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陌生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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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身子深陷在椅子坐垫里的我,在醒来的那一刻,还以为自己没赶上配发报纸的打工时间而出了一身冷汗,但转瞬就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一切。咖啡网吧的空调真的很给力,只要把身上风衣的拉链拉紧的话,睡觉时就不会感到冷。但是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很糟糕,喉咙像是被呛得很不舒服。

  从狭小的单间包房里站了起来,身上的各处关节就立刻发出咯吱咯吱的抗议声。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能找一个可以避寒和过夜的地方就绝对没问题了,但是到了目前的第二天我已然察觉,睡觉的地方如果不是一个可以将自己的手足伸展开来的地方的话也是绝对不行的。

  报纸的话依旧还是需要检阅的。虽然关于两个世界的【找寻不同点】还在继续,但果然这对政财界来说已然是没有什么影响。不,还是说就算已经发生什么变化的话我也没能察觉呢?光是叫我留意自身周围的事情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所以对现在的社会方面也好、体育界方面也好都是一样。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有关心过的事物,它们发生的变化我又怎么会知晓呢。但是在经济界这块,我找到了一则颇为有趣的报道。是一则关于新词解释的简短的文章。这里被提到的单词名为【瓶颈】。

  【瓶颈】

  瓶子的顶部变得细窄、对水流的通行造成妨碍。

  从此处开始,整体系统在提高效率时所遇到的成为阻碍的部分,把它称为瓶颈。

  所以为了整体向上提升、首先必须要将瓶颈排除掉。

  我笑了出来。‘首先必须要将其排除’,这句话说得真好。当然,在明确的得知此处就是问题所在的话,也就必然会这么做了吧。能被排除掉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早饭就省略了,因为还得付滞留在此处的费用。牙刷以及刮胡刀,这些外观上的梳理全都要钱、钱、钱!到车站的距离比较远,虽然也有经过的公交车,但是这次当然是走着过去。

  今天是周一,一直就是混杂不堪的香林坊的车道虽然现在离早高峰的时段还早,但公交车已经开始穿行在其中了,公交车的站头前后也已经是人头攒动了。怀揣着空腹的肚子、略有些疼痛的沉重的身子以及少许的恶寒,我朝着清晨的街道走去。虽然离早上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已经可以稀稀疏疏的看到一些穿着校服、水手服、套装的人群。今天是上学的日子。所以咲和希都要去学校。虽然心里会有些不踏实,但也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在这样的平日里不去上学而是穿着私服在街头乱逛,说实话倒是没有一点觉得突兀的地方。因为我对大抵的事物都能很快的接受,而且在平日里不去学校这也不是第一次。武藏辻的商业街还没有开始营业。今晨天空的云层也是少有的稀疏,于是我就走在这条阳光从云层里透出、照射在到处都落着卷帘门的街道上。

  昨天在河畔公园里,因为不想开口说话而总是找借口说自己很累,但今天确实感觉自己的身体很沉重。随后,大脑好像也没法考虑任何事情。因为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所能够去的地方就只有东寻坊,所以才去。而并不是出于我想要去或者说,我应该去这类理由。

  在金泽车站前的玄关被整洁的清理的恰如其分,连走道也像是被重新研磨过了一样。从自己懂事那会就开始的车站前的整备工程,在前段时间终于完工了,于是车站看上去就像是变成了另一种奇妙的空间一样。

  高高的覆盖着车站门前广场的是一个用金属管构成的树冠状天盖。随后,则是由像DNA一般螺旋交织的柱子撑起的,巨大的木质大门(类似【鸟居】的门)。我想这大概是用来迎接游客的大门吧。为了迎接从车站上走下,然后踏入‘观光地’这一非日常境地的游客,使其抬头仰望的大门。但是这对正要从金泽出发的我而言,这个门却给我另一种不同的感觉。当我从这个大门下穿过的瞬间,甚至感受到了一丝踌躇。还是说,只不过是出于对这种巨大构造的建筑所产生的恐惧感也说不定……。

  但是如果从门柱旁灰溜溜的迂回过去的话,又会有一种过于卑屈的感觉。所以如果试着以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从底下穿过的话,所谓的心里的印象也就只是停留在印象的层面,而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在车站前广场的广告板上用大字写着【欢迎来到北陆的小京都】的海报被贴的到处都是,把那些世人公认的优秀的东西小规模的去模仿就是这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我不禁对此感到一丝疑惑。

  进入金泽车站,我朝着售票处走去,一个站姿威风凛凛的人影出现在了自动售票机的跟前。我一下子怔住了,身子也变得无法动弹。

  “果然是早上头一班吗,看来急着赶过来还真是正解。”

  黑色高领毛衣的外面套着一件夹克衫,下身则是白色珠子图案的牛仔裤。和昨天的花枝招展相比今天则是包裹着一身强调着实用性的服装,这样的一个嵯峨野咲就站在那里。

  “为什么……”

  见我如此问道,咲无谓的笑了起来,

  “你啊,不是没有钱了吗。虽说什么就睡在网咖里了,但我想啊,那种地方花钱是时间制的,这样一来就只能晚上很晚进去然后早上一大早就出来吧。”

  真是预判的很准。正是如此。但是我所想要知道的并不是咲为什么【这么急】的过来的理由。

  “不是,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要来这件事。”

  “我说你啊”

  瞬间,抬起右手并竖起食指指了过来。

  “怎么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是有多特殊吗?不管是昨天也好前天也好,总是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关于你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仔细去问呢。我这个人姑且也是有好奇心的。如果说我没有被生出来的话,世界会…,啊、这个好像有点太夸张了。也就是说,我很想知道这样一来,金泽这个地方会变的怎么样呢?”

  原来如此,我自然而然的低下了头。

  “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家里的那些事也都跟你说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我还是有点事想再问问。”

  一边说着,咲将一直捏着的左手放到我的面前慢慢的展开,在她的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两张车票。……是从金泽出发到芦原温泉的车票。

  “请让我和你一起去东寻坊吧,这样的话,车票钱就由我来付。”

  这的确对我来说是帮了大忙,但是,

  “我说你不用上学吗?”

  她大大的耸了耸肩。

  “嘛,反正旷课一天也死不了嘛。”

  “虽然看上去就觉得你是那种很好事的人,但没想到还真这么较真,真是服了你了。”

  我边拿走从咲那里提供的车票,一边这样说道。咲对此只是笑了笑而没有做出回应,随即便转过身,快速的朝着检票口走去。

  我明白了为什么咲要急匆匆的走向月台的理由。虽然不是刻意按照时刻表而采取的行动,但是这时机正是瞄准了还有五分钟就要出发的那班列车的时间段。趁着这五分钟内,咲毫不犹豫的迈向月台的小店。

  “你早饭吃过没?”

  “……没有。”

  “那平时早饭经常吃?”

  我摇了摇头。

  “这样啊,也罢。”

  这样说道,咲朝着小店内的货架瞥了一眼,几乎是不带犹豫的开始伸手取下各种物品。虽说明知道最后付钱的肯定是咲,但是我还是禁不住向她提醒道,

  “啊,我的话什么也不需要。”

  但是咲对此却不加理会。

  “好了好了,你就不用操心了,全都交给我就行了。说道列车旅行的话这个和这个……。然后是那个东西都是必不可少的。”

  说是说旅行,但是从金泽出发到芦原温泉就算是乘普通列车也就一个小时多一点而已,俨然称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行程。结完账,一手提着白色塑料袋的咲转身看着我的脸,倾斜着她的脑袋。

  “啊……。”

  “……怎么了?”

  “不不,不是想说你怎么怎么样。….我想说我啊,是家里排行老小的。”

  “这我当然知道。”

  “刚才那一瞬间,有没有感觉到我像个姐姐一样?”

  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呢,我以一副非常含糊的口气回敬道,

  “想不想姐姐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是你这个人就是属于那种爱管别人闲事的类型的这件事的话,我从上周六开始就了解了。”

  倾斜向一侧的头向着另一侧歪了回来。

  “这样啊,……要是能被你一下就看出来的话,那说明我这个特性还真是比较严重呢。”

  然后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后又说道,

  “所以说人啊,只要看看的话就能大致了解了呢。”

  要真是这么会看人的话,还真是一桩了不起的事。

  列车即将发车的广播声播放了起来。

  上行普通列车福井方向,七点五十分发车。咲并没有连特急料金的钱也给一起付了。虽说也还没到全部坐满的状态,但列车显得一副沉重的模样缓缓的驶出金泽市的车站。

  在列车里头其实乘客也还算不少。两人对坐的四人拼座连成一排,在几乎所有的拼座上都有着一两个人在其间坐着。粗略一看的话老幼男女几乎都有,其中也不乏有几个像我和咲一般的高中生在里头。但让我感到有些奇妙的是,这些乘客都像是说好了似得保持着一致的沉默,在发动的列车车厢里只有列车履过车轨时发出的摩擦声在其间回响。我们也同众人一样,两个人占了一个四人的拼座。然后,完全不顾车内略有些不可思议般的静默,咲以明亮的声线发出了声响。

  “那首先,就先这样吧。”

  在靠近窗口的窗台上咲所排放出来的是,牛肉干、鱿鱼干、然后还有百奇。

  “别客气尽管吃。”

  一边说着,自己却早已将一支百奇从盒中取出了。看来她对此还真是情有独钟啊。那这样一来的话,我就吃点牛肉干吧。肉的味道,硬质的口感,还有一股偏重的咸味。这些对我来说,都有一种奇妙的久别重逢的感觉。

  “然后,首先就是……”

  随后咲向我发出的问题都是些,附近的狗的情况如何如何,某处的耕田是不是上了围栏,或者是关于咲的朋友的一些情况之类的。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原本还以为会被问到某些问题而在心里做好某种准备的我,面对这些问题于是都只是带着随意的口吻敷衍的回答了过去。而这些对咲本人来说,好像也不是什么非常热衷的问题。

  列车驶过了多良町西金泽站。

  朝着金泽的邻镇野野市开去。说来文香应该是回到了这个镇上了吧。毕竟她不是咲,想必也不会在车站那里做出守株待兔这样的事情吧。列车停驶后,穿着着名牌西服的老人以及在一旁像是影子般形影不离的老婆婆缓缓的走了下去。而上车的乘客一个也没有。

  在车内扬起声音的,果然也就只有我和咲两个人。

  “……然后还有就是那个。中学时期的新川!我在想那家伙也是算在我十一年的学校生活中排名第二的不正经类型的老师了吧,你那边的话情况怎么样?”

  “新川吗?”

  老师的良莠,可以说是残酷般的左右着学校的生活。这种事情我也不可能不了解。但是,从这层面来说,我还是挺走运的。从中学以来的我的班主任,就算是我这样凡庸的眼光来看的话也可以很明显的看出,都是一些像是流水线操作要员般的老师。虽说对我们没有起到太大的帮助,但也没有因此而碰到很麻烦的事情。

  这对我来说就已经很满足了。

  “……他的传闻是听过不少,但是因为没有直接教过我们所以……”

  “这样啊。我本来还很想知道,我和他之间的战斗到底对他的本性产生了多大的影响呢。”

  传闻中,有某个学生因为新川对其不满而致使他的小腿骨折。但最后好像是以事故为由草草解决的。要真和那种人作对的话,我也只能说咲真是哪里不正常吧。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我也隐约的察觉到了,这些只不过都是一些前话,咲真正想要问的其实是别的事情。

  然后事实也正是如此,当列车刚要驶出松任站的车站时,咲自己重新调整了一下说话的语调然后这么说道。

  “那,前话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声调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真正想要问的是,你和希的关系。”

  只咬住百奇前端使其在将其抵住的手指间不停摇摆。我莫名的注视着眼前这种不规则的动作,心底有种说不清的压抑感悄悄的被煽动了起来。

  我和希之间的关系,谁都不知道。不,正确的来说应该是除了结城文香之外,谁都不知道。但即使是那个文香,也从没以言语的方式对我们的关系进行过询问。我从没想过要对任何人说这事。就算是世界改变了,我的心境还是一样的。

  “我想这件事和你应该没有任何关系。”

  我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的回答道。但是咲却露出之前从未有过的严肃态度,一副完全不会就此罢休的阵势。

  “也许是吧。……但,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不放心的事情。”

  “怎么样的事情?”

  “昨天,关于你到河畔公园那里之后,就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的事情。”

  少许像是自嘲般的笑容浮现在嘴角。

  “我当时也真是愚钝。看来我也没什么资格老是批评你如何如何的缺乏想象力呢。昨天,你就是在遇到希之后才开始变得怪怪的。我当时就注意到这点了。但是当时的我对这种现象该如何解释才好,完全找不到头绪。所以,昨天夜里我回想着你当时的反应,一边就在想应该用哪个形容词来表现才最好。像‘吓了一跳’或者是‘惊奇’之类的。最后,我认为最能表现出你当时看到希之后的表情的形容词就应该是这个,你试着想象一下这会是什么?”

  那个时候我所受到的冲击,我完全不觉得其他任何人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其用言语形容得出来。

  所以咲也看透了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张脸简单的来说就是‘仿佛是看到了幽灵般的表情’。”

  被她这么一说,我真的是惊的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而面对我这样的一个反应,咲的表情变得更为阴沉起来。

  “好像被我说中了呢。”

  “……”

  “只是光看到希就被吓成那样的话,我就猜到会不会和那个结婚纪念装饰盆是同一个缘由呢……。我的天。真的是,这么回事啊。”

  无力的笑着,咲轻轻的挠了挠自己那一头短发。

  车窗外掠过的是一片荒凉的冬天的景色。一片片过了收获季,正等待着被银雪包裹的农田。列车的速度渐渐放慢,因为可以听得到,嗒铛铛、嗒铛铛的间歇声正慢慢的放长。脚的周边有暖气围绕着。明明是在十二月里,脸颊上却冒出了汗。

  还真是,我的姐姐还真是一个不可小看的人。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你还真是厉害。没错,确实,希已经死了。”

  没有那种和她对峙的精神力,我只是低着头。

  “但是,这只不过是‘我那一边’的诹访希而已。和‘你这边’没关系。所以,这果然也和你没什么关系。”

  咲一副全然没有要隐藏自己愤慨的模样,用足以打破现在充满整个车厢的沉静的高亢声调喊道,

  “什么叫没关系!这可是希的事情!你和希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但是我和希之间可是有着实实在在的关系的!”

  “昨天我也问了吧,那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是咲明明是一副顺着气势想要接着往下讲的样子,但随即却又马上缄默不语。一边窥探着我的表情,一边说道,

  “……一个很乖的后辈。”

  “那你也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列车在美川站停了下来。为了不妨碍到到站通知的广播,我们两人同时闭上了嘴。有几个人从车上走了下去。稀稀疏疏的,不带任何话语。从打开的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又将我们带回到之前的平静。

  门关上,列车开始驶动。然后我打开了话匣子。

  “关于希的事情,我并不想多说。也希望你尽量不要多问。还是说,你是想主张自己是有问下去的权利吗?”

  “看不出来,你在这种消极的方面倒是挺有骨气的嘛。”

  叹着气一边这么说道,咲像是在该考虑接下来如何开口。

  “……没错,请务必告诉我。我认为自己有义务去了解这些。但是,其中缘由的说明,我想稍后再告诉你。这取决于你对希的事情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

  我对希的了解程度?

  希曾经自己这么说过。――真正了解我只有嵯峨野君一个人。因为我自己对自己的事情也什么没兴趣。

  我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了解,她的很多事情。”

  “希来到金泽的理由也知道?”

  “当然。”

  咲摆出一脸复杂的表情。其中的缘由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她也不想多触及希的事情,更何况是在希她本人不在的这种场合下。

  对此的解决方案,当然,咲也马上提示了出来。多少有点没精神似的将百奇棒对着我,

  “让我们一个个的说过来吧,你和我两人,关于希的事情的了解。一旦有不知道的事情就马上终止。我也一样,在不是非常有必要的情况下不想过多的触及那孩子的话题。”

  我做出一副像是在考虑的样子,然后默许她的意见。虽然这可能不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但是我的话,肯定想不出比咲更好的主意出来。

  在被暖气温热的空气中,布满了顺触及发的紧张感。咲也并不只是单纯的因为想要去知道些什么才这么做的,这一点就算是我也已经察觉到了。她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用一股很镇定的语气说道。

  “那,从我开始吧。……希是从横滨那里搬过来的。”

  首先像是试探一般的,从理所当然的情报开始。我对此也将相应的情况例举了起来。

  “那是我是在中学一年级的时候,也是说在三年前。”

  “那时候她完全没办法融入班级。”

  “因为希讨厌金泽这个地方。”

  咲轻轻的点了点头。

  “因为这个地方老是下雨。”

  ……然后我一下子在这个地方语塞了。

  因为下雨下的多,所以讨厌金泽。希的确这么说过。到底是她自己发起的话题,看来咲的确对希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但这本来对希来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

  咲既然了解到这种地步的话,那接下来还可以说一些更加深入的东西。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某种内疚的情绪,我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

  “希……,希她们一家搬到金泽来的理由是因为,在横滨那里呆不下去的关系。”

  可能是出于同一种内疚的心情,咲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

  “希的父亲,在外面背了债。”

  “正确的来说,应该是她父亲的朋友。”

  “然后公司破产,公寓也卖了,靠着母亲方面的关系搬到了金泽来。”

  这一切,都和希曾经说过的一模一样。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我在瞬息间将视线从咲的身上逸开,从车窗口眺望出去的天空,不知何时起,又变成了沉闷而又凝重的鼠灰色。列车将速度慢慢的放缓。下一站是小松,传入我耳边的是这样一阵令人分辨不清的广播声。

  希的父亲,也就是被希称之为【人文主义】的家伙。当然,我也还不至于详细的去打探具体发生的事情,而且当时只不过是初中一年级的希也不可能了解很多事情的真相吧。但大体上来说应该就是这种感觉的事情吧。

  希的父亲的朋友开始了创业。其开设的应该是一家专门应对电脑调试设定,以及发生故障时提供上门维修服务的公司吧。可以说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具有独创性的商机,但希的父亲还是出于【人文主义】的关系向其提出了援手。具体的话,就是成为了其朋友贷款的连带责任人。

  接着公司便破产了。

  但是,也没有必要就因为公司破产而把房子和家里的财产全部变卖,辞去工作从横滨逃出来吧。能这么想,可能也正是因为我自己并不是身处事件中心的当事者的关系吧。因为诹访家肯定也是考虑了各种上乘的解决办法,然后才最终决定移居到金泽来的吧。

  但,可能是这样一种环境的变化并不是很好的缘故吧,用希的话来说“可能因为天空总是一副阴沉模样的关系吧,母亲有时会变得有些歇斯底里的样子。”

  希的母亲即是她口中所谓的【道德主义】。综合希所描述的情况就是,还在横滨的时候,面对背负债务的希的父亲,希的母亲还是非常支撑并不断激励着他的。时而用严厉的话语、时而又轻声安慰。脸上并未浮现出可以称之为表情的希回顾当时的情景说:“那个时候,恐怕是爸爸和妈妈对彼此最为关怀的一段时间吧。”但是在破产后搬迁到此处之后,无法偿还的债务就变成了这个家庭中一道无法承担的重压。这即是希对自己目前家庭境况的一种解析。而这份精神压力,最终朝着因【人文主义】而去背负了本不应由他去承担的债务的父亲全面的爆发了出来。

  后来,总之应该就是和我经历着类似的体验了,所以之后也就不必多问了。希总是穿着一些近乎禁欲般的毫无色彩的服饰。因为诹访家,从来没有给女儿买过一件花哨一点的衣服。

  ……嵯峨野家的话,可能还是存在着分叉点的。咲利用了这样一个转机,在彻底爆发了自己的情感后,这一边的嵯峨野家的命脉得以保全。而我这一边却十分遗憾的并未达成逆转的好戏。这样的一种分叉,或许就真是这么存在着吧。

  但是诹访家的情况来说,不管嵯峨野家的次子是亮也好,咲也罢,对其完全不可能产生任何影响。因为事态根本的原因是出自数千万单位的,钱。

  这根本不是其他人家生的是哪个孩子就可以简单撼动的事情。

  不知觉间,停下的列车又缓缓的驶动了起来。这次是轮到我来说了。但是都已经了解到这一步的咲,当然对希的家庭状况也是有所耳闻的吧。仔细一想的话,比起异性来,同性之间似乎更加容易吐露心声。这样的话,我所能说的东西也就没剩下多少了。

  背负着这样一种境遇的希,到底还在期待着什么呢。

  那天在河畔公园里,希把这个答案说了出来。

  “所以说,希……”

  我的发出的声音显得异常的孱弱,尽管车厢内安静的只能听到车轮压过车轨时发出的行驶的声响,但咲可能还是很难听到我在说什么吧。

  “既不想当道德主义也不想成为人道主义。”

  啪嗒地一个声响,某样东西从咲的手中掉落下来。

  仔细一看,是一根咬到一半的百奇滚落到了铺着油毯的地板上。咲一下子显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啊,真是太浪费了!”

  把它拾起之后。把百奇棒当做抽签棍似的摆在眼前。

  “……三秒规则?”

  一边自语着,一边又摇了摇头,随即将它搁在了窗台边上。

  然后,又重新将视线对准我。此时咲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丢了魂一样。半天才憋出一句听上去也不怎么有趣的话来。

  “所以说,希还是考虑过想要成为什么的,也是呢。”

  要是能早点预想到这些就好了。为什么咲能和我一样如此的了解希的事情。在此之前,为什么这边的希这么的仰慕咲。但是仅凭我那拙劣的洞察力始终是无法预想到咲所说的话,如此一来,我再次体会到了失去言语的感觉。

  希曾经想过要去成为什么。对,这也完全和她说的一样。那天希所对我说的话,大概也是我初次恋上希的第一天所接受的话语,咲也知道。

  然后我也醒悟了。这边的希发生如此变化的理由。

  ……这样啊,原来如此。

  这还真过分,太过分了。

  已经没有必要再将这游戏继续下去了。我注视着咲说道,

  “你也在那个河畔公园和希见面了吧。”

  列车驶入加贺温泉站,刹车完全收住后门被打开,接着又有几个下了车。有壮年的男人,穿着水手服的女生,小孩。就这样保持着沉默从车厢内走了下去。而天空的模样愈发显得阴暗。

  咲忽然笑了出来,沉默也因此被打断。

  “呀,还真是吃了一惊,说实话,真是服了。如果说你真是一个满嘴胡诌的欺诈师的话,那这次还真是用心良苦了。道德主义和人文主义吗,还真没想到这些词语会在这里冒出来。”

  拿着从新拆包里取出的百奇的柄部,两下三下的敲击着自己的眉毛。随后又清脆的咬下百奇的前端。而我这边,虽说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但是却始终没能对着牛肉干和鱿鱼丝伸出手来。

  咲忽然间,又将视线飘向窗外。

  “……原来如此,那天因为母亲方面的缘由而不得不去出面捧场,而母亲的话正好的是去了町内的集会吧。这种事情,看来两边都没什么变化呢。”

  那天正是希一个人独自坐在白色长椅的一天,因为母亲的远房亲戚要来吉之岛献艺,所以我被赶出了家门。而在这个我不在的世界里,却是咲被赶了出来啊。

  这一点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天到底说了些什么呢,那个艺人。”

  我这样嘀咕着。

  “很无聊吧!”

  突然将身子探出,咲像是百感交集的这般念叨着。我对此毫无异议。恨不得当着他本人的面问他究竟哪里才是笑点的那场演出,经过三年的洗礼并在这个稍稍和原本偏离的次元里当做话资被提及时,我却不禁笑了出来。虽然依旧是和我性格相符的生硬的笑,但现在的我似乎也只能在这种程度的事情上展开笑容了吧。

  ……那天我原本打算要去拯救希。并且我认为只有我能够做到这一点。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即使没有我的存在,也会有某个谁来替代,应该就是这样吧。

  生硬的笑容渐渐的消失不见。

  “那一天……”

  喉咙像是十分的干渴,我吞了口唾沫继续说道。

  “那一天对希来说,看来也是一条歧路。因为那天出现的不是我而是你,所以这边的希的性格才会变成那样。”

  “那样?”

  “一副无邪气的样子。”

  咲做出一副苦笑的表情。

  “对,差不多吧。”

  原本坐在车厢内的乘客陆续的下了车,之后也没人上次。在金泽站时明明还是那样拥挤的车厢内,现在可以看到的人影就只剩下我和咲以及剩下的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列车发出像是鸣笛般高亢的声响关上了门,接着又开始缓缓的驶动起来。

  “这样啊……,你也去了那个地方。”

  稍稍望着天空的方向抬起头,咲这般细语道。看上去,思绪像是被带回了过往。虽然不忍心在这里打断她,但是有些话我在这里不得不问。

  “我想知道,你和希到底是这么认识的?”

  “啊,嗯。”

  就像是哪里缺了一块般的空洞的回答。但是,在稍作停息后咲所表达的话语,十分的清晰明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初中的时候在选举管理委员会里共事过一段时间,在工作的时候稍微聊过一些而已。在学校也只是相差一级而已,所以也就只打听到她刚搬到金泽来,还有就是讨厌这里经常下雨的天气而已。然后那天被迫去看艺人表演的时候,正好她也在河畔公园里。那天应该算是比较冷的,但她却一个人坐在那边的长椅上。”

  不经意间吐了一口气,这就是咲叹气的样子吗。

  “……即使不是我的话,她对你也说了一样的话吧。既不想成为道德主义,也不想成为人文主义之类的。总之就是那个时候和她聊了这么多之后,后来就开始对我熟络起来了。总之,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是不是太娇惯她了,但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可爱的后辈,嗯。”

  然后她扭扭捏捏似的在硬质的座位靠背重新摆了摆坐姿,用一副斩钉截铁般的口气问道,

  “我也想问你一下。那天,如果出现的人不是我…。在你那一边的希是怎么的一个性格?按你之前的说法来看,应该是大不相同吧?”

  我深深的点了点头。何止是‘大不相同’。

  “不一样,根本就不是那种性格的。”

  当然,也无法单纯的对她们作出平行的比较。

  “……虽然在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

  “啊,这样啊……”

  “我那边的希”

  刚想开口,我的视线就自然而然的垂了下去。一部分是因为回忆起这些事的时候还是会有些难受,但更多的是把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后经由自己来口述这件事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也可以说是我此时不想被咲正面看过来的理由之一吧。我想了又想之后,终于开口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以‘这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这样的事实来接受。”

  这样说了一句之后,我像是找到了话题的线索。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娓娓道来。

  “所以虽然她一般不会表现出高兴或者是笑的样子。但与此相对的,她也不会体会到痛苦或者难受的事情。这边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我那边,在河畔公园和她见面之后,希的母亲就离家出走了。但是希却表现的很平静。在她身上完全感受不到情感的起伏,和昨天见到的希完全是天壤之别。虽然看上去对什么事物都没什么抵触的样子,但自己不会主动的去做任何事情,几乎从来也不笑。所以被周围的人当做是一个难以接近的转校生,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这……”

  “完全,不一样吧?”

  虽然只是一段拙劣的说明,但两个希之间一百八十度的不同这样一来应该也能充分的向她表达清楚了吧。但是,不知为何,咲只是一副低头不语的样子,连点头示意的动作也没有。我微微的一笑,又一次向她确认道,

  “完全不同吧,这两个希。”

  但,咲只是将脑袋顺势的一歪。

  “……是这样吗?”

  “诶?”

  “听了你的话之后,我弄明白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是和我这里的情况不同的,而另一件事则是相同的。”

  一边说着,咲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指摆出一个剪刀的手势。

  “首先,来说说希的母亲的事情,在你那边好像确实是失踪了吧。而这边的话,确实希的母亲因为苦于债务的关系,而离家出走了。但却并不是失踪。虽然和父亲这边的确什么也没有商量就走了,但是对希却留下了哪天一定会回来的留言,回到自己的娘家去了。在你那边却是什么音讯也没有留下就消失了吧。……这一点是不同的,怎么样?”

  我没有问过关于希的母亲的具体去向,所以关于这一点来说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但我想咲所说的这些可能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因为我和希之间交流过很多事情,如果希的母亲有将自己的去向传达给希的话,希也不会说出‘妈妈不见了’这样的话来。

  “这一点,应该没错。”

  “嘛,这也可能算不上是什么比较关键的事吧。接下来,”

  咲将摆在腿上的一根手指收了回去。

  “来说说相同的情况。我说啊,……希的性格,无论是你那边、还在我这边,大概完全没有发生改变。我还在惊讶,她们俩怎么是完全一样的呢。”

  “你等等。”

  我不由得插起嘴来。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刚才所说的。……啊,等等。”

  声音变得有些慌乱,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

  “还是说,你指的是你这边的希在中学时代也和我这边的希的性格很相近?”

  “不是啊。”

  咲用力的挥了挥手。

  “因为一点也没有变,所以我还有点担心呢。从初中一年级到高中一年级,性格方面完全没有成长。”

  因为事关究竟对希有没有充分的了解,所以我开始拼命的思索起来。

  “你指的是那种在别人面前假装很开朗很阳光,但在像你这种对她来说可以毫不戒备的人面前却会变的很阴郁,是这样的模式吗?”

  “不,无论是谁的面前都是那副样子。整一个‘旁若无人小姐’!的感觉。要是放任不管的话,到哪天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显得非常的扭曲。谈话的内容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所以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希完全没有变化。那你倒是给我说说,我口中的希和昨天碰到的希,究竟什么地方是相同的?”

  “啊,怎么说好呢。”

  咲稍稍思考了一下。手里捏着一根百奇,嘴巴只咬住最前端的部分,剩下当中的一段则不断的在手中玩弄。这样一种姿势在我看来,是在思考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像我这样一个缺乏理解力的男人也能弄明白吧。列车到达了名为牛之谷的小站,在几乎是没有多少乘客的列车缓缓驶出站头的时候,咲拿着百奇顺势捋了捋自己的短发后,终于开口说道,

  “我说你啊,你看到了昨天的希,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暂且把你那边的希的情况先忘了,只考虑昨天碰到的那个希,来形容一下她是个怎样的人。”

  昨天的希……。

  依旧活着的,而且完全是判若两人的诹访希。

  我基本上来说,不会对他人产生印象这种东西。即使产生了某些印象,也从未以言语的形式张嘴表达过。关于希这方面,虽说肯定的抱有一定观念的,但却很难说出口。或许是奇怪我为什么始终缄口不言,咲又问道,

  “怎么了?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开口的事情?”

  “要说是想到了话,倒不如说是……”

  我结结巴巴的将视线逸开。

  “我觉得说了也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咲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该怎么说才好呢……。对我来说,这可能是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情,但因为我平时也缺乏和别人谈话的经验,加上些许的不耐烦,我打起了不成章理的马虎眼。

  “也就是说……。表面的,只是看上去的印象的话的确是能说出来,但即使是昨天的那个希,背后肯定也有很多面吧。如果只是光看表面上的性格的话,再怎么样都能掩饰过去。但是,如果是连背后的一面也都能看到的话,那肯定无论是谁都没什么大的差别。无论是希也好,我也好。”

  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大概连咲也是一样的,大家都只不过是大同小异的一丘之貉。那样的话就是善良,这样的话就是看上去比较诚实之类的,总之我就是觉得即使再怎么去评论这隔着人心的一层皮也是毫无意义,因此我对他人总是不会抱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咲一脸茫然的表情,用一根食指挠了挠自己的头。

  “诶,该怎么说呢。这话说的有点摸不着头脑啊。”

  “可能吧。”

  “听上去像是虚无主义论。”

  我可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

  这样说着,一边不停的旋转着手中百奇,咲似乎对这番话并不是特别关心,反而还有种浑身不来劲的感觉。

  “嘛,也不是不能理解。想象一下的话也能体会这种感觉。因为我小时候的家庭状况和你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当初完全搞不懂别人表面和内心的时候,如果只看到别人表面的话也会觉得毫无意义。嗯,这种感觉可以理解的。……但是你啊,老是说不管是谁给你的感觉都是一样的,那之前你不是说过希对你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吗?”

  “……”

  我无言以对。

  咲耸了耸肩。

  “嘛,这些都算了吧。人的表面并不能代表他的全部。OK,的确如此。那我们换个说法。不去管希真正的性格是怎么样的,就希的表面上来看是怎么样一个性格的人,她希望给别人的印象是怎样的?就你所看到的这些,试着说出来看看。我说啊,可能你不是这么认为的也说不定,但这却是个真真切切的不容忽视的要素哦。”

  将隔着人心的那层皮,硬是说出来听听吗。

  自从来到这里,和咲相遇之后,我觉得自己不断的被逼迫着去做着自认为不想去做的事情。但是,慢慢的,我也不断的去习惯了这些事情。因为我觉得咲之所以让我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在其中,所以自己也无法全面的去抗拒她。

  还是说,在我的生涯中,自己全力去抗拒的事情到底有多少呢。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只好试试了。”

  我寻找着能够形容她的词语。

  在这一边的希。……昨天碰到的那个她。

  “……天真烂漫,而且在她身上好像看不到有任何困苦的事情。即使是面对初次见面的我也毫无怯色,对我接触的态度也十分的开诚。之后还要给我薄荷糖,看的出来可能对别人还是很热心的一个人。虽然看上去有点傻傻的,但那个希看上去很愉快……,想必,在她周围的人也一定因为她而感到十分的愉快吧。”

  咲显得一副深谱其义般的模样,在那里频频的点着头。将百奇指着我说道。

  “OK,那接下来,就用你的看法来说说看。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不用客气,请毫无顾忌的说就行了,好了来吧。”

  咲,吗?

  现在的问题明明在希的身上。为什么一定非要给咲一个评论不可,虽然我对此心生疑问,但既然被这样问到了就自然而然的往这方面去想了一下。于是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几个能够形容她的表述。

  嵯峨野咲。和我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是嵯峨野家中的第二个孩子。天真烂漫,虽然有些地方够傻,但肯定在平时在大家当中是个开心果。对人热心,即使是对初次见面的我也毫无怯色……。

  像是从我的脸色上看出了什么,咲放下指着我的百奇说道。

  “所以说就是这样。”

  咲几乎是带着某些哀怜的眼光看着我。

  “诹访希,和我,非常的相似。嘛,当然完全一样那也是不可能。老实说,因为我要比希更聪明些,处事也更加稳重一点。但,基本上来说,我和那孩子是差不多的。……其中的缘由,你应该能想象的出吧。”

  将手中的百奇一口咬下之后,咲接着说道。

  “当你说起你那一边的世界的希的情况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你所列举的那些特征,完完全全就是你自身的那副样子。所以听了你的讲述之后,我不由得想着,希果然还是那个希,一点也没有变。”

  “……”

  “既然把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所以就跟你讲讲清楚吧。希现在的这种状况,只是单纯的在模仿别人而已。这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对他人的依赖。那天的事情如果你也是知道的话,那解释起来也就方便了。在一块陌生的地方,一下子又因为自己家里的问题而变得十分的困惑,希从心底里感到十分的疲惫。那时经过此处的我便出现了,于是希便向我寻求一个方针。但其实我的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一个能够给她回答的人就行了。我当时,那也是很热心的去倾听了希的苦衷。在那个冷的要命的地方坐下来,因为不可能放着这个全身上下都发出“谁―来―救―救―我―吧!”的信号的后辈不管吧。但是,我也并没有在那时说什么很特别的话。因为她对我说“既不想成为人文主义,也不想成为道德主义。”所以我就只是跟她说“那你去当个乐天主义不就行了?”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乐天派,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没想到,希从那之后就一下子跟我亲近起来,不消多久就真的成了一个乐天主义。昨天,你不觉得我对她的态度有点冷淡吗?她的状态太不安定了。所以,我一直没有阻止她一心想要变成我的这样一个念头。但是啊,我始终认为她必须要开始学着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振作起来了。……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当然明白。

  咲可能也没想到会说这么多。但是,也就是说,是这样的。

  能够挽救希的人,其实不论谁都可以。那天经过她身边的人如果是一个虚无主义者,那么希就跟着变成虚无主义。如果那个人是个悲观主义者,那么希也就会变成悲观主义。这也就造成了我那边的希变成了一个“透明人”的后果。

  “怎么会!”

  我不由得大声的喊道。

  “怎么会是这样的……,希才不是这样的。”

  于此相对应,希好像对我的这番话没有什么反应。

  “嘛,这只是我个人的对希的观点吧。也没想过一定要让你和我理解成一样的。换个角度来说,说不定你的观点才是正确的也说不定。”

  我一直以来所看到的希,说不定根本不是希原本应有的样子。而我却一次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然而,被这么一说之后,却马上想到了。

  造成了希如此性格上剧烈变化的理由,咲从自己的观点出发,的确解释得非常恰当好处。但是。

  我曾经认为自己比谁都理解着希。因为希是这么说的。我曾对此深信不疑。而这一切,如今告诉我都只不过是一个镜像而已?再怎么解释,我也无法接受。无论如何。

  “为什么,能这么断定?”

  对着我这番呐呐自语,咲无奈的皱起眉头。

  “问我为什么……”

  她陷入思考,然后看着天空,将百奇在手中一阵旋转之后道出的是,

  “嗯―,看了不就知道了,我只能这么说。”

  列车此时正好抵达了芦原温泉。

  车厢内,不知何时起,只剩下了我和咲两个人。

  2

  从金泽出发到芦原温泉,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当中,虽然没有扳起指头去数过,但很明显经过的站头超过十个有余。但,却没有一个人从经过的站头登上这辆略有陈旧的车厢。从金泽站开始,车上的乘客就陆续不断的在经过的站头上下车,而现在到了芦原温泉站,等我和咲也下车后,无人的列车便就这样悄然的从站头驶去。

  我被成九十度直角的靠背,以及期间所交汇的谈话搞得疲惫不堪,刚走出这座小站的检票口的我,只觉得步伐沉重。愈发变得的阴暗的天空,现在一眼望去只能看到被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所笼罩着的场景。刚走出车站就立即被迎面吹来的一阵冷风,惊得浑身打了个寒颤。

  对此咲的反应好像也是一样的,将深褐色的夹克外套和整个人一起环抱起来,然后朝着我的方向笑了过来。

  “稍微,容我失陪一下。”

  然后匆匆的往别处走去。接下去虽然还要乘坐大概三十分钟晃晃颠颠的公交车,但我也没有催促她的意思。然而我也没必要傻站在这露天里饱受寒风的吹凛。于是我决定回到车站里去等咲回来。

  不愧是名字里带有【温泉】两字的车站,芦原温泉车站有着它特有的漂亮的外观。在检票口处也备有多名工作人员,月台的编号也多达4个之多。但是,在到处贴满着以东寻坊为首的观光介绍海报的站台内,看上去像是游客的人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一个人。回想两天前,也是这样一幅没有人烟的景象吗?

  另外的那个人,是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一条牛仔裤配合上身的运动型夹克外套、手里则捧着一个像是游戏机模样的东西,坐在长椅上的双腿因无法触及地面而在其间来回的摇晃着。虽然头发被剪得很短,但一眼看去还是不能辨别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明明是工作日,不去上学没问题吧?但说到底的话我也一样,而咲则是光明正大的旷课。

  孩子忽然抬起头,和我的视线交错在一起。

  微微的他笑了一下。……瞬间,我忽然感到有种非常强烈的违和感。那个孩子的表情感觉很难将其分辨,因为我感觉有股和他年龄不相称的,不同寻常的味道在里面。

  小孩并不知道我心里的这种想法,他站起身来,一只手拿着像是游戏机的东西,向我走来。

  “早上好。”

  这样的一句打招呼声,但这的确是如同孩子般,高亮而又充满无邪的声音。我稍稍松了口气,和他热情的回了一句。

  “早啊。”

  “在这个时间,跑到这个地方还真是少见呢。”

  明明开头是用敬语向我打招呼的,但随即就用轻浮的口吻这样说着,小孩毫无顾忌的对我一番上下打量。

  “是去温泉?还是说,去东寻坊?”

  还真是个自来熟的小孩。虽说心里有点不痛快,但我也没有小心眼到和小孩子较真的地步。我勉强的做出一副笑脸,屈下身来。

  “是要去东寻坊哦。”

  “哼嗯……”

  两眼朝着四处打探着,

  “一个人?”

  不知为何,好像有些不安似的问道。

  “不,是两个人,另一个人去上厕所了。”

  “这样啊,那就好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太好了,是什么意思?”

  小孩子的情绪还真是变幻无常。只见他的表情骤然变得阴沉起来。

  “我说啊,这可是会起邪念的啊。”

  “邪念?”

  “要是一个人呆着的话,是会起邪念的。死去的人会因此被唤起,对活着的那个人无比的妒忌,转而降咎为魔。”

  小孩的声音,渐渐变得小声起来。降咎,这样的和他年龄不符的词语,极为自然的从他的嘴里流出。

  “要是一个人的话,是会被勾过去的。所以不是两人的话肯定有危险。”

  “被勾过去?什么啊……”

  “【Green Eyed Monster】。”

  小孩的低下头,沉默了起来。

  我也是,忽然不知道这时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才像鹦鹉学舌一般的重复道,

  “Green ……?”

  “【Green Eyed Monster】嫉妒的怪物。”

  随后小孩像是有些忏悔似得,把手里像是游戏机的东西交给我以示分享。

  “就是这家伙。”

  【Green Eyed Monster】

  幽灵系

  嫉妒的怪物

  嫉妒生者的亡灵所幻化的怪物。

  当有人独处时就会出现,用各种办法向生者的心里灌输毒药,把生者拉拢至死者的行列。

  消除灌输到心灵的毒药的办法是不存在的。

  我笑着,摸了摸小孩的头。

  “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小孩抬起头,像是瞪着我一般,用强调的口吻说道,

  “绝对的哦!”

  “肯定的。”

  说完,从月台传来一阵女人的呼唤声,

  “川守!干什么呢,列车马上就要来了。”

  “啊、嗯!”

  小孩大声的朝着月台的方向回应到。几乎是在同时,从车站外面传来咲的呼唤声。

  “亮,公交车来了哦!”

  终于回来了吗,我和这个名为川守的孩子交汇了一下眼神,

  “那就再见了。”

  被这样打了声招呼,于是我也说道,

  “再见。”

  这样回了他一句。孩子朝着我挥了挥手之后,朝着月台的方向奔了过去。

  3

  在公车的颠簸中度过了三十分钟。朝着海岸方向缓慢的坡道两边,排列着一些毫无生气的土特产的小店。在店头甚至连店员的身影也没见着,只有一副寂静回荡在那里。作为一个观光地的话理应有它热闹非凡的时节,但就现在来说也就只有我和咲两人在这彻骨的风寒中踏着石阶缓步向前。要说这是没有生气的话,我更觉得这里形同废墟,不知为何我甚至感到了某种末日来临的景象。

  我不禁歪了歪脑袋,就还在前天,我也不曾这么觉得过。虽说当下确实不是观光时节,但这里还是存在着它应有的生气的。至少来说,连个人影也找不到这种事情至少还不至于。

  咲忽然低声细语起来,

  “真是好久没来了,建筑什么的完全和以前一样。”

  我感到稍微有那么一点意外。

  “你之前来过东寻坊?”

  “啊,是啊”

  这中间间隔了一段像是在追溯当时记忆的停顿。

  “大概是前年吧?和希她们一起来的。”

  “……大概什么时候?”

  “哎?我说是前年。”

  “我指的不是这个,季节什么时候?”

  咲对着我做出一副像是挥舞着手刀的模样。

  “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我之前说了没有什么变化的话,至少给我想到也就是表明季节也应该是一致的。”

  其实心里也是暗想着会不会是这样,但真要说出口的时候又觉得这个根据会不会太站不住脚。所以被这般责备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是稍微有点堵得慌,但比起这个还是先把想问的事说了出来,

  “前年的,难道说是十二月?”

  “哎?你要这么问的话。……嗯-,来到海岸这块的时候确实是冷的超乎寻常的时节,但雪还没开始下起来。所以大概是十二月吧。但是,今天还真是有点让人感到有点偏寂呢。”

  我点了点头。

  上完坡,从平坦的略有些弧度的走道对面传来了阵阵波浪的声响。

  “和希她们一起来的,你是这么说的吧。”

  嗯的点了一下头之后,咲稍稍窥探了一下我的表情,然后耸了耸肩,

  “嘛,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需要对你隐藏的了。希的母亲不是离家出走了嘛,那个时候,文香担心她会不会因此受到打击所以特地跑过来看她。但,希这时候已经开始模仿我的乐天派了,所以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难受。所以就在这个时候,文香提出了……”

  “提议搞一次慰问希的安抚之旅吧。”

  咲微微的笑了起来。

  “这种微小的细节部分还真是一模一样呢,总之不管到底是不是出于安慰的目的,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感觉。”

  “然后,你也一起去了啊。”

  “被希这样拜托了嘛。然后还有……”

  话说到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然后?”

  这般催促着,但咲只是晃晃悠悠的歪了一下脑袋。

  “嗯,没什么。”

  浪尖震碎的声响终于越来越近。在土特产商铺的前面已经隐约可以窥探到冬季的大海。海风从道路的正面横扫而来,一些纸屑被风扬起,颤颤巍巍的在空中飘忽不定。

  原来如此,从刚才咲的话里,我大概明白了希还活着的理由。而关于这个世界的规律,也算是大致上摸清了。

  冲着一副发呆模样的我,咲问了过来。

  “你来了第三次?第四次?”

  “没啊,也就第二次。”

  “哎?”

  咲一脸狐疑的表情。

  “这次是第二次?到这里?”

  也不至于这么疑神疑鬼的吧。我重重的扭动着脖子。

  “……是第二次的话,就这么奇怪?”

  对咲来说,她现在已经是知道我到目前为止的生活是如何渡过的。尽管如此她却认为我会如此频繁的踏访这种观光地的理由真是不得而知。脸上明显浮现出一幅不可置信的咲于是这么说道,

  “这么说的话,你在第一次拜访东寻坊的时候就被卷入这奇怪的现象中去了。”

  “奇怪的现象?”

  然后,手刀又一次的挥舞了过来,这比刚才那次手的位置离得要近。

  “你笨啊!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才到这里来的,还不是为了把你送回原来的世界吗?”

  是说这个啊,的确,这里并不是我所应该存在的地方。我微微的点了点头,

  “这么说的话,的确是第一次来就碰到了。”

  咲一脸狐疑的朝着我凝视了一会之后,最后朝着天空的方向仰望过去,随即夸张的摆出一副两手交叉的动作。

  “真是没意思啊。从东寻坊被弹飞到金泽的公园。但是对你来说,东寻坊也只不过是第一次来,河畔公园那里也没有什么特别有印象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个不可思议的摩诃超现象,没有任何因缘和规律性可言吗?”

  这种事情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虽然我存在于此的理由无从答起,但至少有一点能确认的就是,这并不是给咲发挥想象力的原材料就对了。……但是咲有一点搞错了,的确我是两天前第一次来到这里,但对此并非就毫无因缘这一点。咲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有些厌倦,

  “那我问你,前天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跑到这里来的?这么说来还没问过你呢。”

  “我没说吗?”

  “我有问过?说到底你当时是一个人?搞不好现在你那里的世界这会,在东寻坊这个地方正炸开了一口大洞,电视台的记者或者其他什么人正站在洞底说着【瓦斯爆炸的悲剧……】之类的话也说不定呢。”

  无法迎合她这种貌似玩笑般的语调,但事到如今再故作深沉的来化个圆场的打算,我倒是也没有。

  “是来祭奠她的。”

  “……诶?”

  “我说是来祭奠她的。”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延伸到地平线彼端的大海。又黑又底,被看不到边际的乌云所遮盖的天空。犹如地响般沉重的海浪声,以及一片荒芜的礁石群的景象。

  我如是说道,

  “我是来祭奠希的。她在前年的十二月,和结城文香一起出来旅行,从这里的悬崖上坠崖而死。”

  两年的时间里,我渐渐意识到自己正慢慢的习惯希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或者也可以说是渐渐的把这件事给淡忘了吧。原本,我就是一个对无可奈何的事情就无何奈何的接受的达人嘛。

  但像这样,把希的名字和死这个词并列在一起从口中说出的时候,我对自己尽然几乎没有感受到些许悲怆而感到意外。虽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是在脑子里单纯想象的事和实际上说出口的时候,这种感觉完全不同。以前明明连把希的名字化作嘴型去表达出来这种事情都没法做到……

  另一方面,不知为何,咲一副茫然若失的模样定格在那里。

  “希,从这里死了……。从这里……”

  用着那双无法汇集焦点的双眸,二次三次的反复低语着。

  在这三天里,我数次承受着强烈的冲击。这可以归结为我来到了这个我所未知的世界而产生的迷惑吧。但是,对咲来说,究竟有什么值得她产生如此大的惊奇呢。在我那边的希已死的事情的话,她也应该是早就知道了的吧。

  咲的那副模样让人感觉甚至都不能和她搭话,于是我只是沉默的向前迈开步伐。

  虽然是这么说,但光叫我光看这些岩石的形状和波浪的颜色也实在无趣。又不是来这里看什么奇观的,于是我便朝着步行道走了过去。和前天一样,虽然是钻进了松树林,但是从海面拂来的寒风的强度却是一点也没有减弱。咲只是默默的跟在我的后面。

  然后,和前天一样,我们走到了一块较为开阔的地方。

  在悬崖的边上,有着防止坠落的护栏。要是这么一说的话听上去还挺靠谱的,但实际上就只是将短小的木桩用较粗的铁索连起来而形成的东西。……这和我那里所看到的基本上相同。

  只是,咲这里的景象和我那里显示出的明显的不同点则是,其中链接着的铁链全都是清一色崭新的东西。只有一处是崭新的,这一点完全不存在。在这边没有发生过坠落的事故。所以铁索也是跟着一起变得陈旧起来,随后在最近全部一遍都换成新的了吧。

  我站在紧挨着铁链的地方,就像是前天自己所做的那样,朝着悬崖的下方探头望去。浪头在岩壁上击打的模样确实异常的强烈,但和我那边相比也并没有特别的不同之处。海风那毫不留情的猛烈和冰冷程度也依旧相同,尽靠一件薄薄的风衣外套完全无法拿来招架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突然刮来的一阵猛烈的海风让我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三步。

  在木桩上打入铁链的部分,带着些许红色的印迹。我原以为铁链本身还是挺新的呢,都已经开始生锈了吗。毕竟是在靠着海边的悬崖上,而且还不断的被这潮湿的海风吹袭着,就算是开始生锈也无可厚非。但是,倘若如此的话,岂不是就不应该使用这种容易生锈的金属作为护栏才好吗?

  假如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有哪个人能够意识到这点,把护栏的材料换成尼龙绳索之类的话,说不定,在我那一边的希,至今也能够生还着也说不定。

  ……我自己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指望一个连话也说不清的人所突发奇想的主意能够靠谱那才叫奇怪。而且,如果这么做希就不会有事,这种假定也没有任何可以证实的方法。在无法证实的无数的假定当中,‘如果这样的话希肯定就不会死’这样肯定的断言的假定的前提就是‘嵯峨野家的第二个孩子如果是咲的话’这一个选项而别无他选……

  突然,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咲,带着意气向我问道,

  “我说,那个时候的事情,给我说说吧?”

  这意料之外有些强硬的话语,把我稍稍有些震住了。咲,似乎也有被逼急的一面,这和这三天来几乎无处不显露着自己游刃有余的态度的那个嵯峨野咲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但与此同时,我这边却倒是冷静了下来。

  “那个时候的事情,是指什么?”

  虽然一瞬间将嘴巴抿紧,但咲还是开门见山的说道,

  “希,死的时候的事情。”

  ……这一点也不像以想象力自傲的咲。

  我朝着咲的正面凝视着她的脸。

  “不是很想,回忆起那件事。”

  “那个,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

  说到‘能够理解’的当口,果然咲的想象力像是在休眠一样。不知道她本人是否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正把心里所想到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无论如何都想知道。你和希没有同行这件事我已经了解了,所以只要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就行了。”

  “为什么?”

  理所当然的、直白的质疑。但是对此咲依旧是不依不饶。

  “……只是,稍微想听听你的故事之类的理由不行吗?”

  “说什么呢?”

  不经意间,我的言语变得有些粗暴起来。

  “这可不是你觉得有趣就可以随便打听的事。再说,你以为我是来这里干嘛的。刚才你自己也不是说了嘛,是为了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才来的。到现在不是什么都没调查过?你这边的希虽然还好端端的活着,但我那里的希已经死了。……所以不想说就是不想说。”

  但是咲依旧是没有退让的意思。两手叉腰的站在那里,狠狠的盯着我。

  我当然也明白,到底是哪一边的意志更为顽固。

  即使是和她互相瞪着的时候,我心里也很清楚。

  “知道这是你的旧伤疤,但是在此之上还是必须要向你问个清楚。”

  “所以,你要告诉我为什么?”

  “你那边的所谓的希的那个事故!”

  咲几乎像是在咆哮着一般。

  “因为这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事故!”

  ……这到底。到底想做什么,事到如今。

  说这不是事故?

  那,难道是自杀、还是想说是他杀之类的?这种可能性早在之前都消失殆尽了。咲对此也一无所知不是吗?再说,根本就没有人想要杀希啊。如果不是事故的话那就只能是自杀了。

  但只有这点是绝无可能的。因为“透明人”是不会去自杀的。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是不可能抱有这种强烈的想法的。绝无可能。希的坠崖,再怎么考虑都只能是一场事故。在咲的想象当中,一定是参杂了某些的幻想的念头在里面。

  咲,似乎对自己刚才所说出的这番话也吃了一惊,但她非但没有丝毫慌乱的迹象。反而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于此同时,之前的那种游刃有余的气氛似乎也回到了她的身上。

  “……嘛,要是不听听事情的详细的话什么也不好说。即使是很细小的事情也行啦。比如说……。对,为什么会掉下去,之类的。”

  对于希的死因,我丝毫不想再去回忆。我甚至想过要忘却希这个人曾经在我的世界里存在过这一事实。更何况要叫我和别人谈起她的事……。这根本就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在她刚死去的那会,每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时,想到自己还是身处在这个被冰冷言语所支配的家里的时候,就会觉得,明明身边的这一切什么都没有改变,但诹访希这个人,只有她却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无论说这是是悲伤也好、寂寞也好、自己的不幸也好,我没有去把这份情感具化成这种清晰的模样。只是,身体的情况毫无办法的变得很差。一天之中,脑袋总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感觉,每每回想起这些时总会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恶心感随之袭来,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是清晨,或者正在夜半。即使如此,学校还是每天都在去。所以现在想想那段时间的自己还真是莫名其妙的状态。

  曾经我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在的话。

  “希去世时候的事情,吗?”

  我试着这样把话从口中吐出。

  果然,和刚才一样,没有感觉到怎样的痛苦。当然也还谈不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感觉的程度。

  ……理由的话,总的来说心里倒也有点数。两年的时间里我已经习惯了希已经死了的事实,这一说是必然的。或许也可以说,是已经完全接受这一切了吧。

  但,然后呢,现在怎么样?居然让我碰到了一个活着的而且还是活蹦乱跳的希。

  即使她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个希,我也和这个会笑的诹访希交汇过了言语。然后,一旦之前已经应该完全接受了的她已经死了的事实,也好像变得是一场梦境一样。

  对,在这里,那场死亡只不过是其他世界的事情而已。

  能够把情绪稳定下来的话,也没有逞强的必要。……就像是在说童话故事那样就好。我朝着咲点了点头。

  “明白了,但我所知道的也都是听说来的事情。”

  波浪和海风的声音甚是嘈杂,作为一个谈话的地方,这里可能还真不是那么的合适。

  我如此的说道。

  文香为了安慰被母亲抛弃的希而特地赶来,这一点和这边的世界一样。但当时的希也并没有落魄到非要找个人来安慰不可的地步。这一点可能两边也差不多。只是,为何希并没有感到如此的悲伤这一点的理由的方向性上,两边的情况确实截然相反的。

  “因为我对此感到太过稀疏平常了,所以还一度觉得文香有点小题大做的感觉。”

  随后文香提出了出去旅游散散心的方案。仅限于周末两天的短途游,目的地也只是离金泽很近的东寻坊。希虽然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但却也没有断然拒绝的理由。于是即使是这个依旧背负着债款的诹访家,在面对被母亲抛弃的女儿面前也难能可贵的同意了这次一夜两日的外出旅行。

  到此为止的事情,都是从希那里听来的。之后的事情,则是在葬礼之后从远道而来的文香那里听来的。

  两个人在周六的晚上入住了旅店。还是不含餐费的那种。仅作为初中生便能独自预约到旅店,听闻也是由文香事先安排让希的父亲先前联络安排的结果。因为到达目的地之后也已经临近晚上了,所以对东寻坊的参观也保留至周日进行。周六的晚上两个人好像是边说着话便渡过的,但文香和希之间能够产生什么话题,我对此也是难以想象。

  周日的早上。因为十二月额早晨还是十分寒冷的,所以从旅店出来的时间也稍稍推迟了一些。

  二个人随后便朝着东寻坊走去,但是好像并没有像现在一般冷冷清清的样子。

  看过了名为【柱状节理】的珍稀的岩石阵之后,两人便走入了步行道。希就在那时,坐在了一根防止堕落用的铁索上。

  当然那天的风也很大。但是向希袭来的这阵强风却是出乎意料的强劲。希被这阵风吹得不住的往海边的方向后仰起自己的身子。

  在这时,早已生锈的铁链从木桩上挣脱了下来。

  文香说,

  “要是铁索的位置离悬崖的位置能再远一点的话,说不定就只是被吹起后往平地上摔一跤罢了。”

  希就这样整个身子后仰着,掉落到了崖底。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希从悬崖上跌落。希当场即死。听说死的貌似毫无痛苦。”

  而之后的事情,报纸和新闻多次做了报道。著名的观光景点发生的不幸的意外。意外中身亡的是来自金泽市的初二女生,诹访希。不知道是不是观光的管理体系并没有任何问题。当地的自治体的负责人只是如是说道,“今后会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而加强相关检查机制。”

  这之后,只是针对被挣脱的铁索的部分进行了更换,而其他部分通过前天的的观察可以得出过了两年依旧没有得到更换的结论。这对于我来说,也并没有感到任何不满在其中。

  因为还需要经过警察的调查,所以守夜的仪式是过了两天之后才得以进行的。而葬礼则是在三天后。我没有能够出现在她的葬礼上。因为我和希的这种关系,知道的人也仅有文香一个人而已。我自己也不希望家人知道我和希之间的关系。更加根本的问题是,我根本无法理解自己出席葬礼有何意义。当我在希的像前摆出一副奇怪的神态合着双手礼拜的话,这对希又有什么好处呢?

  文香,身着着校服来找我。

  然后,面对着一副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说话的模样的我,一边频繁的表露着对我的可怜,一边事无巨细的将希最后的场景向我娓娓道来。

  那个时候自己的内心很想把自己的耳朵给捂上……

  咲连随声附和的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是保持着缄默,就像是不想放过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一样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听着我的叙述。

  “认为当初自己幸亏听说了希最后的境况的想法,是最近的事情。”

  我这样为自己的话总结了一番。

  “这里面总觉得有什么好奇怪。”

  随即咲便发出这番言论。两年的时间里,不论是否出于我自己的主观意愿,对于这段事情都已经在心里反刍数遍了。但对此只是听了一遍的咲却能得出如此结论。

  带着一副险恶的表情,

  “你试着想象一下。希坐在那条锁链上的场景。”

  这虽然像是咲在自言自语,但在我的脑中去不知觉的浮现出模糊的场景出来。在眼前这个悬崖边上浮现出希的身影。但是我已经,无法很好的想起自己那边的希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犹如魅影般的希坐在铁索上。要说真有什么奇怪的话,的确为什么要挑这么危险的地方坐下来,这一点上吧。如果当时我在现场的话,一定会出手制止吧。

  ……不对。要说危险那也是知道了这之后的结果才得出的结论。所以这种程度的事情的话,还是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呼啸而来的海风将脸抽打着有些扭曲起来,而咲则是朝着海的方向狠狠的瞪着。或者说是朝着和海有着一线之隔的铁链吧。

  看着这一副不紊不乱的侧脸,我不禁突然想到。原来如此,如果是这家伙的话肯定不会让希走上死路吧。

  自从希死了之后……。不,应该是说自从自己的家变成那副模样之后……。

  不对,远在这之前,在我还没有记事之前开始,说不定就是天生的。

  我从没有像她那种对任何事物竭尽全力的思考过。我的思考都是非常散漫并且无法汇总起来,既无法撩开眼前模糊不清的迷雾,也无法打破对自己形成障碍的壁垒。虽然在学校的成绩总的来说还不算太差,但这也无法足以作为标榜自己头脑伶俐的象征。

  从一个人的外表看,是无法琢磨出他的脑袋是怎样的。但是,现在一副沉默不语甚至是紧密着双唇的咲的思考,她的那种注意力的强韧性,我在此不得不予以高度的评价。

  这期间到底是过了多久,也大概没花多少时间吧。

  一副像是要闭上双眼似的只留下一条细缝的,紧锁着眉头的表情,咲发话了,

  “这样啊,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的确根本不可能。”

  沉重的,但却是自信满满的声音。

  “……谎话连篇。”

  我确信自己根本没有说谎,所以我认为这番话不可能是针对我讲的,于是一时间我保持了沉默。咲做出像是刚注意到我的样子抬起了头,微微上扬的嘴角形成了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啊,不好意思,我想起了自己刚好有点急事。不能继续陪你实在是很遗憾,我乘下一班特急列车回去。”

  说完便大步的转身离开。我不禁喝止道,

  “你给我站住!”

  对着只是将头扭过来回望我的咲,我加重了语气说道,

  “你这算是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话都讲给你听了,你倒好,急事是什么急事?这又不是你这边的希的事情,要是发现了什么的话,难道不该和我说说吗?”

  咲停下了脚步,眼里浮现出了一丝迷茫。

  “……这样啊。嗯,说的很有道理。当然应该要这么做。说实话,现在我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不好意思,稍微等我十秒钟。”

  我还在想短短的十秒钟你能干什么,只见咲大幅度的仰头朝向天空,将混含着海潮气息的空气一鼓作气的埋入自己的胸中,大大的做了一个深呼吸。

  然后朝着我右手的掌心,

  “再给我,一分钟。”

  咲从一串小珠子纹饰着的牛仔短裤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片。对照着手表比对了一下,一瞬间还以为她要皱起眉头,下一秒却又在那里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将其放回原来的口袋之后,朝着我笑了过来。

  “好吧,让我们稍微冷静一下。”

  我一直都很冷静。倒不如说,看着到目前为止一副无法保持冷静的咲的样子反而更让我担心。但现在咲终于又取回了之前的那份从容,目光朝着潮涌的海面望去。

  “如果要是有时间的话……。在这里说明白是最好的。”

  “什么时间?”

  我有些摸不着头绪,带着这样的疑惑问她。

  “你指的是什么时间?和希有关系吗?”

  “嗯。”

  干脆利落的回答。咲将手插向腰间,两脚则摆出一副分别稍稍向外的站姿。

  “这里面本来有一些很蹊跷的事情,但听了你的话之后我确信了。于是我立刻明白了现在不是在这里看日本海的时候,于是一下子有点慌乱了手脚。”

  “所以说,你到底指的是什么事情。”

  “希,会遇到事故。”

  ……我一下子失去了言语。

  而另一面,就好像是在刚才的十秒之间就把事态的全貌全都掌握了的咲,滔滔不绝的向我叙述起来。

  “要按可能性来说的话,可能不足百分之一,因为是致死性的事故,所以可能性要是一旦接近百分之一的话就会是一个让人觉得比较焦虑的数值了。所以出于这样的一个原因,无办法在这么晃悠悠下去了。”

  我好不容易像是鹦鹉学舌一般的重复了一遍【事故】这个词。

  “从你刚才所说的话里判断是不是有骗人的地方,用一两句话就可以解释出来。但要深究其中的缘由的话,那就说来话长了。”

  我不自觉的回想起自己刚才所叙述的那些话。真有这样的,立马就被看破的骗人的幌子混杂在我刚才的话里吗?

  但是,总之我是这么觉得。

  “虽然我一点也不明白……”

  无意识间,我向前迈出了半步。

  “但是如果说希现在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的话,就不是在这里傻站的时候了吧!”

  即使说来荒诞,但对于我这个从其他世界放逐而来的人来说,这个东寻坊确实是有着让我回到原先世界的线索的唯一的场所也说不定。虽然从外表来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我们也没有着手做过任何像是调查之类的动作。另外,被放逐过来的时日也已过了三天。即使最初可能留有什么线索,但时至今日还能不能有所保留也就不一定了。即使是才第三天而已,说不定也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再加上……。这说不定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如果选择现在回到金泽市的话,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东寻坊的财力了。除了借、赚、抢之外,我没法回到这里再次展开调查。

  关于其中的利害关系,我自己心里也是十分的清楚。更为甚者的是,我对希所抱着的那份情感的本质究竟为何这一点在被咲无情的揭穿时,即使面对这种让我根本无法接受的观点,现在看来也不免有些动摇。

  即使如此种种,但我依然丝毫没有犹豫。不管我对希抱有着的是恋情也好,其他的什么想法也罢。总之,对于再一次失去她这件事情,我是再也不会允许它发生的。

  但,咲却在此摇了摇头,

  “所以说,刚才我那不是有些慌乱嘛,所以冷静下来之后,我对现在的情况仔细考虑过了。”

  从口袋中取出刚才的小纸片。是关于列车时间表的复印件。

  “就算是特急班车,现在赶过去也只是在车站干等着。”

  然后咲对着我投出一番温柔的微笑。

  “放心吧,希绝对不会有事。……现在我就告诉你。关于两年前的真相…”

  4

  “你刚才的话里面,有假话。”

  “我可没有说什么假话。”

  “我没说是你撒的谎。”

  从刚开始……。从车站乘上的巴士下车之后,我除了咲以外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从这个本来就是沉寂的如同一片死地的这个东寻坊的步行道放眼望去,只剩下如同噩梦般昏暗的天空和海平面。在耳边回荡不绝的则是如同地鸣般波浪击碎的声响。和一、二月时那种如同被冷冻过的空气相比,现在的这个温度还算是能够忍受。但我的四肢上正不断流失着温度却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正是这份酷寒,帮我保留着现实的味道。咲说,她要告诉我两年前的真相。

  我所知道的事情,就如同刚才我和咲所说的那样。对此仅听了一次就断言其中有所不实的咲,正在那里若无其事的耸着肩膀。

  “嘛,要说假话本身的话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知道什么是陆风海风吗?”

  听到像是听过。好像是在初中的时候学到的。但具体是怎样的内容如今却是回想不起来了。

  “……就这个词的话好像听过。”

  咲微微的笑了一笑。

  “真是个诚实的好孩子。所谓的陆风海风指的就是,因陆地和大海一种易发热和一种易变冷的特性差异所产生的,只在靠近海边才有的风的流动方式。”

  大概就是这样吧。但这又如何?

  对着一脸期待后续话题的我,咲向我投来无奈般的眼神。

  “还不明白?”

  “……什么啊。”

  “试着去想象一下啊。在你的眼前,不就正是这块场所嘛?”

  在咲所指的方向前方,是一块破旧已久的注意安全的提示牌,和崭新的铁链护栏。

  “你那边的希就在前面的铁索上坐了下来。然后一阵强风吹来,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接着铁索从木桩上挣脱,掉下了悬崖。你看着那里,然后试着在大脑里想象一下。”

  不想看,也不想再大脑里想象那样的场景。在咲这番强硬的要求下,我反而更加不想把目光投向铁索那里,即使再如何把此是当做其他世界发生的天方夜谭也罢,我最终还是不想在自己的脑子里回放这样的场景。

  像是一声简短的叹息,从咲的口中漏出。

  “做不到吗,那这样吧。”

  耳边泛起了脚步声,咲向外走了起来。

  朝着悬崖的方向。

  “……你干什么!”

  对着不禁提高音调的我。咲一边走一边淡然的说道,

  “没关系啦。”

  的确,铁索都是崭新的。大概是不会从木桩上脱落吧。但是,袭击了希的却是一阵突风。而此时的大风也正呼啸的刮个不停。

  猛烈的,我的脸上,像是从正面被人重重的打了一个耳光。

  如同刚才咲所提到的。知道什么事陆风海风吗?

  ……难道说。

  要去阻止她,一边想着非要阻止她不可,我的脚却驻足不前。最终,咲终于来到了希当时最有可能坠崖的铁索边,轻轻的将自己的身子放在上面。

  锵铛的一下,发出和金属相互碰擦的声响。坐在铁索上的咲,甚至翘起了二郎腿。

  我顿时醒悟过来。知道在眼前这一幕真实的重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明白。大概是读懂了我脸上的表情,咲轻轻的点了点头,重复了一般刚才所说的那句话。

  “陆风海风。”

  “……”

  “因为一到晚上海水这边的温度就会显得比较高,所以风是从温度角度的陆地方向吹响海面。而白天则恰好相反。”

  风从我的正面吹打过来。从日本海的海平面吹拂而来。

  “是不会掉下去的。不管是怎么样的突风,因为都是顺风嘛。就算跌下来也只会朝着陆地的方向而已。”

  我所接受的这个让我觉得‘原来如此’的见解是如此的单纯,但也是如此的一针见血。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但是现在的事实就是,风是从咲的背后吹过来的。我挣扎了半天之后,总算是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希她……,希那时候朝着哪边坐还不知道吧。如果说从海边吹来的风和她所坐的方向正好形成逆风的位置呢?”

  “你是说这样?”

  咲调整了一下方向,朝着大海的一面坐了下来。只是将头侧着转了回来说道,

  “你先试着想象一下再发表意见吧。”

  对此我无言以对,如果现在从海面向这里突起强风的话,咲可能就会朝着后方倾倒随即倒地而敲到脑袋吧。但是因为风的关系而向海的一侧倾倒的话,这的确令人无法想象。

  咲从锁链上起身,背对着大海立足而站。

  “确实,像在这样被海风肆虐的悬崖上所刮着的风的确很强劲。但要凭这一点去实现从悬崖上跌落的话,风必须要从陆地方面朝着大海吹来,否则怎么想都不可能。但是,所谓的陆风海风并没有那么强烈。从高气压输入到低气压的风,也就是说这种风并没有逆转季风的能力。更何况,冬天并不怎么温暖的陆地就更不用说了。

  她抬起头。

  “那么。”

  但是,咲朝着我伸出食指指着我说道,

  “那,到底为什么?你也是住在金泽的对吧,这样的事情还是知道的吧?北方陆地的冬天的时候,风向是朝着哪里吹的。”

  被这么说着我便想起了,在金泽的道路上,那些让我烦透了的大风。

  在冬天的时节……。风,是拂过日本海朝着陆地的方向吹来的。现在即是如此,两年前也别无二样。我突然回想起了前天,在我的世界里将花瓣抛落后,背对着悬崖的我从云层中看到了太阳。那应该是在正午的时候。

  风从北面吹来,而悬崖正是朝着北面。

  咲在不意间,从我的身上把视线逸开。

  “不可能啊。被风吹倒后才跌落,这样的说法…”

  “那,也就是说撒谎的人,是文香?”

  我这么自语道。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文香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理由是什么……?”

  “为了帮助无法自由发挥自己想象力的你,我来试举几个例子看看吧。”

  咲举起一个拳头,从中先将食指伸出。

  “其一,其实文香,并没有看到希掉落的情况。只是凭着自己的想象所说,所以才会与事实不符。”

  接着伸出中指。

  “其二,对文香来说,如果希不是因为被风吹倒后才跌落的这个原因的话,就会产生不利于她的理由。”

  随后是无名指。

  “其三,文香自己脑补了实际上并没有吹过的大风,并将它当做了事实。”

  “……我觉得,这三点都没能充分说明什么。”

  “嗯,没错。”

  爽快的承认之后,咲收起了伸出来的拳头。

  “但是,希跌落的原因并不在于风吧,从你的话里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诶?”

  “希,并不是因为吹起的风才跌落的,直接的原因是因为老朽化的铁索从木桩上掉落的关系。在你说明的时候只要把这点讲清楚就行了,但却特地的将既没有被问到、也没有什么确凿根据的风的事情拿出来讲。光就这一点来说,就很奇怪。”

  被她这么一说,也还真是这样。事实上,希的事故,光从铁索的管理不善这一个理由就应该足以尘埃落定了的。

  “试着想象一下,为什么文香要把问也没有问到的风的事情拿出来说呢?或者说不这么说的话哪里就不对吗?”

  “……”

  “如果光靠想象还不够的话,那就回想一下。我虽然不知道,但是在提及风的事情的时候,文香的样子表现的怎么样?”

  虽然这是一段我想忘记的回忆,但我至今仍能鲜明的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文香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重新响起了一样。

  (铁链从木桩上挣脱了开来,因为太过老旧了吧。铁链也被海风吹得锈迹斑斑。)

  (文香看到了掉下去的希,那是当场即死的。她告诉我希在临死之际并未遭受太多的痛苦。)

  随后我当时就自语道,“像这样的铁索,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文香她……。说并不只是因为铁索老旧的关系,因为我又说了‘就这样放置着这样早已生锈的铁索不管么’这样的话,于是又像是补充说明似的说了当时大风的情况。她说当时也不单单是铁索的问题,正好是被一阵强风带倒,而那时恰好铁索有从木桩上挣脱了开来。

  ……这样一说的话,老是在反复强调风的事情了呢。“

  于是,我又回想起了一件事。

  “到了最后,我记得就索性变成了因为那阵风的关系。”

  “应该就是这样吧。”

  咲双手交叉着,紧皱着眉头。

  “肯定也就顺理成章的这么说了吧,……然后,怎么样?文香撒谎的理由,想象到了吗?”

  虽然这么问过来,但咲肯定是已经知道答案了的。既然这样的话,再怎么琢磨我这平庸的脑袋,终究还是得不到什么好处吧。见到我缄口不语,咲一阵苦笑。

  “嘛,关于这一点的话,因为我这里事先还是有那么一点小情报的吧。你没法想到这个点上,也是情有所原啦。那,你听好哦。

  实话实说的话,就是这样的。文香事先就知道铁链和木桩老旧,也知道那个地方可能会比较危险。在知道危险的情况下,还故意让希往那个地方坐。这样一来,于是希就死了。”

  “……谋杀!”

  看着反射性大喊出声的我,咲只是侧着脑袋摇了摇头。

  “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想至少不会到这个地步。……我猜,原先文香只是想吓吓希而已吧。

  所以,当希真的死了之后,实际上文香对自己也感受到了不小的罪恶感。因为不想让事实变成‘自己让希坐在那个地方才导致她死了’的缘故,要是说因为铁索老旧才发生的事故的话,作为原因来说太过直接,‘并不是只是因为自己诱导希坐上去才发生的事故’,像这样的一个借口,文香急需一个能够开脱的理由和对象。

  这样的一种想法占据着文香的大脑,于是这个理由和对象就渐渐演变成了根本就不存在的从陆地吹来的大风了吧。”

  结城文香……。我曾经认为她只是个稍微有点奇怪的女生。昨天,被追着拍了照片之后,对她的看法又有了些新的改变。但也仅限于此。

  我对她并没有超过这种程度以上的印象。当然对其他任何人都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因此相关于她的事情,我完全找不到头绪。

  “文香,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只稍片刻,咲便直截了当的把其中的缘由说了出来。

  “那还不是因为她这个人的本性就是如此扭曲罢了吧。”

  “……”

  咲随即又问道,

  “我说你啊,昨天也不是碰到文香了吗?”

  “……在河畔公园那里”

  “不,我说的是在那之后,大概是在香林坊还是哪里吧?”

  那就是在犀川的河堤上,但那是应该没人看到才对啊。不知不是不察觉到我此时惊讶的神色,咲在我的面前把手来回的挥了两下。

  “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还自行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文香故意走在我们前面等着,躲在障碍物的后面,使劲的往你这边瞧着。那时我就猜她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大概是想尝试和你取得接触吧。”

  “和我?”

  为什么?确实,文香在我那边的世界里好像对我是抱有一定的兴趣,但是……

  咲露出了稍显阴沉的表情,

  “我觉得,她的兴趣应该是摄像吧。”

  “好像是吧。”

  “但,也不仅仅是摄像。”

  咲像是一副很反胃的神情,

  “把他人的伤疤记录下来才是真正的兴趣,对那家伙来说。”

  “……伤疤。”

  “因为昨天你一看就是一脸的不幸全开的表情嘛,身上一股消极的气场,所以我想对此文香是不可能放过的。那家伙,后来对你说了什么?”

  我回想起了,昨晚,

  “她对我说,‘你是最棒的’。”

  像是在驱散污秽似的,咲不断的挥着手。

  “啊,真是的!要是当时我在场的话,恐怕早就动手了。”

  她真就这么的……

  即使是咲这么说,我还是一下子无法全然接受。虽然没有什么无法相信的理由,但同样也没有能够让我全然接受的根据。在我看来,结城文香虽说多少让人感觉有些奇怪,但也仅限于此而已。

  咲摸了摸被牛仔短裤所包裹着的自己的腿部。

  “还记得,我说过自己曾经遇到交通事故差点死掉的事情吧。”

  “骑自行车的那个?”

  “对,粉碎性骨折。然后,就来了,文香。”

  不知她本人是否察觉,这时的咲,俨然一副紧锁双眉的神情。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对那家伙的本性产生怀疑。对文香来说,我只不过是她的一个表姐的学姐而已,对吧?我们两人之间完全就没有什么交点,面是见过几次,但也就是仅限于此的关系而已。但就这样的关系,她还特地的来探病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曾经一度以为她是个懂礼节的好孩子。但是,‘请问痛不痛?’‘一定很痛吧?’之类的话从她嘴里反复的问出,那时的她眼里甚至还放着光!对着我那被石膏绑住而不能行动的腿,投来令人甚至是感到厌烦的程度的视线。我真是觉得莫名其妙。

  还有,她还自以为我没有发现,那时的我也被她完完全全的偷拍了个够。”

  “……”

  “从那之后,我就对她的行为开始警戒了起来。然后,她后面再来的时候就是希的家里出事的那会,我记得希的母亲回到娘家的那段时间可厉害了。完全是一副在说着‘痛苦吗?你说说是不是很痛苦?’的表情依附过来。”

  ……在希的葬礼之后,文香和我也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却特地找到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听的我,将希临死时的样子无微不至的告诉了我。现在回想起来的话,文香那时总是不断重复着希的名字,有种一定要让我听到的压迫感在里头。

  “但是,希并没有作出很悲伤的表情,只是一副笑脸的告诉了她,自己没事。因为那时她正在模仿我,成为一个乐观派罢。”

  在我那边的世界里,希应该也没有做出过悲伤的表情吧。可能是毫无表情的说了句,那又如何?之类的话,因为那时的希本身就是个‘透明人’。

  “于是那家伙对此似乎感到十分的不满。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因为她无论再怎么纠缠希,再如何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假扮成一个天然的模样说着往伤口上撒盐的话,对希也不能造成一丝伤害。

  就是在那之后吧,那家伙对希提出了去东寻访旅游的提议。”

  要从时机上来说的话,确实是会演变成那样。

  “我就觉得那家伙一定是在图谋着什么事情。可能是想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把希的不幸的一面都看透,看个够吧。所以,后来希来邀我的时候,我立马决定和她一起去了。……我说…”

  渐渐将话题代入高潮的希的口吻,一转而变的突然冷却了下来。

  “文香为什么要把没有问到她而特意提出来的‘风’的话题拿出来说,对此我说过自己心里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做的原因吧。

  在周六我们住宿的旅店里……。原本应该放在桌上的注意事项、也就是那些提示紧急出入口在哪、还有就是一些观光设施的介绍之类的东西,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被文香抢先的给处理掉了。于是我就想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于是我就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问住宿的管理员借了一份相同的东西看了一下,结果你猜上面写了什么?”

  即使是我,这时也大体上也察觉到了。

  “铁链……很老旧了。”

  咲轻轻了点了点头。

  “上面提示不要轻易靠近。

  但是,就在第二天。一手把注意事项给处理掉的文香却特意的邀我们往步行道的方向走去,就在那里她说‘我帮你拍张照吧,希你就站在那里’。然后就顺其自然的又追加了说了句‘那个,要不,还是坐在那个铁链上吧?’”

  我听得汗毛直竖。

  非常冷静的,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的口吻,咲接着说,

  “我就在那时阻止了她。”

  “就算是我,也不知道文香想要做到哪一步才能罢休。我当时是以为,让希遇到危险,品尝到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这样的程度应该也就满足了吧。

  但是,从你的描述来看,希最后是死了。如果文香真的是扭曲到这种程度的话,那看来我也不得不把我的一些想法要重新的审视一遍才行。所以也就不得不尽快的回到金泽才行。”

  对了。刚才咲也说了,希将会遇到事故。

  “……结城文香,这次又想对希做什么?”

  咲深深的耸了一下肩。

  “我不是说过了嘛,只要见到文香,自己内部的警戒警报就会响个不停。昨天遇到她的时候,就怀疑过她是不是又想闹什么事情。但,最后还是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于是就索性无视掉了。

  ……但现在你把这个‘因为文香的恶作剧而使希最终致死’的事实摆在了我的面前,那我就绝不能再放松警惕了。因为如果放着一件,自己不去做而最终会导致自己后悔的的事情不做的话,就不符合我的风格嘛。”

  这也不符合我的风格。只去做那些必须让我做的事,然后坦然的接受最后的结果,所以对我而言从来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事情。……也从来没觉得后悔过什么。

  “关于具体她想做什么事情。”

  仿佛是有些含糊的回答。

  “嗯。让我再确认好了之后再告诉你。”

  两年了。在这两年里,我可能就这样被文香一直哄骗着吧。好不容易能够来到希最后的地方替她悼念,现在却告诉我文香才是导致希死去的罪魁祸首什么的,我到底该用怎样的心境去接受这一切呢。对当前发生的一切,我应该也是有什么话要说的,但真要这么说起来的话,听上去感觉自己所要说的话,才真的像是一个童话故事一样不真切吧。

  是应该发怒吗?还是要去憎恨她?不可原谅……,不对,首先我有想过无法原谅文香之类的事情吗?

  真的不明白。咲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吗?我自己又是怎么去看待这件事的。

  于是我又发问,

  “就算你的这些预见都是正确的……。但为什么文香,会有这样的兴趣呢?”

  “这种事情”

  咲明显的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我哪里会知道!”

  “……”

  “连想象都不想去想。就我知道的事情就是,文香的家境还算是比较宽裕的,她又是家里的独身女,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很普通啊,太普通了。……要是硬要找个什么理由的话,那也就是她的这样的一个家境才导致她对不幸的事情有这么大的兴趣也说不定。所以说她这种人是不正常的,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才是正解。”

  虽然这是我问过去的问题,现在也不禁觉得,可能就是这样的吧。对我来说,想要从身处的环境去推敲一个人的性格那是非常荒谬的事情,因为看看现在,我和咲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是在同一个家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还有就是…”

  话说到一半,咲突然又语塞起来。

  “……啊-”

  “怎么了?”

  “恩,本来是想再稍微多说点的,但还是算了。再继续下去的话,就只是在普通的诋毁她了。”

  我感到十分的意外。我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对文香应该抱有何种态度,但咲对她的愤慨,在现在看来是一桩十分明了的事情。即便如此,咲却主动的闭口不谈了。

  “说是说诋毁,但终究可能是事实吧。”

  “可不是。”

  咲苦笑着。

  “虽说是不是真的,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我也不是属于那种毫无自觉性的人,要不及时控制一下的话,随时都有可能把事情做得过火。”

  “做得过火?”

  “恩”

  微微的点了点头之后,露出些许苦笑般的神色。

  “就是那个,像是把自己的某些劣等感投影在别人身上之后彻底的去贬低他,让自己一身清爽,还有就是自己比较毒舌之类的吧。文香虽然的确很恶劣,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的这种本质也是十分恶劣的。

  虽说让我现在就能阻止文香她那些无聊透顶的恶作剧是最好不过的了,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在你的面前彻底的去贬低她,这样一来只能让自己感到不堪而已。“

  咲打了一个休止符的手势,意在表明接下去自己什么也不想说了。

  “那差不多,我们准备出发吧。”

  我点了点头。虽然还不知道这边的文香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光是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干的话,就让自己觉得有种莫名的不安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我突然重新意识到了自己是被这么冷的大风吹刮着。在谈话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份寒冷。

  咲好像也和我一样,不经意间,哆哆嗦嗦的,

  “啊……。好想喝点什么暖和的东西。”

  她这样嘀咕着。

  然后,又突然用十分刻意的明朗的口吻说道,

  “没有什么其他的话题?你看我都哆嗦成这样了,这样默默的走路实在太难受了。”

  要说其他什么话题,还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就这样沉默着一路走过去,对我来说也一样的难受。保持沉默的话,不能不去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咲悄悄凑近我的耳朵,

  “那个,我说啊。有件事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很在意啊。”

  “……什么啊?”

  “我说你”

  所谓的不怀好意的笑脸,此刻映衬在她的脸上。

  “和希有没有做过啊?”

  我一下子停顿了一下呼吸。

  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回话,终于开口说出的就是一句,

  “什么啊?”

  理所当然的,咲用手指指着我笑了起来。

  “哇,装傻、装傻”

  我低下头,朝着被弄脏的运动鞋的脚尖部分俯视着。

  “我说啊,不要这么害羞嘛。咱俩谁跟谁啊”

  什么谁跟谁?见面才三天罢了。

  咲的话变得有些低沉,就像是在一边碎碎念一样,这让我更加难以开口。

  “……不知道。”

  然后,作为对我的回击的话又显得过于孱弱的咲对我这么说道,

  “那个,怎么说呢,这也是关于我可爱的后辈的事情嘛,一句不知道可不能随便打发我哟。”

  不断不怀好意的逼问着我的咲,可以想象,在接下来回到金泽的这段时间里,我肯定是要被她追问道底朝天的吧。

  嘛,算了吧。也没什么必要搞得很隐秘一样,因为……

  “没做过。”

  根本就什么也没发生过。

  “又来了,你看你脸都红成这样了。你认为这种程度的谎话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到底是有多红,但就算是周围现在没人,就能把这种问题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的你到底怎么想的,节操什么的早被你不知道忘哪儿了吧?

  对着靠在高处的咲,我的口吻变得愈发的生硬。

  “没骗你”

  “诶~~?”

  就像是故意的一样,咲一本正经的将头歪向一边。

  “这要是真的的话,那我还真得把‘男人’这种‘生物’的看法重新审视一下了呢~”

  ……那你就重新审视个够吧,反正咲对我的本性是知根知底的,没必要刻意隐藏什么。

  我将视线从指尖,转向远处的松树林。

  “不过,也的确有过类似这种事情的气氛的时候吧。”

  “果然果然”

  “但是”

  我稍稍思考了一下。

  “觉得恶心。”

  “恶心?”

  对着听上去有些错愕的咲的声音。我点了点头。

  “恶心的不行,最终,我和希连手也没有牵”

  我内心做好了从咲口中可能会吐出的一些玩笑般话语的觉悟。

  但是,只是在一阵短短的沉默之后,咲开口说道,

  “……发生在家里的事情?”

  就只有这么简短的一句。

  这就足够了。真不知是该说她的感觉太好了还是说她对我真的看得很透,为什么咲能够如此地步的理解到我?为什么我连她这种能力的十分之一也不能具备呢?

  说到底,我没能去触碰希的最大的理由,除了从父母身上去寻求以外别无他法。与其说是恶心,我觉得不如说是恐惧吧。因为希的脸此刻几乎和从一副一本正经的顽固形象一转而变的变得油腔滑调的父亲,以及一层一层的不断浓妆艳抹的母亲变得一模一样。

  我和希的关系,没有那种世俗的要素在里面,但这也并非有着什么崇高的含义,直截了当的说,我觉得就是一种互相扭曲的关系。如果说非要用一些现实的手段将此拖入一般的层面的话,那肯定也就是牵手、接吻之类的事了吧。

  因为我也毕竟属于‘男人这种生物’,冲动肯定是有的。我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凭着这股冲动去跨越肉体上的这种被依附着的‘厌恶感’的。

  但是。

  “就我还在认为这是‘恶心’的事情的时候,她就死了。”

  咲叹了一口气。

  “……你还真是傻啊。”

  “我自己也知道。”

  “话说回来,还真是个小P孩啊你。”

  “知道。”

  如果在我的世界里,有着让我觉得值得后悔的事情的话,那并不是希死去的事情,而是直到希死去之前我都没能紧紧的抱过她一次,仅此而已。要是这么做了的话,即使傻瓜这个头衔还是无法避免的话,至少小P孩这个称谓或许多少能够得以改善也说不定。

  但现在,我正在为别的事情而感到深刻的悔憾。

  怒涛的声响现在依旧搅乱着我的听觉,忽然间,这种感觉仿佛如同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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