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黑贝克地下剧院的陷阱

  上代卯月有颗旺盛的好奇心。

  那是他自年幼时便掌握的,组成自身核心的特性之一。他在学生时代,尽管有着一副东洋人种的老实面貌,而且还是一介学生之身,却能若无其事地前往前辈告诉他的贫民区的违法赌场。

  而且他对待输赢十分冷静,就算大胜也不会深追。他的同学们都觉得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不过他自己倒觉得这很正常。

  他容易被自己未知的领域所吸引。不过,赌博这种东西本身有了规则,就成了在一定规则之下进行的游戏。对于既没有特别技术,运气也不是太好的卯月而言,赌博并不具备让自己沉迷其中的要素。

  他所执着的,是能够调动他负面感情,激发他求知欲的对象。

  他对魔兽与杀人案的执着也是如此。然后,他最近充分地进行了死我思考后,感觉到自己的这种性格非常之强……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愈发强烈。

  在卯月眼前,雌性魔兽被固定在墙上。

  那是一只狼身的复合种,如人类女性般的野兽四肢被枷锁展开固定在墙壁上。这种背骨被强行拉伸开来的状态想必会伴随剧痛。红色的兽眼中挂着泪水,敞开的丰盈嘴唇只见不断流着唾液。但是,藏在毛下面的粉色阴部欢腾地流着浓稠的水。甜腻的淫香,从股间强烈地飘散开来。

  手握马鞭站在魔兽跟前的男人朝卯月转过身去。他歪起用白色面具遮住上半部分的脸,沉默了几秒钟后领会地点点头。

  「都已经这个点了啊。卯月君,你来得总是很不凑巧呢。若非有意的话,这都可以算是一种才能了呢」

  卯月明明是按时到的,却得到茨卡伊这样的说法。茨卡伊对待卯月的态度渐渐变得随便起来。不过说来,卯月的来访似乎不会对茨卡伊造成什么不方便,茨卡伊似乎只是单纯地没有去掩饰本性。

  他将马鞭放在摆满各种器具的桌子上,抚摸被绑在墙上的魔兽的下巴。他用手指揩掉粘稠的唾液,涂在它颤抖的嘴唇上,随后便离开了魔兽身边,离开了房间。

  卯月跟着他离开后,门无情地关上了,魔兽被留在了里面。

  卯月很想问放着扔下那样的魔兽会不会有事,但转念一想,觉得肯定没事的。他在有魔兽守候的走廊上走过,褶皱眉头向身旁这个面具男看去。

  茨卡伊·J·马克劳德。

  立于帝国之巅的调教师之一,高文爵士的后继者,『兽之王』。

  而且还是个可能染指命案的危险男人。

  在『妖精商』彼得·弗雷德里克杀害阿道夫的凶案过后,卯月历经纠葛,最终选择与茨卡伊继续保持友好关系。

  而且不仅如此,卯月现在也算是实至名归地得到了他朋友的地位。

  最开始并不是那个样子。卯月也完全没有那种专程去跟杀人犯培养友情的兴趣。他曾极力地试图去忘掉事件的事情,可他越是挣扎,内心的恐惧就愈演愈烈,彻底膨胀了起来。

  魔兽调教师,『兽之王』——这个名字及其本人的神秘感,也在进一步加剧那过剩恐惧。

  卯月在突然被魔兽袭击,神不知鬼不觉见就被咬死的噩梦中惶惶度日,最终在给自己下达罹患失眠症的诊断意见后,做出了一个决断。

  要战胜恐惧,只能去了解恐惧的对象。

  那就是去研究茨卡伊·J·马克劳德这个人。

  卯月抱着这份决心,再次来到了茨卡伊的宅子。这次他没有预约,是在休息日突然造访,茨卡伊的表情虽然表现得对此出乎意料,但还是盛情地欢迎了卯月。

  那句『请再来玩』看来并不只是一句客套话。

  此后,卯月都会定期地去找茨卡伊,现在发展成了有时还能跟他一同出门的关系。然后,卯月通过他与本来就很感兴趣的魔兽进行了接触,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竟十分乐衷于现在这种状态。

  对『兽之王』与侍奉他的雌性魔兽们——这些不祥的对象,兴趣岂会轻易耗尽。

  而且,这次茨卡伊又端出了刺激卯月好奇心的话题。

  「『儿童爱好者』亚萨之死已经传开了呢」

  「儿童……什么来着?」

  「我是说今天早上的报纸。还没读的话可以看一下」

  茨卡伊喝着已超越了泥浆化为剧毒的浓咖啡,把帝国报扔向卯月。报纸落在了被文件堆满的桌子上。

  卯月一脸诧异地坐在藤椅上拿过报纸,开始浏览。

  第一版上刊登了发生在几周前的残忍监禁事件的后续报道。几十名女孩被某欺诈师花言巧语带走后遭到监禁,只有七名受害者被活着救出。

  报导规模如此之大,反观受害者的详细内容却毫不透露。少见的是,地方报纸和小报纸也一致对她们所受的待遇缄口不言。恐怕是鉴于内容过度残忍,为不影响受害者今后的生活而进行了规制。只有报案少女『艾玛·哈林顿』的名字附着她被被救少女的母亲紧紧拥抱的感人插图,被大加称赞。她似乎没有拒绝刊登自己的名字。插图给人感觉,她是个非常楚楚可怜的少女。

  卯月点点头,然后翻到下一页,寻找茨卡伊提到的事件报导。有批判政治家贪赃枉法的,有报导从下水道里发现(本月第三具)遗体的——还说受害者全身被老鼠吃得千疮百孔,基本成了白骨。读完为罹患重病的少女募捐的请求(卯月已经捐过了)后,卯月抬起脸。

  「我完全没看到那种报导,在哪儿来着?」

  「广告栏」

  「喔」

  得到茨卡伊简短的回答,卯月直接向广告栏看去。

  跟一则转让旧各类管乐器(维护状态非常好,价格最低)的广告一起,刊载了一篇奇怪的报导。

  「『三个月前,〖A·K·W〗的〖花店〗在各位的惋惜声中关门了。在此,向长年以来惠顾本店的各位致以感谢,谨将这份感激之情寄托于希望之花转让给各位。想要〖小花〗的各位还请移步〖人偶大屋〗。请本人亲自前来申请,价格面议』……这是什么意思?」

  「亚萨·K·威戈,人称『儿童爱好者』,在我们这行是很出名的魔兽爱好家。他不分种族地拥有着外表可爱的稀有品种。这是他夫人刊登的广告,来募集买家购买他死后留下的魔兽」

  「用这种小广告来募集买家么?感觉实在很难懂」

  「之所以觉得难懂,是因为这是一个测试」

  「测试?」

  「我刚才对你说的是『「儿童爱好者」亚萨之死已经传开了』对吧?虽然他死的消息这是头一次传开,但很多魔兽爱好者已经掌握这件事了。亚萨生前有个异想天开的兴趣,喜欢通过帝国报来公开征集魔兽儿童的供应。投稿栏、魔兽特辑的堵着投稿栏,有时甚至在社会学术栏上都有他出没。激烈渴求他魔兽的那些人,这三个月里肯定都被逼得跟帝国报大眼瞪小眼呢。想吃此刻,他们都在安心的叹息之后蜂拥到大宅那边去了吧。反过来说也就表示,连这种东西都注意不到的人没有资格接手他的遗物」

  「原来如此……真是个有意思的测试。还能自然而然地筛选出买家」

  「是么?我倒觉得这种方法麻烦透顶呢。大可不必搞什么测试,亲眼确认对方合不合适,面对面直接进行交涉岂不方便多了。尽管从高文爵士在世的时候,我便与『儿童爱好者』及夫人相交颇深,但对这个兴趣一直感到费解」

  茨卡伊摇了摇头。此时,黑发女仆出现,粗暴地将新泡好的咖啡搁在桌上,已经残缺的碟子受到了更严重的损害。

  这位大宅里仅此一位的女仆尽管依旧美得那么无懈可击,然而工作态度之糟糕却不是粗糙一词所能概括,甚至能让人感觉到恶意。即便如此,茨卡伊还是没有开除她,总是对她十分尊重。

  而且现在,他毫无怨言地拿起杯子,并高高举起,说道

  「然后,从你今天不是去『儿童爱好者』那里,而是来我家这一点来看,您似乎要算进注意不到报导的那堆人里去呢,海贝克·斯普利普顿先生」

  「不……我是真没想到会是今天传开……」

  从房门口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卯月连忙转向身后。

  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此刻门口站着一个金色卷发的男人。他上衣的领口和袖子修着褶边,皮靴口部缀有气派的皮毛。大衣内侧用的是高贵的暗红色里衬,怀表的粗金链子在胸前闪闪发光。尽管这身衣服华丽得太过了,但跟他那深棕色的眼睛与轮廓清晰的面庞配合得勉强还算搭配。

  男人走近茨卡伊,一副憔悴至极的样子纳奇咖啡,看也不看里面什么样子就喝了一大口,随后眉宇夸张地挤在了一堆。

  「我的天,这鬼东西是人喝的么!」

  「我我对我家女仆的工作无以辩解。斯普利普顿先生,我今天没安排接待你来访,因此只能屈就你在这杂乱的房间里了。除了我朋友之外,我是拒绝突然来访的。因为若不向女仆交代清楚,她会直接将客人带到我这里来的。我有时喜欢对着门投飞刀,要是不小心刺到了我可不一定补偿得了喔?」

  「不好意思让我插句嘴。莫非这个爱好还会用在我身上?」

  「这一点尽管放心,我还没有刺你」

  听到茨卡伊的答非所问,卯月皱紧眉头。这个时候,黑贝克在卯月身旁的藤椅上猛地坐了下去,不耐烦地抱怨道

  「可是,我的舞蹈团又缺人手了啊。从准备时间来考虑,是越快下订单约好。可没想到『儿童爱好者』的报导今天才刊出来……哎,只能认倒霉了。他的遗物是不会有问题的吧」

  「基本不会有问题,满足你需求的一级品想必是一应俱全。可是,夫人除对与自家有大恩的某相识之外,对迟到是完全不留情面的。就算现在动身过去,恐怕也什么都不会剩下了吧」

  「是啊……简直难以置信。悲剧啊……多么悲剧的现实啊。你务必为我筹备足以相互弥补损失的魔兽」

  「恕我失敬,你的魔兽消耗实在太快了。你的需求条件——『可爱、少女味十足、楚楚动人、机灵、更为贴近人类的』的魔兽,本来应该是几年都不一定出现一只的极品。这需要创造出比原生魔兽调整幅度更大的复合种,而且在调教上也得多下不少功夫。那么短缺的魔兽动不动就被杀掉,我也没办法及时供应吧」

  「正因如此我才付给了你大笔大笔的钱啊!」

  「要训练其平时双脚行走,教授舞蹈,让其记住复杂的剧目,在派对上能够入戏就坐,会洗澡,会侍寝,要能携带进入社交场合,而且还要尽快,马上,这完全是强人所难。她们不是人类,如果能暂缓其中几个条件的话,我推荐奥拉涅〈Alraune〉之类的……」

  「不,我不愿妥协!」

  「干脆购买人类少女如何?你在这方面应该有帮手的」

  听到这句话,卯月吃惊地张大了双眼。

  他没想到竟然会突然搬出买卖人口的话题。而且茨卡伊的这个建议的人,会频繁杀害形似少女的魔兽。

  卯月坐在藤椅上身体前倾,提心吊胆地竖起耳朵去听两人对话。但是,黑贝克非常苦恼地捂住脸,说道

  「这要是办得到的话,我就用不着那么辛苦了!我其实并不想要魔兽。我想要的只是符合我理想的美丽少女啊。哎,可是就算让魔兽模仿人类跳舞,它们也活不了太久……悲剧啊……简直太悲剧了……啊,对了,有她呢。之前我就说过了,你的女仆非常符合我的要求」

  黑贝克脸上突然焕发光彩。茨卡伊依旧保持着微笑,但没有回答。

  卯月回想女仆将咖啡放下后,没给客人打招呼便径直离去的身影。她的头发如也色斑乌黑,嘴唇如鲜血般红润,皮肤如雪一般洁白。她的美貌的确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黑贝克对自己想到的点子兴奋不已,接着往下说

  「你说她无依无靠,所以才收留着她对吧?我今天就想将她迎娶过门!你意下如何?价格你说了算!」

  「那我就要你的全部财产」

  「咦?」

  卯月不禁发出木讷的声音。而黑贝克则是默默地眨着眼睛。看来他似乎一下子没弄懂这个要求。看到他的反应,茨卡伊笑得更深了,说道

  「你的金怀表、大衣还有靴子也给我留下,你看怎样?」

  「……你这是何出此言?我怎么可能支付这么多?」

  「那就当没说好了。既然你能够支付的金额上限已经决定,我还是奉劝你不要贸然说出『你说了算』」

  茨卡伊缓缓地摇摇头,将手放在了黑贝克肩上,在面具下单眼眨了一下,以开玩笑的口吻接着说道

  「人连内脏都可以变卖呢」

  然而他的语言却有违诙谐的口吻,非常可怕。卯月对他夹杂着威胁的拒绝方式感到有些惊讶,同时思考起女仆的事情。

  (她究竟是什么人?)

  自从经常到这所大屋来后,卯月就总是对茨卡伊与她的关系产生疑问。女仆不会好好工作,但茨卡伊依旧一直将她留在身边。

  要说是出于亲戚关系而宽容以待又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血缘关系,要说存在恋情就更不可能了。而且,茨卡伊还在一直喝她泡的那如泥浆一般的咖啡。

  卯月从来没有问及其中的理由。

  黑贝克颤抖着站了起来,就像感到人身受到威胁一般开始快步远离茨卡伊。

  「哎呀,这是要回去了么?想购买魔兽的话,麻烦提前联系之后再来。根据你所提出的条件,我至少也要四个月才能交货。卯月君,你去送送他吧」

  「为什么我来?」

  「我有封电报要发,得拟一下。你差不多也掌握这所大宅的构造了吧?那就有劳了」

  事情被完全推到自己身上,卯月把意见咽了回去。通常是由女仆来送客的,但经过这段交流之后,茨卡伊也不想喊她了吧。

  让黑贝克在满是魔兽的路上一个人回去也确实很可怜的。

  卯月老老实实地来到走廊上,一边避开雌性魔兽,一边追上气得肩膀直抖的黑贝克。正当卯月准备搭腔之时,他突然转过身来,怒不可遏地开口说道

  「我喜欢的是人类啊」

  「哦,哦」

  「我是喜爱人类的真正人类,跟那些疯癫的魔兽痴是不一样的。我并不爱魔兽,我喜欢的只是她们美丽的容颜,我爱的只是它们看上去像人类的部位。只要我能得到那个女孩,我定会由衷地将她当做我的至宝。超越一切魔兽的完美女孩,竟然呆在完全不懂人类价值,为魔兽痴狂的『兽之王』身边」

  「不,他并不是魔兽痴」

  卯月下意识斩钉截铁地反驳了他。

  他跟茨卡伊交流之后,掌握了一件事。

  茨卡伊虽然是『魔兽调教师』,但并不是『魔兽痴』,而且没有一般那些与魔兽有所瓜葛的人对魔兽的那种强烈欲望与热情。

  茨卡伊一直与魔兽间建立着『王』与『奴隶』的关系,其中不存在执着。

  说来奇怪,在卯月感觉,茨卡伊反而看上去好像憎恨着魔兽。不过,有时他也会将魔兽的价值看得比人要高。

  卯月还没有搞清楚卯月是个怎样的人,但有一件事非常明确。

  他不是沉溺于魔兽而导致毁灭的愚蠢之人。

  「他并没有为魔兽而疯狂,所以他也能明白人的价值……」

  忽然,卯月察觉到黑贝克正瞪着自己,面对那充满愤怒的锐利眼神屏气慑息。

  与此同时,卯月回想起以前在跟此卡一下国际象棋的时候,被评价为『像白痴一样缺乏恐惧心与警惕心』。尽管卯月当时反驳了茨卡伊,但不知为什么,有句话随着那盘棋的结果(卯月一败涂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黑贝克将手伸进怀中,此时从旁伸出一只白色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回去是走这边」

  不知什么时候,争论焦点的女仆出现在了此处。黑贝克盯着她那莫名缺乏表情的美丽容颜。他被那双清秀的长眼睛盯着,连忙把手从怀中抽了出来。他脸就像热恋中的年轻人似的一下子红了起来,准备执起女仆的手。

  「啊啊、啊啊,既然是你这么说了」

  「这边」

  女仆漠不关心地避开了那只手后就走掉了,黑贝克死皮赖脸地跟在后面,向她细细吐露自己的热情,但被女仆尽数无视。

  卯月看着这如同戏剧般单方面的交流,心里想到

  (总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胸口之下,对现状萌生的好奇心开始作痛。

  * * *

  几天后,卯月很少见地被茨卡伊主动叫到了大屋。

  这则邀请是卯月在上代医院增在上班时,由可爱的小仙子之手送到的。

  经历过妖精商的那起事件后,卯月便一直对小仙子心怀恐惧。尽管他感到那种不安又悄然抬起了头,但他还是打开窗户,接过了它送来的信。

  『今日下午,到我宅子来。不许拒绝』

  尽管没有署名,但这蛮横至极的言语完全表示出了笔者的身份。

  卯月一时间还想跟他唱反调的,但碰巧(或者说,茨卡伊已经掌握了)今天上代医院下午不接诊。

  卯月将整理病历的工作往后推,午饭随便吃了点便动身前往了茨卡伊的大宅。

  一走进茨卡伊的房间,便见他正在藤椅上翘着腿,饶有兴致地玩着独特的投飞刀游戏。

  他一投出飞刀,一直大乌鸦便会漂亮地在空中将其击落。被锋利的爪子摊开的小刀垂直插进鳄鱼标本。但是,几支当中会有一支改变轨迹,命中挂在门上的靶子。

  卯月看着小刀近距离呼啸而过,对茨卡伊说道

  「嗨,我来了。另外,我差点被刺到了」

  「没被刺到就是幸运,你为无谓的事情耗费了幸运呢。于是把这个送给倒霉的你」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歌剧眼镜。我们接下来要去剧院区」

  茨卡伊自说自话地宣布后站了起来,从鸡头模样的落地衣架上拿起了他平时穿的那件黑风衣与山铜杖(他衣架不止用来挂这大衣,不晓得为什么还挂着手杖和提灯)。

  茨卡伊搞定外出的特定行头后就快步走向门口,根本不留给卯月问明情况的时间便穿过了大宅的院子,沿现已干涸的河流旁的小路穿出森林,最后停在了第一次见过的马车旁。

  在连忙跟上来的卯月面前,茨卡伊向车夫告知目的地

  「到斯普利普顿剧院」

  「我说,你要去的莫非是那个黑贝克·斯普利普顿剧院?」

  茨卡伊没有回答,直接乘上了马车。卯月一边坐到他身旁,一边问道

  「记得他说过他有一个舞蹈团。我们怎么要去那种地方?」

  「是他邀请的。说是要为昨天的事情道歉,但不知为什么连你也邀请了。难道你跟他吵起来了?」

  茨卡伊手指夹着票,嗖地递给了卯月。卯月接过票面上画着可爱少女的票,皱紧眉头。几天前萌生的不祥预感,此刻再度涌上心头。但是,身为当事者的茨卡伊似乎没怎么戒备,随马车颠簸着说道

  「要说不太平的情况,不会发生的时候准没事,要发生谁也拦不住,所以及时行乐就好。黑贝克·斯普利普顿引以为豪的少女舞蹈团团员不光有我的魔兽,还有随便收集到的,但外表能够保证」

  斯普利普顿剧院就位于剧院区最边缘,靠近贫民区的部分。

  在那些盯准剧院区流出的客人,贩卖土产与人气女星的画(还包括裸女画)的混乱小店之间有一条通向地下的台阶。

  往下走就能来到一个小得过分的地下剧院,然而人气却强得令人吃惊。明明没有张贴公演海报,却有不少男人堵在从员工拦着的台阶前索要当日的票。

  卯月与茨卡伊下了马车,刚靠近剧院入口边有人喊了过来。

  「我要出好价钱钱买你们票!等一下!我会给个好价钱!」

  「我出五倍!五倍!这总不会有意见吧!」

  两人分开死缠上来的人潮,勉勉强强地给员工出世了票后得到放行下了楼梯。卯月一边沿着这条被很多人踩踏以致中间部位略有磨损的石梯往下走,一边抚了抚胸口。

  茨卡伊说的没错,要不是在车里偷偷地藏起了钱包,恐怕会连同票一起被抢走。

  「真是的,竟然这么吵闹,剧院是这样的地方么?」

  「不,并不是剧院吵闹。如果是在一流地段搭设,相反应该不会这么吵闹。在那个地方,没票的人甚至不允许留在周围」

  「那么……为什么还要选在这种地方?」

  「黑贝克不顾治安混乱,硬是将宅子的选址定在了贫民区的方位。这是因为,那边的居民对下流猥琐的声音非常宽容。平日里,那些团员会在他家进行训练并服侍他,每当公演的时候就会把它们带去剧院。而理由单纯只是为了剧院与大屋间来往方便吧。那他为什么不把这个剧院设在一流地段呢?其实以黑贝克的财力是办得到的,但遭到了其他『传统』剧院的一致抗议,结果就这样了」

  卯月一路听着茨卡伊的解说,最后到达了一个明亮的地方。

  天花板上吊着璀璨的冕形灯,乐池之中有真人乐队待命。呈扇形围绕在舞台周围的观剧座位还带着用深红色布包的扶手,属一流设计。

  单论设备,这里恐怕不逊于一流的剧院。而且,也不见有小孩到处走动卖水卖吃的。但是,这里确与正统剧场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非常阴森呢)

  卯月寻找着他们自己的座位,渐渐皱紧眉头。座位已经坐满大半,但那些稳稳落座等候开演的先生女士都毛骨悚然地沉默着。

  他们就像要咬上去一般死死地盯着那漆黑缎幕盖住的舞台。

  从帷幕之中甜腻地飘荡出淫荡的雌性魔兽的气味。

  卯月茨卡伊在舞台正对面,似乎是专门供被邀请客人使用的座位落了座。没过多久,开幕的铃声响起。随后,一位青年闯了进来,发了疯似地喊着「我要艾尔玛,让她死之前跳下那支舞给我看」,结果立刻被身材健硕的男子架住双手双脚带了出去。之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帷幕拉了起来。

  然后,黑贝克·斯普利普顿的少女舞蹈团开始起舞。

  * * *

  在第一幕中,背后戴着天使翅膀的魔兽登上舞台。

  它们多为拥有兔耳朵与手脚的复合种,摇摆着可爱的耳朵向观众们深深行了一礼之后,就像上了发条的八音盒上的人偶一样开始旋转。

  那些魔兽按照之前教授的,举起兔子的手,扭动起装点着布艺花环的腰肢。

  它们保持着横向一线排开的阵列,像波浪一样左右摆动,随着音乐起伏从两头开始旋转。细长的脚高高扬起,用薄布遮挡起来的股间频频走光,一曲过后,它们在掌声中向观众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便离去了。

  演出枯燥地反复循环,而且就连缺乏艺术知识的卯月都能断定那些剧目十分拙劣。所谓舞蹈团也只是徒有虚名,倒像是马戏团的小狗在表演。然而就算这样,这个舞剧依旧博得了不小的人气。而卯月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原来如此……是这种风格啊)

  这个舞台散发着奇妙的哀愁与残酷的气息。

  本来以四脚移动才算自然的那些魔兽要像人类一样跳舞,她们跳舞时相比伴随有肉体上的痛苦。仔细看看强行穿上芭蕾舞鞋跳着舞蹈的它们,就能发现脚上已经渗出血来,蕾丝点缀的腰肢也已扭曲变形,但脸上从未失去那阳光的微笑。不过,它们的身体所正在承受的痛苦,应该跟茨卡伊家被吊起来的魔兽一样,搞不好还要强烈。

  随着演出进行,舞蹈渐渐变得激烈。魔兽配合着音乐,如同散落的花儿一般咕噜咕噜地旋转起来。一只甩起来的兔耳朵打到了旁边少女的脸上,少女脸颊上渗出了冷汗。即便如此,它们紧贴在嘴唇之上的笑容仍旧不曾有一刻松开。

  忽然,其中一只的脚踝发出难听的声音,向一侧弯折下去。它可怜地趴倒在地,无法动弹。穿得一身黑的男子登上舞台,抓住抽泣的少女的脚踝,粗暴地将其拖走。少女一路上身体摩擦着台面,脑袋磕着地板,最终离场了。

  然而舞台上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演出继续进行。

  观众们的脸上充满了奇妙的兴奋。那些男人肯定已经硬了,女人肯定已经湿了。卯月曾听说过,这世间其实还有解体雌性魔兽的表演。眼前进行的表演虽然不及那种,但确是属于同一类型且更加复杂的娱乐。

  向野兽强行灌输技艺。而人们则只是附庸风雅地啜食着其中的残忍与扭曲。

  卯月叹了口气,着不愧是黑贝克·斯普利普顿(执着与人类而轻蔑魔兽)自然而然创造出的娱乐方式。而在场的观众们都装出一副欣赏艺术作品一般的样子,尽情地享受柔美甜腻的拷问。

  遭到如此残酷的对待,那些魔兽恐怕难以久活。而团员更换速度之快,也进一步刺激了观众们的热情。让观众期待『喜欢的女孩何时会死』,也是调动观众想象力的一味特殊调料。

  在最后一幕中,全体团员站在了舞台上。就连之前倒下的少女也被强行要求坐在地板上,笑眯眯地只用胳膊移动着。团员们拉起水蓝色的布,相互纠缠般跳起舞来。它们的脚已经染成鲜红色,每跳一步就会在地板上留下红色的足迹。

  即使是这样,它们仍在让手脚一直继续动下去。

  忽然,布像要遮挡住观众的视线一般展开来,纤细的手脚将布轻轻接住,缠在自己的身体上,然后定格在了祈祷般的姿势上。

  她们额头上冒着油汗,澄澈的眼睛向半空中望去。

  音乐停止,同时卯月松开了因紧张与厌恶一直钻进的拳头。

  如此一来,剧目(也是折磨)迎来结束。

  现场掌声雷动,而卯月却感到十分反胃。但是,他身旁的茨卡伊行动起来。茨卡伊起身后,朝着位于中央的那只(恐怕是最具人气)纯白的耳朵像雪一样,红色的眼睛像宝石一般的魔兽,将不知藏哪儿的白玫瑰抛了过去。

  「太棒了!」

  就像被那富有张力的声音吸引了一般,所有魔兽把脸转向了茨卡伊。茨卡伊深深地笑了起来,将手放在胸前,优雅地行了一礼。少女们也整齐地对他回忆微笑。可能是被这一幕带动起来,隔了一会儿之后,其他观众也开始扔去鲜花与硬币。

  五彩斑斓的赞赏之物如雨水般落向那些魔兽。不过对于它们来说,这一切肯定毫无意义。恐怕魔兽根本不具备理解鲜花中含义的情怀。

  茨卡伊应该比谁都更加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他为什么要扔去玫瑰呢?卯月对此感到疑惑。

  不久,舞台缓缓谢幕。

  魔兽脸上挂着虚假的喜悦,消失在了黑色的幕后。

  * * *

  安可看来是没被接受。演出结束后,人们兴奋地站起身来,匆匆离席。而在这现场之中,唯独卯月被奇怪的无力感与失望感的包裹中倍受煎熬。

  他现在浑身都失去力量。尽管她从各种各样的特辑报道中得知世上还有比刚才那种更刺激的娱乐方式,但亲眼看到人恶趣味的一面后,还是忍不住对人类这种生物感到失望。那些人在离去时还意犹未尽地相互陈述感想,装得就好像刚才看的是真正的艺术作品一般,着实令人讨厌。

  (喜爱魔兽的人是低级的)

  如今,他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件事。

  「我们最好该走了,站得起来么?」

  茨卡伊的一句话让卯月清醒过来。回过神来发现,闭幕后似乎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

  好像是清洁工的人正困惑地看着卯月他们。卯月摇了摇头,勉强自己站了起来。

  「嗯,我没事,能走」

  他讨厌地看着演出结束后的舞台,从台阶走向地面。

  卯月出去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周围起了薄薄的雾。

  携带着难闻味道的贫民街的空气,此刻在卯月闻起来就如同高原的清新空气,卯月饱饱地吸上了一番。

  「呼…………哎,舒服多了。这场聚会真够讨厌的啊」

  「你的这一点,是我的顾客所最不需要的呢。回去之后最好早点睡吧。哎,不过接下来可能还没这么简单就会结束」

  卯月对茨卡伊说的话感到纳闷,但还没等他问出来,一辆马车就像算准了时机一样行驶了过来。那是租赁马车中较少见的箱型马车。马车没有理会在前面先要拦车的醉汉,响应了茨卡伊的召唤,突然停了下来。

  茨卡伊向深深戴着帽子的车夫告知目的地后,茨卡伊与卯月便打开了轿厢的门,坐了进去。终于能够回去了,卯月松了口气。

  在身旁,茨卡伊从胸前取出一个金哨子。

  「嗯?这是什么?」

  「这个哨子能吹出只有魔兽能听到的音波,颇受本事不到家的调教师的青睐。虽然不能下达精细的指令,但能够不加区分地对远处的魔兽做出指示,所以倒还不错」

  茨卡伊短促地吹了一下,卯月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茨卡伊将哨子放回到怀中,随后高高地把脚翘起来。马车轧轧作响地开始疾驰。

  「话说,你有没有觉得刚才的事情不大对劲?」

  「你指什么?」

  卯月皱紧眉头,同时马车剧烈地晃了一下。这车驾得很不稳,感觉速度也太快了。卯月心中充满了不安,但决定此刻还是专注于眼前的对话。

  茨卡伊愣愣地挑动眉梢,接着说了下去

  「这辆马车明明有人先拦了,但没有理会,直接朝我们奔来了对吧?」

  「难道不是因为刚才那人醉得不轻,所以不想让他上车么?」

  「嗯,的确有这可能。但是,在你的警惕心正常运作的奇迹降临之时,最好还是不要坐上第一辆过来的马车比较好呢。尤其是在接受了有过节的人的邀请后,正要离开的时候」

  「……抱歉,没明白你说什么」

  茨卡伊流畅地说道

  「剧院能发生命案的话,管理人是必须承担责任的。但在贫民区附近随便上了辆马车遭遇强盗的话——那就后果自负了」

  此时,卯月发觉到奇怪的事情。

  这辆马车没有驶向茨卡伊的大宅,而是正在冲向贫民区深处。

  正当卯月想要起身之时,车夫扬鞭策马,马车突然加速。

  卯月没站稳跪在地上,在困惑中向车窗看去。

  马车正以惊人的速度疾驰,跳车是不可能的。然而茨卡伊不知道在想什么,纵然置身这绝望的情况之下依旧满不在乎地翘着腿。

  此时,远处传来马车颠覆状的声音。

  似乎是其他马车出了事。那声音特别夸张,恐怕会有人受伤。但卯月无暇确认外面的情况,他们所乘的马车窜进了建筑物间的胡同中。

  随着车轮轧轧作响以及马儿粗暴的鼻息声,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卯月摆好了防御姿势,此时传来一个硬邦邦的脚步声。车夫打开门,将枪口对准两人。正当卯月准备上前保护茨卡伊的瞬间,车夫突然被某种白色东西从旁摁倒在地。

  枪口喷出火舌,却什么都没打中。卯月没弄清自己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揉了揉眼睛。

  某种白色东西接二连三地从马车旁边穿过,逐渐覆盖男人的身体。卯月连忙跳下马车,而此时茨卡伊保持双掌相合的姿势,冷静地说道

  「黑贝克的宅子在贫民区。团员们化了妆穿好服装之后,简单休息一下就会回去为夜晚造访主人家的客人做准备。所以,它们会在被带往贫民街的我们附近走过」

  卯月想起茨卡伊刚才吹过哨子。

  随后过了一阵子,传来了马车颠覆状的声音。

  卯月开始想象。豪华的(却像押送犯人的)马车里塞满的魔兽,在哨声的指示之下开始胡闹。然后它们弄翻了马车,一拥而上赶了过来。

  茨卡伊——兽之王之前向舞台抛去白玫瑰,与团员们四目相交,就是为此刻所做的准备。

  「即便是为跳舞驯化过依旧是魔兽。在它们本来的兽性面前,即便是彪形大汉也会沦为饵食」

  卯月面对那堆蠕动着的白色东西,点燃一根火柴。

  在小小火光的照耀下,扭曲的情景浮现出来。

  貌美的女孩们正一齐抱着一个男人。它们就像在交爱一般用纤细的手脚在车夫身上来来去去,小小的嘴唇在他全身落下热吻。每一次吻下去时,在演出中藏起来的门牙就会毫不留情地挖掉车夫身体的一块。

  车夫的身体被一点点啃掉,抽搐起来。那些魔兽从满是鲜血的嘴唇间发出不成话语的喘息,在火柴燃尽的前一刻同时抬起脸来。

  它们看着卯月,笑了。

  那野兽本有的,散发着兽性的笑容,烙印在了卯月的视网膜上,随后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 * *

  兔子的门牙很小,男人即便被啃得千疮百孔,还是勉强活了下来。

  总不能扔下他自生自灭,于是卯月将那人送到了在当秘医的大学时代的同窗那里。卯月的朋友起初很惊讶,但知道卯月这人不是闹不出这种乱子,也就爽快地接纳了伤员。茨卡伊对卯月说了句「你也有不错的朋友呢」十分开心,答应后面会派魔兽进行监视。茨卡伊似乎准备等男人醒过来后再确认其动机与雇主。

  卯月虽然明白,这场骚动如此一来将暂且告一段落,但还是完全不想回自己家。

  既然足以让自己被噩梦再度侵袭的巨大困扰没有消除,那还是躲藏在另一种危险存在的身后更加放心。于是卯月决定陪茨卡伊回到大宅。但是,当他拖着被精神上的疲劳摧残得东倒西歪的身体,勉勉强强走进宅子大门的瞬间,他突然发觉有哪里不对劲。

  (……空气不一样?)

  素来充满大屋的雌兽淫臭变淡了。就好像呈诉这一变化,守候在走廊上的魔兽也正望着茨卡伊。但茨卡伊没有理会那些魔兽,将卯月扶进了屋子。

  在漆黑走廊上进行途中,卯月注意到从某扇敞开的门中有冷风正在灌入。家里似乎很少见地打开窗户了。

  正当卯月向开创的房间看去,茨卡伊便无言地观赏了那扇门。

  他用肩膀撑着卯月送到自己的房间后,很粗暴地把卯月放到了藤椅上。

  「我去提气的酒来,你在那儿等我过来」

  「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往心里去,你是凡人」

  茨卡伊总会说句多余的,不过这个喜欢讽刺缺乏人味的男人在这是时候十分可靠。

  卯月放松下来,闭上了眼睛。但是,明明情况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却有某种东西像针扎一样刺激着他的脑袋,让他完全静不来了。他心里对刚才那间房怎么都放不下。

  外出之前,大屋里的味道应该没有变化。屋子的窗户全都紧逼着。

  卯月突然一惊,弹了起来。茨卡伊跟女仆都怎么会换气,唯独在Miss.凯特(毫不畏惧魔兽的勇敢清洁工)在家中除灰的时候会打开窗户。然而,为什么会有风灌进来?

  难道窗户破掉了?

  (黑贝克的目标是貌美的女仆)

  他在袭击其主人的同时,就算谋划着将她掳走也毫不奇怪。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茨卡伊,少了立身之所的女仆从人间蒸发也不会有任何人去寻找她的行踪。

  趁着茨卡伊尸体没把发现的这段时间,他应该完全可以将女仆带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并监禁起来。

  卯月连忙飞奔出房间。

  他想提醒茨卡伊,并确认女仆是否无恙,在走廊上一路奔跑。但他到了厨房之后,却不见说过去拿酒的茨卡伊。酒似乎保管在其他地方。

  在雌性魔兽戒备的目光之下,卯月没头没脑地在整个大屋里到处乱跑。

  不久,头脑混乱的他到达了一个透出灯光的房间。

  他从门缝中向内窥视,看到了女仆与茨卡伊的身影。

  朴素的床铺旁边摆着一把椅子,女仆正心不在焉地坐在上面,而茨卡伊正跪在女仆面前,就像在安慰她一般将手指轻轻地放在她雪白的脸上。女仆一言不发,但能感觉到她投向茨卡伊的目光之中,深藏着非同以往的平静的爱。两人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这一幕是那么的祥和,就如同一幅美丽的绘画。

  目睹这出乎意料的一幕,卯月哑口无言。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负罪感油然而生。此时茨卡伊似乎察觉到了卯月的目光,突然转过身来,歪着脑袋问道

  「哎呀,卯月君。你怎么在这里?……你出现的时机总是很不凑巧呢」

  「呃,对不起……我只是担心她是不是被抓走了」

  「喔,你在替她担心啊。你果然很聪明呢。虽然有人闯入,但没问题」

  (果然有不法之徒入侵么?)

  卯月听到茨卡伊的回答,倒抽一口凉气。但试想一下就会发现,这所宅子里养着大量的魔兽,入侵者想必轻易就能击退。

  就在他自顾自想通这件事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房间里的异常。

  (铁锈味?不对,这是血的味道?)

  仔细一看,房间的地板上残留着就好像粗暴地擦过血的痕迹。

  从床上扯下来的床单已经被染红,弄成一团丢在了角落。眼前这一切,俨然就像打扫过大量血迹之后的情景。入侵者要是流了这么多血,恐怕并没有或者逃回去。

  卯月眯起眼睛。

  宅内满是雌性魔兽。但让入侵者受伤的是它们,恐怕走廊上也会残留血迹。

  (嗯……这就像是引诱到这间屋里来杀掉的一样)

  入侵者也应该备有对付魔兽的策略。若是有人命令那些魔兽不去战斗,避免高价的魔兽受伤,并将入侵者引诱到大屋深处静静杀掉的话……

  卯月的目光被牵动着,想女仆的指尖看了过去。

  她的指甲染成了红色。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入侵者究竟上哪儿去了?

  各种疑问纷纷纷纷窜进卯月的脑袋,然后逐渐成型,最后卯月开口了

  「我说,入侵者……」

  然而在这紧要关头,卯月与生俱来的直觉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语压回了喉咙里。他抬起头,明白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茨卡伊投向他的目光之中,没有任何感情,就像催促他继续往下说一般凝视着他。可卯月明知茨卡伊在等,却始终什么也不说。最后,茨卡伊缓缓站了起来,放在门上。之前那冷冰冰的眼神就像假的一样,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

  「你在替我们担心呢。我马上就去拿上好的白兰地,在我的房间等我啊」

  「啊,好的」

  「还有什么么?」

  「没、没了」

  「嗯,这就对了」

  茨卡伊缓缓地点点头,关上了门。门在卯月面前轧轧作响,随后视野被挡住了。

  结果,卯月茫然地愣在了原地。

  事过之后,茨卡伊毫不吝啬地用自己的高档酒让卯月畅饮了一番。

  卯月在茨卡伊的担心之下,平安第回到了自己家,但回到家后,时隔已久地被噩梦所侵扰。

  在梦里,卯月被雌性魔兽残忍地吃进了肚子里,但进到胃里的尸体没有被人发现,当然他被杀死的事实也没人知道。

  而上代卯月已经知道,这个梦其实随时可能成真。

  * * *

  听说马车车夫坦白了黑贝克委托自己杀死茨卡伊的事情。

  他向警察自首,在颤抖中交代了自己计划的犯罪(将已经实施与被茨卡伊反击的事情隐瞒下来)。但是,幕后的委托人黑贝克没有被逮捕。

  当警察踏入他宅子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会……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性猝死」

  「性猝死?」

  听到茨卡伊的回答,卯月大声惊呼起来。他完全没想到,袭击他们的人竟然已经死了。茨卡伊坐在藤椅上,一边摆弄着匕首一边回答

  「黑贝克的尸体是在他卧室的床上被发现的」

  据说,他是在与雌性魔兽交欢中死亡的。在他经受不住这淫乱行为心脏衰竭后,魔兽仍将他萎掉的性器放在身体里激烈地扭动着屁股。

  「就在我们被袭击的同一天,『儿童爱好者』的夫人联系过黑贝克,说是多出一只魔兽找不到买家,就转让给了他。黑贝克想必是操之过急了吧。没有将迎合之前主人的魔兽重新调校就进行使用,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悲剧,也够稀奇的呢。虽然可怜,但也该说是自作自受,也罢,这事也没什么好深究的,结果还算不错」

  茨卡伊将匕首轻轻地掷了出去,大乌鸦将其弹飞,刀又刺到了鳄鱼背上。清脆的声音响过之后,茨卡伊接着说道

  「他能自顾自地去死,不牵扯到我们,真是再好不过了啊」

  (不牵扯到我们?当真如此?)

  『儿童爱好者』的遗物应该眨眼的功夫就会卖光才对,留下一头是很不自然的。以这个疑问为开端,卯月这几日来一直饱受噩梦煎熬的脑袋轻微地开始运转。

  茨卡伊曾说过,『可是,夫人除对与自家有大恩的某相识之外,对迟到是完全不留情面的』。反过来说,对有大恩的某熟人是会通融的。

  (从高文爵士在世的时候,茨卡伊便认识夫人)

  那一天,茨卡伊说过『我有封电报要发,得拟一下』,然后就让卯月去送黑贝克了。如果当时立刻向『儿童爱好者』的夫人发电报,或许就可以在留下一只魔兽。

  然后,他赶往『小儿爱好者』的宅子,对那只魔兽进行调教,让它杀死新主人。当他收到黑贝克发来的票,确认了他对女仆的执着以及对自己的杀意之后,便通过『儿童爱好者』的夫人将调教好的魔兽交给了黑贝克,如此一来————

  (后面就只用等待就行了)

  没错。茨卡伊去看剧场的时候,还这样说过

  『要说不太平的情况,不会发生的时候准没事,要发生谁也拦不住』

  (那个时候茨卡伊是不是认为,黑贝克已经死了,没法对强盗下达指示,可能什么也不会发生)

  实际上,黑贝克死前就做好了一切布局,因此卯月和茨卡伊遭遇了袭击。但是,陷阱被茨卡伊完全打破了,只留下了黑贝克的尸体。

  卯月再次反刍这一连串事件的结果。

  表面上,黑贝克是等不及对『儿童爱好者』的魔兽重新进行调教而被杀死的,受批判的是黑贝克本人,没人指责『儿童爱好者』的夫人。当然,茨卡伊不过是被盯上的受害者,作为调教师的评价也完全没有下降。

  结束了所有推测后,卯月抬起脸,只见茨卡伊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睛,没有任何感情的色彩,就跟卯月前些天看到的眼神如出一辙。茨卡伊就跟那天晚上一样,等待着卯月继续说下去。但是,卯月坚持什么话也没说。他遵从源自本能的警告,死不开口。

  不久,茨卡伊高高举起一只手,将匕首扔了出去。

  乌鸦尖锐地叫了起来,用爪子弹开了刀柄,刀刃穿透了挂在门上的靶子。

  「来杯咖啡如何」

  「嗯,来一杯吧」

  卯月同意了茨卡伊的提议。然后茨卡伊命女仆端来咖啡。

  当离开房间的女仆回来后,还是以一如既往的粗暴动作将咖啡放在了两人面前。卯月看着又拿起一杯咖啡喝起来的茨卡伊,心里想到

  (我眼前这个男人可能是杀人犯,不过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卯月拼命克制着颤抖的手指,将杯子拿了起来。

  要战胜恐惧,只能去了解恐惧。

  凭借好奇心的力量,去完全掌握恐惧。

  卯月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像是仔细观察一般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你很聪明。虽然缺乏戒备心,但知道害怕,能够分辨事物」

  茨卡伊突然对卯月做出了这样的评价。他将浓得跟泥浆似的咖啡喝完后,接着说道

  「虽然不及黑贝克,但我不讨厌『人类』。凝视着魔兽的世界,但既不成为『王』也不成为『奴隶』的普通『人类』是很可贵的——而且普普通通的朋友就完全没意思了」

  茨卡伊说道这里,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用难以名状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卯月……

  「说不定,你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我的敌人呢」

  不知为什么,他愉快地这样笑道。

  茨卡伊·J·马克劳德这个人令人完全捉摸不透。

  卯月一口气喝完咖啡,把空杯重重地搁在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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