」

  「大小姐,车子到了。」

  勒高夫确认过行动装置后说道,艾蕾诺亚深深点头致意后,离开了房间。艾蕾诺亚离开后,忽然觉得房间的密度下降许多。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存在感吧。

  「那是一家高级餐厅。」

  我发愣地望著被艾蕾诺亚关上的房门时,马可突然这么说。

  「咦?」

  「『23』。」

  「……喔。」

  「听说其实是因为纽约有一家叫作『21』的餐厅。」

  「你是说华尔街那些人经常光顾而大受好评的餐厅啊。原来月面也有啊。」

  我这么低喃后,马可的目光瞬间发亮。

  「你知道那家餐厅啊?」

  「喔,是啊……因为看那一类的书本时,偶尔会看见。当然了,我没看过实体就是了。」

  「好高兴喔!没想到阿晴先生也『一样』。」

  一时之间我没能够搞懂『一样』是哪样,但看见马可若是屁股后面长出一条尾巴,肯定会像小狗一样不停摆动尾巴的兴奋模样后,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猎帽搭配上淡褐色的背心,格子衬衫配上深咖啡色裤子,脚上穿著圆头皮鞋。

  我耸了耸肩,开口询问:

  「就算去到地球,也没有人会像你那一身打扮吧。」

  「咦?嘿嘿嘿……」

  马可一脸听到人家这么说让他开心得不得了的表情,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见明显表现出偏爱地球的地球佬时,我都会觉得有些不爽,如果是偏爱地球的月球佬更是讨人厌。

  不过,马可表现得如此彻底,反而显得可爱。

  「美国来的移民看到我都会笑,还会拍照。」

  「虽然我不想干涉别人的嗜好,但我没有『一样』喔。我只是恰巧知道『21』的存在而已。」

  「不会吧……?」

  「我只是比较喜欢金融知识和历史而已。」

  「可是,你不是知道我这一身打扮是什么打扮吗?」

  「这方面我至少会比克莉丝懂得多吧。」

  我看向克莉丝说道。克莉丝原本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发呆地听著我和马可的对话,这时有些紧张地缩起身子。

  「克莉丝小姐比我更像月球佬。」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你、你们在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只是在说这小子是地球迷,不对,应该说是二十世纪迷。」

  马可似乎不太满意我的形容,他举高双手猛力重新调整猎帽的位置,但那举止根本就是老电影里会出现的少年。

  「不说这些了,我要从哪里做起才好呢……」

  「如果你需要装置,这边有喔。」

  克莉丝这么说,那态度就像在强调总算换到自己听得懂的话题。

  「我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四年来我从来没了解过市场的状况。」

  「如果你想看薛丁格街日报,我们有加入收费服务,过去几年的内容都看得到。」

  马可在应该是他专用的桌子上一边启动装置,一边说道。那张桌子上可看见桌上型的小时钟以及拆信刀,甚至还看见笔筒和墨水壶。虽然有一部分应该是受到勒高夫和艾蕾诺亚的影响,但未免也太迷恋地球了吧。

  「每日邮报呢?」

  「有是有。不过……只有综合版的。」

  「意思是专业人士只看专业报啰?」

  听到我这么说,马可眨了眨眼睛后,一副发现什么深奥涵义似的模样点点头。怎么觉得好像在看四年前的我啊。我这么心想时,马可敲了几下装置的键盘后,让出座位说:

  「可以看到过去十年的内容。」

  「谢谢。」

  我坐上马可的椅子后,马可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著装置看。看来他似乎不想错过我的一举一动。

  不过,我很快地就把马可的存在拋到脑后。面对即将再度回到投资世界的紧张感,我吸入一大口气,再慢慢吐气。在那之后,我逐一读起以一星期为单位的头版标题。

  当然了,头版内容都是把认为对月面的人们而言,会是很重要的关注事件报导出来。在四年前,报导话题大多与月面第一都市的大规模都更计画有关。好比说,每次必见的绿宝石工业协商疑虑,或是有无抵触竞争法等话题。至于当时我们所居住的第六外区发生过什么事件,想也知道根本连提也不会提。都更计画的相关骚动告一段落后,话题转移到移民人数增加,以及相关的杂七杂八问题。虽然中途因为遇到总统大选,所以暂时被转移了话题,但在政府被彻底当成笨蛋看待的月面,总统大选的话题转眼间便消失无踪。大致上话题一直在绕圈子,都市开发、移民人数增加、相关问题、都市开发、移民人数增加、相关问题……

  偶尔也会参杂一些其他话题,像是被认定治安好过地球任何地方的月面难得发生杀人事件,或轨道电梯发生故障等话题,长期住在月面的人回到地球后健康出状况的话题也被热烈报导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说到这个话题的内容,根据某研究机关的报告,有些人年纪大了后,习惯低重力的肌肉会无法承受在地球的生活。据说尤其是呼吸器官容易出状况,还有部分学者提出可能导致死亡的报告,话题因此延烧。目前长期住在月面的高龄者还不多,所以没有出现在地球死亡的案例,最后只是引起一时性的话题便不再被讨论。我当时也只是以一句「有这种事喔」带过这个话题。

  电力问题大概从前年开始成为话题,阿法隆的公司名称也随之出现。

  说起阿法隆的起家,照简易版的公司沿革内容看来,据说是在大约十年前在严格管制的夹缝中,受到百般限制下而设立的民营电力公司。这样的企业历经多次的收购动作而逐渐扩大规模,最后终于成长到企图打倒绿宝石工业、化身为大卫的存在。

  去年,阿法隆的相关报导占据了一半的头版版面。报导内容指出,以月面的标准来说,也算是相当年轻的杰瑞米‧波兹曼接任营业额超过三百亿慕鲁的阿法隆CIO兼CTO职务。照艾蕾诺亚所说,阿法隆现在的营业额已高达四百亿慕鲁,而且即使是在当时,阿法隆也是股市里交易量最大的个股。阿法隆的收益增加再增加,成为让每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的个股。

  在那之后,头版的报导内容开始以股市投资过热的话题居多。

  不玩股票的人是笨蛋?还是玩股票的人才是笨蛋?

  头版多次报导了总统与银行代表会面的消息,以及股市相关管制问题的内容。除此之外,也报导了月面第三都市的落成典礼和问世发表会。著手建设第四都市的报导。住宅户数破五十万户的报导。紧接著报导了贫困阶级的住宅问题,还出现一张胡须男的照片。胡须男高举「给我温暖的窝!」的牌子,率领民众展开月面首见的抗议行动。照片底下写著一行「斐代尔‧葛詹尼加街头怒吼」的说明文。胡须男似乎是月面上唯一不接受任何企业的政治献金,也不属于任何政党的政治家,同时是总统候选人。不过,在「赚钱才是正义」的月面,这样的社会运动很快就降温。下一则报导是居住在月面的X先生,创下薪资所得达三十二亿慕鲁的人类最高纪录。或许是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另一则报导指出天主教的教宗发出通谕批判月面是欲望之地。接下来的报导是政府公布月面创下自开始统计以来,史无前例的好景气。移民人数增加的促因、贫困问题扩大、内阁拟定税制改革、改革法案未通过……

  月面已成为富人多过地球任何地方的国家。这样的标题出现在上个月的头版。

  我几乎没有细读内容,只看标题和一些照片而已,所以没有花太多时间便消化完十年分的日报。

  有人说因为月面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重力,所以凡事会以地球的六倍速度进行。只针对标题大致看过一遍后,确实觉得真的有六倍那么快。

  在进展如此快速且激烈的月面,我打从心底认为要找出社福团体向公家机关提出的补助金申请有无造假,是一种既无意义又无力的行为。

  相较之下内容偏艰深的综合版报纸都已经这么精彩了,如果是看更加大众化的刊物,肯定会觉得像在举办嘉年华会一样热闹吧。只会嚷著「钱!钱!钱!」的薛丁格街日报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也一样一次看完十年分,肯定会眼冒金星。

  不管怎么说,我虽然离开市场已久,但想要掌握大致上的氛围并不是件苦差事。即使四年来一直过著低头看地面的生活,多少还是会得到一些资讯,而从新闻标题就看得出投资热烈,股市有多热闹就更不用说了。

  套用一句马可会爱听的说法,欢迎来到镀金时代。(注:Gilded Age,约是一八七〇至一九〇〇年间,美国财富突飞猛进的时期)

  「……原来可以这样做啊。」

  「嗯?」

  「这样比学校的历史课有趣一百倍。」

  独树一格的二十世纪迷少年,似乎很快就理解我在做什么。

  「艾蕾诺亚小姐的口头禅就是『保持客观』。」

  「要是完全投入在市场之中时也做得到就好了。」

  「很困难吗?」

  「以我的经验来说,很困难。」

  以前越是投入其中,我的视野就会变得越狭窄。在视野范围变得像针头一样细之下,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四周的状况,想到什么就执行什么,也不会去思考这么做对不对。我根本连想也没想过执行动作后会得到什么结果。

  泰然自若,明镜止水。

  回到老家后,沉默寡言的父亲没有送上拳头,而是送给我这句话。

  我可能就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理解其真正的境界吧。

  「不过,只看见一只燕子飞来,不代表夏天到了。光是一天天气炎热,也不会立刻进到夏天。」

  「咦?」

  「意思就是一切要看你平常的用心程度。不过,我不懂燕子也不懂夏天就是了。我目前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做出跟以前一样的失败。」

  看见马可天真地提出问题,又看见我回答问题,克莉丝显得有些紧张。不过,我的右手动作流畅地在装置上滑动报导内容。

  「……阿晴先生,你为什么不再投资了呢?」

  好奇心旺盛的小毛头都有这种特权,心里一有疑问就立刻脱口而出。

  我用指尖把嘴角往上一推后,马可有所惊觉地说:

  「对不起……」

  「哪天我有心情的时候再说给你听吧。」

  说罢,我看向露出担忧眼神看著我的克莉丝,耸了耸肩。

  「啊!对了,克莉丝。」

  「是!」

  目不转睛看著我的克莉丝突然被喊了一声名字,吓一跳地挺直背脊。

  「我想看你的投资数据。」

  「咦?」

  克莉丝在圆眼镜底下的蓝色眼珠瞪得又圆又大。

  「呃……那个……」

  「嗯?」

  「我有点不好意思耶……」

  克莉丝缩起脖子、抬高视线说道,那模样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除非是实际做过投资的人,否则无法理解让他人看见自己的投资数据有多么令人难为情。不过,克莉丝是利用羽贺那的程式进行投资,而程式的基础是根据我的投资判断。如果是这样,当然有必要看。

  「我听说你的成绩不错。我想了解一下自己以前的判断方式到现在还可以适用到什么程度。」

  「…………」

  克莉丝别开了视线。

  她的脸上清楚写著「可以的话,我不想给别人看」。

  「如果是秘密,那就算了。」

  「没有……我知道了……」

  「我只需要交易纪录。」

  说罢,我从带到上班地点的包包里,拿出自己的装置递给克莉丝。

  我之所以刻意说得像例行公事一样,是因为能够体会克莉丝感到迟疑的心情。或许大家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把股票交易的交易履历拿给别人看,真的很让人难为情。除非是百发百中的天才,否则一定会有失败的时候。而且,越是认真交易,就越容易犯下严重失误。一般来说,投资者是认定自己的判断正确才会进行股票买卖,有所失误就代表判断错误。而且,回顾起来时,还经常会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犯下如此愚蠢失误而抱头痛哭。因为太贪心而买进过多股票,或是因为害怕而卖出过多股票,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重点就是,投资数据里灌注了自己的一切情感和能力,所以让别人看见会很难为情。

  克莉丝利用无线通讯复制数据时,一直双手夹在膝盖中间扭来扭去。那些资料等于是克莉丝的想法和情感的历史纪录,可看出她思考过什么、有过什么失误、得到过什么成功。

  巴顿看了我在竞赛时的交易履历后,说过一句话:

  ──你做了一场感受得到意识存在的出色交易。

  听到股票交易被形容是赌博时,有人会发起怒火,而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股票凭靠的不是机率。

  股票是凭靠自己的想法试图抢先他人,属于百分之百的智慧挑战行为。

  「那个……」

  「嗯?」

  「你不可以笑我喔?」

  数据传送完成的同时,克莉丝这么说。

  「如果我要你给我看内裤,你可能都不会这么不好意思吧。」

  「唔!」

  我这回是对著做出明显反应、脸颊泛红的克莉丝耸了耸肩,跟著看向一旁的马可说:

  「克莉丝小姐她……都是穿很丢脸的内裤吗?」

  「才不是!」

  马可是个反应机灵的小子。我做不出笑容,改以晃动肩膀表现笑意。

  克莉丝鼓著腮帮子别过脸去,马可老气横秋地咧嘴露出笑容。

  在这般互动之中,勒高夫打开门回到办公室来。

  「大家聊得很尽兴的样子。」

  因为受到举止和装扮的影响,勒高夫这句话听起来像在挖苦人,但实际上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不过,身为企业伦理的负责人,我不能忽视有性骚扰的行为。」

  虽然这是极为正当的怀疑,但因为实在太正经八百了,被我遗忘已久、四年前的叛逆心猛地被唤醒过来。

  「我认为这是将来在投资内衣制造商时,应确认的重要事项。」

  「嗯,不过,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

  「说过什么?」

  「我说过我们不投资制造武器的公司。」

  我愣住说不出话来时,勒高夫把银色胡须轻轻往上一扬,又立刻恢复原本的面无表情。

  「马可,别光是在那边笑,你的工作进度确实赶上了吗?」

  「啊!还没有。」

  「大小姐对你寄予重望,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是!」

  马可抬头挺胸答道。「因为这样,所以……」催促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当然了,那是马可的桌子,所以我乖乖让出座位。马可从抽屉又拿出两台装置,并启动电源。

  「两位有什么计画吗?」

  「啊?」

  「没有,我们要回去了。」

  克莉丝这么回答,没有理会我的反问。目前没打算第一天就开始交易,而这么一来,就表示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勒高夫点点头后,克莉丝发出「叩」的一声阖上装置。

  「要不要顺便到教会走走?」

  克莉丝这么向我提出邀约时,一旁的勒高夫拿出电话点起外送。

  吃完晚餐后,晚上再继续工作。在月面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世界上想必也很难找到工作时间长过薛丁格街的地方。

  不过,职员对于加班这件事的态度,跟公家机关的办事处大不相同。勒高夫和马可完全没有变得精神紧绷,也感觉不出厌恶加班的情绪。反而应该说,他们散发出一股才正要开始好好表现的强烈斗志。

  两人的态度显得可靠,也让我再次感到兴奋。

  「怎么了吗?」

  我们道别后走出办公室,并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进时,克莉丝开口问道。

  「没事啊。」

  听到我的回答后,克莉丝可能是觉得被敷衍带过,而有些不开心。不过,我拿出装置后,她就没时间不开心了。

  「那、那个……」

  「嗯?」

  「你真的要看啊?」

  克莉丝指的是交易履历。

  「你还在挣扎什么啊。那本来就是我和羽贺那设计的程式,就算失误,要觉得丢脸的人也应该是我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也是啦……」

  「当然啰,就算看见你大胆到不行,我也不会被吓到。」

  「讨厌!」

  克莉丝抱头用双手按住蓬乱的金发喊道。走进电梯后,我开始下载数据时,克莉丝在身边低声说:

  「不过,确实相当刺激。毕竟程式里浓缩了你和羽贺那老师的一切。」

  「……」

  我低头俯视就站在我左侧的克莉丝后,克莉丝抬起头看著我。

  「所以……希、希望你不要发作。」

  说著,克莉丝轻轻挽起我撑住拐杖的手臂。

  虽然克莉丝低著头别过脸去,但看得到她连耳根子都红了。

  再这样下去,克莉丝的心跳声可能会从碰触到我手臂的胸口传递过来。

  「……」

  克莉丝说过想要照著自己的想法好好过活,这或许意味著克莉丝讨厌晚熟的自己,也可能意味著她不在意我至今仍忘不了羽贺那。不论我的猜测是对或错,克莉丝都鼓足了相当大的勇气。

  我谨慎地轻咳一声,以免不小心发出叹息声,然后开口说:

  「吶。」

  「啊!是──」

  「我两手都被固定住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按按键?」

  我把装置画面转向克莉丝,克莉丝举起不是挽住我的左手的另一只手,战战兢兢按下按键。

  在去到理沙的教会之前,我们几乎没有交谈。克莉丝似乎是因为不曾挽著男人在人前走路,所以紧张得不敢说话,而我是根本没机会说话。克莉丝利用羽贺那的程式进行交易,而如克莉丝所说,确实相当刺激。

  如果是不具备相关知识的人看了,肯定会觉得只是一串又一串数字。企业代码、股价、股票数量、损益。归根究柢,手边的数据全集中在这些项目,甚至可以说只要有股票数量和损益两项就足够了。不过,数据量相当庞大,交易时间有的只有几秒钟,长一点的也都在几十分钟内便完成交易。克莉丝的手法属于典型的程式交易法,也就是利用超越人类能力极限的速度和计算能力,来搜刮小钱的方式。

  在一天进行数百次或数千次的交易之中,不论是企业代码、股价或股票数量,都是随机出现的乱数,当中只有一种数字具有规律性。

  那就是损益。

  很有趣地,如果卷动画面看著数据一览表,会发现只有损益栏位的数字不断增加。随著画面卷动,可明显看出利益就像一颗气球一样不断膨胀。

  目前的数值是正数的一百四十四万八千两百八十一慕鲁。半年前的创业资金是两百万慕鲁。我还以为看错了位数,结果发现没看错。

  当然了,创业资金想必不是克莉丝的钱,而是艾蕾诺亚提供的资金。

  虽说克莉丝拥有数学的才华,但艾蕾诺亚愿意提供两百万慕鲁给区区一个十六岁女孩,还真是令人讶异。

  如理沙所说,这不是在玩游戏。艾莉诺她们不仅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决心也货真价实。

  另外,看了损益栏位的数字后,我也明白了克莉丝为什么有勇气踏出大胆的一步。只要把基本年薪加上所赚利润的两成金额,就会知道克莉丝年纪轻轻,即拥有在月面上也属于高人一等的收入。四年前,我拚命赚钱、存钱,抱著想要踏上世界尽头的伟大决心而努力出来的金额,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钱。

  一个愿意踏实努力,还能够跳级考上月面都市大学的天才只要拿出决心,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如果换成四年前的我,即使有人提供两百万慕鲁给我,也不会得到这般结果。一旦块头越来越大,就会越来越难动作。就连在参加投资竞赛的过程中,我也深刻体会到这点。庞大的物体必须有庞大的器量才容纳得下。

  事到如今,我才痛切感受到自己有多么平凡。在那同时,甚至也为四年前那个天真的自己,产生一种怜爱的心情。

  不过,我不会不甘心。

  别说是不会不甘心,我甚至直率地觉得有机会瞧见克莉丝的才华轨迹,让人开心得不得了。

  「阿晴!」

  「唔!」

  叫声让我回过神来,并抬起头。我这才发现原本夹在筷子上的马铃薯面疙瘩,掉到桌上了。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不会变,但还是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重新夹起马铃薯面疙瘩,送进嘴里。奶油炖煮的马铃薯面疙瘩软绵绵的,美味极了。

  这顿晚餐应该是多亏了克莉丝拿出部分赚来的钱捐赠给教会。

  跟以前相差甚远,我和羽贺那在教会那时候,主要都是吃理沙从打工地点带回来的食物。

  「……阿~晴~?」

  「……」

  再次被提醒后,我再怎么夸张,也不能继续耍赖下去。

  「知道了啦……」

  「知道什么?」

  理沙反问道,我耸了耸肩回答:

  「用餐时间不看装置。」

  「既然知道,就快关掉。」

  看见我把装置搁在手边,还是赖皮地让画面点开,理沙斩钉截铁地这么说。虽然理沙简直就像在教训小孩子一样,但我承认自己也真的像小孩子。

  没办法,那是一份相当令人震撼的数据,让我想起四年来遗忘的过去。

  「猫吃了葛枣猕猴桃就是这副德性。」

  「?」

  听到理沙的低喃话语后,克莉丝不是咬著筷子,而是保持咬著叉子前端的姿势歪著头。

  「克莉丝,叉子。」

  「啊……」

  「你也要改掉喜欢咬东西的坏习惯。」

  「对不起……」

  「猫咪啊,只要吃到一种叫作葛枣猕猴桃(注:木天蓼)的植物,就会像喝醉了一样。你没听说过吗?」

  「……呃……如果是考试不会考的知识,我都不太了解……」

  「是吗?不过,考试也不会考要怎么谦虚,你却懂得谦虚,不是吗?所以,不用担心。总之呢,只要拿葛枣猕猴桃给猫咪吃,就会变成像这副德性。」

  理沙顶出下巴指了指我后,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吃起醋腌橄榄。

  「葛枣猕猴桃的果子长得就跟橄榄的形状差不多,猫咪只要一看到那东西,就会移不开视线,还会口水直流。我是说真的,不但口水会一直滴下来,还会喵喵叫,然后在地上滚来滚去。不管你敲它的头,还是拉它的尾巴都没用。最快的办法就是把东西拿走,就像这样。」

  「啊!」

  我原本一副不镇静的模样不时偷看装置,结果被理沙没收了。

  我的视线像猫咪一样追著装置跑,最后对上理沙的视线。

  尴尬不已的我小口小口地吃起马铃薯面疙瘩。

  「来这里的一路上,他也是这副德行?」

  「呃……」

  克莉丝看著我,然后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点了点头。

  「真是的……虽然月面的车子很少,但还是有可能发生车祸。」

  理沙叹了口气,我在她的面前沮丧地垂下头。

  克莉丝毫不掩饰地看著我和理沙的反应,并在迟疑几秒钟后,开口询问:

  「你们以前也都是这个样子吗?」

  理沙瞥了克莉丝一眼后,一副受不了我的模样露出鄙视的目光,冷眼看著我回答:

  「是啊,一模一样。毕竟他以前是个不听话的臭小子,傲慢自大到了一个境界。大家难得要一起吃顿饭,他也因为被我念得很烦,就把食物猛塞进嘴巴里,没两三下就说『好啰,我乖乖吃了喔,我吃饱啦』你说气不气人?」

  「……噗!」

  克莉丝一直强忍著笑意,但最后还是忍不住轻笑出来,并急忙揉了揉鼻子做掩饰。

  「男生真的是永远都长不大。」

  说罢,理沙夸张地大大叹了口气。

  我一边聆听清洗餐具的声音,一边还是老样子地盯著克莉丝的数据看。

  看完一串串剧烈跳动的数字,掌握整体的趋势后,我开始更进一步地细看内容。

  除了挑选企业的标准、决定价格的标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羽贺那花费最大工夫在上面的买卖时间点。

  克莉丝的投资数据不是那种会让人觉得「太厉害了!」的内容,而是看了很舒服的感觉。或许应该形容是一种可以在毫无阻碍之下,把我的想法、我的感受在眼前实现出来的感觉。不仅如此,甚至有种原本模糊不清的东西,被聚光灯照亮了的感觉。

  四年前的那段日子,至少在某个瞬间之前,我和羽贺那彼此深深理解。

  我想这应该不是我的妄想,毕竟当时我们同衾共枕,也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坦承自己的一切思想、想法。

  不过,这份数据感觉经过了精炼。克莉丝所使用的程式被磨练得更加出色。

  我准备了一块铁,羽贺那把它熔炼成想要有的形状,现在克莉丝把它磨得更加精细。

  如克莉丝所说,程式里当然有著羽贺那的影子。有部分的判断标准我只能够描述感觉,也不知道为此和固执的羽贺那做过多少次的讨论。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白痴啊!可不可以说清楚一点?羽贺那的声音此刻在我的耳里清晰响起。

  不过,在克莉丝的程式里,感受不到羽贺那本人的气息。虽然看得见羽贺那的影子,但只有四年前的稚气和朴拙。克莉丝会以刺激来形容,想必是一种自信的表现。

  自己创造了新世代的自负。

  我的右手轻微抽搐著,但或许只是因为做了太多滑动数据画面的动作。

  「你这样的习惯……」

  忽然听到有人搭腔,我把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当然不会有其他人了,我看见理沙洗完餐具后正在擦手。

  「希望也可以改掉。」

  「……习惯?」

  「你刚刚不是在想羽贺那的事吗?」

  我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时,理沙开口说:

  「你习惯会看右手。一眼就能看出你在想羽贺那的事。」

  「……我……有这样的习惯啊?」

  「是啊。而且,你在看自己的右手时,一点也不像在看自己的右手。感觉像看著什么不明物体。一种可怕的东西、一种你无法控制的东西。所以一看就知道。」

  「不过,你倒是第一次跟我说这些。」

  「那当然啦。」

  理沙露出苦笑说道。擦乾手后,理沙解开固定住修女服袖子的带子,叹了口气。

  「看见你那悲痛的样子,我怎么说得出口?」

  「……现在呢?」

  「嗯?算是好很多了。」

  理沙一边说话,一边打开柜子不知道在翻找什么。最后理沙拿出褐色的玻璃瓶,四年前我只知道那是酒,但现在已经知道那是白兰地。

  「要喝吗?」

  「我还是小孩子。」

  「呵呵。也就是你要喝的意思喽。」

  理沙是在挖苦我四年前老是爱打肿脸充胖子。

  我耸了耸肩回应后,理沙显得开心地咯咯笑著。

  「我不喝。」

  「我知道的。」

  理沙只倒了少许白兰地在玻璃杯里后,盖上瓶盖。

  跟著,理沙连找张椅子坐也没有,便一鼓作气地喝光白兰地。

  「我印象中的修女不会做这种事情耶。」

  「嗯~~……呼~这里是月面啊。」

  「我的脸差一点点就可以笑出来了。」

  「哎呀,怎么没成功。」

  理沙用著不带任何情感和情绪的语调说道,跟著又马上打开瓶盖,倒出份量多过方才的白兰地。

  「开玩笑的啦。不过,无所谓的,反正我是在喝闷酒。」

  「闷酒?」

  「没错。因为少了我的帮助、支持和安慰,就连好好走路都有困难的受伤小羊,终于自力站起来,靠自己的双脚从这里走出去了。」

  「……你何必说这种话呢。」

  「嗯?我怕如果不这么说,你很快就会忘记。」

  「鬼才会忘记!」

  发现自己用了四年前的熟悉口气说话,我猛地回过神来。

  理沙看见我的反应后,一副真的很开心的模样眯起眼睛。

  「我知道的。不过,你在看装置时的样子真的就像一个看著藏宝图的男孩。就是那种如果我热情地抱住他,他会跟我说『死老太婆,放开我!』的感觉,不是吗?」

  「……」

  或许是察觉到我在面无表情底下,露出感到极度厌烦的表情吧。

  理沙越笑越夸张,肩膀还上下不住摇晃。

  「不过,我倒是很乐意躺大腿。」

  我抱著至少要反击一下的心态说道,理沙顿时愣住了。即使如此,理沙的脸上还是像惯性定律般慢慢浮现笑意,她摇了摇根本没有放进冰块的玻璃杯,探头看著杯里的白兰地然后开口:

  「也对,如果是躺大腿,就算忽然想到什么也可以直接站起来飞奔出去。」

  「……对耶。」

  「你在那边认同个什么劲。不过,现在连让你躺大腿也不方便了吧。」

  「啊?」

  「我可不想和克莉丝打坏感情。」

  这次我这张不会动的脸真的就快要露出感到厌烦的表情。

  理沙看著我,脸上不知何时收起了笑意。

  她的眼神甚至有些犀利。

  「你没察觉到吗?」

  「……察、察觉到什么?」

  「你正在看的那个就是克莉丝做交易的东西,不是吗?」

  虽然理沙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听就知道她不懂投资世界,但我还是被她的气势压倒,乖乖点了点头。

  「你看东西看得入迷的时候,克莉丝也一直在你旁边,不是吗?」

  「喔,嗯。」

  「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印象,记得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听到理沙这么说,我试著在记忆里寻找,但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老是这样……克莉丝她啊,每次只要你做一下深呼吸,或是把身体挺起来,她就一脸期待的表情。」

  「期待?」

  「期待啊,你不懂吗?」

  「不懂……」

  「真是的……听好啊,她在等你的一句话。好比说,好厉害、了不起,或是太强了吧之类的。」

  我整个人愣住,视线不由得看向浴室的方向。

  克莉丝正在浴室里冲澡。

  她不像羽贺那,不会全身赤裸裸地走出来还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所以应该还会在浴室里待上一阵子。

  「总之,知道了吧?」

  「咦?」

  「等克莉丝洗好澡出来,记得要说点什么。知道了吗?」

  「喔……好……」

  「真是的……我这个旁观者看了都觉得心好痛。」

  理沙碎碎念完后,喝了一口白兰地。

  「不过,真的是太好了。」

  「……什么东西太好了?」

  「你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听到理沙这么说,我把视线移向手边的装置。的确,我明明那么恐惧市场,看到数据后,还是会入迷到连吃饭都懒得吃。

  不过,我已经不是四年前的我。

  如果要说我有那么一点点成长,或许就是这件事吧。

  「站在局外的感觉,跟站在局内不同。」

  「嗯?」

  「等我会拿自己的钱赌一把,还觉得乐在其中的时候,我会来跟你道谢的。」

  「……如果不是那样呢?」

  「如果不是那样?这个嘛……那就希望我陷入痛苦的时候,你可以帮助、支持、安慰我。」

  「……总觉得没有让人想要疼爱的感觉……」

  「如果是这样,或许就表示我长大了吧。」

  我拿起理沙的玻璃杯,喝了一小口酒。虽然这次的刺激程度不及四年前在理沙的房间里喝的那次,但我还是不太喜欢烈酒的强烈味道。

  「味道那么苦却还觉得好喝,也太奇怪了吧。」

  「不但觉得好喝,还会喝到烂醉呢。」

  「你完全就是这种人。」

  听到我这么说,理沙拿回我手中的玻璃杯。

  她在胸口摸索一阵后,拉出玫瑰念珠说:

  「上帝赐给我们考验。」

  「不要有考验比较好。」

  「是吗?」

  「是啊,又不是所有人都拒绝得了恶魔的诱惑。」

  当时我不是因为麻木而面无表情,而是真的面无表情。

  我直直看著理沙的眼睛,而理沙当然也没有别开视线。

  在这样的状况下眼神还能够如此温柔,让人不得不佩服理沙。

  理沙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我的浏海后,抚摸我的脸颊。

  「既然你知道这样,或许可以解救正受到恶魔诱惑的人。」

  「可是,我就得不到解救吗?」

  羽贺那消失踪影,找也找不到人。若是羽贺那回来了会怎么想?这个问题让我事隔四年重新振作起来,但没有对象让我渴望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自己是在迁怒理沙,也是一种近似撒娇的行为,而理沙似乎也明白我的心情。

  「一个觉得自己得不到解救的人永远别想获得解救。」

  理沙面带笑容撂下冷漠无情的话语。

  此时此刻,我庆幸著自己能够认识理沙。

  「我会铭记在心的。」

  「对于用餐时的礼仪,也希望你能够铭记在心。」

  「……抱歉啦。」

  关于这点,我既无法反驳,也装不了傻。

  理沙拨了一下我的浏海后,拿起桌上的酒瓶站起身子。

  「不过,我说的也不尽然是骗人的。」

  「咦?」

  「一个人如果认为上帝不存在,就算上帝真的在他眼前出现,也会觉得那不是上帝。以这个角度来说,世界会照个那个人的所望而呈现。信者得获得解救,这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所以,虽然羽贺那离开的事实不会改变,但你看到的世界会因为相不相信她会回来而截然不同。」

  我甚至不会觉得不甘心。

  「……你啊。」

  「怎么啦?」

  「真的很像修女。」

  「是啦。」

  理沙瞪著我,我心想至少要装出觉得不甘心的模样,所以用指尖把嘴角往上推。

  理沙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耸耸肩后,把酒收进柜子里。这时,走廊上传来打开浴室门的声响。克莉丝穿著应该是拿来当睡衣的皱巴巴薄T恤,一边晃动衣襬,一边悠哉地走出浴室后,才总算想起我的存在。

  克莉丝赶紧松开衣襬,惊慌失措地拿起毛巾擦脸。

  「阿、阿晴先生,你还没回去啊……」

  克莉挤出尴尬的笑容说道,试图为自己找台阶下。担任风纪股长的理沙沮丧地摇著头。

  「我本来是想回去了。」

  我知道理沙瞥了我一眼。

  我当然没有少根筋到那种程度。

  「但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程式被改良得很优秀,我希望你告诉我这方面的事情。」

  「唔!我当然愿意!」

  克莉丝这么回答,表情顿时就跟刚洗好的金发一样亮了起来。

  理沙打算往走廊的方向走去而与克莉丝插身而过时,轻轻拉动克莉丝挂在肩上的毛巾,让毛巾垂到胸前的位置。

  「在那之前,你要不要先换衣服呢?」

  「呃、呃、呃!」

  插图

  想必克莉丝平时都是穿这样,但薄薄一件T恤当然藏不住正值发育期的少女身材。

  克莉丝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模样陷入恐慌状态,最后照著理沙的指示冲回自己的房间。

  「真搞不懂来到我们教会的女生怎么每个都一个样啊?」

  「应该是看你才有样学样的吧。」

  虽然理沙的个性看似细腻,但其实本性豪迈奔放。

  我经常看到她洗完澡之后,露著香肩在喝水的画面。

  「我虽然很想反驳,但好像觉得有点心虚。」

  「我是觉得有自己的风格很好,不是吗?」

  「……算你狠。」

  理沙指著我说道,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在走廊上走去。

  理沙离开后,换克莉丝出现。克莉丝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随便抓了一件衣服披上,因为洗热水澡而冒出来的汗珠还来不及乾就走了回来。四年前羽贺那埋首于制作交易程式时也差不多是一个样,而且那家伙只要忽然想到什么,就算全身赤裸裸也会不在乎地从浴室里冲出来。想到这点,就会觉得克莉丝个性文静且懂得羞耻心,属于具有常识、交往起来比较轻松的女生。

  而且,身材也跟羽贺那显得营养不良的纤瘦体型不同。克莉丝刚洗好澡的身体散发著肥皂的香甜气味,而且可能是因为头发还湿湿的,脸庞也显得成熟。她的五官细致端正得让人难以想像有个体型魁梧的父亲。

  如果没有与羽贺那邂逅,我或许会有那个意思也说不定。

  然而,克莉丝会这样对我抱有好感,正是因为羽贺那存在过。原因之一似乎是因为看见我和羽贺那投入热情于做某件事,所以感到羡慕。

  世上总是如此,凡事往往无法如愿运作。

  尽管知道原因,但身为一个老大不小的人,我还是有一些度量懂得掩饰赤裸裸的事实。

  「你不用那么紧张没关系啦,反正明天放假,我不会急著回去。」

  听到我这么说,克莉丝愣在原地任凭水珠从湿淋淋的浏海滴落,跟著看似难为情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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