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龙舌兰绽放之夜 第三章 她的花语是——散华。

  1

  初次上阵就漂亮地将敌人击退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约一个月。

  从那以来,万花岭内持续着风平浪静的和平时光。

  就连进行探索任务的卡特兰的部队,也未曾发现哪怕一只蚂蚁型害虫。坊间流传着“新任骑士团长大人为我们带来了和平!”这样的传言。

  龙舌兰等五位花骑士,终于获得了可以集中精力参与多样化训练的环境。身怀跑步训练锻炼出的体力,就可以从早到晚进行肌肉训练、空挥、或者是使用稻草人进行的配合训练。利用三餐补充足够营养,在大浴场冲走一天的汗水,之后早早地躺在床上休息。就这样,她们将自己的身体磨砺成了战斗时的一柄尖刀。

  话题说回到空琉身上。虽然他还坚持每天去花骑士训练场露个脸,然而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和荠菜两个人度过的。

  话虽如此,却并没有什么好事。他们俩整日忙于城堡的各项部署、处理和整顿从其他世界花递交上来的报告书,为收支相关的裁决处理忙得不可开交。空琉甚至因为签名太多而引起右手手腕疼痛不已。

  就在这样的某一天下午。

  一位使者来到了城堡。

  空琉孤身一人随着那位使者的指引,乘着迎送宾客用的马车,来到了城镇的对面一侧——被樱花环绕着的王宫。

  奢华的毛绒毯,通向一间纵长形状的大厅。

  这正是谒见女王的房间。

  “——欢迎,骑士团长空琉·纳哈特雷克斯,请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空琉以尽可能缓慢的速度抬起了头,仰望着坐在房间深处的玉座上的女王。

  “如何,空琉。已经习惯了骑士团长的工作了吗?”

  “是。臣与辅佐官一同执行业务,各类文件的处理进度十分顺利。关于花骑士们的配合指导,已经打好了基础,进入了应用阶段,正在成长为一支能够圆满完成任务的优秀部队。另外,在成功讨伐人型害虫猪笼草之后,花骑士们也都气势满满,保持着适度高涨的士气。”

  空琉用书面报告般的语言回答道。

  “嗯,这可真是极好。想来班杜思——你的父亲也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正可谓虎父无犬子。呵呵呵。”

  女王满意地眯起双眼,用手轻抚着尖尖的下巴。“父亲算什么虎父……”空琉想道,拼命地忍住没有显露在自己的表情上。

  虽然在女王的御前把情况描述得无比顺利,实际上空琉却是每天都和荠菜一起喝着蜂蜜果汁,强打着精神完成文书工作的。

  这还没完。空琉不擅长应对女孩子的毛病毫无改善,至今都无法正面面对花骑士们……这种事情显然不适合在这里谈论。

  然而城堡里的花骑士们,成功地将空琉在“骑士与昆虫”棋盘上钻研出的战术,在现实世界中还原了出来。战斗中的花骑士们只是棋子——空琉借着这样的想法来将她们身上“女孩子”的一面从脑海中剔除。现在的空琉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该说正事了。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

  这时,女王的声线紧绷了起来。

  “你还记得就在前几日,发生了一场较大的地震吧?随着这次地震,在卡纳多利山的东侧山麓发生了大规模的塌方。之后的调查显示,在那里出现了一条隧道,此事你可听说过?”

  “是。”

  空琉简短答道。卡纳多利山……离这个城镇大概有两天的路程。

  “嗯。卡纳多利山十分险峻,因此以往也收到过许多在山麓发现害虫的报告。所以,从未有人曾经成功翻越。隧道的对面,是名副其实的未知领域。”

  “原来如此。您希望击败了猪笼草的我的部队前往探索隧道的对面,如果发现害虫就迅速讨伐……是这个意思吗?”

  空琉流利地说完,女王则高兴地晃了晃身子。

  “呵呵呵,真是明事理。然而希望你们完成的任务不仅有这一项,还要加上更新山麓的地图,以及新制作隧道对面区域的地图。”

  空琉没有拒绝的理由。探索未知的领域,这类任务在父亲的时代已然十分盛行。为了成为超越父亲的骑士团长,这对空琉来讲是必须经历的事情。

  空琉立即答应了下来。女王露出了笑容。

  “我很期待你的成果,新任的骑士团长!”

  “——就是这样的情况。大家一起加油吧!”

  场景移转到了空琉的城堡。

  红色夕阳下,空琉向集合在中庭的龙舌兰、皇家公主、六出花、木槿和紫三色堇五人说明了任务内容。

  在她们的身后,前些时候毁坏的城墙已经修复了大约一半。空琉无法忘记当建筑工会把费用清单交上来时,荠菜一看到总额一栏就昏过去了的事情。

  探索地点——卡纳多利山的东麓隧道。

  任务——讨伐害虫,更新以及新制作周边地区的地图。

  五位花骑士吵闹了起来——

  “这可真是重大使命啊!”“这种任务,放在我们这里就是小菜一碟!”“呵。竟然来委托我们,女王大人可真是好眼力……”

  看来她们是自信满满。虽然紫三色堇话里有点大不敬的嫌疑。

  空琉总结了一下发言。

  “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卡纳多利山单程需要两日左右。各自整理好宿营用具。当然也别忘了修整好自己的武器!”

  “是!”

  听到她们跃跃欲试的回应之后,空琉宣布解散。

  钟声回响在城堡内。这是开晚饭的信号。

  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由于大家都放松了心情,晚饭时的食堂也总是轻松活泼。

  在厨房前的柜台,空琉催促着自己的辅佐官。

  “来,荠菜先去坐下歇着。我帮你打饭。”

  “怎、怎怎怎么可以这样!居然让团长大人为我端盘子!”

  “好啦好啦。这是为你替我处理那些繁杂的文书工作的回报……虽然这回报有点太轻了,至少让我为你做这些吧。好吗?”

  “呜呜呜。团长大人太温柔了。这种事情真狡猾……”

  空琉没搞懂自己哪里狡猾了,但还是端着两人份的饭碗,走向了靠里的位置。今天晚上的菜单有煎鸡扒配面包,以及胡萝卜汤。

  解散之后,空琉告别了花骑士们,来到了办公室,邀请埋头于文书工作的荠菜共进晚餐。当然是怀着紧张的心情。

  经辅佐官过目的各类文书,都要由空琉签字确认。想起自己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空琉就忍不住唉声叹气。估计吃完了饭还是要跟荠菜一起一头扎进办公室吧……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虽然空琉努力地温柔对待替自己承担重任的荠菜,然而想象着自己和她的二人世界,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

  空琉满心苦恼地来到了花骑士们的餐桌前。

  “团长大人,我身边的位置还空着。”

  恭敬不如从命,空琉坐在了龙舌兰身旁。左侧是龙舌兰,对面是荠菜。这样的排位方式渐渐演变为了不成文的规定。

  “嘻嘻,知道了你会好好吃晚饭,我可是稍微放心了一些呢。”

  “是啊,也不能每天都只喝点茶水,身体会抗不住的。”

  龙舌兰一如既往地品尝着蛋糕,脸上露出温婉的微笑。蛋糕旁边是扎装的牛奶。龙舌兰一日三餐都是这个搭配。

  空琉的视线回避开那堆积在桌面上的牛奶制成(?)的丰满乳房,若无其事地吃着晚饭。

  ……空琉对面的荠菜,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弯腰驼背,学着龙舌兰的样子把胸部贴在桌面上进餐。

  就在空琉舀起一匙汤水时——

  “喂,你。”

  从背后传来搭话声。语调慵懒得无与伦比。回头一看,深红色的长发之下,雍容华丽的姣好面孔正低头盯着空琉。

  “啊,哦,是卡特兰啊。有什么事?”

  “啊呀卡特兰妹妹,前几天多谢了。……那个,相当有效哦?”

  龙舌兰微笑道。卡特兰面无表情。然而不知为何,空琉似乎看到两个人视线的交汇处,噼噼啪啪地迸发出了火花……周围的花骑士们也都“啊哇哇”地叫着,显露出慌张的神情。

  卡特兰懒散地拨动了一下头发说道。

  “我不喜欢麻烦所以就开门见山了。明天的任务是探索新区域吧?需要我们帮忙吗?”

  “啊?”“帮忙?”

  空琉和龙舌兰同时反问道。

  “就是表面意思。……话说这可不是我要问你们的。都是因为我部队上的大家吵着要我作为队长来向你确认一下,没有办法我才过来的。你可别误会了。”

  “不,我倒没误会这个……”

  空琉瞅了瞅旁边,距离自己三个桌子以外的地方,卡特兰的部队成员们正偷笑着望向这边。

  “喵喵喵。卡特兰还真是固执喵~”

  “听说他们击退了猪笼草的时候,明明还微笑着说‘那些孩子们也挺能干的呢’……”

  有着如同猫耳一般发型的少女,和邻座的银兰笑着对话道。

  “喂,你们给我闭嘴啦!”

  扭头冲着她们吼了一句之后,卡特兰戳了戳空琉的肩。

  “你看怎么办?”

  空琉在考虑的是卡特兰率领的部队的行动计划。

  “记得你的部队明天一早有讨伐任务吧?而且是要到比我们的目的地更远的地方。”

  “确实没错。不过你们的任务优先级更高一些,如果有必要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帮忙……就是这个意思。”

  空琉抱起胳膊,看了看自己部队的成员们。

  木槿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们完全可以轻松解决的啦!因为现在大家都在兴头上嘛!”

  “……也是。我想应该不用劳烦各位前辈了。”紫三色堇接着说道。

  空琉的视线扫过皇家公主、六出花和龙舌兰,三人都点了点头,表示靠自己的力量没有问题。

  借助自己指导下的花骑士的力量,走遍未知区域的每个角落——

  若连这种程度的任务都完成不了,还谈什么成为超越父亲的骑士团长呢。这对自己的部队来讲也是必要的考验。

  空琉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对着卡特兰。

  “谢谢你的关心,卡特兰。不过现如今的我们已经不必担心了。明天你们的远征任务也要加……”

  “哦。”

  不等空琉把话说完,卡特兰就兴致全无地转身离开。这态度还是一如既往,不过空琉并不在意。

  结束了晚餐,空琉和荠菜一起走向办公室。

  想起明天的任务,堆积成山的文件也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2

  爽朗的朝阳一如既往地将万花岭的天空染成澄澈的金色。

  “团长大人,各位,路上小心。祝你们武运昌隆!”

  荠菜在城门前用力挥着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空琉乘坐的是六人用的军用马车。

  而且这个马车为了方便团长作出指示而经过特殊设计,在车顶上还设有一个落脚处。为了适应耗时数日的远征任务,车厢内也比普通的马车更加宽敞。

  马车越过架在云海之上的长桥,驶过五彩缤纷的石板路,右手边还能远远地望到王宫,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城墙边。

  “各位大人,请多保重!”“恭候各位的捷报!”

  守卫们排列整齐,一丝不乱地向马车敬礼。他们在最近的距离看到了那场与猪笼草的殊死搏斗。现如今,他们看向空琉的眼神中无不闪耀着期待的光芒。

  空琉正在向他们招手示意的时候,石头和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响起,城墙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从这里再向前,就进入了随时可能遭遇害虫袭击的地带。

  穿过广阔的平原,经过佛丝丘陵和加尔德原野,就可以看到耸立的卡纳多利山。到达隧道的路程之中,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

  告别了送别他们的大批守卫,空琉驾驶马车穿过了城门。面前的平原,正是一个月之前与猪笼草殊死较量的战场。

  “木槿,马匹的情况如何?”

  “嗯,四匹马都很精神!状态很好哦!”

  马车在草原上行驶了一段时间。

  此时在驾驶台上的是木槿。

  到达卡纳多利山大约要花上两天时间。驾驶马车的任务,由包括空琉在内的六个人轮流承担。

  说起呆在车厢内的花骑士们的功课——

  “嘶……”“噗——”“……小空……唔呣唔呣……”

  就是抓紧时间睡觉保障体力,以备不时之需。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然而六出花却把脑袋伸出车窗外,鼻子里无限循环地哼着同一首曲子。虽然心情不错是好事,但兴致高得仿佛像参加郊游一般的,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了。

  “唔啊啊……我也赶紧睡一会儿吧……”

  如果荠菜在的话,倒还可以让她陪自己下下棋……想着这些,空琉靠在了座位上。

  然而——想要睡着还是相当困难。车厢内到处都洋溢着花朵的香气。毕竟有四个女孩子挤在这里。更要命的是两侧的龙舌兰和皇家公主,还靠在空琉的肩膀上把他当成了枕头……!

  “呜、呜呜……弓兵(Arc)7-5。兵蚁7-6……”

  热气上涌。全身发烫。鼻腔内充斥着秀发的芳香气味。空琉只得闭紧眼睛,在脑海中模拟着“骑士与昆虫”的对局,等待着困意的到来。

  到了第二天早上——

  平缓的上坡路似乎没有尽头。崎岖不平的路面使马车不规则地颠簸着,令车内的人们忍受着腰酸背痛的困扰。

  “团长大人,各位,我们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负责驾驶的龙舌兰喊道,语气中充满了欣喜。

  “终于到了!卡纳多利山真够大的!”

  “呜哎~终于可以不用无聊啦~”

  花骑士们争先恐后地从窗口探出头来,像一群孩子一样吵闹着。

  这也是理所当然。

  这两天之内,害虫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顺利地沿着道路前行,顺利地让马儿恢复体力,也顺利地让自己保持了充分睡眠。明明为了预防敌人袭击下了那么大的工夫……

  等花骑士们的兴奋劲儿过去了之后,空琉透过窗口看到了目的地。

  “好、好厉害……!”

  阳光从东边照射在如同高墙一般的卡纳多利山上。那峻峭的斜面,曾将人类尝试翻越的努力全部拒之门外。

  现在还可以看到山上的草木,等到季节变换、山麓被白雪覆盖之时,这里将成为名副其实的白银之壁。在四季如春的万花岭,这样的气候相当罕见。

  “根据地图来看,隧道应该就在那里。龙舌兰,以那边的大树为标记,以之字形向山麓靠近吧。”

  皇家公主手中捧着从王宫借出来的旧地图。

  对于花骑士们来讲,为了完成像这样的探险任务,阅读和绘制地图都是必备技能。在骑士团学校里,似乎会用大量课程来培训这类技巧。

  绕过大树,穿过稀松的树木。

  在太阳快要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六人终于到达了能望见隧道的地方。

  在如高墙一般陡直的山壁上,有一个深深的洞窟横穿了进去。周围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岩石,看来这就是先前的地震和塌方的影响。

  马车实在无法继续前进,六人只好携带着武器和最低限度的宿营用具,在散落着岩石的地带向前行军。

  终于来到了漆黑的大洞前,六个人并肩站成一排。

  “哈啊、哈啊、终于到了……”

  “在很深的地方能看到一丝光亮。这果然不只是个洞窟,而是个隧道呢……只是这么大的空洞,到底是谁挖出来的呢?”

  “感觉像是有一股瘴气……真恶心。”

  趁着花骑士们开始调查隧道周围的区域,空琉虽然由于平日里的运动不足而气喘吁吁,仍然坚持着定下了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再怎么说这也是无人踏足过的领域。六个人一起进去的话风险太高了。我希望首先由前卫的三人作为先遣队调查隧道内部。如果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就立即撤退。”

  停了一下,空琉又补充道:“啊啊,三名前卫的宿营用具当然会由后续队伍带着。”花骑士们一齐答道:“是!”

  之后,皇家公主、木槿和六出花三人轻手轻脚地进入隧道中开始了探险。

  “——啊,看到信号了。看来是没什么问题呢。”

  “快点跟上去吧,快点快点。”

  大约从隧道半程的位置,传来皇家公主的呼唤声:“各位~!”正如龙舌兰所说,这是“可以继续前进”的通报信号。

  “两位,准备好了吗?”

  空琉背起了装着折叠起来的帐篷、远征专用的餐具和食物的背包,转身面向龙舌兰和紫三色堇。

  “……团长。看你身体晃的这么厉害,没事儿吧?”

  紫三色堇露出一脸无语的表情。……确实很重,空琉感觉肩膀都快被压碎了。

  “团长大人,如果太重没法走路的话,我可以帮你全部……”

  “不、不用,没事的。龙舌兰带着那么大的一把弓,必须要把你的负担减到最小!”

  唯独在这一点上空琉绝不能服软。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女孩子照顾,那可太丢人了。

  空琉一再婉拒了龙舌兰的好意,背上沉重的行李走在了队伍最后。从隧道的出口处吹来的寒风穿过空琉身边,带走了他脸颊上流下的豆大的汗珠。

  顺便一提,龙舌兰和紫三色堇身上也都背着不少东西。然而对于花骑士来讲,她们所拥有的体力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即使背负着超过自己体重的行李,也可以在凹凸不平而又昏暗不堪的隧道中如履平地。

  在隧道中央与先遣队汇合之后,终于能把行李分担开来,然后六个人一起走向了隧道的终点。

  霎那间,视野被一片晃眼的强光覆盖。

  “这、这是……”

  “真是毫无特点的平原呢……”

  空琉与龙舌兰扫兴地垂下了双肩。

  其他的花骑士们也纷纷说着“好像参加野餐一样~”“看来是太过警戒了……”放松了下来。大家看上去都有点失望。

  没错,隧道的另一侧,只是一片平淡无奇的草原而已。

  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低矮的青草。植被与万花岭内普通的平原没什么两样。四处散布着几棵树木,然而仍然没有害虫的气息。

  “呃……一片和平不也挺好的嘛。就算没有害虫可讨伐,我们还有制作新地图的任务。这次就集中精力完成这边的工作吧。”

  为了扫除花骑士们打不起精神的气氛,空琉故意高声说道,又把制作地图用的空白纸张交给了花骑士们。

  对该区域的探索正式开始了。各花骑士将搜索周围区域,将可以作为路标的河流和山谷、穿行路线、分叉地点、害虫的巢穴、与害虫遭遇的地点标记在地图上。

  在此之后,经过一整天的探索,将各花骑士的地图草稿统合在一起,制作出更为精确的地图。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以后来到这里的人们能够更加安全地行动。

  然而。

  开始绘图工作几小时后……

  “呐呐团长~!好无聊啦~!”

  “就算你这么说……啊啊你看,那边的大树要好好记上。”

  “我也好无聊~!再说,人家超~级不擅长画画啦~!”

  “太阳快落山了,等那时候就可以野营了。再加一把劲!”

  “从男人嘴里听到‘野营’这俩字,总感觉有点色色的呢。在野地里扎营……今夜可是左拥右抱的后宫生活哦?”

  “我可没这感觉,而且也不是什么后宫。我会自己在单人帐篷里睡的。哈啊……”

  六出花、木槿和紫三色堇三人已经完全厌倦了绘图工作。看来骑士团学校的老师们也肯定不好过啊……

  然而这也不能怪她们。

  毕竟,这里也太过风平浪静了。

  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上几乎没有什么标志物,地形也没有什么起伏,害虫也不见踪影。唯有闲情逸致。只是长途郊游。虽然没有大声发泄郁闷,龙舌兰和皇家公主的脚步也渐渐沉重了起来。

  又过了几个小时。

  浓密的橙色阳光正要消失在群山的背后的时候。

  “……!团长大人,这是不是个宝箱啊?”

  走在最前面的龙舌兰指着远处的一棵大树问道。

  空琉眯起眼,看向她指尖所向的地方——高大的冷杉树下,确实能看到一个宝箱。木制的箱体几乎全部被埋在地面以下。

  “龙、龙舌兰。那样的宝箱亏你能看得到呢……”

  “嘻嘻,我可是弓手。和团长大人一样,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对视力很有自信呢。”

  “宝箱……里面会有什么呢!”

  满脸疲惫的皇家公主也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绝对是蛋糕!要是蛋糕就好啦!”

  刚才还满腹牢骚的木槿也兴奋地喊了起来。

  这是个机会。不能让这个重振士气的机会溜走。空琉带领着花骑士们,快步走到了大树脚下。

  “哎~哟!哎~哟!”

  六出花弯下腰把宝箱拉出来——咣当。

  一记闷声响起,宝箱终于现出了全貌。

  “哦。这东西看上去很有年头了啊。”

  “插销也生锈了,还是埋在土里的,搞不好是好几代人以前的东西呢。”

  探索中发现的宝箱里,并不会总是装着财宝之类的东西。

  究其原因,是因为这样的宝箱,顾名思义就是“装宝物的木箱”,在这广大的春庭之中可算是相当普及的东西了。

  宝箱的材料是寄宿着世界花魔力的树木。而世界花的魔力则具有令食物保持新鲜、以及防止纸张布匹磨损变质的作用。

  先人们为了能够有效利用这样的能力,将这些带有魔力的树木做成方便运输的箱子,并在全世界推广运用。现如今,宝箱在骑士团、商队、旅行者之间被频繁地使用着。

  既然宝箱出现在了这里,那就意味着——

  过去可能有人在这里丢了性命。

  在春庭之中生存的人们,基本上都有“人类应当一致对外对抗害虫”这一共识。过去的死者的遗物,应当由未来的生者心怀感谢地继续使用,这也是对牺牲者的一种吊唁。

  根据这个习俗,六个人一同站立在宝箱前双手合十,为死者默哀。

  “那……打开吧?”

  说完空琉将手放在宝箱上。作为继承死者遗志的人,骑士团长有着打开宝箱的义务。

  空琉打开了生锈的锁扣。

  在花骑士们的注视下,宝箱发出“唧——”的沉重响声,打开了。

  不知几年……不,或许是几十年未见天日的宝箱内部,仍然弥漫着一股崭新木材的香气。

  “这是……”

  空琉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展示在大家面前。毛茸茸而又不失柔软的触感。

  “啊,好可爱。”

  龙舌兰不禁低声感叹道,随即伸出了手。

  宝箱的内容物是“小小的布玩偶”。

  “总之现在先把它交给龙舌兰保管,可以吗?”

  “我明白了。……这个布玩偶,说不定是作为送给花骑士的礼物,由某个指挥官大人偷偷地搬到这里来的呢。”

  龙舌兰用指尖抚摸着布玩偶,语气略为有些沉重。

  周围的四个人也都一片沉寂,视线在空空如也的宝箱和小小的布玩偶上来回移转。

  这个布玩偶究竟是属于谁的东西呢。那位指挥官与花骑士,又是怎样的关系呢。

  问题的答案,如今早已无迹可寻。

  太阳躲在了山脉的背影里,天空也被大片深蓝色占据。

  空琉一行已经选好了野营地点。

  在刚才找到的宝箱附近,一条小溪的河畔。这附近地势平缓,虽然作为调查目标十分无趣,但作为野营地点却是最适合不过。

  “呐呐木槿,抬着那边!啊啊,不是那边啦~!”

  “啊呀——!不是这个棍子吗!?”

  六出花和木槿正在搭建五个人用的大型帐篷,剩下三人则进行着晚饭的准备。

  在这一片繁忙之中,空琉在干什么呢?

  “呃……把这个篷子这样……哎?”

  他正在离花骑士们不远的地方,孤独地搭着帐篷。他实在是做不到和正值桃李年华的少女们同住一个帐篷,只得自带了一个单人帐篷。

  只是……没想到这项工作还挺艰巨。

  小时候,空琉经常和龙舌兰一起进山扎营。当时几乎天天都要自己搭帐篷,然而自从开始进行骑士团长的学习之后,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干过这个活计了。

  顺便一提,花骑士们在骑士团学校时,一年之内会参加好几次野营集训,学习扎营、狩猎、采集、调理的技巧。这些都是远征时必不可少的技能。

  “团长大人……”

  “……来、来吧,还差最后一点!”

  龙舌兰一边搅拌着锅里的汤,一边不安地偷看着这边。……然而空琉却只能假装没看见。他实在不愿让知道自己过去的龙舌兰,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相。

  就在空琉这么想着的时候。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呼地一下挂起一阵强风,把空琉的帐篷整个掀飞了。是地面上的固定做的太天真了吗!?

  被风吹起的帐篷仿佛船帆一样张了开来,直直地升上了天空……咔嚓。

  帐篷挂在了大树的树顶上。而且还破了个离得老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大洞。

  “啊啊,吹飞啦~”

  “真是个纯洁无瑕的死宅呢……丢死人了。”

  实在受不了木槿和紫三色堇那鄙夷的神情,空琉终于四脚朝天地躺倒在了地上。

  “这下……真要露宿了……”

  没过一会儿,花骑士们就在五个人用的大帐篷里召开了紧急会议。

  “我觉得这不合适。未婚男女同床共枕这种事情是不好的!”

  “……嘴里这么说,脸上倒是笑得挺开心嘛?”

  “我不在意哦~团长不擅长和女孩子接触的,不会做什么色色的事情啦~”

  “顺便借这个机会让他克服缺点,再好不过啦!”

  “和小空一起睡和小空一起睡和小空一起睡和小空一起睡……”

  就这样经过叽叽喳喳的讨论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让骑士团长露宿野外实在有点……”

  之后大家围着篝火解决了晚饭,现在——

  “…………”

  空琉脸上的冷汗快要流成瀑布了。

  五个人用的帐篷里钻进六个人,肯定有些不便。此时的帐篷里,弥漫着比马车车厢内还要浓郁许多的香气。

  六个人围坐成一团。圆形的中央摊开着六份地图。现在要把白天花骑士们绘制的地图汇总在一起,并且规划好明天的行程。

  由于被迫放弃了马车转为步行前进,物资并不充分。明天中午过后就返回才是现实的选择。这样的话搜索的范围……这类的情报必须在休息之前跟大家讲清楚才行。然而……

  两侧袭来的上臂的触感动摇着空琉心中的平静。好、好软……

  “各、各位。不觉得,有点、太近了吗?”

  空琉迫不得已的低语,引来的却是排山倒海的吐槽。

  “啊呀团长大人。明明我表达了想要帮忙的意愿,却无视了我的视线的是哪位啊?……不过拜其所赐可以整晚都和你在一起就是了……”

  “都怪团长是个死宅。能和像我这样小巧玲珑的女生一起过夜,请沉浸在这会员待遇中激动得浑身发抖吧。”

  “连我都能把帐篷搭起来的说~。好挤啊~”

  就连龙舌兰,如今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虽然她嘀嘀咕咕的后半段空琉没听清楚。

  紫三色堇则是正常运转。木槿也有些无语。

  “没、没没没没想到我居然会迎来和男人睡在同一个寝室里的日子……”

  “大家紧紧~地靠在一起,好像睡衣派对一样呢~”

  在一旁的皇家公主满脸通红,六出花则露出了今天一天最灿烂的笑容。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

  “各位,怎么全都一副临睡觉前的打扮!?”

  没错。五个人全都做好了睡觉的准备。

  “明天还要早起嘛。开完会必须赶紧睡了。”

  这样说着的龙舌兰,不知为何穿的竟是一件男式的衬衫。衬衫包裹在她丰满的躯体之上,仿佛随时都可能被撑破,丝毫无法掩盖身体的形状和质感。而且还解开了三个扣子,激进地强调着胸前那条深谷幽壑的存在感。

  “虽、虽然这么说是没错……”

  空琉战战兢兢地移开视线,然而另一侧也是险象环生。

  “呐呐团长,快点开始吧~”

  “啊、啊啊。那就先看地图的这里……”

  “哎,哪里哪里?”

  “呜哇——!”

  空琉惊叫了一声。六出花穿的是女式的无袖短紧身衣。而且丝毫没有把内裤遮起来的打算。她一探出身来,胸前露出的大片开阔地、腰部到臀部的身形、大腿充满肉感的曲线无论如何都会进入视野……!

  顺便一提皇家公主穿的是女式睡袍。紫三色堇是紫色的睡衣。木槿虽然裹着一条薄被子……里面不会是裸的吧……

  “对、对了。今天晚上是不是交替着值一下夜比较好?毕竟是未知的地域……”

  空琉一边为自己的视线寻找安全着陆地点,一边说道。

  “团长可真是喜欢担心啊~。今天一天都没看到害虫,不用值夜也没问题的吧!话说我已经困得不行了……”

  咣叽。

  话音未落木槿就睡倒了。真不愧是早睡早起身体好的代言人。

  “真是的……大家怎么想?”

  空琉想征求大家的意见,却收到了四对朦胧的睡眼作为回应。看来大家都想早点睡了。

  经过长途跋涉之后又在未知的地域行军……也难怪她们疲劳不已。况且空琉自己的身体也像灌了铅一样重。就算是夜猫子,也差不多要撑不住了……

  算了,有连猪笼草都能打败的五个人在,还怕什么呢。

  想到这里,空琉微微笑了一下。

  汇总地图就留到明天。三言两语确认了明天的行程之后,紫三色堇吹灭了煤油灯,帐篷内沉浸在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然而这怎么可能睡得着嘛!

  心中如此叫喊着的空琉静静地坐起身。身体还是很沉重。空琉竖起耳朵,听到了五个睡梦中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空琉为了不惊醒她们,小心翼翼地爬出了帐篷。

  掀开篷帘,充满绿色气息的微风拂过脸颊,将帐篷里的香甜气味一扫而光。

  时间已是深夜。

  倾泻而下的月光洒落在小溪上,水面波光粼粼地反射着光芒。天空中略微有些阴云,抬头望去可以看见星光点点,有一种似乎要被天空吸进去的错觉。柔缓的风掠过平原,草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微微的湿气。气息。夜晚的静谧。蠢动。恶寒。瞠目。结舌。恐慌。

  忽然,月光被云朵遮蔽。

  空琉看见了——

  斑驳的星空下,远处的森林里闪过几个黑影,踏过青草地席卷而来——

  嘈杂的足音,翅膀扇动的声音。在那片黑影的中央——

  是展开的无数的触手中悬浮着的人型的身影。

  “——大家快醒醒!害虫来袭!”

  空琉跳进帐篷里喊道。前几秒钟还意识朦胧的大家听到“害虫”这个字眼,马上就一个接一个地跳了起来。

  “团、团长,情况怎样!?”

  醒得最快的是皇家公主。

  “害虫正在向这里前进!虽然还有些距离……立即装备好武器准备迎击!”

  “是!”

  紧随着皇家公主,剩下的四个人听到这句话也都麻利地开始脱衣服。眼看着视野里的肉色范围越来越大,空琉赶忙跳出了帐篷。

  他眯着眼睛,看向敌阵的中心——那个人型的身影。

  “那个是猪笼草吗?但是……怎么会。那个时候确实把那家伙……”

  空琉想起龙舌兰一箭射中猪笼草侧头部时的情景。那一箭明显是致命伤。如果是这样,难道是除了猪笼草还有其他的人型害虫吗?

  忽然,星光熄灭了。

  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

  随着时间推移,害虫已经进入了我方的射程范围。

  花骑士们从帐篷里鱼贯而出,面向害虫站成一排,将空琉守在身后。 战斗激情在胸中熊熊燃烧起来——握起武器的花骑士们,纷纷发出兴奋而勇敢的声音。

  “嘻嘻,到了表演时间了。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现在正是将相信的力量解放之时!”

  “如果不打倒那些家伙,就不会有幸福的未来呢!”

  “让我突个痛快哦~!”

  “把它们打倒之后,可要让姐姐们好~好表扬一下。”

  要将它们消灭在此处——

  “所有人马上跑步渡过小溪!不能背靠着水域战斗!”

  花骑士立即执行了空琉的命令。

  似乎是为了做出应对,人型害虫做出了动作。

  在空中漂浮着的她张开双臂,然后用力向前挥动右手,傲然地用手指指向这边。

  “果然是用手势来指挥的啊。”

  然而这种手势与在万花岭的平原上战斗时的手势并不相同。那时候的命令是全军突击。那么这一次呢……

  忽然,害虫们分散开来。

  “这算什么阵型啊……”

  眼前的阵型让空琉匪夷所思。

  猪笼草(?)率领的害虫之中,不仅有平原一战中出现的飞蝇型与蚂蚁型,还能偶尔看到几只蠕虫型害虫。阵容规模大约比上一次增加了三成。

  敌人分为四个部队向我方接近。种族则是混杂一片。前进的速度也不太统一,各个部队之间也没有互相配合的迹象。

  “看不出对方的意图啊……怎么看都是一着臭棋……”

  空琉自言自语道,同时和花骑士们一起趟过了小溪。

  害虫扇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响,空琉集中精神压制刺痛着内心的紧张感,用高亢的声音发布着命令。

  空琉在脑海中描绘出一个棋盘,一个接一个地将花骑士放置在上面——

  “首先是皇家公主和木槿!迎击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部队!”

  “明白了!”“嘭嘭嘭~!”

  “六出花强攻跟上来的另一个部队!紫三色堇从后方位置向敌人各个集团里吵闹的飞蝇型害虫烧个干净!”

  “明~白!我不会输的!”“我试试看……”

  “团长大人,我该怎么做?”

  龙舌兰问道,空琉对她摇了摇头。

  “你在最后方待命。那个人型害虫……她的目标是你。”

  这次的指挥和上次击退猪笼草时如出一辙。

  使用近战武器的三个人阻止敌方先头部队的前进,挡住敌方落在后面的第四队的路线。在这期间,作为后卫的紫三色堇用火焰魔法击落飞蝇型害虫,破坏敌人部队的整体指挥。

  随着敌人的逼近,那个漂浮在空中、率领着害虫的人影也越发清晰。

  空琉的紧张达到了顶点。

  “那到底是……”

  曾经凹凸有致的身体,现在已经穿戴上了肌肉铸成的铠甲。

  裸露的上半身上,腹肌的纹路完美地将腹部划分成两半,手臂上也是青筋暴凸。然而变化可不止这些。在她背后蠕动着的触手比之前多出许多,粘液也多到了滴在地上的程度。

  “肯定没错。那就是本应被你击杀了的猪笼草……”

  “受了那一击,居然还能再上战场……”

  让空琉最终确信这一点的,是刻在她后头部上的那个巨大的伤痕。那正是龙舌兰的箭矢留下的痕迹。

  现在,猪笼草的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烈火,缠绕着浓厚杀气的眼神射了过来。

  就此。

  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花骑士与害虫的激战拉开了序幕。

  3

  “忏悔——你的罪孽吧!”

  皇家公主高高跃起,用必杀技给了面前逼近的害虫群一个下马威。

  真空剑——奋力挥下的剑身激起了冲击波,如雨点般落在了害虫们的身上。

  “叽——!”“噼啪——!”

  在冲击波落下的同时,害虫们发出了尖锐的悲鸣,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的躯体拍起一片尘土。

  ——敌人的行动停滞了。

  “继续追击!”

  完成落地动作的皇家公主笔直冲了出去。敌人的动摇制造出的机会转瞬即逝。既然如此,就必须在这一瞬间决出胜负。

  皇家公主冲向一只蚂蚁型害虫,横砍一剑。

  嘡——长剑砍到了蚂蚁的侧头部,却只在外壳上留下些许裂痕。

  “咕……!”

  坚硬的手感让手臂一阵发麻。但是,剑刃勉强还能穿透……!

  推开站立不稳的蚂蚁型害虫,转身对着从背后袭来的蠕虫型害虫施展了一记中段踢。

  粘稠柔软的触感让皇家公主皱起了眉头,她又出一剑砍向害虫的面部。

  这时候,头顶上方忽然闪过蓝色的火光。

  抬头一看,一只飞蝇型害虫已经被火焰吞噬了。

  “紫三色堇,干得好!”

  飞蝇型害虫在战斗时会在上空周旋,寻找敌人的破绽,然后用撞击或者啃咬的方式攻击敌人。对于这种棘手的敌人,掩护是很可贵的。

  能行——!

  皇家公主重新握紧了剑柄。

  就算手感硬了些,敌人的配合和上次还是同一水平。和那时候相比,自己也经过了层层锻炼,剑速已经快得无与伦比。现在的自己不会输!

  ——为了获取纠正罪孽的力量,皇家公主踏入了骑士团学校的大门。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罪孽。当她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就燃起了必须要纠正它的信念。

  或许这只是一句漂亮话而已。或许这只是源于贵族出身的天真想法而已。……然而这都无所谓。比起污秽,还是纯洁更好一些。

  之后,自己受到了世界花的祝福,成为了花骑士。

  既然如此,就只有贯彻自己的意志。

  将在这个世界上蔓延的罪孽——袭击人类的害虫彻底消灭!

  “哈啊啊啊啊啊——!”

  皇家公主用上全身的力量挥下长剑。害虫的硬壳被一刀两断。确认害虫已经断气之后,皇家公主环视了一下四周。

  总算是打倒了三成左右……就在皇家公主确认状况的时候——

  腹部传来沉重的冲击感。

  感觉身体一下子浮在了空中,视野中的景色飞速旋转着。

  “唔、咕……”

  蚂蚁型害虫的撞击……直到身体落在地上、景色停止旋转、眼中只剩下昏暗的天空时,皇家公主才终于理解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在视野的四角,无数的复眼正俯视着自己。

  巨大的颚里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节足蠢蠢欲动。

  被包围了——!皇家公主为了能转入反击,想要握起自己的剑……

  然而手里却并没有剑柄的触感。

  “剑到哪里去了!?快点……!”

  她慌忙站起身,却受到了又一次的冲击。

  “啊唔……!”

  蠕虫型害虫从背后发动了突袭。皇家公主再次被抛向空中,脸部重重地摔在地上之后,又随着惯性在地上滚出老远。

  “好痛……敌人的动作变得更迅速了……而且攻击力也……”

  从视野的一侧传来了振翅声!是飞蝇型害虫的俯冲攻击!

  然而当她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对方大概是算准了自己在受到攻击后露出破绽的这一刻。飞蝇型害虫用尖锐的颚刺向皇家公主的裙子,破坏了她的架势。

  “咕唔……求、求求你别这样!”

  然而这只是陷阱。就在皇家公主红着脸死命按着自己的裙边时,又再次陷入了害虫们的包围圈。

  “啊啊,怎、怎么会……变成……”

  按着自己身上碎成了破布片的裙子,皇家公主暗自叫苦道。

  ●    ●    ●

  “好痛——!呜呜,好像有点奇怪啊~……”

  被命令攻击第三队敌人的六出花这边。

  她也注意到了情况有点不对。

  “怎么会、比原来、强了这么多啊——!”

  伴着喊声连出三拳。利用走位进行连击是六出花擅长的技巧。

  左右两拳虎虎生风,雨点般的攻击落在包围住自己的蚂蚁型害虫脸上。然而它们却仍然咔嚓、咔嚓地活动着大颚,若无其事地进行着反击。

  “真是的~!你们难道不会觉得疼吗!?”

  六出花按着自己的右肩。滑腻的触感让她皱起了眉头。这是刚才被工蚁咬伤留下的伤痕。

  万幸敌人并不是有毒的类型。只是痛觉难以忍受。出血也止不住,看来伤口很深。

  然而六出花仍然咬紧了牙关。她重新摆好了战斗架势,重整呼吸,迎击俯冲而下的飞蝇型害虫。

  “不在这里打倒你们,我的未来是不会幸福的!”

  卧床不起的生活早已经过腻了。

  ——那是一次意外。

  在六出花很小的时候,曾经在村外被大群害虫袭击,受了很重的伤。这伤痛让她在病床上昏迷了许久。

  终于苏醒过来之后,她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下床走路。体会到了自己的弱小的六出花,时常以泪洗面。

  即使如此,她仍然相信、憧憬着幸福的未来,祈愿自己能够变得更强——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也是,每天都能梦见自己将害虫打得落花流水的样子。她再也不想看到一个像自己一样承受痛苦的人了……

  怀抱着这样的信念,六出花的身体终于恢复到了能走能跑的程度。

  ——而现在,她也真正成为了梦想中那个能痛打害虫的人。

  “我还想向大家请教好多好多事情!”

  气势一闪,六出花将俯冲而下的飞蝇型害虫击飞。

  有了不懂的事情,六出花立刻就会询问别人。因为她总是会碰到第一次遇见的东西。最应该增长知识的那段人生,六出花却是躺在病床上度过的。

  “还想再多和部队里的大家、和团长一起……!”

  然而害虫是没有慈悲之心的。

  “好痛——!”

  背部受到冲击,六出花倒在了地上。由于头部受到重击,她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刚才那是工蚁的冲撞攻击!?

  “要快点站起来!不能输啊!”六出花在心里喊道,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

  她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的时候——

  “好、好像有点不妙……”

  六出花被害虫包围了。

  视线穿过害虫的身影,可以看到战斗中的木槿。但是……她也陷入了苦战。啊,她被蠕虫型害虫压在地上,要被咬了!

  六出花想去救她……然而现在的情况下,能不能自保都很难说。从身体深处涌出的焦急感,令六出花咬紧了嘴唇。

  ●    ●    ●

  一直在空中飘来飘去的猪笼草,突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加速。

  “龙舌兰,要来了!”

  “正如我愿。团长大人,快退后!”

  敌人的目标是龙舌兰。这无疑是为了复仇。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猪笼草的双瞳,一直死死的盯着这边,一刻也未曾移开。

  为了保护空琉,龙舌兰架起长弓前进了几步。

  然而猪笼草的突击之迅速仿若魔铳的子弹一般,完全不是上一次战斗时所能相比。

  咚——!

  双方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龙舌兰的身体向后飞出老远。

  “啊……!”

  龙舌兰被这次突击弹飞了长弓,仰面倒在了地上。猪笼草则跨立在了她的身上。

  “杀、杀、杀……!”

  猪笼草间不容发地挥动铁锤一般坚硬的拳头。

  然而龙舌兰用力扭动脖子,躲过了这一击。拳头击中了地面,在地上留下了细小的裂痕。

  “如果吃下那一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空琉感到浑身袭来一股寒气。紧接着,猪笼草又高速轮流伸出触手。

  目标是——空琉自己。

  “团长大人,危险!”

  “可恶——!!”

  空琉转过身,竭尽全力拉开了距离。手臂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空琉在千钧一发之际缩回手臂,躲过了一劫。

  “哈啊、哈啊、哈啊!”

  回头一看,龙舌兰正使劲将身体反弓起来,破坏了猪笼草的平衡。

  龙舌兰用掌底击中了猪笼草摇晃的身体,将自己的身体抽了出来,终于从被对方骑在身上的姿势中解放,赶忙快跑两步,捡回了掉落在地上的长弓。

  “伤害……好像没有呢。”

  龙舌兰皱了皱眉。

  胸口吃了一掌的猪笼草仍然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她瞪着龙舌兰,用纤细的手指摸了摸侧头部的伤痕。

  “此伤之仇……我要你百倍偿还!!”

  猪笼草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喊道。

  话音未落,猪笼草将右手向后引,做出了一个张弓搭箭的动作。

  空琉感到一阵恶寒,赶忙叫道。

  “龙舌兰,不好!快逃——!!”

  还没说完,龙舌兰就向侧方纵身一跃。

  猪笼草的双目中摇曳着光芒。

  霎那间,战场上闪过一片强烈的白光,夺去了全部的视野。那光量和龙舌兰的龙噬相比毫不逊色。

  哔啾!咕噜!咕噜噜噜噜噜……!!

  在一片惨白的视野中,响起了低沉的喷射声。

  当光芒终于消退时,龙舌兰刚刚所站的地方已经涂满了白色的粘液。

  “嘻嘻,你也真是不会吸取教训呢。和以前一样的闪光,还有只能溶化衣服的下流液体什么的……”

  就在龙舌兰嘲讽对方的时候。

  嘶——被淋上白色粘液的花草,甚至连附近的石子,都冒出了白色的烟,溶化成了一滩液体。

  “威力提升了……”

  “……如果碰到的话,可不止是溶化衣服这么简单……”

  空琉身体一阵发凉。龙舌兰也一脸惨白。

  “杀、杀、杀了你们——!”

  猪笼草如同幽鬼一般,一步一步地接近龙舌兰。

  忽缓忽急的行动,殴打、触手、溶解液的多种攻击手段。该如何对付呢……

  空琉正在考虑对龙舌兰的指示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声音。

  “唔……团长。我正在发愁混蛋蝇子们总是烧不死,麻烦你想想办法吧。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部队变得只有胸大的人才能得到指令了?”

  说话的是紫三色堇。她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在说着俏皮话,然而脸色却已经发青。虽然她一直在不停地咏唱魔法,然而在上空盘旋的飞蝇型害虫却很难被点燃。

  “团长大人,快去吧!这里交给我!”

  “我、我知道了。抱歉!”

  没错。自己是肩负部队指挥重任的人。如同“骑士与昆虫”,必须要时刻洞察战场上的一切。

  空琉跑到了紫三色堇的身边,一气呵成地说道。

  “这种情况的话……现在就不要将目标分散!瞄准一只害虫,连续用魔法进行攻击!”

  “明白了。这样的话……”

  紫三色堇打开了魔法书。然后低吟咒语……

  “用魔法送你们回老家!”

  她一挥手,在皇家公主对付的那群敌人中,一只蝇子身上燃起了蓝色的火焰。火势转瞬之间扩大,失去了翅膀的蝇子毫无反抗地落了下来。

  “噢、噢噢?这次怎么一次就打下来了?”

  “不是可以嘛!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攻击六出花和木槿那边的混蛋蝇子的时候,完全没有这么顺利……”

  空琉感到一阵违和感。

  紫三色堇的魔法威力是一定的。既然如此,为什么只有对皇家公主那边的蝇子可以一击毙命呢。

  还有猪笼草。不仅她的力量在短时间内获得了极大的提升,伴随她的害虫也明显地变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空琉的思索被唐突地打断了。

  “危险!”

  “——!!”

  空琉被冲过来的紫三色堇用双手一把推开。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天空和草地的景色在眼中交互闪过,脑袋也被剧烈地摇来摇去。

  终于停下来的时候,空琉看到三只飞蝇型害虫冲着紫三色堇俯冲而去。周围还有许多蠕虫型害虫。

  “啊……!”

  空琉发不出声音。

  敌人分成了四队。皇家公主和木槿迎击两队,六出花则对付着稍微慢了一些的第三队。

  这样一来——还剩下一队。它们的进军速度明显比前三队迟缓了许多。本打算让三位花骑士堵住它们前进的路线,然而它们却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这就意味着——封堵路线的计划失败了,而空琉却忽视了这一战况。

  而这些都是由于为了对付猪笼草而用掉了太多时间。

  “太好了,你没、受伤……”

  紫三色堇追到了空琉身边,安心地呼了口气。

  她用双手捂着侧腹部。

  “快让我看看,快点!”

  空琉马上跳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开、开玩笑的吧?你居然对我这样的小个子的、唔……小肚腩感兴趣,到、到底是有多萝莉控啊……”

  她的呼吸很痛苦,声音也起伏不定。

  “现在不是说傻话的时候!好啦,快点!”

  “啊啊……”

  撕裂的衣服下面,紫三色堇纤细的腹部渗出了鲜血。为了推开空琉,她自己却受到了害虫的攻击。

  “这、这种程度没啥好担心的。团长你太爱操心啦。”

  紫三色堇歪着嘴巴笑道,却丝毫没能让空琉放心下来。

  “呜……怎么会变成这样!”

  空琉握紧拳头捶向地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自己的兵法应该没有失误。事实上也曾经击退过猪笼草一次。自己将战场看作棋盘、花骑士和昆虫视为棋子,按部就班地进行了博弈。然而却……!

  ——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空琉想了想,马上就找到了答案。

  “是猪笼草……!”

  没错。她向害虫们发出命令之后,马上攻击了龙舌兰,甚至还向空琉自己伸出了触手。

  那不是真的想要攻击自己——而是为了让自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从而失去对战况的洞察力。

  她的战术成功了。

  自己的视野缩小了,没有发现第四支敌军的前进……

  没错,就是这样。“骑士与昆虫”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棋手面对面坐在椅子上,预测着对方的行动展开攻防,从来不会直接受到对方的攻击。

  然而战场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即使在“骑士与昆虫”上学习到再多的兵法,如果面对的是懂得骑士团长与花骑士之间的命令系统的害虫呢?如果害虫不攻击花骑士,而是直接攻击自己呢?

  “这么简单的可能性,为什么我至今都没有想到……”

  但是没有时间后悔了。空琉抬起头,直视着面前的惨状。

  战场之上,充斥着的尽是汗臭与血腥。

  “咦……?”

  空琉感到头部一阵刺痛。皇家公主、六出花、木槿、紫三色堇和龙舌兰的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渗出了些许血迹。

  头痛越来越剧烈了。视野中的景色仿佛都失去了色彩。

  脑海里又浮现出七年前,纳维亚平原上的惨状。

  迫使他与父亲决裂那一天的光景。

  这样下去的话……

  这样下去的话,花骑士们将难逃一死——!!

  “撤退!大家立即撤退!!”

  空琉不由得大喊起来。即使意识到自己在喊什么,他还是竭尽全力继续喊着。

  离他最近的紫三色堇惊得身体一震。

  “团、团长。你面无人色地胡说什么呢……”

  “我们还能继续战斗!从这里逃走又有什么用!?”

  “没错团长。我们拼命训练就是为了在这里挡住它们!”

  “我也只是受了一点擦伤而已!”

  “没错啊!如果是红姜的话,打到天亮也肯定没问题的!”

  在各处与害虫奋战的花骑士们,纷纷对空琉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她们说的很对。

  卡特兰正在其他地区执行远征任务。能够保护万花岭的,就只有自己的部队了。这种事情空琉心里十分清楚。

  只是——只是空琉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见到那日的惨状。自己绝对不能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团长!

  “总之先撤退!!立刻与害虫拉开距离!快点!”

  空琉声嘶力竭地喊道。

  可是。

  “这个命令……我不能执行。”

  皇家公主转过头来,坚定地说道。她向后一跃,躲避着害虫的追击,来到了空琉的身旁。

  “我们是花骑士。我们肩负着保护人们远离害虫威胁的使命。明明还能战斗,不能就这样退却。如果团长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将其纠正也是我的任务之一!”

  “你说我错了!?我只是让受伤的花骑士撤退而已。作为团长,要尽到保护大家的责任!为什么不听!?”

  “我也……要继续战斗。”

  “龙舌兰,连你也……!”

  出乎空琉的意料,龙舌兰面对着猪笼草,慎重地互相试探着对方,向身后的空琉如此说道。

  “皇家公主妹妹说得对。就算是您的命令,只有这个我不能遵从。”

  对于龙舌兰这番斩钉截铁的话语,剩下的三人也表示同意。

  这是花骑士的共同意见。

  意味着“拒绝撤退”这一自杀行为。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花骑士总是这么胡来!”

  空琉的声带仿佛燃烧一般火热,但他已顾不上这些。

  拒绝遵从空琉命令的花骑士们,再次冲向了自己所负责阻击的敌军集团。由于受伤,身体的动作已然迟钝了不少。

  脑海中构建的棋盘崩溃了。部队的指挥乱成一团。

  猪笼草撇了撇裂缝一般的嘴角。

  仿佛发现了我方的指挥已然土崩瓦解。

  忽然,她做出了新的手势。将右手垂直上举——用力挥下。

  对于这简单的动作,害虫们做出了反应。

  它们将抗战中的花骑士——除了龙舌兰以外的四人团团包围,仿佛要用身体撞向她们一般缩短了距离,封住了她们的行动。

  “这、这是……!”

  然而猪笼草并没有给空琉留出观察战局的时间,她回头面向空琉,嚣张地伸出了右手。

  刺眼的闪光。粘稠的喷射声。

  “唔……团长大人!”

  ——然而在溶解液到达之前,龙舌兰先一步赶到了。

  空琉感到身体漂浮在空中。他被龙舌兰抱了起来。

  “团长大人,抓紧!”

  龙舌兰就这样如同子弹一般,向着与其他花骑士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在草原上狂奔起来。

  躺在龙舌兰怀里的空琉猛然看到了背后的情景。

  “她追过来了!”

  飞在空中的猪笼草紧紧追在后面。她的一部分触手在两侧的地面上飞舞着,用于攻击的触手则以不规则的节奏不断伸出,拼命想要将龙舌兰奔跑着的双腿缠住。

  而龙舌兰则轻轻跳起、弯曲身体,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灵巧地回避着猪笼草的攻击。

  “没关系。大家也都很强。一定能突破包围圈,跑到别的地方避难的。所以请放心。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摇动的视野中,龙舌兰露出了平静的笑容,用安慰的语气对空琉说。

  明明最痛苦的人是她才对。明明伤口的疼痛该让她流泪才对。

  如同那一天抚摸着自己脑袋的那位花骑士一般,龙舌兰不顾自己身陷危机,仍然用温柔的声音安慰着自己。

  然而空琉的内心,却与她的顾虑背道而驰……

  4

  空琉在龙舌兰的怀中窥视着她的面容。

  龙舌兰奔跑着。越过草原,进入森林,从斜坡上滑行而下,就算空琉告诉她已经看不到猪笼草的身影,她还是仿佛要冲破空中的雨点一般奔跑、奔跑、奔跑。

  “……!这里是……!”

  过了一会儿,龙舌兰在山坡上发现了一个裂口里的洞穴,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

  “哈、哈啊、哈啊……!”

  将空琉放在地上之后,龙舌兰大口地喘着粗气,肩膀上下晃动着。

  “…………”

  空琉说不出话来。龙舌兰那荒乱的气息,仿佛正是自己的窝囊懦弱的真实写照。

  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刚才还是和风细雨的天气已然变为倾盆之势,洞口处也披上了一幅水帘。

  “来,团长大人,再向深处走一走。小心脚下。”

  “啊,嗯……”

  空琉被龙舌兰拉着手,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地迈过光滑的岩石表面。

  洞穴的高度比空琉的身高还高一些,宽度则足够两个人并行。深处十分阴凉,能闻到尘土和青苔的气味,湿气却并不是很重。龙舌兰脖子上渗出的玉汗,也渐渐地销声匿迹了。

  “…………”“…………”

  两人默默地走着。

  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

  过了一会儿,龙舌兰在洞穴内一个缓和的拐弯处停了下来。从洞穴外面应该窥探不到这里的情况。

  光线很微弱,空琉只能勉强看清龙舌兰的表情。

  “呼。到了这里应该安全了。”

  龙舌兰松开手,坐在了地上。

  “……猪笼草大概追不到这里。在森林里就已经把她甩掉了,就算她想靠气味追踪,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嘻嘻。那就在这里暂时休息一下吧。”

  “嗯……”

  这样说着,空琉在龙舌兰的身旁坐下,将身体靠在穴壁上,全身放松下来。然而胸中的悸动却无法平静。

  “…………”

  “…………”

  无言。

  空琉和龙舌兰都深深地低着头,只是黯然。

  这时,空琉的指尖触碰到什么东西,发出了干燥的声音。

  那是很久以前曾是花朵的东西。现如今早已枯萎成了褐色,毫无生命的气息。不知为何掉落在洞穴之内的种子,仍然拼命地扎根生长,最终毫无悬念地死去……

  “我的生存方式是不是错了……?”

  悔恨,窝囊,可耻。

  空琉隐藏不住自己的消沉,在昏暗的洞穴里喃喃自语。

  过去的自己是多么乐观向上,总喜欢跑到山里胡闹。

  后来拜父亲为师,学习了许多作为骑士团长必备的知识。

  然而那一天,安慰自己的花骑士却再也没能回来。

  自己对父亲燃起了深刻的憎恶——

  “……父亲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手下的花骑士。但是花骑士们却丝毫没有露出不情愿的表情,遵从了残酷的命令……”

  明明自己已经受伤。明明摆在面前的是必死的命运。

  花骑士们——却从未遗弃笑容。

  “我……我实在搞不懂花骑士……”

  空琉呜咽着坦白道。

  “……其实我根本就没能理解大家。就算学习再多知识、在一起生活再长时间、经历再多的实战,还是不能理解。我明明是想当一个和父亲不同的、更关心花骑士的骑士团长!但是为什么你们却……!”

  空琉的声音因为呜咽而起伏不定,将自己内心的感情暴露无遗。

  在他身旁的龙舌兰——

  她只是用微笑面对着拼命表达自己的空琉。

  “……。……我呢,对于小空的变化还是挺受打击的。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大家,都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态度……”

  她也用坦白的语调说道。

  “但是现在,我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你是如何度过这八年,内心又是如何变化的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沉默了许久之后。

  “——我希望小空能够相信花骑士的矜持。”

  龙舌兰轻声说道。

  “无论何时,你都将花骑士摆在第一位来考虑。这……让我很高兴。刚才也是因为担心我们的伤势才下令撤退的。

  “——但是呢。每个花骑士自己也是有着坚定的意志和觉悟,才将自己的人生献给了讨伐害虫这项事业的。花骑士可不只是为了被骑士团长保护才存在的哦?”

  “不是为了被保护……而存在?”

  此时在空琉的脑海中浮现的,是田地里一颗颗压弯了枝干的西红柿。

  那正是花盆工坊后院里繁茂的西红柿田。

  空琉帮忙收获时,工坊的男人说过。

  ——即使浇再多水、施再多肥,也算不上是悉心培育它们。

  男人的话语和龙舌兰的声音重叠了。

  “悉心关照花骑士”——这并不能与“将她们严密地保护起来”划上等号。既然如此……

  “骑士团长所必须的……是尊重花骑士们的觉悟和矜持,并且拥有将严峻的局面交给她们的气魄……”

  空琉断断续续地说道。

  龙舌兰看着他,眯起眼睛、咬紧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你只是在接受方式上有一点小差错而已。因为骑士团长关心花骑士的这份心意,绝对没有半分虚假——也绝对是你的过人之处。”

  充满情意的双瞳看向空琉。

  “……再好好地看看我。不要再采取那样遮掩的态度,对于我们花骑士的存在,更加直率地接受就好……”

  “但、但是……”

  空琉觉得不擅长应对女孩子的自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他深深地低下了头。

  然而龙舌兰却并没有放弃。

  她张开双手,从正面温柔地抱住了空琉的身体。

  “小空……”

  “啊……”

  空琉感觉全身都被无与伦比的柔软所包容。能感受到龙舌兰的体温。自己明明是如此的可悲,为什么她还……

  好想在她怀里撒娇,沉浸在她温暖的、温柔的怀抱之中——所以空琉竭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不要……这样……。这……不行……”

  空琉推开了龙舌兰的身体。

  “我果然还是搞不懂你们……为什么就只因为我是骑士团长,你们就能毫无怨言地为我做任何事情。到了现在还愿意拥抱我这个可悲的家伙……!”

  空琉用摇摆不定的声音诉说着,将发泄的语言掷向龙舌兰。——然而。

  “这……并不是因为你是骑士团长。”

  “诶……?”

  龙舌兰的答案出乎空琉的意料。不是因为自己是骑士团长……才遵从自己的命令?

  “这对于所有花骑士都是一样的。无论你对我们下达多么难以接受的命令,无论你让我们参加多么辛苦的训练,无论你对我们显露出多么柔弱的一面……花骑士都会为你做一切事情,不是因为你是骑士团长,而是……

  “——因为你是我们,从心底里信赖着的人——。

  “因为我们是花骑士的同时,也是人类嘛。为了自己信任的人,当然也会想要为他做任何事情的。”

  “——!”

  听到龙舌兰这一席话,空琉的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就算接到赴汤蹈火的命令,我们花骑士也会为了信任的人而拼尽全力。因为那个人……正是因为从心底里相信自己培育出来的花骑士的能力,才会下定决心做出命令的。”

  “怎么会……”

  “如果对花骑士们做出那样的命令,而花骑士们的斗志仍然没有被磨灭,仍然带着笑容投身于战场的话……

  “——他和她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坚固的羁绊。”

  “啊、啊、啊……”

  ——崩溃。

  至今支撑着空琉的价值观的东西,轰然倒塌。

  压倒性的兵力差距。

  殿后的命令。

  花骑士们却仍然微笑着。

  父亲毫无波动的态度。

  “怪不得父亲在葬礼上哭成那样……”

  因为父亲相信着她们。

  毫不怀疑地相信着她们能够打开局面、安全地回到城镇,所以父亲才下达了那样的命令,花骑士们才会微笑着接受。

  “我……我……!”

  后悔的涟漪猛然变得狂暴,掀起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巨浪。

  ——面对着那天沉浸在悲痛之中的父亲,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只要那时不下达那种疯狂的命令,她们就不用死了!逼着她们去死的没有别人,不就是父亲您吗!父亲……您没有悲痛的资格!”

  对着父亲的背影,用冷冰冰的声音、带着敌意的话语,刺向了父亲的心。

  几年之后,收到了父亲病倒的信件,也没有回复半个字,更别说回乡探亲,连葬礼也没有出席。为父亲所流的眼泪更是一滴都不曾有过。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空琉的内心似乎快要被拧断一般地疼痛,恨不得自己立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父亲才不是什么无能的指挥官……!!”

  空琉声嘶力竭地喊道。眼睛深处一阵发热,他咬紧了自己的牙齿。

  即使如此。

  龙舌兰还是对着这样的自己说道。

  “我们这次一定要活着回去,到伯父的墓前为他上坟啊。”

  空琉再次被袅娜的手臂、柔软的身体所包围。

  “作为肩负着新时代的骑士团长,尽到自己的责任……!”

  身体相互碰触。龙舌兰的身体深处,心跳渐渐加速。

  眼神里充满了勇气。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所以我想要告诉你。就如同其他花骑士一般,我也会为了自己信任的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愿意做一切事情……”

  空琉睁大了眼睛。

  “所爱的、人……”

  “从很小的时候,从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我就想着自己以后要成为小空的新娘。明明那个时候,对于喜欢啊恋爱啊什么的,还完全没有概念呢。

  “之后我们长到了十岁,天各一方。剩下我自己一个人,每天都有流不完的眼泪。……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啊啊,我真的是喜欢上了空琉·纳哈特雷克斯啊……”

  龙舌兰接着说道。

  她的双眸凝视着空琉,向他倾诉着自己的思慕之情。

  “喜欢你的心情,到了骑士团学校里也没有改变过。无论被谁用何种方式求爱,并肩、携手、依偎、亲吻、还有更进一步的事情……我全部都为了小空而坚守了下来。

  “只为了有一天能再次和你相会,将这些珍藏着的事情全部献给你……”

  深深地呼吸。

  “……我想用我的全部,来支撑起陷入痛苦的你。”

  她的语言和炽热的情感,都一笔一划地铭刻在了空琉的胸中。空琉从未感受过如此充满慈爱的话语。

  但是——

  但是对于空琉冰冻三尺的内心,这份温暖的刺激太过强烈。

  心里仿佛生了冻疮一般的疼痛感,让空琉迷失了视线。

  “龙舌兰……但是、怎么会、对我这种人……!”

  就在空琉死死按住快要撕裂的胸口,拼命地发出声音的时候。

  “嗯……”

  “唔……!?”

  忽然,空琉的嘴唇上传来湿润而柔软的感触。

  龙舌兰的面容贴近到了看不清的程度。

  嘴唇上传来的体温——毫无疑问是来自于她的身体。

  “我……好像明白了。”

  龙舌兰的嘴唇离开的时候,两个人之间架起了银桥。

  “你之所以会觉得难以面对花骑士,一定是因为没有真正理解,我们只是普通的女孩子而已这件事情……”

  “普通的、女孩子……”

  嘴唇上残留的温度让空琉感到目眩,他呆然重复道。

  “嗯,没错。我们生于这个世界,想从害虫手里保护这个世界,从世界花那里得到了力量。但我们也会平凡地爱上一个人,想要和他在一起。我们就只是这样的女孩子而已……”

  龙舌兰握起空琉的手,牵引着它来到自己胸前的酥软之上。

  “……就算是女孩子,就算是花骑士,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我们……胸中燃烧着着和你一样的意志之火,和你一样是一个人类。”

  “和我、一样……”

  好温暖……

  手掌上传来丰满的感触。在那之中蕴藏着的温暖,毫无疑问是勃勃生机的聚合体。花骑士龙舌兰只是一个人类,这一点再好不过地被它证明了。

  空琉动了动指尖,确认着手中的感触。

  “嗯……啊、啊啊……就、这样。再多感受一下、我的体温……”

  龙舌兰的声音忽高忽低,甜蜜地扭动着身子。

  手指埋了进去。手掌仿佛要被吸入其中。从下面掂量一下,能感受到沉甸甸的丰腴质感。这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这么柔软的事物……

  身体发热。冰封的心灵开始解冻。

  被冻伤的痛楚,被这满溢而出的温暖治愈。

  自己和她同是人类。

  觉得难以面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的必要。

  “……我也、好寂寞……离开小兰,日复一日地接受着父亲的严厉管教。但是好不容易再见到你,你的言辞、行为、举止、甚至连外表都变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空琉抬起了头。

  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龙舌兰。

  然而——没想到的是。

  “……我的外表,真的变了那么多吗?”

  龙舌兰却问出了意想不到的问题。

  “哈啊!?你怎么现在还……!?”

  “……我确实长高了,头发留长了,胸部也变大了。但是小空你一直在说言辞和举止,一次也没说过身体上的变化。我还以为身体上的成长是自己的错觉呢……”

  “你都知道我不擅长应对女孩子的,胸、胸部之类的事情我怎么说得出口嘛!”

  空琉大声说道,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放在她的胸前。

  “那么……现在如何了?”

  “啊啊,我早就注意到了!这胸部、头发、还有面容,从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一直非常在意,心跳不止,感觉整个人都要不正常了!”

  空琉几乎是自暴自弃地说道。

  “嘻嘻。你终于肯用看女孩子的眼光来看我了……好不容易长大成人,成为了花骑士,又与你重逢,走到了今天。我可真是个幸福的花骑士呢……”

  龙舌兰用仿佛融化在蜜糖中一般的眼神看向空琉。

  “呐……小空。我想要你更多更多地了解我。只要是为了自己从心底里信赖的、爱着的人,花骑士愿意做任何事情……我想让你知道,这句话里没有半分虚假……

  “——所以……呐……?”

  龙舌兰在空琉耳边留下这句低语,再次抱紧了他。

  空琉——也抱住了她的身体。

  两人的视线在咫尺之间缠绵着,嘴唇在不知不觉中触碰了。

  然而胸中的感情却愈发火热,亲吻也愈发深刻。

  慢慢地。

  空琉无比温柔地将龙舌兰的身体推倒了。

  想和她在一起。不愿将她交给任何人。已经片刻都不想和她分离。

  身体中心的冲动,卷起温暖而激烈的漩涡。

  这一定就是爱上某人时的感受吧。

  就在这一瞬间。

  空琉听到了理性的锁链脱落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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