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42掘:狐与答案

  side:卡雅

  我什么也做不到。

  只能眼睁睁看著村庄被大火吞噬。

  我连勉强撑起这残破躯体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狼狈不堪地卧倒在地……

  我是这座村庄下任自警团团长人选,以拥有武术、魔术及冷静的指挥能力为傲。

  我的恋人也在这座村庄里。

  他是我的青梅竹马,尽管他不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却非常温柔。

  我过得非常幸福,即使生活简朴,也不曾挨饿过。

  这原本是一座安乐平稳的村庄……

  直到某一天……艾尔修圣女突然造访,无情的大火便摧毁了这一切。

  不对,严格说起来,艾尔修圣女仅在这座村庄短暂停留,而在她离去之后,同属罗修尔国的士兵便大举来袭。

  他们声称我们勾结盖尔兹,因此派军前来镇压。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村庄会遭受攻击。

  我们绝对不可能私下通敌!!

  我和自警团奋勇抵抗,好让村人有机会逃走。

  狐人族在所有兽人族之中,是少见擅长魔术的种族。

  我们以魔术为主体,辅以优异的体术,是能远擅近的万能战士。

  然而即便如此,敌我间的数量有压倒性的差距,因此我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我和团长直到最后都不断奋勇杀敌。这时,从军队后方走出了一名身穿华服的男子……他用剑指著我最重要的人。

  那个卑鄙的家伙,竟然以人质为威胁,向我们提出了条件。

  「我是罗修尔国的大臣罗瓦鲁•艾沙。只要你杀了身旁那名男子,我就保证你和这个男人安全无虞。其他村民也是一样,只要你们杀了那个人,我保证我身后的这些人都会平安无事。」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鬼话……这时,我发觉那是他的谎言。

  几乎所有的村民都在他身后士兵的包围下,瑟缩地盯著我们的一举一动,但却有好几名村民不见踪影。

  这是一座不到一百个人的小村庄,少了任何一个人,我一眼就知道。除了横尸在我们四周的村民之外,还少了四、五个人。

  「如果你们还要继续抵抗,我就当作你们是盖尔兹国的间谍,立刻处决这座村庄的所有人。」

  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明明知道那只是谎言,却只能乖乖接受他的要求。

  到了最后,村民几乎全数遭到杀害。

  ……残存的年轻女孩当中,有好几人先惨遭蹂躏继而凄惨死去……

  其余活下来的人全被当作奴隶卖掉。

  「……雅!!卡雅!!振作一点啊!!」

  「……对不起,你不要管我了。你不赶快逃的话,我们两个都会被抓的。」

  直到现在,我还会梦到这样的情景。

  平时弱不禁风的青梅竹马,却在此时奋不顾身地救了我。

  他抱著我在森林里死命地奔逃。

  然而,体力终究会消耗殆尽。

  他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我们察觉到敌人逼近,我们将全数遭到歼灭的瞬间——

  村里的魔术师齐声咏唱闪光魔术,刺眼的光芒遮蔽了视线。

  我也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和他并肩逃跑。

  敌人恐怕早已料想到了吧,只见我们四周如大雨般倾泄大量的箭矢,只有极少数人能幸运躲过。

  因为先前的战斗以及逃亡时受的伤,我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了。

  因此,我希望至少他能逃脱。

  然而……

  「找到了!!最后还抵死不从的家伙在这里!!把他们围起来!!」

  「我要、我要保护卡雅!!我还……还能跑……」

  一把斧头砍到他的头上。

  想必是某个敌人扔掷的吧。

  他再也无法动弹,在他怀中的我跟他一起倒下。

  「这女的虽然已经残破不堪,但却是个好货呢。杀了她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带回去治疗,卖个好价钱!!」

  那个叫罗瓦尔的男人,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往上提,盯著我的脸端详了一会儿。

  耳边传来了声响,啊,我的青梅竹马赞美过的头发,被那些家伙削落了。

  「这男的要怎么办?」

  「头上挨了斧头一记,肯定活不了了吧,丢著就好了。」

  我被拖离他的身边。

  我奋力紧握与他交握的手,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这点微弱的抵抗丝毫起不了作用,他就这样被弃置荒野。

  我的眼眶里不断涌出泪水,无法停息。

  「……!!」

  我在昏暗的房间里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

  我环顾著四周,直到托莉和莉爱儿的身影映入眼帘才意会过来。

  「原来是……旅馆……」

  没错,这里是位于迷宫最下层的旅馆。

  迷宫主宰分配给我们一人一间个人房。

  不过,几乎所有人都会跑到其他人房间,总是三五个人一起睡。

  多么奢侈的个人房哪。

  尽管我也有自己的房间,但我和托莉、莉爱儿晚上都只挤在其中一个房间。

  悠纪好像说过,个人房主要有三个房间,分别是五坪、四坪、四坪?

  客厅五坪,房间四坪,另一间四坪的则是休闲空间。

  另外还有厕所及简易厨房,也附有衣橱(?)。

  据说原本还有浴室,但是却因为「在日式旅馆加装个人浴室是笨蛋吗?找死吗?」这种根本不构成理由的原因被撤销了。

  「……水。」

  看来我的神经还不至于那么大条,能在做了那样的梦之后还睡得著。

  我避免吵醒托莉和莉爱儿,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我来到厨房,倒了一杯水。

  「……真是奢侈呢。不仅仅是我们,对其他人来说,这里也是奢侈又幸福的居所吧。」

  悠纪说过人是一种习惯性的动物。看来似乎是如此呢。

  才不过短短六天,我已经不再为便利的厨房和设备感到吃惊了。

  而且,我相信。

  这种奢侈与便利,一定会为即将住在这里的人们带来幸福。

  不仅仅如此,只要依照悠纪的方针经营迷宫,这里的居民就可以凭藉自己的双手,追寻自己所选择的未来。

  只要悠纪和我们不受到私欲驱使,这座迷宫也将会是一座足以对抗外敌的要塞。

  「……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排除私情……不能让这座迷宫卷入纷争中。」

  我像是提醒著自己般喃喃说道。

  来到这座迷宫的隔天,我终于得知自己的村庄遭到焚毁的原因了。

  艾尔修公主被接受路缇亚圣国支援的罗瓦尔煽动,做出引发战争的举动。

  不,应该说艾尔修公主所经的城镇及村庄,全部遭到罗瓦尔烧毁,并宣称是盖尔兹国的恶行,藉以引发战争。

  因此,当艾修尔公主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实在无法不憎恨她。

  当时,身为幕后黑手的罗瓦尔已经受到惩治,我的仇人就只剩眼前的艾尔修公主了。

  在我行动之前,蜜璃已经怒吼著将手中的茶杯扔向她,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我也冲动地想冲向艾尔修公主,却被托莉和莉爱儿紧紧拉住。

  艾尔修公主似乎也有所觉悟,立刻向蜜璃低头道歉。

  ……就算道歉,我也不会原谅她。

  不过我感到很意外,我原以为她跟罗瓦尔是同一种人。

  没想到她极尽所能地试图弥补过错,只要有她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她甚至会毫不犹豫地低头恳求我们让她协助。

  「……她是不是有毛病啊?」

  没错,艾尔修公主是个很奇妙的人。

  我原以为她会拚命求取我们的原谅,或是以高姿态干涉我们,事实却不然。

  她只是做著她认为对的事罢了。

  我也听说她和莫布等人之间发生的事了。

  莫布等人把她当作奴隶恣意施加暴行,甚至还试图侵犯她,她却向他们低头道歉。

  ……她也单纯过了头了吧。

  「……啊,流了好多汗,还是洗个澡吧。」

  我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发现自己的衣服几乎都被汗水浸湿了。

  就这样回到被窝也太不好,于是我打算泡个澡,顺便转换一下心情。

  我拿著替换的浴衣,轻轻地走出房门。

  「啊!」

  「……啊!」

  我踏入更衣室,发现里头已经有人正脱下身上的浴衣。

  这个时间会是谁呢……

  「你是……卡雅吧?」

  ……那个人可说是我的另一个仇人,露露亚大人。

  她观察著我的脸色,轻声地问道。

  「……」

  「……抱歉,似乎妨碍到你了,我现在就离……」

  「……我是无所谓。」

  我只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便在她身旁脱下浴衣,走进澡堂里。

  「……你不泡吗?」

  「啊,如果可以的话,那我就打扰了。」

  「……你要泡澡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尽管我们之间的气氛显得相当尴尬,但既然一开始没反对,就不必刻意保持距离,冲洗身子之后,我们一起泡进浴池里。

  头顶上方……虽然是虚拟的,不过其上铺展出一片美丽的夜空。

  沉默笼罩著我们。

  「……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泡澡?」

  我不自觉地开口问了她。

  「我想整理一下思绪……像是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之类的。」

  啊,说得也是。

  我为了自己和迷宫的事无暇分身,然而她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不同于艾修尔公主是因国家的要求而受到保护,露露亚大人是阻碍了权贵才遭到撤职,最后在军队的追击下藏身到这里。

  就某种层面上来说,她和我一样,失去了一切、流落至此。

  见我沉思不语,她似乎觉得有些不安……

  「……你恨我吗?」

  「是啊,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呢。」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不过另一方面,我也希望有一天我能原谅你和艾尔修公主。」

  「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算杀了你们,我最重视的人也不会感到开心吧。」

  「……」

  我这么说著,才突然意识到。

  我并非一无所有。

  「……我……我想要选择那个最重要的人能为我感到开心的人生……原来我还拥有,那些我以为早已失去的……一切……」

  泪水从我的眼眶滑落。

  「你还好吗?」

  露露亚大人看到我落泪,轻声地问我。

  没错,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尽管身为国家的领导人实在不合格。

  「……我没事。露露亚大人,谢谢你。都是因为你,我终于能明白……我以为我失去了家园和村民,以及我最重要的人……但其实不然。」

  我轻轻地闭上双眼。

  以往每当我想起村民和重要的他,心里总是相当苦涩,然而现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他们的笑容。

  「……我的确失去了他们,但我还拥有最珍贵的回忆。就算我为他们复了仇,我想他们也一定不会因此感到开心的。」

  没错,如果让我的双手沾满了复仇的鲜血,即使他们不会指责我做错了,但脸上的表情也不会愉快吧。

  因为他们全都温柔又善良。

  因此,我要让他们能打从心里为我微笑。

  这也才会是我真正的幸福。

  今后,或许我还是会痛苦地做著村庄付之一炬的梦吧。

  然而复仇的意念已经不再盘据在我的心里。

  莫布他们也和我抱持著相同的想法吧?

  不过,他们曾经犯下那样的暴行,恐怕会比我更加煎熬。

  「……我先离开了。」

  「啊,好的。」

  我说完便起了身,留下露露亚大人在浴池里。

  今天晚上,我应该可以睡得很好吧。

  「……露露亚大人,即使是失去一切的我,也还保有值得珍惜的东西。」

  「……」

  「因此,你应该也还拥有些什么才对。相信如果你能找到它,现在的烦恼一定可以迎刃而解。」

  我不知道她究竟为何所苦。

  不过,她的心里一定还留有些什么。

  能让她感到踏实,勇敢地踏出下一步。

  「……我拥有的,值得珍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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