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总导读 世界会变成彩色的 张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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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成元年(一九八九年)出生的朝井辽,二〇一3年初以《何者》一书夺下日本大众文学最高荣誉奖「直木赏」时,只有二十二岁。那一天,全日本的传媒都以「战后最年少」、「平成年出生首位直木赏得主诞生」等刷新纪录且注定是历史留名的醒目标题,展开一系列关于「朝井辽究竟是何方神圣?」的追踪报导。

  得奖作家有很多种,在我看来,朝井辽是属于在各方面都恰恰好到位的那一种。二〇〇九年,当时还是早稻田大学新鲜人的他,凭著《听说桐岛退社了》获得「小说昴新人赏」而出道,隔年发行单行本。原本书就卖得不错,在改编成电影以后,销量更直线上升,一举突破五十五万本。

  容貌斯文,年轻上相,看似腼腆,但说起话来却比想像中更能言善道,且充满自信的朝井辽,文采之外还具备著一丝文坛偶像的气质,想当然很得读者与媒体缘。接著,当不少人对他的实力,还抱持著观望或存疑之心时,他便拿下了令许多日本作家钦羡的直木赏。

  日本文坛,作家能在三十多岁出版第一本书,已经是大家眼中的新生代作家了。很少有人能在二十岁世代就出书,同时还虏获市场与文学奖的双重肯定。跳脱近年来推理和刑事题材的热潮,朝井辽以生活化的背景,清淡又深层的笔触,情节不夸张的青春小说,获得出版界、书店、媒体和读者的各方面青睐,实属难得。因此,若要说这一、两年来,朝井辽是日本文坛最闪亮的实力超新星,我想绝非溢美之词。

  然而,更重要的,也是核心的部分,是朝井辽他真的热爱写作。他充满了一股不得不写、好多故事想说出来的创作爆发力。

  高中时代在出身地岐阜县度过,高三毕业时,朝井辽的大学入学考试,第一志愿其实是国立的一桥大学。结果,却落榜了。当时的级任老师鼓励他:「重考一年,一定能考上想要的学校。」没想到他却说:「没办法,我不能为了考试再等一年!我有好多想写的东西。」始终知道朝井辽爱写也能写的老师,于是改口:「既然如此,你就去东京!然后开始好好写作!」就这样,朝井辽上京,完成了高中开始动笔的第一部小说,拿下了新人奖。带著这股冲劲,朝井辽出道后短短的四年间,平均每半年到一年就交出一本书,在获得直木赏而家喻户晓以前,早已累积出一批忠实读者。

  初试啼声之作《听说桐岛退社了》是进入朝井辽小说世界的最佳入门作品。台湾的读者在接触到小说中文版之前,不少人因为同名电影,已经知道了这个故事,给予这部青春电影挺高的评价。

  虽然我也喜欢电影里优美的画面与光影,但是,若说故事主题带来的惊叹与思索,还是不得不承认喜欢原著小说,远远胜过改编电影。正因为小说不像电影,可以利用演员的表情、摄影和音乐去传递,所以文字的功力就显得更加关键。原著小说有很多电影里省略的故事,以及无法说尽的细节,让每一个角色,更显得有血有肉。

  朝井辽用著非常符合时下日本高中生的说话腔调及日语用词,以盈满清透质感的「空气感」笔触,去建构出了一个好年轻的故事。许多的日本高中生和大学生,在读过之后,都发出一种这故事充满极度「真实感」(リアル)的震撼,并且表示「终于有人把我们的『部活生活』(社团生活)给写出来了」的认同。

  从《听说桐岛退社了》作为原点,朝井辽藉由他的笔,以二十岁前后的日本年轻人世代为背景,如一同心圆似的在接下来的作品中,辐射出一出出的青春群像剧。

  这其中包括了《男子啦啦队!!》以日剧中常见的故事题材,讲述一群男生组成少见的男子啦啦队,团员们学习著彼此的磨合与互助。男孩们在不被众人看好的冷眼相待中,从小型的学园祭脱颖而出,到争取全国性大赛为远大的目标。

  而《重生》这部作品同样也设定了多位主角,将故事中的五个大学生,一脚踩在青春上,另一脚却踏进人生新阶段,那一股对于未来的左右不安,陈述得清澄澈底,被誉为闪亮的青春小说。至于《少女不毕业》则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并且将叙述观点转为女孩,讲述七个即将离开高中校园的少女,成长中各自面对的幽微心事。

  朝井辽每一年都交出至少一部作品,在创作不辍的磨练中,作品内容的幅度也随著自身经验的累积而有所不同。

  在写作《何者》这部小说时,朝井辽自身经历了大学毕业、求职和成为社会新鲜人的人生历练。因此,笔下的小说主人翁所面对的难题也脱离了高中和大学的社团生活,直击了不景气的日本经济环境下所谓「求职冰河期」年代,写出日本年轻人面对求职的现实残酷与自我存在的定义,最终获得了直木赏的肯定。

  在朝井辽的小说文体中,他的口吻经常是青春的,叙述也是轻盈的,但却一点也不肤浅,甚至充满力量与方向。不管旁人怎么去看待故事里的每一个主人翁,在他们心底,都知道自己才不是那种一眼就被看穿的青少年。这些年轻的孩子所思考的事情,也许比一个大人还要深沉,只是选择不说。

  友谊、爱情和亲情。无论是哪一个环节的人际关系,滋生出来的羡慕与嫉妒之情,说穿了,要的就是一股认同性与存在感。认同与存在,滋养出价值观,建立一个人的自信。然而,自信需要一面镜子,得从周围的人身上,才能反射出自己的模样。

  朝井辽出版《听说桐岛退社了》时,我在每天都会经过的,距离早稻田大学最近的JR高田马场站,看见出版社大手笔买下车站入口所有的墙柱广告。早大出身的作家特别多,海报上写著「早大现役学生作家」令那场面颇有一种宣告接班人的气势与况味。

  褪去学生身分以后,朝井辽成为媒体话题的另一个理由,是当大部分的日本作家成了名,若可以靠版税和稿费过生活,就会成为专职作家,但是朝井辽却因为「不喜欢变成(传统)作家样子的作家」而坚持在大学毕业后就职。

  每天早上六点半出门,抵达离家约三十分通勤时间的公司,准时在七点走进职场附近的FirstKitchen速食店,然后打开电脑边吃早餐边写作。九点钟离开去上班,下班以后,也习惯进家庭餐厅里吃晚饭,继续写作。

  对于台湾作家来说,无论作品畅销与否,身兼上班与写作恐怕是稀松平常的状态,但对日本文坛来说,上班族的畅销作家却很新鲜。被问到这样不累吗?朝井辽回答:「那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平衡感。」是的,平衡感。那便是朝井辽在现实生活中在摸索的,也是他笔下的小说人物始终在摸索的位置。

  又自信又彷徨,在青春与成人、丧失与追求之间,平衡著,努力去相信如《听说桐岛退社了》里的前田凉也所说的「世界会变成彩色的」。至于真的会是彩色的吗?没时间等待了。总之就奋不顾身地飞奔出去吧。

  勇敢出发,不该只是十七岁的那个瞬间,也是长大以后不该忘记的信念。

  (张维中/大学在学时出版第一本书《岸上的心》。日本早稻田大学进修后,东京设计专门学校毕业,现于日本任职传媒业。著有《梦中见》、《一日远方》与《恋爱成就》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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