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场典礼搞得真狼狈……！」
在《这本魔导》的颁奖典礼结束后的归途上。
说不出所以然地，露比与我无心使用转移魔法，两人并肩走在王都的夜色中。
露比这么说的时候，脸上露出彷佛在宣布「我投降……」的表情。
「魔法创作的现场表演是那样辛苦，连石像都跟著倒下来……听说是因为会场的保全没有做好，才会发生那场意外。我回去会好好投诉！毕竟他们差点害老师受伤！」
「说、说得也是。那时我真的吓坏了……」
我无法理解露比此时的亢奋，心存忐忑地回答她。
──还以为她会表现得更趋近于愤怒。
当然，生气的对象是向我提出「成为眷属」的库鲁米。
如果成为她的眷属──就不能再像现在一样。
我会变成也要生活在那个人居住的迷宫里，无法再跟露比一起创作魔导书。
我以为露比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库鲁咪太过分了！」我以为她会如此气愤。
但这女孩为什么……为什么态度会这么一如往常呢？
「对了，明天起还得赶快动手将今天的转移魔法写成原稿呢！既然好不容易成功了，就应该让它成形，由《这本魔导》来好好推广才是！」
「是啊……」
也许……我暗忖。
也许露比明白我心中的想法。
我当然──一点也不想成为库鲁米的眷属。
今后我也要继续跟露比一起创作魔导书。
我自然也明白成为眷属的魅力所在。
透过契约可以共享魔力和知识的话，我便能获得「魔王等级」的能力。
对我这个魔法师世家不成材的三男来说，这是个挺吸引人的建议。
比如，如果我也能使用前几天见到的幻觉魔法？
如果只看一眼，便能复制出复杂的魔法？
要说我不会为此心动，那就是在骗人。
然而──
「……露比。」
我下定决心，呼唤她的名字。
「我不会成为眷属。」
露比静静地转向我。
「往后也会跟现在一样，继续与露比创作魔法，所以你别担心。」
稍微欲言又止之后，露比却说：
「……呃──关于这件事啊。」
「……嗯、嗯。」
「……绝对是成为眷属比较好啊！」
脸上浮现困窘的微笑之后，她给了回答。
「……咦？」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成为眷属比较好？
露比……她现在是这么说的吗？
「嗯──身为责任编辑，我知道其实应该阻止你。可是，既然遇上这么好的提议，就实在让人很难那么做了……嗯，所以我建议你接受库鲁咪的邀请！」
露比的口吻依然轻快。
……为什么？
为什么露比会这样……劝我……？
她又说：
「我反而疑惑老师……为什么不打算成为库鲁咪的眷属呢？有什么理由？」
出乎意料的反问让我一时说不出只字片语。
但，先把拳头握紧后，我加重语气开始滔滔不绝：
「……那还用问吗！我可以走到这一步全都多亏有露比啊！因为有你在，我才能获得这些好评！我怎么可以忘恩负义……事到如今，又怎么会有跟其他人一起工作的想法……！」
「是这样啊……」
这么说之后……露比就站在原地不动。
然后，她正对著我──语气坚定地说：
「──若是如此，老师就更应该成为库鲁咪的眷属。」
「……为什么啊！」
「老师之所以说『不会成为眷属』，原因全在于老师你自己的心情。不能背叛、不想跟其他人共事。这一定是……对于一起工作至今的我，抱著一份人情的关系。」
「心、心情很重要啊！我可不想成为不重视仁义和道理等等的人。」
「可是，老师你不是还有很重要的梦想，『打造出男女老幼，无论你是否身为魔法师，都能够轻松使用优质魔法的世界』这个梦想。如果想实现它──不管有何考量，成为库鲁咪的眷属都是上策。她的知识与力量真的是世界第一，还曾经是一度掌握世界命运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
「得知老师想跟我一起工作，我当然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谢谢你。」
说完──露比很开心地展现彷佛真的深感幸福的微笑。
「但是──因为这种理由而远离自己的梦想，我觉得那是不对的。对于编辑而言，也不是我真正想看到的。我希望老师能够为了实现梦想，选择一条最适合的道路。即使──那样就表示你我得分道扬镳。」
……我无话可答。
说不定……真的正如她所言。
为了实现梦想，我应该成为库鲁米的眷属。
身为一个专业作家，我是不是不应该被情绪摆布。
……然而。
这样真的好吗……？
我应该成为那个人的眷属吗？
「……啊，难不成，是因为她曾经是前魔王，而让你心里有疙瘩？」
露比露出猛然惊觉的神情，如此询问我。
「有一部分是因为她曾是率领魔物试图消灭人类的前魔王，所以你才难以下决定吗？」
的确……也许有部分是这样。
观察最近库鲁米的举动，即使是我，也察觉到「她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坏」，尽管如此，要我成为身分是前魔王的人的眷属，还是让我感到踌躇不前。
「……嗯，这点的确让我介意。」
「是这样啊。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你吧，她做了什么事……虽说被库鲁咪发现的话，也许会挨骂呢。」
淘气地笑了笑后……露比开始娓娓道来。
「她其实是不惜与世界为敌，也试著要保护大家──」
☆
──世界开始发生异变是在十年前左右。
原本全世界的「怪物现身速度」一直以来都维持一个定速，当时却莫名地加快。
冒险者来不及讨伐那些应该处置的怪物，一般市民遭受危害的事件也节节上升。听说还曾发生强大怪物出没地点的邻近城镇完全被毁灭的悲惨事件。
然后，那速度不停地加速──约莫过了两年，世上到处是怪物，有好几个国家甚至濒临灭亡的危机。
当时──库鲁米‧塞菲利斯是一位东洋的天才年轻魔法师，她潜心研究事态的原因。
最后找出怪物现身速度加快是一个与普纽玛不相上下的存在──名为「塔纳托斯」的精灵干的好事。
普纽玛主宰这个宇宙的所有生命，相对地，塔纳托斯主宰死亡。
似乎是基于某些理由，才让塔纳托斯决定增加怪物的数量。
她召唤出塔纳托斯，试图与其打交道。
希望能减缓怪物出现的速度。
希望能回到人们可以安心生活的世界。
然而，塔纳托斯拒绝了她的要求。
反而劝说她本来就应该减少「透过魔法苛待精灵，为世界带来负担的人类」。
☆
「……咦、等等，魔法造成这世界的负担……？什么意思……？」
我初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自主地插嘴问道。
「啊，那是因为……当时那些口头传授的魔法在魔法理论上有很多都很乱来。像是用少量的魔力就要精灵发动强大的魔法；用粗劣的触媒逼迫精灵缔结契约……」
「嗯，的确……现在来看以前的魔法，有时都会觉得『这太超过了』……」
「这种事一再重复之后，精灵本身的力量似乎就开始慢慢减弱，所以『塔纳托斯』才表示不能放慢出现速度。这时库鲁咪想到一个法子──那就是由她成为魔王。」
☆
──谈判破裂。
现身速度没能减缓。
事情到了这地步，库鲁米想出的方法是──自己成为魔王。
以往，怪物都在无人管束的情况下攻击人类，造成危害。
然而──只要自己假意赞同塔纳托斯的论调，以魔王的立场统御怪物们的行动，也许就能稍微减轻伤害──
库鲁米与塔纳托斯打交道，成功获得了怪物们的指挥权。
对全世界发布宣战公告──
──接下来她的孤军奋战便揭开序幕了。
她每天都在苦思表面上看似有效围剿人类，其实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受害者的战术。
派出海栖怪物攻击海军军需预算高的国家，当无论如何非得出动强大怪物时，就竭尽可能将目标锁定在人口较少，受害程度可以最小化的地区。
她一面继续这么做，一面不断摸索「解决事情的方法」。
然后──这时，樱花勇者露比‧梅尔库里出现了。
☆
「──在我踏上勇者的旅程当中，塔纳托斯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因为呀，我身边跟著普纽玛嘛。塔纳托斯又跟普纽玛一样都从这个世界起始时就存在了，塔纳托斯怪我『你要站在人类那一边啊』。」
露比感觉有点羞赧地说。
「嘿嘿，总觉得被近乎神的存在刮目相看，很令人难为情呢。」
「不，这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吧……太厉害了……」
「啊哈哈，是这样吗……」
不过，接下来她稍微绷紧笑脸。
「最后──塔纳托斯把事情全权交给我们。由我和库鲁米一战，我获胜的话，就愿意稍微试著相信人类。若是库鲁米获胜──就减少人类的数量，决定要这样赌一把。然后──我赢了库鲁咪，虽然其实赢得很惊险。库鲁咪在塔纳托斯的操控下毫不手下留情……不过，就算这样，塔纳托斯依然按照约定减缓了怪物现身的速度……我和库鲁咪分开，一直到现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完这些话后，我深深吐出一口气。
「居然有这种事……勇者与魔王的战役是这样来的啊……」
我当然也知道十年前怪物出现的速度大增。
也知道因此造成严重的危害。
可是，历史课本上将其记载成「魔王军开始进攻的前兆」，是库鲁米干的好事。
没料到──魔王其实是站在想弭平危害的一方……
「……如何？对库鲁咪的想法是否大改观了？」
「……嗯，对啊。」
再一次咀嚼露比的话后，我点点头。
「说起来──救我们的是露比和库鲁米小姐两人啊……」
「老实说，自从那天起，一直都是我被称赞……但其实厉害的是库鲁咪对吧？她比任何人都还先展开行动。但那孩子到最后却说『别把真相告诉任何人』，所以我才会就这样隐瞒至今……」
「是这样啊……」
……嗯。
彻底明白了。
我懂了。
库鲁米并不是坏人。
她是足以跟露比相提并论的「人类英雄」。
因此──我踌躇的理由消失了。
我没有理由拒绝与库鲁米的眷属契约。
──可是。
──尽管如此。
「心里的疙瘩」还是没有消失。
「……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露比面容平淡地反问。
而我回答她：
「……露比觉得呢？」
我打定主意，直截了当地问：
「露比你……就算不能和我工作，你也无所谓吗……？」
「……老师。」
──她的表情突然改变。
是至今都没有看过的──难过表情。
「……你真的连这种事都不懂吗？」
「……」
「……我的心情，你其实懂吧？不过，对不起，我现在无法说出口，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所以老师，请你也不要再问了。」
「……对不起。」
对了……露比说过要我好好想想再做决定。
选择对我来说真的正确的那条路。
无关露比的心情或我的心情──亚吉罗‧肯特古鲁可以完成梦想的路。
所以我应该要尊重她的决心。
「……的确，我实在搞不懂现在的库鲁咪在想什么！」
露比开朗的语气就像是为了转换气氛，她又往前踏出一步。
「我明白亚吉罗老师的不安。可是……我猜她想把亚吉罗老师收为眷属，应该是有什么想法，而那一定──并非不怀好意。所以我觉得可以相信她，相信库鲁咪的提议。所以，老师……」
说完──露比看了看我。
「……成为库鲁咪的眷属吧？」
☆
「……呼。」
终于回到自己的家。
我往床铺一倒──深深吐出一口气。
结果，还是无解地就这么跟露比道别。
在那之后──没有解答的问题不断地在脑海中回绕。
──应该成为库鲁米的眷属吗？
──应该跟露比继续创作魔导书吗？
「……」
从床上爬起来后，我朝书柜伸手拿下库鲁米的魔导书。
那是回收原稿时的谢礼，奥林帕斯书房出版的高级魔导书。
解开金属制的扣环，打开书页──被印刷在上等纸张的高格调魔法结构映入眼帘。
「……真的好厉害。」
面对这么令人折服的品质，我只能感动到五体投地。
她所建构的理论在每个角落都透露出无可比拟的知识与技术。
如果能获得这些──我的魔导书作家生涯确实能大大往前跃进。
但是……为什么。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踏出那一步。
在我的心中无法做出决定。
我再次歪倒在床上，茫然地仰望天花板。
──就在这时候。
我察觉窗户另一端，远方王都的外墙附近，传来警钟的响声。
我不由得从床上跃起。
这声音……那只钟。
──魔王战时。
为了通知王都居民魔物来袭而打造的钟。
──而现在，跨越五年的时光，它再度通知夜晚的王都，有异常状况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