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伯爵的王牌 第一章 始于教会的少年 —红心—

  蕾蒂回到位于王宫的寝室,将外套脱下来交给女仆。

  看着女仆离开房间之后,蕾蒂这才粗鲁地往长椅上一坐,一边用踢飞一样的气势脱掉了美丽的高跟鞋。

  杜克什么也没说,只是捡起鞋子然后摆放整齐。为主君的小性子善后也算自己的职责,杜克理解了这件事,所以也不打算说什么抱怨的话。

  “我可是不会放弃玛丽安妮的喔。”

  “……我明白。不只是说说而已,我是亲身体验过的。”

  杜克是为了能够和蕾蒂看着同样的东西,所以才以自己的意志成为了骑士。不过,促成这份决心的,毫无疑问正是蕾蒂那坚持不懈的邀请。要是蕾蒂没有说出“成为骑士吧”这样的话,他肯定是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首先,必须重新做玛丽安妮的背景调查。擅自认为只要家里没问题就好了,这一点真是我的失态。然后还得调查威拉德的个人问题才行。只要能强行卖给他一点人情的话,之后的交涉就能对我们有利了。”

  与其感到失望,不如赶快选择下一步该怎么办。能够迅速转换心情,这也算是蕾蒂的一项才能。

  “正忙的时候还麻烦你,真是抱歉了。已经可以回骑士团去了喔。”

  “再去两位伯爵的府上采取行动的时候还请联络我,阁下(蛇:不知道为什么会用这个称呼,考虑到后面蕾蒂的回答,大概是玩笑)。”

  “诶,我会放狼烟的,别看漏了喔。”

  轻飘飘地向杜克挥了挥手,蕾蒂看着他离开了房间。本来的话,蕾蒂预计得到晚上,不对应该说是深夜才能回得来,可是现在才刚过中午。

  想着不如趁现在来做本来准备明天完成的工作,蕾蒂晃着双脚,等待着女仆的归来。

  现在,索鲁威尔王国的王立骑士团非常忙碌。那是因为,已经准备了八年之久的“突袭作战”已经马上就要开始了。

  (蛇:关于作战名,这里的レーディング推测是Raiding,考虑到作战内容,所以取了这个名字。这里的“突袭”指执法人员的突击搜查。)

  成为这项作战的负责人的,是第二王子古多。把握住作战的每一个细节,提出将细小的问题都一个个解决的命令,有着将这些事情完美实行的领导力的,这个国家里就只有古多了。

  “说起来,我也不能说和作战毫无关系就是了……”

  ——山里的魔物是龙,海里的魔物是海怪,而陆地上的魔物就是人类。

  突袭作战的目的,正是为了将陆地上的魔物——渠道连通数个国家的令人发指的人口买卖组织,以及他们的顾客——一网打尽。这项作战如果能够顺利进行的话,应该会发现很多孤儿吧。

  到那时,该由哪个国家来保护哪个孩子,预算该如何处理,这些问题就会冒出来。在作战结束之后,针对以上这些问题的交涉,就是蕾蒂的工作。

  原本蕾蒂就一直积极地参与医疗和教育相关的活动,所以拥有与此相关的知识和经验。这项工作分配也可以说是适才适用呢,蕾蒂是这么想的,所以便接受了。

  本来是打算在工作变得忙碌起来之前,做做各种各样的工作。但是直到突袭作战结束为止,需要让王立骑士团参与的大规模的事情都做不了,而且也不该去劳动王立骑士团。所以,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了增加公路整修计划的支持者,还有就是征集圆桌骑士。

  此外,已经占据了蕾蒂未来的圆桌骑士中三个席位的骑士们,也因为骑士团长沃哈尼斯的请求,被蕾蒂以“随便你怎么用”这样的轻松态度给派出去了。

  因为保护自己的骑士一个都不在身边,蕾蒂也没办随随便便地出门。第四席的榭岚是凌皇国派遣来的皇子,反而是蕾蒂必须去保护的人,而第五席的诺兹尔斯公在诺兹尔斯公国非常忙碌。

  决定姑且来做现在能做的事情之后,蕾蒂换上了女仆拿来的比较好走路的鞋子,拿着几张文件站了起来。

  向着估计因为太忙了正疲惫不堪的古多的房间走去。

  “打搅了。你之前拜托的事情,就是调整和伊尔斯托王国之间的协议日程,已经做完了喔。”

  进来古多的办公室一看,发现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连他本人都不在。

  作战即将开始的现在,必须听取报告的负责人是不能随随便便外出的。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暂时离开一下吧。

  把文件放在桌上就行了,还是该等他回来呢?

  虽然有点犹豫该怎么办,可是考虑到古多可能还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所以还是等等吧。比起最忙碌的人来,自己还是比较有空闲的,应该帮他省去些麻烦才对。

  “……还是一如既往生硬的房间呢,不管看哪儿都枯燥无趣。”

  桌上没有摆着花,墙上也没有挂画。

  因为实在没什么能欣赏的东西,视线很快就落在了桌上。

  “……嗯?基鲁夫帝国……?”

  桌上堆着的文件中的一份,上面的字让蕾蒂产生了兴趣。

  与突袭作战相关的国家有伊尔斯托王国、诺兹尔斯公国、纳帕尼亚王国……也就是包括了索鲁威尔的近邻国家。不过,只有北方的邻国基鲁夫王国,因为忙着解决本国的问题,所以变成了无法参与本次的行动。

  本来应该是这样,不知为何‘基鲁夫帝国’这样的文字居然出现在了作战相关的文件上。

  “好像不是突袭作战……互不侵犯条约?怎么回事?”

  仔细读了文件的内容之后,发现似乎是和作战完全无关的事情。“这是啥,完全没听说过啊!”蕾蒂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伸手拿起了文件。

  从头到尾一字一句仔细精读之后,蕾蒂想要查看文件的日期,这才注意到没有相关的数字。

  “没有日期的互不侵犯条约文件?是说从现在开始推进谈判的意思吗?……这倒也是,和现在的基鲁夫帝国之间的确有缔结互不侵犯条约的可能性。”

  基鲁夫帝国的新皇帝安娜斯塔西娅,现在正和丈夫同时也是宰相的西里斯一起,采取以改善国内问题为中心的施政策略。如果由这边主动采取互不干涉的态度,提出维持和平的条约的话,视条件而定或许可以成功缔约。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做这种事?总觉得有点违和感。

  蕾蒂嘟囔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边打算把文件放回去的时候,手却突然停了下来——她看见下面的文件上面写着“伊尔斯托王国”的字样,便又拿起了第二份文件。

  “……与伊尔斯托王国……缔结军事同盟?”

  蕾蒂歪过头去纳闷,到底为什么要和那个国家缔结军事同盟。

  索鲁威尔王国与伊尔斯托王国之间隔着险峻的山脉,交通非常不便。就算缔结了军事同盟,排出援军也会花费很多时间。明明会变成徒有形式的军事同盟,为什么还要特意制作文件呢?

  “第三份是……对诺兹尔斯公国的侵攻计划书……!?”

  就连蕾蒂都忍不住大声地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立骑士团中的谁当实行部队的责任人,以哪种规模派遣哪支部队,行军需要多少时间——还真是莫名地详细呢。是说,现在好想直接去问清楚到底有没有要实行的打算啊。

  如果把这三份文件想成其实是“一份”的话,那和基鲁夫帝国的互不侵犯条约,还有和伊尔斯托王国的军事同盟,就很好理解了。

  正呆站着思考古多到底在想什么的时候,本人回来了。

  “古多殿下!这个到底是……!?”

  既然是两人独处,蕾蒂就把三份文件拿在手里,诘问古多到底想要做什么。

  古多朝这边一瞥,轻轻地啊了一声,一边点了点头。

  “只是想放松一下。”

  “……放,松?”

  “因为突袭作战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了,要是不偶尔放松放松转换一下心情的话,感觉可能会出现不得了的失态。”

  看起来,这些没有日期的文件,其实只是古多空想的侵攻计划呢。(蛇:-_-||| 古多,你是有多恨奥古斯都……)

  本来还想着“真的只是放松吗?”的蕾蒂,很快便带着混杂了惊讶的心情接受了古多的话。

  也是啊,古多说出的玩笑话,总是让人完全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就算是制定了异常缜密的作战计划,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他是认真的,或许对他来说真的就只是放松心情而已。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是对“诺兹尔斯公国”的侵攻计划啊?就算攻下了那个国家,我觉得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才对。”

  君主诺兹尔斯公是个相当优秀的人才——……蕾蒂也承认他是个天才。

  他的创意,以及能够将之付诸实施的执行力,使得诺兹尔斯公国迅速地繁荣起来。不过这也正是诺兹尔斯公国的弱点。等他从君主的位子上退下来之后,诺兹尔斯公国就会变回一个既没有资源,又被大国夹在当中的缓冲国吧。而且,还有和基鲁夫帝国接壤这种麻烦。

  “……你啊,让诺兹尔斯公当了你的骑士对吧?”

  “啊,是呢。”

  就算对方是大国也能满不在乎地咬上去的诺兹尔斯公——还有一个别名“银狼公”。蕾蒂在基鲁夫帝国的建国祭中,将傲气十足同时又是一国君主的他收为了骑士。

  从基鲁夫帝国返回索鲁威尔王国后,蕾蒂报告了第五名骑士的情况,结果真是引起了大骚动呢。所有人都在大叫“绝对不可能”。

  不过,没有将蕾蒂看作只有漂亮外貌的“遗落公主”的弗莱德海姆和古多这些人,在读完蕾蒂的报告书后理解了诺兹尔斯公成为骑士的经过,一边想着“真是应该感谢基鲁夫帝国呢”,一边接受了这件事。

  “这个放松的方法,其实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而考虑的。”

  “万一?我对奥古斯都的信赖,可还到不了会被背叛的程度喔。而且也没打算让他牵涉本国的政治。”

  “……并不是政治关系,是更加私人的关系……不,要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也用不着这些麻烦的手段,我就直接去……”

  看着远处的什么地方,古多说出了“砍掉他的脑袋就行了”这样意义不明的话。(蛇:古多是这么热情的人吗?)

  想着“一如既往是个说着难以理解的玩笑话的人呢”,蕾蒂将古多的发言无视了。

  “看起来真是相当疲劳了呢,我就先告辞了。之前你拜托的调整日程已经做完了,还请看看确认一下吧。”

  “知道了,要是又有什么事的话,还会劳烦你的。”

  “嗯,这样最好。”

  少见地给出了“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好喔”这样担忧身体状况的忠告之后,蕾蒂走出了房间。

  (这么一来,突然没事干了呢。)

  明明古多那么忙碌,蕾蒂却别说是今天就连明天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而且中午才刚过不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把忙碌当成兴趣了呢。这可不是好事啊。)

  虽然至今为止都是一有空闲时间马上就有什么急事会突然冒出来,不过今天没有这种迹象,真真正正地空闲了下来。

  (不然去弹弹钢琴吧……还是说去读读诗集呢?)

  要是不做点什么事情就会感到焦虑,什么都不做只是发呆的话,就又会忍不住想起“那件事”。有什么,有什么事可以做吗——……这么想着,对窗外的景色也似看非看的蕾蒂,甚至没有发现谢岚走了过来。

  “看起来很无聊呢,蕾蒂。”

  被搭话了,这才终于留意到了谢岚的存在。

  从谢岚拿着几本书这一点看来,肯定是刚刚从图书室回来吧。

  “看起来是这样吗?”

  “嗯,我陪你吧,一起去外面走走转换一下心情,如何?只是要保护蕾蒂一个人,我也是做得到的。交给我吧。”

  就算被说了“交给我吧”,可是谢岚实在不是,可以如字面般提出“能保护我吗”这种要求的对象。

  “……这样的话,就稍微伸展一下双腿吧。”

  蕾蒂向谢岚发出了“要一起去野餐吗”的邀请。

  今天的天高云淡,又没有一丝风。有地毯的话,就算在外面,只要是有阳光照到的地方也可以喝茶。

  蕾蒂带着谢岚,悠闲地走到她在不久前所居住的离宫的凉亭,随意地喝起茶来。

  对女仆们说着“我自己来就好了”让她退到离宫里面之后,蕾蒂自己拿起茶壶注满了两个茶杯。悠哉地闻着飘散的茶香打发时间,蕾蒂的心还是有这种程度的余裕的。

  “非常感谢。能喝到蕾蒂亲手沏的茶,真是太奢侈了。”

  “除了家人以外,你还是头一个喔。要感到骄傲也可以喔。”

  用纤细花朵状的刺绣装饰的桌布,带着淡淡红色的白瓷茶具,被鲜艳的浆果染上色彩的馅饼,用糖画上了花和果实图案的饼干。

  虽然茶会的形式应该更适合邀请同性的朋友参加,但谢岚却连一点抗拒感都没有,反而一边说着“真可爱呢”一边面带微笑地陪着蕾蒂。真是被这份温柔治愈了呢。

  “最近莱昂好像很忙呢。本来想去见他,却总是连打声招呼都没办法。”

  蕾蒂的同母弟弟莱恩哈特,是个有名的历史学者。为了解读文献的需要,他学会了很多国家的语言,因此像突袭作战这种牵涉其他国家的计划进行时,他都会停下手中的研究,参与文件的确认工作。

  “给临近启动的作战的文件制作做确认,这工作好像挺忙的。因为非得做很多国家语言的翻译不可,暂时都会住在古多殿下那边呢。”

  说到翻译工作,并不是简单地把一个国家的字换掉就行了。必须能够完美地理解突袭作战本身,按照作战所包含的意图,最后翻译成对方能够理解的形式,不这样的话就不行。

  莱恩哈特如今,在每天都会收到各种报告的古多的手下,必须不断在脑子决定,像是“这个要改改,那个要改改,这个就维持现状吧”这样的事情。

  (大概,比起我来,他对突袭作战的了解还更详细吧。)

  老实说,如果突袭作战能成功的话,他有非常大的功劳。

  蕾蒂虽然也有想要更加深入参与的意思,可是也有擅长不擅长的问题在,比起蕾蒂果然还是古多更擅长这种工作。这项作战的准备已经花费了很多年的时间,蕾蒂也知道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第一王子弗莱德海姆也是一样吧。所以才决定不参与进来,而是去了南边的国家进行外交活动。

  蕾蒂也一样没有浪费时间,而是去进行第六和第七位骑士的征集,虽然一边果断地拒绝了,而另一边则连面都没见到。

  似乎是看穿了蕾蒂的想法,谢岚一边说着“是啊”一边问到重点。

  “蕾蒂的第六名骑士怎么样了?”

  “……诶?”

  “想着你应该已经决定了才对。如果是我的话,下一名骑士应该不是“名誉”的,而是要能够负担起“政治实务”的骑士……我是这么想的。”

  “哎呀,真是完全被看穿了呢。”

  谢岚虽然和杜克等人同为王的专属骑士,但他所受的教育却与“为了能为主君效力而接受的教育”是完全两码事。蕾蒂认为岚应该接受的是将要成为上位者的教育,现在看来似乎还颇有成效。

  女王蕾蒂丝雅的圆桌骑士当中,已经有了凌皇国的皇子瑟兰和诺兹尔斯公国的君主奥古斯都,所以“门面”已经该已经很足够了。

  另一方面,负责武力的成员则有,曾为王立骑士团核心的杜克、原王立骑士团副团长的库雷格,以及作为展示“即使是平民也能获得重用”的窗口的阿斯翠德。

  这么说来,不足的部分果然正如谢岚所说,是“政治”。

  “谢岚,在你看来我的圆桌骑士还有哪些不足呢?”

  “军师和宰相,然后还有辅助宰相的实务员,这么考虑应该没错吧。可能的话,和经济实力强大的商人之间的关系也很需要呢。”

  “不愧是谢岚。”

  “不不,我只是参考自己国家的制度,考虑了一下还缺了哪些人而已。”

  虽然谢岚坚持说自己并不是“从头开始考虑的”,但他还是看清了蕾蒂对今后征集的骑士有什么样的需求。

  “军师的事情,暂时保留吧。宰相也保留。已经决定了的是两个实务员的人选。本来以为,和他们的交涉能够比至今为止更平稳地进行,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这应该是需要什么对价的吧。”

  “两个人都有什么‘个人问题’的样子。拜这所赐,昨天连交涉都没能开始,就这么回来了。”

  虽然蕾蒂只是想要抱怨两句而已,可是谢岚却很认真地在思考。

  “个人问题吗……实际上已经有了心里决定好的主君人选了,这么想的话如何?”

  “其中一个的话还有可能,另一个人因为是女性……应该连要成为骑士的想法都没有吧。”

  “女性啊。嗯……是这样啊,预定要私奔这种可能性……”

  “我怎么没想到。”蕾蒂大叫起来。

  玛丽安妮年轻貌美,什么时候都可以再婚。不过,如果对象是身份有差距的男性,而且被“一起去遥远的国家幸福生活吧”这样邀请的话……

  “也不是没可能呢。”

  恋爱关系确实也算“个人问题”。就算她接受了蕾蒂的提议,也很快就会失踪,所以只能拒绝。这么想的话也很合理。

  不过,玛丽安妮深爱着亡夫。她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再婚的意思还一直身穿丧服,所以可能性还是很低。

  (因为禁忌之恋而私奔……吗?……是啊,正好顺便……)

  一直藏在心底的深处,不属于蕾蒂的“禁忌之恋”。

  蕾蒂一边想着“从谈话的过程来看应该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蛇:这句话是指,蕾蒂想要转换话题,又不想显得太过刻意),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一边向谢岚询问道。

  “……谢岚,如果禁忌之恋的对象希望一起私奔,你会怎么做呢?”

  “如果有这样的对象,那还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谢岚苦笑着补充道:“兄长姑且不论,我的话……”

  “不过,无论怎么选择,我都会尽自己的诚意做出回应的。”

  “是呢……”

  说到底,想要向谢岚询问的正是这个。

  ——基鲁夫帝国的建国祭之后,参加完新皇帝的戴冠式的那个夜晚,蕾蒂知道了杜克暗藏在心里的思念。

  杜克以为蕾蒂睡着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任由自己那绝不会对人言明的思念满溢而出。这一点蕾蒂是明白的。

  可是,之后该怎么做却不明白啊。对杜克的思念该怎么回应……不对,那些本来也不是寻求回应的话语。可正应为如此,“到底该怎么办”这个问题,让蕾蒂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尽自己的诚意来回应……吗……)

  慢慢地回味着谢岚的话。果然比起装作没看见,还是应该好好地和杜克谈一谈才对。蕾蒂的心情向着那边倾斜了。

  有着讨厌放弃这个优点。就在第二天,蕾蒂马上便再次造访了玛丽安妮的宅邸。虽然这次拜访没有事先预约,但是没人能拒绝公主的来访。这种时候就能够感觉到权力的美妙呢。

  接受了礼貌的接待,也和坐在对面的玛丽安妮寒暄之后,蕾蒂再次提出了希望对方成为骑士的话题。

  “还是只能给出和昨天一样的回答哟。”

  今天也穿着黑色连衣裙的玛丽安妮微笑着回答,蕾蒂也“嗯”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可不是会这么简单就放弃的人喔。玛丽安妮也很清楚吧?”

  “也是呢。”玛丽安妮缓缓地歪过头去。

  从面纱的缝隙中间能窥见那美丽的容貌,得益于这种特别的状态,令人感到说不出地妖娆妩媚。

  “现在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时期,非得格外留意和别人的来往才行。不如先去邀请下一个圆桌骑士的候补,应该会更好吧?”

  “这我也明白啊。今天只是来向玛丽安妮下达宣战布告而已。”

  和玛丽安妮也有深刻关系的突袭作战。在这件事结束之前虽然会老老实实的,可是等那之后可就会以决不放弃的气势来邀请了——想要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意思。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女仆走了过来然后低下头。

  “这是谁送来的?”

  “是加塞尔伯爵送来的。”

  “那就只是单纯的问候呢。先放在房间里面吧。”

  玛丽安妮为中断了对话向蕾蒂道歉,一边嘟囔着“该怎么办才好呢”。

  蕾蒂被这个女仆的容貌吸引,就连对方已经离开后,眼睛都一直盯着门口。

  (这张脸我认识。可是上次见到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眼睛的大一点,手脚的比例稍微改变一下的话……)

  蕾蒂不禁暗叫“对啊”。之所以记忆没办法好好确定,是因为见面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玛丽安妮亡夫法塔尔伯爵的宅邸。

  “难道说,刚才那个女仆的名字是艾蒂尔?”

  玛丽安妮被蕾蒂无意间说出的名字吓到了。

  “是最近才雇佣的孩子。认识的人吗?”

  “九年前在法塔尔伯爵的宅邸曾经见过一次。是你带到这里来的吗?虽然之前没在这屋子里见过就是了。”

  “艾蒂尔两年前结婚之后,就辞去了法塔尔伯爵邸的女仆工作,可是后来丈夫去世,所以又开始找新的工作。所以我就邀请她来我这里工作了……不过真亏你能记得她呢。难道说,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特别记忆深刻的事情吗?”

  “没有喔,只是有一次过世的前法塔尔伯爵叫过她‘艾蒂尔’,被我听见了而已。只是见了很短的一面,艾蒂尔肯定已经不记得我了。”

  九年前,只见过一次面。完全没有交谈过。即便如此,蕾蒂还是记起了她的名字。

  真是了不起的记忆力呢,玛丽安妮钦佩地想。

  “正是厉害呢。只是见过一次的脸都能记得住吗?”

  “只要是想要记起来的话,都能够记起来喔。不过,如果只是从远处望见过的话,那就不知道能不能记得住了。”

  “……只要记住的话,就算是有艾蒂尔那样的成长也能认得出来?”

  “如果是化过妆的女性,那当然辨认起来还是很难的。”

  听到了蕾蒂的回答,玛丽安妮一边嘟囔着“这样啊……”,一边开始想起了别的什么事情。

  “蕾蒂,突袭作战你也有参与吗?”

  突然就来了个完全不同的话题,蕾蒂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回答了“稍微有一点”。

  “那么,也应该知道八年前的时间喏。”

  “嗯。”

  八年前,发生在索鲁威尔王国的,是一个在教会献身于神咏唱圣歌的,拥有白色头发和红色眼睛的美丽少年的绑架事件。

  人口买卖组织认为他会成为高价的商品,所以趁夜色闯入教会将他绑架,然后在拍卖会上出售。当然,王立骑士团也有追查少年的下落,可是却什么线索都没能找到,最后不得不放弃。可以说正是以这次事件为契机,才构建起了“突袭作战”的原型。

  “有听过他的歌声吗?”

  “只听过一次。”

  “这样啊……我没有听过。据说是非常美丽的歌声。……真是可怜呢。”

  仿佛向神献上祈祷一般,玛丽安妮十指交错握住了双手。手上那微微的颤抖,也被蕾蒂的眼睛捕捉到了。

  “……蕾蒂,如果我说愿意成为你的骑士的话……”

  “玛丽?”

  “不!……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在祈祷作战能够成功而已。关于骑士的话题,还是以后再慢慢商量吧。”

  被“今天还是先回去的好”这样催促,蕾蒂也老实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对玛丽安妮的话表示同意。正因为意识到她的样子有点古怪,所以才听话地选择了告辞。

  随着回程的马车摇来晃去,蕾蒂回想着刚才的事。玛丽安妮到底是在在意“哪里”呢。

  大概就是在蕾蒂说出了女仆艾蒂尔的名字,并且注意到她曾经在法塔尔伯爵家工作过的时候,以此为契机,或许让玛丽安妮回想起了与亡夫法塔尔伯爵有关的悲伤往事吧——。

  (那之后,话题突然就跳到了八年前的事件上……被绑架的少年真的很可怜呢。)

  玛丽安妮到底在考虑什么,到底想要说什么呢。或许,这件事和成为拒绝骑士邀请理由的所谓“个人问题”有所关联也不一定。

  虽然很在意,但暂且还是按玛丽安妮所说的那样,把眼前的突袭作战放在优先的位置上吧。蕾蒂转换了一下心情,想着“下次邀请就等两周后吧!”

  蕾蒂刚刚从玛丽安妮的宅邸返回王宫,女仆可以跑过来报告了某个人物造访王宫的消息。

  听了报告的蕾蒂,说着“和昨天不一样,今天虽然有云却是个好日子”,心情变得不错了。

  “既然弗莱德海姆殿下不在,是来见杜克的吗?”

  来人是威拉德·奥尔兰迪,也就是蕾蒂希望能成为第七名骑士的人。

  昨天造访宅邸的时候他不在,所以没能见到面。然而今天却由对方主动来了王宫。正好抓住他,把昨天没能说的话和他谈谈吧。

  既然这么决定了,蕾蒂摆好姿势观察起自己的样子。

  因为威拉德对时尚非常敏感,所以和他见面时,某种意义上感觉比起和同性的朋友见面,更加需要在意衣着。作为公主更是不能输在这一点上。

  今天蕾蒂穿着清新的新绿色连衣裙。薄布的荷叶边层层叠叠,用了微亮略深的绿色,比起春天本身更是能让人联想到春天的色彩。对现在这个季节来说正合适。

  领口采用白色的蕾丝,装饰着青绿色薄纱的缎带。看着那随着步伐翩翩摇曳的缎带,蕾蒂的不禁做了个鬼脸,暗想:“是不是感觉太孩子气了点呢——”(蛇:对服装毫无了解,无法保证没翻错)

  不过以威拉德作为对象的话,不管是少许孩子气抑或有些成熟风范,反正年龄已经不是一位数了,他大概根本不会在乎吧。这么想着,蕾蒂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将这身穿着当作勉强及格的蕾蒂,对女仆下达了找出威拉德现在位置的命令。

  想着头发之类的就这么放着吧,蕾蒂向着办公室走去。行至半路,从前方只有一步之远的骑士用接待室里面,传来了像是争吵的说话声。

  “你是原王立骑士,现在又是蕾蒂丝雅公主殿下的骑士。作为未来的圆桌骑士首席大人,虽然稍微有点勉强应该也能想到办法吧?”

  “很可惜,现在的我并没有你所期待的那种权限。公主殿下也是,要等到这次作战结束之后才有出场机会,对作战本身并没有参与太深。”

  “哎呀!”蕾蒂不禁感谢自己的幸运。寻找的时间都省下了,威拉德就在那儿。看来和预想的一样,是来找杜克的。

  然而,不知为何两人似乎起了争执。既然提到了作战,那大概是指突袭作战吧。

  (可是,突袭作战应该和威拉德没什么关系才对啊……)

  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再听一会他们的谈话。不,蕾蒂还是决定,这种程度的话直接问更好。

  “打搅了两位聊天,真是非常抱歉。”

  蕾蒂没有敲门就进了房间。

  杜克先是一惊,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为太过吵闹而谢罪了。

  “听女仆说殿下会回来晚一点,所以把他带到这儿来了。我们马上换个地方。”

  “不用,这或许就是命运啊,杜克。……对了,还有这个办法呢。”

  威拉德接着说道:“与其拜托你,这里不是就有权力更大的人在吗?”

  “能见到蕾蒂丝雅公主殿下,在下真是万分荣幸。差点错把公主殿下看成了呼唤春天的妖精呢,如果您在庭院里走过的话,肯定连春天的花朵都会因为误会而立刻盛开吧。”(蛇:威拉德……)

  只是瞥了一眼蕾蒂的连衣裙,就能马上口若悬河地说出与之相应的称赞,威拉德·奥尔兰迪正是这样的男人。

  精心整理过的琥珀色头发,仿佛宝石一般的青绿色眼眸,精致雕像一样的容貌。不管从哪个方面看上去,都是一个将上流阶级的嗜好集于一身,惯于玩乐的贵公子。

  虽然单看外貌以及那优雅的行动做派,他应该是个会令女性骚动尖叫的漂亮人物,可是在知道了威拉德的特殊嗜好之后,还能有勇气和他超出“朋友”的范畴成为“恋人”,这样的女性却屈指可数。

  “贵安,威拉德。与其拜托杜克,不如找我还更快不是吗?”

  “殿下,这是除了威尔以外所有人都已经想明白的事情(,只是他在胡搅蛮缠而已)。没有听的必要。”

  一边说着“话已经说完了”,杜克一边想要把威拉德带出去。

  然而,蕾蒂却催促威拉德说下去。

  “只需要听听的话,我也可以好心地允许喔。不过请说得简洁一些。”

  威拉德忽然露出了笑容,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站到了蕾蒂的面前。

  “——公主殿下,不管是弗莱德海姆殿下的后盾罗恩斯坦因家,还是古多殿下的后盾奥伊兰贝尔格家,我所拥有的奥尔兰迪家的血统,比起他们都要更加历史悠久。”

  “嗯,这个我知道喔。正因为如此,你们家才会代代被王家委托重要的工作。”

  “也就是说,作为奥尔兰迪家继承人的我,非常擅长社交,人脉也很深厚宽广。不只是弗莱德海姆派,就连古多派和中立派的贵族,和我的关系也都非常好。”

  “是呢。”

  “就算不提兴趣爱好的高贵深奥,我也可以算是占领着这个索鲁威尔王国时尚的一角。”

  “只说是一角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谦虚,我觉得也算是你的一个优点喔。”

  蕾蒂继续用冷淡的声音回答着威拉德的话。可是,稍微有一个地方让她很在意。

  (和平时相比……没有威拉德招牌式的过度修饰呢。这可不像他啊,直接的表达方式用得太多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威拉德那种让人想对他说“能简略一点吗?”的说话方式,虽然也令蕾蒂感到不耐烦,可是今天这种感觉却不像平时那么强烈。

  “我对你来说具有相当的价值。”

  “嗯,是啊。”

  对于蕾蒂想让威拉德成为骑士的想法,他本人肯定也略微感觉到了。

  威拉德如果讨厌成为骑士的话,应该会在更早的时候就明确地拒绝才对。既然没有那么做,估计应该是心里存在着成为骑士也可以的想法。

  不过,他是看重形式的贵族。应该是打算要按照顺序,先由蕾蒂取得拜访的预约,然后请求他成为骑士,而他则在晚些时候再做出回复。蕾蒂本来也是准备要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这状况……或许是打算要把预定好的形式都破坏掉吧。威拉德好像正因为什么而感到焦急的样子。

  “所以说,难道还要继续吗?我听得都麻木了,差不多想要说‘算了别说了’喔。”

  “这样的话,就把顺序都完全省略吧。”

  威拉德失去了余裕,变成了单纯的男人的表情。

  【插图4】

  “请冒着危险保护某个少女。”

  “威拉德!再怎么说这也是不敬罪!”

  杜克比蕾蒂更早知道这个要求,所以打算阻止威拉德。

  然而,威拉德却没有闭上嘴。

  “期望你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参加芬里尔的拍卖会,然后成功将她拍下。”

  潜入人口买卖组织举办的集会中的拍卖会。

  只有持有邀请函的人才能参加的拍卖会,不允许带护卫入场。就连要潜入集会的玛丽安妮,也预定只会独自一人前往。

  然而,威拉德却对身为未来的索鲁威尔国王的蕾蒂,提出了不带护卫前往危险场所的要求。

  “那么,对应你的请求,我能得到什么样的回礼呢?我的价值可没有低到,只需要感谢就好了喔。”

  “殿下,现在马上拒绝吧。”

  “别误会了,杜克。先把‘请求’和‘回礼’都提出来,这样才能进入交涉的阶段喔。现在的话,还算不上交涉,只不过是单纯的闲聊而已。这可是考虑要怎么回复之前的问题喔。”

  “不过还真是无聊啊。”蕾蒂不忘附上了一句挑衅的话。

  虽然对杜克说了“闲聊”这样的话,实际上交涉已经开始了。不打算让对手握住主导权。要一边让对方着急,一边为了得到最好的结果而耐心地等待。

  “那么,请允许我献上奥尔兰迪家的传家宝,描绘着初代国王克里斯蒂安陛下的人物画。”

  “哎呀,我还真是被看得很廉价呢。那我的回答是‘不必了’,请退下吧。”

  别以为靠一张画就能交涉成功了。

  将这个意思渗进自己的态度和声音,蕾蒂驳回了这个“回礼”。

  “那么,南边的疗养地。”

  “我也是有好几处美丽的疗养地的喔。不但是已经有的东西,而且想要的话就能得到更多,要是以为用这种东西就能和我的自身安全做交换的话,你还是再回去骑士学校,从头学学‘什么是王族’好了。”

  绝对不能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想要的东西,这是非常重要的。最后必须让威拉德说出“献上这个”,然后蕾蒂再点头回答“没办法呢”,这样才行。

  公主和伯爵之子之间的身份差距,绝对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含糊对待的东西。

  “——那么,就是我吧。”

  “要给我你的什么东西呢?”

  “我从今往后的一切。名誉、权力、忠诚——……全部,都将献给未来的女王陛下。”

  终于,威拉德把蕾蒂所期望的回礼说了出来。

  即便如此,蕾蒂还是用手指玩弄着头发,一边说着“这样啊”,一边兴味索然地歪过头去。

  要是在这里马上就回答“好啊”,自己会被看轻的。首先要表现一下,“果然这个回礼还是感觉不到有多大的魅力啊……”这样的意思。

  “虽然你的回礼感觉很无聊,不过对那个你即使付出一切也要救助的少女,我多少有点好奇呢。”

  微笑着表示“只是听你说说也没关系喔”,蕾蒂一边说着“换个地方吧”一边把威拉德请进了寝室。

  改变场所之后,蕾蒂将脚并拢在一起,用悠闲放松的姿势坐了下来。

  与之相对,威拉德则前倾身子,视线直直地射向蕾蒂。

  因为觉得自己在交涉过程中没有出场的机会,杜克只是默默地站在门旁。

  “公主殿下对王立骑士团的突袭作战有了解吗?”

  “嗯,马上就要进入最后阶段了啊。”

  “公主殿下参与到了什么程度呢?”

  “虽然挂名了是作战本身的责任人,可是也仅此而已。我的工作是在作战结束之后的,孩子的保护活动。”

  这种程度的事情,只要调查一下谁都能知道。

  威拉德想要问的,应该是更加深层次的事情。

  “请问,你能够了解突袭作战的内容吗?”

  “了解到某种程度上。用了八年时间为潜入工作做准备,而现在就要开始实行了。与此相关的事情我在报告书里面读到过,只是知识的话我还是有的。”

  “——那么,爱丽榭·切尔尼这个学生呢?”

  “只是作为知识,记住了名字和相貌而已。”

  爱丽榭·切尔尼,她虽然还是学生,却已经决定要参与突袭作战了。而且,她还肩负着最重要,同时也是最危险的职责。

  “爱丽榭将会成为这次拍卖会上展示的‘商品’,对吧?”

  芬里尔为了让顾客开心而准备的余兴节目,人身拍卖会。对参加者来说,算是一种高贵的娱乐活动。只是相互竞争买下美丽的少年少女的话就太无聊了。对应顾客这样的要求,芬里尔一定会准备好独一无二的价格昂贵的商品。

  例如亡国的公主或者王子之类。

  又或者是外观特别的孩子。有传闻说,用金色眼眸的孩子的肉可以制作不老不死的药。

  “她是在东大陆出生,具备‘紫红一族’特有色彩的美丽少女。足够成为这次的拍卖会的商品啊。”

  爱丽榭如果是个小国乡下出生的女孩的话,恐怕早就被绑架然后卖掉了吧。不过索鲁威尔王国是个相对安定的大国,又因为她人在王都,而且是在王立骑士学校里面,所以至今为止能够保证自身的安全。

  “她如果只是个普通的索鲁威尔王国的国民的话,王立骑士团会因为太过危险而终止这个计划吧。不过她正在索鲁威尔王国的骑士学校就读。骑士学校的学生们,立场上被看作等同于王立骑士团的骑士。”

  就算这么说,她还只是学生的身份也是事实。之所以会参加作战中危险的部分,应该也是得到了她本人的同意吧。

  “那么,爱丽榭和你是什么关系呢?想不出来你们会在什么地方有接触啊?”

  “她把遗书送给了我,就是这样的关系。说是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希望我能读一下。信就在这里,请看看吧。”

  王立骑士团的骑士们的遗书,应该是在作战开始后提交的东西。

  有点犹豫是不是应该读啊。可是因为威拉德一个劲地劝说,蕾蒂也只好决定不细读而是草草看一下内容,就这么展开了信。

  雪白的毫无装饰的信纸上,排列着严谨漂亮的字迹。

  威拉德·奥尔兰迪大人:

  王立骑士团的各位让我写一下遗书,可是我既没有遗产也没有家人,真是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才好。

  所以,想着就来写写和你之间的回忆故事吧。

  和你的初遇,实在通往王宫的大街上。我刚刚找到被扒手偷走了钱包的人,正悄悄地把钱包还给他,就是那个时候和你对上了视线。后来听威尔大人说,因为大街上人很多,小孩子很容易和父母走散,那时候你因为看见有孩子在哭,所以正牵着他的手想着要帮他寻找父母。

  第二次见面是在教会。帮人指路来到教会之后,没想到又见到了你。后来你告诉我。你那时候为了看那些,为了参加礼拜而穿着平时很少穿的高级衣服,正为此而兴高采烈的小女孩,所以正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第三次见面是在广场上。因为有人打架,我过去劝阻,正在这时候你就把王立骑士团的人叫来了。我问起为什么会在那里,结果你回答说,只要看到小女孩们天真无邪地玩耍的样子,你就会不知不觉面露笑容……真好呢,能够笑出来。

  第四次见面是在小小的茶馆。被问了“可以坐旁边吗”,我同意之后,却发现对象居然是你。在那里和你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你说了,这里是年轻的母亲们一起开心地喝茶聊天的地方,等小孩子对大人的谈话感到厌倦,开始在店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就是过去问他们“怎么了?要不要和大哥哥一起玩啊?”的绝好的机会。

  这样子一天内就遇见了四次,感觉真是有讨厌的命运在牵动呢。

  信看到一半,蕾蒂忍不住想要问威拉德一些事情,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

  “写信的少女啊,你要是对这样的命运都不觉得讨厌的话,那就麻烦了……”蕾蒂在心里说道。

  ——可是,能够为了什么东西而拼尽全力,你的这种地方我觉得非常耀眼。那时,我才刚刚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没有想拼尽全力去做的事情。虽然方向非常特殊,不过现在想起来,或许那时我就已经被如此努力的你深深吸引了。

  看上去,威拉德和爱丽榭这两个人,似乎是有着身份差距的恋爱关系呢。那个威拉德既然选择了年龄是两位数的少女作为恋人,那肯定是真心实意的恋爱吧。

  信后面的内容很简洁,就是说自己决定要拼尽全力去完成工作,也祈祷威拉德今后能够幸福,仅此而已。

  用平淡的口吻写成的这封信,反而明显地透着不安。蕾蒂觉得,这名少女对未来还没有放弃的样子。

  (……确实会感到焦虑呢,要是看了恋人这样的遗书。)

  昨天,蕾蒂去拜访威拉德却没能见到他,大概是因为他正为了救爱丽榭而四处奔走吧。

  “这是什么时候送到的?”

  “四天前。突袭作战已经开始了,她现在应该已经被交到芬里尔的手上了。”

  这要是在作战开始之前的话,威拉德还可以采取强硬手段,强行把爱丽榭关在宅邸里,拒绝把她交给王立骑士团。可是现在要这么做也太晚了。

  事先准备了假身份的爱丽榭,现在已经变成芬里尔的商品了。

  “只要是为了救她的话,要我付出什么都没关系。”

  威拉德直直地看着蕾蒂,低声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不过,必须等你真的参加了芬里尔的拍卖会,而且成功将她拍下才行。”

  只有持有邀请信的本人才能参加的拍卖会,除此之外完全没有其他能参加的方法……倒也不能这么说。恐怕威拉德就是期望着这件事吧。

  “为什么把这件事拜托我?”

  “有你这样的美貌的话,就算没有邀请信也有办法可以参加拍卖会。此外……是你的话,一定能够在拍卖会上拍下她,对此我有种奇怪的信心。”

  这是奉承话,还是真心话呢?

  “奇怪信心的根据呢?”

  “……事实上,在公主殿下的年龄还是个位数的时候,我就见到过你的身姿。”

  “这样啊,感想就不用说了。”

  对于自己因为守备范围(蛇:指符合喜好的对象,因为本身就是比喻所以直译)的原因而进入威拉德的视线这种事情,一点都不想知道。

  要是让他说出“那时候真是可爱啊”这种像是哪里的哥哥会说的话,蕾蒂肯定会把骑士的交涉抛在脑后,立刻毫不留情地对他说“马上滚回去”。

  “……这样啊,真是荣幸呢。”

  刚才的话和蕾蒂提出的“根据呢?”的问题到底有什么关系,完全搞不明白啊。因为不打算奉陪这样的对话,所以赶紧堵住这个话题。

  “你的要求和回礼都已经清楚了。让我考虑一下吧,之后会再联络你的。”

  “我会等你的好消息的。”

  蕾蒂像是为了摆脱威拉德一样耸了耸肩,杜克立刻为威拉德打开了门。

  蕾蒂命令杜克离开之后,一个人留在屋子里。

  慢慢地回味刚才听到的威拉德的话。

  (要求和回礼都很清楚。不算坏……虽然这么想。)

  比起用公主的身份参加拍卖会,应该有更加合适的人吗。

  虽然威拉德是请求“蕾蒂”参加拍卖会,但蕾蒂的想法已经开始倾向于找代理人了。再怎么说,下任国王冲进芬里尔的巢穴这种事,也未免太不合理了。虽然蕾蒂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安全,可要是自己种下了“蕾蒂丝雅公主”是芬里尔的顾客这种谣言的种子的话,那可就超过大问题的程度了。

  就在蕾蒂坐在椅子上考虑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门外的杜克报告说下一位客人已经到达。

  “殿下,巴塞尔女伯爵似乎想和你谈话,可以让她进去吗?”

  “玛丽?”

  昨天才刚刚约好了,作战结束之后再好好谈谈的。虽然很奇怪她怎么会今天这个时间过来,蕾蒂还是回答“请她进来吧”。

  “贵安,蕾蒂。”

  被女仆带着显身的玛丽安妮,一如既往穿着黑色的衣服。

  “贵安,玛丽。古多殿下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吗?真是辛苦你了。”

  玛丽安妮被委托了突袭作战的一个重要部分,也就是对拍卖会的潜入工作。

  本来觉得玛丽安妮来到王宫的话,肯定是和作战有关的事情,而自己这边则应该只是顺便来打个招呼。可是玛丽安妮却说着“不是这样”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见古多殿下,而是来见蕾蒂你的。虽然我也知道,这个时期是不应该草率地出入王宫的……”

  玛丽安妮用力将十指交叉握紧,一边说出了“有事想要拜托”这样的话。

  “蕾蒂,你也说过自己有参与突袭作战,对吧?当天的任务是什么呢?”

  “当天是在王宫待机喔。我的工作要等到作战结束之后才开始。”

  “……这样啊。有一件事情除了你之外没办法拜托别人。请务必帮帮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

  “骑士学校的学生,爱丽榭·切尔尼。骑士团为了这次作战而准备的诱饵。”

  威拉德的恋人,爱丽榭·切尔尼。居然在这儿又出现了她的名字。

  “认识爱丽榭吗?”

  “嗯,一年前,王立骑士团曾经拜托我照顾过她几天,以此为契机和她关系变好了。她所在的旅行艺人的剧团被盗贼袭击,骑士团最后好像只成功地保护了她一个人的样子……”

  在骑士团征求应该如何处理这个女孩的意见时,玛丽安妮做出了痛苦的判断。

  爱丽榭是东大陆人,而且拥有美丽的容貌,以及稀有的色彩。

  就算被哪里作为女仆而雇佣,因为她的美丽,最后肯定还是会“被卖掉”吧。就算不被卖掉,也会被“绑架”吧。

  因此,没有人会去保护的少女,她的未来就只有两条路可选。

  敲开教会的门扉,成为为神献身的修女。

  或者接受王立骑士团的考试,成为为国献身的骑士。从而变得能够靠自己的脚站立,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的安全。

  “……是个比外表更坚强的孩子喔。她选择了成为骑士的路。”

  选择了自力更生的道路的爱丽榭。

  玛丽安妮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她选择的路提供了支持。

  “我为了能潜入芬里尔的拍卖会,花了六年的时间取得了邀请信。也决定好了,为了完成目标,就算遭遇再大的危险也没关系。可是那个孩子和我这个大人是不同的。”

  爱丽榭还是个孩子,是应该被保护的存在。玛丽安妮向蕾蒂如此诉说。

  蕾蒂仍然用着冷静的双眼观察着不断申诉的玛丽安妮。

  “骑士团说过一定会保护好爱丽榭。可是,万一在拍卖会之前作战突然中止了呢?万一失败了呢?骑士团或许会和八年前一样没办法找回爱丽榭。”

  诱饵这个角色非常危险。所以才会选择爱丽榭,这个应该按骑士看待的骑士学校学生吧。

  “拜托了,蕾蒂。我想要救爱丽榭。和我一起参加拍卖会,帮助我拍下她吧!只有你才能做到啊。”

  “只有我才能做到……就算这么说……”

  “我赔上性命也会保护你的。如果竞拍成功了的话,我就成为你的骑士吧。真的拜托了……”

  威拉德请求蕾蒂参加拍卖会并拍下爱丽榭,并且作为回礼约定会成为骑士。

  而玛丽安妮也提出了和威拉德同样的要求。

  (……也可能是玛丽安妮先和威拉德谈过了,所以有所察觉也说不定。)

  威拉德为了救出爱丽榭而心急如焚,所以轻易地被蕾蒂煽动了。换做平时的话,明明应该能够更高明地进行交涉才对,这次却没能做到。那个女孩的遗书,毫无疑问是对威拉德急切的心情火上浇油了。

  正因为蕾蒂见过了威拉德诚挚的眼神,听过了他发自真心的话语,所以才能明白——玛丽安妮和他是“不同”的。

  (未免太晚了吧。不像威拉德,玛丽应该应该更早之前就知道,爱丽榭会成为诱饵这件事。不管怎么看她的动作也太慢了点啊……看起来,不是真心想要拍下爱丽榭,只是高明地将可怜的少女当成了某种借口呢。)

  玛丽安妮并不会把所有不幸的少年少女都接管过来。事实上,对爱丽榭也选择了让她进入骑士学校这个方法,即使明知道那里存在着危险。只是一味温柔的话就会变得没完没了,玛丽安妮也知道这种做法并不是真正的慈善活动。

  这样的玛丽安妮,对于爱丽榭的事也应该是能够理解的才对。就算想要为成为诱饵的可怜少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不可能像威拉德那么不过一切,甚至做出将从今往后的全部都献上的决定,只希望换来爱丽榭能够得救。

  爱丽榭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不知会由来自何处的少年少女担任的“拍卖会的商品”。凭一己之力,救下那个本来会成为受害者的某人。(蛇:意思大概是,爱丽榭顶替了原本会成为“商品”的少年或者少女的位置)

  爱丽榭是依靠王国的税金才能在骑士学校学习。那么作为对价,自然也就有了为国家面对危险的义务。

  (正因为如此,至今为止,玛丽都没有为了爱丽榭成为诱饵这件事展开过任何行动。)

  可是现在,大概是卷进了什么别的事情吧。

  “——这件事情嘛,我会考虑的。”

  从想要收为骑士的两个人那里,提议了同样的回礼。

  威拉德的请求内容非常清楚,就是希望救出爱丽榭。

  而另一边,玛丽安妮的请求却包含了很多谜团。真正的请求并不是解救爱丽榭,肯定有什么必须蕾蒂去到会场的理由存在。

  ——玛丽,到底想要让我做什么呢?

  现在明白了,这个就是所谓的“个人问题”啊,而且还是能让他们自己提出成为骑士这种条件的,重大问题。

  玛丽安妮回去之后,蕾蒂一个人考虑着今后该怎么办。

  威拉德和玛丽安妮,请求和回礼。

  正当蕾蒂推演着从今往后的最优策略时,关于那两个人的思考被敲门声打断了。

  回答了“进来吧”之后,刚才送玛丽安妮出去的女仆低头说着“失礼了”,一边将边缘沾着少许泥土的白色信封递了过来。

  “这是掉在了停放巴塞尔女伯爵大人的马车的地方。因为马车出发之后才察觉到,所以没能让女伯爵大人确认。想着和公主大人商量一下,这个到底会是那位的东西……”

  考虑到可能是重要的信件,没有因为好奇心而打开信封,而是规规矩矩地询问主人的意向。蕾蒂满意地想着“我的女仆还真是优秀呢”,一边展开了信。只飞快地瞟了一眼,马上又把信放了回去。

  “……啊,这个不用担心喔。我来处理就行了。”

  “非常感谢。那么我就告辞了。”

  在被蕾蒂告知了已经知道信的所有者之后,女仆露出放心的表情,退下了。

  看着女仆走出了房间之后,蕾蒂再次展开了信。

  ——与玛丽安妮·巴塞尔女伯爵有关的少年少女都会变得不幸。那个孩子也是一样。

  看来这是第二封匿名信呢。

  “提到了‘那个孩子’,大概是指爱丽榭吧。”蕾蒂一边说着,一边将信翻了过来,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线索。这些匿名信并不是单纯的恶作剧,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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