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无数分之一的话语
赠给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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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之内视野所及之处,码头空无一人。
在平时,应该会有很多水属性的魔女聚在这里休息,或进行课后训练。
她们的船和浮具都不在,肯定是受到昨天的影响。
……今天水里的地脉应该很乱吧。
在水况真正平静之前,必须暂停一切海上训练,所以今天游泳池一定很挤。游泳池是在普通科和特机科校舍之间。想到这里──
……学、学校已经介绍完了耶!
眼前,各务在夕阳下步步前行。
她穿过码头的装饰拱门,踏上木板铺成的栈桥。
「当我在乱掰也行,你先听我说。」
在波动阵阵打在脚底的感觉中,各务走了约五步后突然开口,且不等堀之内提问,又说:
「──以前,另一个世界上,有一对姊妹。」
到了这里,才终于有一段空白。
堀之内觉得那是等她说话,便问:
「那是什么故事?」
各务的境遇?虽然觉得异世界真的很扯,不过她现在要说的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没错吧。她有姊妹的事,当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先补充一点背景知识好了。」
各务的背影带著苦笑道来:
「那是一个被认为没有魔法,什么也没有的世界。」
「……啊?」
「很难想像吧?」
与其说难以相信,更接近无法理解。
没有魔法,就等于没有流体?没有术式?没有护佑?这么一来──
「……那燃料或货币那些的价值基准又是什么?或者说,那种文明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而且说来惭愧,因为想像力不够丰富,两个世界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但那也表示,本质上有很大的差异。
当然,她不会不知道这种事。各务双手稍微向外横张:
「──所以,这对姊妹因为妹妹体弱多病,常常在家里幻想什么都有的世界玩游戏。」
其采取的方法是──
「用图画或文字来描述。妹妹梦想成为作家,就开始探查深藏在家里的资料了。」
「资料……?」
堀之内心想,那就是搜集创作所需的史书、图鉴或文献吧,班上也有同样的东西。她们自己在创作的时候,虽然能直接将图画或文字表现在术式上,但资料的严谨度和幻想性实在不容易兼顾。
而各务的情况是──
「因为爸爸是一个收藏家。后来某一天,她发现了。」
「发现什么?」
「──创造之书。」
两人来到栈桥尾端。各务手插起腰说:
「我们的世界,原来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魔法。」
而是──
「有人认为魔法太危险,就把全世界的魔法力都集中到一本书里。」
「那就是你说的创造之书吗?」
才刚问出口,好奇心就来了。
假如这个世界的魔法也被集中于一处,会发生什么事呢?
堀之内想也没想过。然而,那种东西就在各务手上。
……我、我居然开始相信了!
就当是陪她玩语言游戏吧。各务也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说:
「不用理解原理也没关系。」
因为──
「──它会自动完成一切所需,创造出持有者想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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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务发现堀之内不知该对她的话作何反应。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看样子,是直接明白了各务的意思吧。
经过几次呼吸,堀之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能创造出持有者想像的东西……如果拥有这么夸张的神器,不就等于神了吗!」
「对啊。」
各务抱起胸,用力抓著手说:
「无数个世界因此诞生了。」
应该是吧。各务心想。在堪称手边的空间里,的确诞生了那么多世界。
只要动动念头,就能把小门后的一切放进口袋里一样,随心所欲地构成任何世界。
那是个光是想像就令人心醉的危险游戏。毕竟为了造就一个完整的世界──
「我们创造了无数生命,让他们在那里生活、繁殖,发生冲突然后和解,不断延续。」
各务必须在这里加一个「但是」,因为──
「妹妹生的病,让她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下。」
「所以──」
没错。
「就是因为这样吧──每个世界都随著妹妹的想像毁灭了。」
「──等等。」
「什么事?」
背后的声音紧接著追来。
「那姊姊怎么了?」
声音问:
「如果妹妹不停毁灭她创造的世界,那姊姊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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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之内望著各务的背影。
那双手抱胸的背影听了她的问题后,慢慢地夹紧两胁。抓著双臂的手使了力,彷佛在压抑自己的身体。
能听见各务「唉」的呼气声。
「──姊姊被卷入世界的变化之后,由于对那些世界也有仅次于妹妹的控制权,所以在无数个世界之间游走,打算阻止她。可是──」
可是。
「她从来都没有赶上。所以──」
各务说道:
「我要打倒妹妹。」
那是,宣告。同时堀之内也明白了昨天她在战斗中的问题、仰望月球时的喜悦,以及最后炮击时的愤慨是为了什么。
……这个人的妹妹就是黑魔女……?
「哈哈。」各务轻声笑道:「我必须告诉你。」
「告、告诉我什么?」
「──如果那孩子对死亡的想像会毁灭世界,我就算得杀了她也要阻止她,结束这一切。」
「────」
堀之内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也有个出发点。那就是十年前,失去母亲那一天。为了拭去那天的悲痛,不让他人也遭受相同的悲痛,她才会坚决踏上魔女之道,直到今天。
不愿让自己和他人失去更多的初衷,始终在她心里。
……但是这个人──
已经做好失去所爱的准备了。
和堀之内相反。
然而,堀之内却说不出话。
不只是各务语出惊人,更因为那还伴随著一个事实。
尽管她不想让自己和他人失去更多──
……一旦杀了黑魔女,自己就会失去「她」。
她是敌人。不仅是自己的敌人,也是世界公敌。堀之内很清楚,对她仁慈只会重演十年前那种惨况。
可是,那和自己的起点相矛盾。
或许是因为从前不知道黑魔女的身分吧,单纯只是当她是种天灾,认为只要消灭她就对了。不过──
「──堀之内同学。」
各务轻笑一声转过身来,以眯著眼的笑容看著她。
「──你都相信啦?」
「你、你那是什么意思……!」
堀之内有种被她一次撇开所有问题的感觉。
弄得好像自己在穷操心一样,怪羞人的。真是想太多了,自己的原则不就是尽量不代入他人感情吗。若非如此,各务话中会影响自己「不愿再失去」这个出发点的意外资讯实在太多──
「喔?」
各务的视线往堀之内背后指去。
「你是昨天那个……」
「咦?」堀之内也转了身,见到光太郎站在栈桥头。他鞠躬说道:
「大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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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执事长!现在只是傍晚耶!晚餐是什么意思!』
「啊啊啊啊啊?大小姐今天这样子肯定会在学校里的住所过夜啊。就让我看看你们弄好晚餐送过来需要多少时间怎么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可恶啊执事长,给我记住!等你回来,看我怎么诅咒你!』
「怎么听起来好像你很习惯这一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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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务见到堀之内不太高兴地回到栈桥另一端,自己也追了上去。
名叫光太郎的执事随即步入两人之间,关闭看似通讯用的简易术式阵,来到各务身旁敬礼。各务回礼后问:
「没事了吗?」
「如果是问昨天的事,我们虽然和U.A.H.J.合作,用的却是另一套行动规范。」
「也就是看堀之内同学的意思吧──可是她好像讨厌我了呢?」
「不。」光太郎摇头回答:「大小姐不高兴的时候,就是想掩饰心思的时候。」
这么说之后,光太郎改变了表情。侧著眼,但直视著各务的眼。
「假如昨天那场战斗有我们堀之内集团的后援,大小姐是不会输给您的。」
「能有你们这样的后援也真不错。」
「感谢您的赞美──我个人,很希望您能成为大小姐的伙伴。」
「直接就从重点开始说啊?」
「是的。」光太郎颔首道:「我想各务小姐您也已经明白,大小姐是个很努力的人……但是说实话,这次的魔女之夜由于解除封印所用的压缩技术有所提升,达到可以带搭档穿过结界的程度,所以其他排名魔女都找了搭档,背后还有国家级的援助。
而相对地,大小姐却还是以堀之内家当家的身分,独自奋战到现在。」
「当家?」
各务虽也隐约察觉到了,但这件事不方便直接问她本人。
我也还有得学呢。这么想的同时,能回答她的人就在眼前。一个能以俯瞰视角,判断该透露堀之内多少事的人。
「光太郎先生──请恕我多事,她的父母……」
「老爷走得很早,而夫人──」
光太郎默默行礼,并轻声说道:
「夫人也因为出战前次魔女之夜,不幸过世了。」
果然。各务心想。
这里也失去了很多其实不该失去的事物。
然而,光太郎的话没有就此结束。
「能在临终前和大小姐告别,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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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之内完全回到岸上后,发现后边两人只走到一半。
她没有回头的意思。
……反正一定是在讲我的事吧。
虽觉得可能是自我意识在作祟,但光太郎应该是替她著想的感觉更强上一些。堀之内心想,那多半是在劝各务和她搭档。感觉有点鸡婆,却也有所感谢,所以没阻止光太郎。
「你们两个,快点……!」
就在堀之内回过头这么说时。
她发现了一件怪事。
各务停在栈桥中央,两只眼睛正无力地掉著眼泪。
……啊?
这个人真的很让人想不到耶。堀之内莫名奇妙地问:
「你、你在哭什么啊?」
各务似乎也是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泪水。
手一抬就拨扫眼角般将它们擦去。
「抱歉,我知道这样很失礼,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令堂的事。」
「光太郎……!」
光太郎立刻深深鞠躬。以堀之内对他的认识,看得出那是为冒犯之举道歉但没有反省的姿势,所以她有话要趁现在对各务说清楚。
「你不用多事……我不是一个需要同情的人。」
「我不是同情。」
各务竖起湿红眼眶上的眉毛,说出她的话。
「──是因为我们创造的世界让你失去母亲,造成一段悲痛的回忆,让我觉得很难过。」
她吸口气接著说:
「如果我能力够强、事情做得够周到,要给你的家人写出一个幸福的生活也不是问题。」
听她这么说,堀之内才明白她先前说的话原来都是事实。
……啊。
堀之内不晓得自己有多少是她们的产物。从各务的话来判断,她们应该没有深入到个人层面,只设定「世界」的概要,并藉此编织故事情节而已。
但是,假如她们没有犯错,她应该还是和母亲相亲相爱地生活著──
「现在说这做什么……」
「是啊。」各务手搭上堀之内的肩。「就因为是现在,有些话才非说不可。」
那是──
「这十年来真是苦了你了──满子。」
「就叫你不要那样叫我了嘛!」
堀之内这才发现各务已换上笑容。虽觉得她表情变得很快,不过自己今天也一下错愕一下烦躁,有表情过多的感觉。
……真受不了她。
堀之内叹口气,耸耸肩说:
「我想你晚餐和住处应该都还没决定好吧?不如就来我这──」
话都还没说完。
各务的表情又忽然变了。
……啊?
下个瞬间,搭在她肩上的手向下一沉,将她拉倒。
前倾著被拖到各务背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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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
堀之内急著立直踉跄的身体,无暇回答光太郎。
她不晓得各务为何突然拉倒她,只是──
……有声音!
背后有金属声响起。
一转头,她立刻在视野中见到了那东西。
一道绿色的墙。大得占满了一整片天空。
「那是──」
各务的右手向天高举,张开了防御术式阵和光盾,而且灌注了相当高的能量。
她现在全力抵挡的东西是──
「魔导机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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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太郎认识那架魔导机具。
有如将战斗机垂直立起,盖满装甲板的立方体。
各务能挡住那五百公尺巨物,实在不简单。毕竟这里只是栈桥,桥板支撑不了对方的重量。从她立刻在桥板构筑直达海底的补强术式来看──
……她肯定身经百战……!
光太郎向天望去。
注视骤然现身,以物理冲撞攻击的魔导机具。
……那是……
因为认识,所以非通知不可。才这么想,他身旁的堀之内已经大喊:
「那是排名第三的特机科魔女,美国代表艾尔希‧杭特!」
堀之内的声音,让原想说明而半张了嘴的光太郎深深庆幸自己没抢走她的话。
……不愧是大小姐啊!
他不为自己的徒劳叹息。况且那不是徒劳,而是退让。
即使是与战斗无关的他,也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高名次的主动来扣排名战?」
「对,就是这样。」
高空中,直立的魔导机具顶端同样有个直立的人影。
那是个娇小的红发少女,身穿近似空手道服的魔导战服。
「我是艾尔希‧杭特──来吧,下一名的,要和我打排名战吗?」
不对吧。光太郎心想。
……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那是突然召唤魔导构装,藉重量进行的冲压攻击。可能是驱动系统没那么快暖机吧,没用炮击类的远程攻击已是万幸。不过,把全长五百公尺的魔导机具砸下来这件事──
……不被她当成战斗行为?
视线彼端,杭特竖眉而笑。
她看著接下魔导机具的各务说:
「还以为用释放跟重量偷袭可以一口气压扁你,结果你居然接得住,真厉害……!」
紧接著,魔导机具忽然消失了。
杭特解散了流体。
在四散的大量流体光中,换上标准战服的杭特从数百公尺的空中垂直落下,配备小型化冲击锥的标准机具盾牌似的接在手上。
「我上啰……!」
攻击瞬即往采取回避的各务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