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艾伦给布鲁诺送了一封飞鸽传书。
信上表示她今天发高烧,所以想停课。通篇都是暗示著她想辞掉家教工作的内容。
布鲁诺接到这个联络之后,对法马说:
「她说她发高烧,还作恶梦、睡不好。她会因为这样而说要请假,实在很稀奇。」
法马觉得坐立难安,因为恶梦的部分或许正是因他而起。
说不定会发高烧也是他的问题。
「竟然说要辞掉家教,开什么玩笑!我明明已经告诉过她,说教导弟子也是药师修行的一环了呀!真是太散漫了!」
法马心想自己最好别介入艾伦这件事。她应该是觉得自己不想当怪物的家教吧?然而,对这些内情一无所知的布鲁诺,并没有让法马称心如意,他交给了法马一个小瓶子。
「她应该是因为发烧才说梦话的吧?你把这个送过去给她。」
他又说这是他自豪的药水了。
法马「唉……」了一声,眼神有如死鱼。
(这次又是什么怪药水啊?)
那是一瓶浓稠的绿色液体,法马有种不祥的预感。
(要是我跑去看她的话,她的身体会不会更不舒服啊?再说她会不会根本就不愿意收下我给她的怪药?她很可能会觉得是毒药而立刻丢掉它。)
法马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提不起劲来了,但又不能违逆父亲这个家长的命令——既然他都已经开口说要法马去了,那法马就非去不可。
最后,法马还是依照指示,搭上了马车,准备送药去给艾伦。
「我们到了,这里就是博纳富瓦家的宅邸。」
马夫敲了敲法马乘坐的马车车门。
「谢谢。」
在马车上摇晃颠簸了一阵子之后,法马来到了一座雄伟的宅邸。艾兰诺·博纳富瓦是位伯爵千金,住的宅邸虽然不比法马家,但占地也相当可观。整座宅邸都是统一的白色调,看来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形式。整栋建筑打造得很脱俗、洗练,艺术性极高。
「小女的身体似乎略有不适,若您只需要些许时间的话,那我叫她到客厅来吧!」
堂堂尊爵之子大驾光临宅邸,伯爵——也就是艾伦的父亲——来到了玄关大厅接待。法马也觉得自己没有事先约定就直闯宅邸,感到很抱歉。
「如果身体不适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不必见面了。请您将这个东西转交给艾兰诺老师,并祝她早日康复。」
法马交给伯爵的东西当中,还附上了一封布鲁诺写的信,内容写著要她烧退之后再继续担任家教。然而伯爵并未就此作罢。
「您既然都已经专程来访,怎么能就这样请您打道回府呢?我这就去叫小女出来。」
「但她如果还在发高烧的话,我想下床应该会对她造成很大的负担。」
「不、不,没那回事,就算用爬的我也要让她爬出来。」
法马原本并没有打算和艾伦见面,但伯爵力邀他务必留步,把他带到了客厅。
「请您在此稍候。」
法马在客厅等了一下之后,门就打开了。
他以为是艾伦来了,没想到不是艾伦,而是个钢盔从门缝里探出半颗头来。
「请问……是艾伦吗?」
「你来做什么!」
艾伦的感冒应该满严重的,即使隔著钢盔,也可以很明显地听出她的回答声有鼻音。
「果然是艾伦没错。啊,对不起,是你父亲请我进来,我才到这里来叨扰的。把该给的东西交给你之后,我马上就离开。」
「你该不会是要来把知道秘密的我除掉吧!?我说对了吧!?」
艾伦一步步地往后退,一边发出了铿铿锵锵的声响。
「我就说不可能了嘛!总之你先冷静点,进来坐下再说吧!」
法马还举起了双手,表明自己没带神杖,没什么好害怕的。
而另一头的艾伦则是全副武装。她全身穿著防神术的金属板甲,只能从缝隙里看到她的眼睛,手上还拿著三把性能似乎颇为卓越的神杖。看样子她是来真的。
她走进房间之后,和法马还是保持著相当的距离,紧贴著墙壁。法马假装揉眼睛,趁机用左手指圈帮艾伦看诊——她虽然是感冒,但是似乎真的发了高烧。穿著包覆全身的铠甲,重量相当可观,艾伦这个病人包在里面应该非常难受才对。
「你有什么事?」
「父亲大人说你发烧,要我送药来给你,东西就是这些。你愿意收下吗?」
法马「咚」一声,把一罐透著诡异绿光的药瓶摆在客厅桌上。法马向布鲁诺询问过药方,得知这瓶药水仅具有营养补给饮料的效果,便又调配了一些可以缓解各种感冒症状的感冒药进去。
虽然这或许并不符合布鲁诺的原意。
「是师父啊……退烧药这种东西,我自己就会做了,何必要你专程送来?」
(你都说是因为发烧而要辞掉家教工作了,所以他才会认为你没吃退烧药,或者吃了还是没效吧?)
法马心中暗忖,但并没有再雪上加霜似地点出这个问题。
「哦!?该不会是你在这里面下了毒吧?为了想把我除掉!别以为我不知道喔!!」
「我都说没有下毒了嘛!要不然我可以帮你试毒,先喝一半!」
艾伦猛烈的怀疑,让法马感到很疲惫。
「我要送你的是镇痛贴布,希望你把它贴在昨天撞伤的手指上。」
「该不会连这上面也抹了毒药……」
「没有啦!我有这么信不过吗?」
法马颓丧地垂下了肩膀,他只是准备了一块含有镇痛消炎成分的贴布而已呀!这也是个扎扎实实有效的东西。
「还有,你忘了带走镜框,我怕你没了它会很麻烦,就帮你拿过来了。」
法马把那副坏掉的眼镜,还有艾伦放在他家宅邸的那副备用眼镜都带过来了。虽然艾伦的脸上已经戴了一副眼镜,但没多备几副的话,到了要用的时候会很麻烦吧。
法马从盒子里拿出了包在布里的眼镜和镜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谢、谢谢。」
剑拔弩张、呈现备战状态的艾伦,面对法马释放出来的善意氛围,气势慢慢软化了下来。
看样子她发现法马是真的担心她,才会帮她送药过来的。
「听说你要辞去家教了?我临行才听说这个消息。过去这段时间很感谢你,你真的很照顾我。」
法马连饯别用的大把花束都带来了。家教的薪水,平常应该都是布鲁诺付的吧?尽管法马只上了昨天一天的课程,但考量到艾伦和少年法马之间的关系,就知道这应该是场离情依依的别离,因此他想竭尽所能地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
「欸?这么客气……谢谢,这是我最喜欢的天蓝色花束……」
艾伦懵懵懂懂地收下了花束。这束花,是由她所喜欢的各种花卉汇集而成的。
「其实我并不希望你辞职……」
「不可能的,我要辞职。其实你没有什么想要我教的东西吧?你是药神附身,不然就是药神本尊,对吧?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家教老师吧?我猜你根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神术。」
在艾伦的心目中,法马似乎已经成了药神的化身。
「不,我觉得我自己是人。」
「好,小的知道了,您说得对,您的真实身分,不管是对令尊或您的家人,小的都会绝对保密,就算被扯破嘴都不会说出去。这样行了吗,药神大人?请您饶了小的一命吧!」
艾伦可能是怕用一般的口吻对药神说话会有所得罪,便开始改用敬语。
艾伦彷佛就要说出「求求你,请不要再来纠缠我了,算我拜托你」来求饶了。
「我说我对神术一窍不通,这是真的喔!还有你不必对我说敬语。」
虽然法马嘴上说自己是个人,但现在其实他自己对这一点也不是很有信心。
「法马老弟,不管你再怎么找藉口、再怎么否认,人类可是有影子的喔!啊……我到底在胡说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啊?况且这件事情竟然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梅德西斯家族怎么会没有任何人发现啊?就连师父都……」
法马在心里默默地回答:应该是因为家里的幽暗,形成了一道掩护吧?
由于法马对艾伦并没有敌意,因此艾伦便将头盔脱了下来,「铿锵」一声放在桌子上。她还发著烧,在钢盔里热得简直就像用滚水川烫似的。
「只要你愿意,我希望你能继续担任我的家教老师,我有很多事情想请你教我。」
「欸?」
「我需要你。」
听了这番突如其来的惊人之语,艾伦的脸红了起来。
「什、什么……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法马家里并没有记载神术技能的相关书籍,适合他拿来当作教材练习。
不知道是为了避免被平民百姓学会,或是有什么战术上的意义,总之神术的技能,是以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下来的;而少年法马也几乎没有留下笔记。因此,法马希望艾伦继续担任他的家教老师。要是她不当的话,法马就真的走投无路,不知道该怎么驾驭自己这股过于强大的神力了。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这个知道秘密的人灭口?」
「怎么可能!我什么都不会做啦!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又有什么事?」
「刚才你把那个钢盔放到桌上的时候,又把眼镜弄破了喔。」
法马刚才心想可能会打破,本来想开口给她个忠告,但一切都太迟了。
「呀啊〜!?」
法马一边认真地觉得艾伦真的很没有眼镜运,一边步出了博纳富瓦家的宅邸。
◆
法马回去之后,艾伦就打算丢弃法马交给她的药水和贴布。因为她觉得对法马而言,知道他秘密的自己,只是个麻烦的人物而已。虽然法马说交给自己的这些东西是药,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掺了什么毒。
然而,艾伦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股好奇心。
「他究竟会掺什么样的毒呢?就让我来揭穿他吧!」
艾伦可是布鲁诺的头号弟子,也是一级药师。她想知道药神用的是什么样的毒,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学识更加精进。
她将家中常备的几种药草粉末装进五支试管里,再加入用神术生成的水溶解粉末之后,在每根试管里滴入法马交给她的药水一滴。
「『如有毒素,速速现形』。」
艾伦把手盖在试管上,施展检测毒物的神术之后,试管里的液体发出了蓝光。她把药水和好几种药草混合,这些药草只要和毒物作用之后就会变黑。而且看药水是与哪一种药草作用之后变黑,就可以知道毒物是属于哪一种类型。这样做,几乎每一种毒物都可以检测得出来。
「无法检出……?」
艾伦心想「手法果然巧妙……」便又试了许多检测方法,但却只是一再证明法马所言不假,这瓶药水真的是布鲁诺制作的。
「什么嘛!原来是师父制作的药啊!我太多疑、太谨慎了。」
艾伦很泄气。她心想自己不该毫无根据地怀疑法马,一边把药喝了下去。然而,就在她喝光整瓶药之后,药的余味让她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中计了!?这里面有古怪!」
艾伦心想药里果然被下了毒,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接著,她喝下大量的水,并找出配药处方,开始配起了解毒药。这时候,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烧已经渐渐退了。
「奇怪?」
明明喝完药才过不久,艾伦身上热烘烘的感觉就消失了,身体也舒服了许多,刚才的病痛彷佛是一场骗局似的。布鲁诺的药虽然有效,但还不至于有如此剧烈的药效,这显然是法马加进药里的东西产生了反应。
「他在师父的药里下的不是毒,而是另外加了药?」
艾伦心里虽然半信半疑,但身体的反应却很坦白,不适已经完全消褪殆尽。她累得瘫倒在床上。
「那个药神大人……难道真的是为了治好我,才专程跑来的?」
艾伦这么一想,便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会一再地怀疑他所说的话,还用很排斥、很冷漠的态度对待他。
「既然他已经具备药类知识,又能巧妙改善师父的药,还说什么希望我再继续当他的家教……他会不会太傻了一点啊?」
艾伦不确定他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实。不过,如果要相信法马所说的话,那就表示他没有神术知识,不知该如何是好。或许是因为他才刚附身在法马身上不久,记忆还很模糊。
「那先前那个法马的意识,现在跑到哪去了呢?」
以过去好几年都一对一教授法马药学的角度来看,艾伦觉得这个学生在遭到雷击之后,说话的口吻和态度都判若两人,但隐约还带有昔日法马的些许样貌。
艾伦拟出了一个假设:她认为法马和药神的意识,可能已经融为一体。
她想起圣典上刻著的那段药神传说——药神上一次在这个世界现身的时候,是自称药神,并且消弭了许多病症,为百姓治病疗伤。在这一则传说当中,记得应该没有任何一段人类被毒害而死的描述。
「仔细想想,药神毕竟是个正神,也是我应该要好好感谢的守护神呢……」
艾伦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或许没有必要太过提防。既然事已至此,身为一位受过他恩惠的药师,不能对这个忘了该怎么使用神力、不知如何是好的药神放著不管。艾伦想起手边还有他给的贴布,便战战兢兢地试著缠在手指上。
这是一片艾伦没看过的贴布,然而……
「啊!这个、贴起来真舒服……」
它贴起来凉凉的,患部的疼痛彷佛一场骗局似地消褪了。这片贴布不仅缓解了艾伦的疼痛,同时也打动了她的心。他说过,他需要艾伦。昔日的那个少年法马,从来不曾这么直接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少年法马以前只会遵循师父指示,是个被动的少年。
艾伦犹豫再三之后,决定答应他的请求。
「没办法……我还欠他拿药给我的这份人情,况且他都已经来请我帮忙了,也只好奉陪啰!」
她暗自下定了决心之后,进入了梦乡。虽然说是药神主动寻求艾伦协助,但艾伦应该也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吧。
隔天,法马一家人才刚吃完早餐,艾伦就单枪匹马闯进了梅德西斯家的宅邸。她把法马单独叫了出来,对他说:
「药神大人,我来为您上神术的课程了喔!今天我会扎扎实实地指导您的!」
而且她还穿著一身防神术的金属板甲,看起来像是要来决斗的装扮。她所谓的「扎扎实实地进行」,可以有两种解释。
「你是说你愿意继续担任我的家教老师吗?还是要来找我决斗?」
法马心里怀抱著一丝丝的期待,开口问了艾伦。
「我要继续担任家教。这身打扮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做的防备。」
「谢谢你,艾伦!还有,要是你愿意轻松地跟我说话,我会更开心。」
「是吗?您希望我轻松地说话是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话说回来,我也很无奈啊!如果你真的不会神术,那我也不能不教你啊!要不然你一不小心,可是会把整个帝都吹跑的呀……不对,要是这样可就糟了。再说为什么你明明是个药神,却忘了该怎么使用神术啊?我从来没听过天底下竟然会有这种事!」
「把帝都吹跑?哈哈,怎么会呢?你说得太夸张了……」
「原来你没有自觉啊?要是我丢下你不管,让你的神力在因缘际会之下失控的话,到时候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送命。我的人生正要开始,才不想死呢!所以,为了不要殃及他人,我们就在孤岛上训练吧!」
一口气把话说完的艾伦,在铠甲里又开始热了起来。
艾伦全副武装前来,彷佛是个为了压制撒野的神祇而赌上性命的女骑士。手无寸铁的法马对她感到万分抱歉。
「这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你的身体已经痊愈了吗?」
「如你所见!那瓶药水有效得吓人。还有啊,那块贴布也是。」
艾伦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走近法马,铠甲的金属声铿锵作响。
「可是当中有我不知道的药效成分,那是什么啊?是你掺进去的吧?」
艾伦把她的新眼镜稍微往下移,盯著法马的眼睛看。
法马并没有隐瞒实情。
「原来你发现了啊?」
法马心想:那些成分应该没有味道才对,她是怎么发现的啊?他不由得敬佩起艾伦敏感的神经了。
「当然发现了呀!因为它的余味和平常师父做的药水不一样嘛!你别看我这样,好歹我也是个一级药师。但我就是不能原谅自己不知道那些是什么药。」
法马终于想通了,原来她是因为这样才回心转意的。看来艾伦的专业态度还满值得尊敬的。
「药神的所有智慧,我当然会想知道啊!」
看来在她心目中,法马的存在感正日渐扩大。
「不、那个……我说啊,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所以别再那样叫我了。」
法马摇摇头,向艾伦提出了这个请求。
「要保密啊?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你没有影子啊。」
「发现这件事情的,就只有你而己。」
「真是的!我实在是搞不懂耶!怎么会这样啊!」
法马希望艾伦尽可能一如往常,把他当成见习药师法马,很普通地对待他就行了。
还有希望艾伦别再叫他药神。
法马和艾伦之间,做了这样的约定。
就这样,艾伦传授神术给法马,而法马教艾伦药学的这宗交易成交,艾伦总算愿意再像从前那样,继续担任家教老师了。
艾伦的师父得知她才一个晚上就退烧,并且重回家教老师的岗位之后,说了句「就该这样、就该这样」,对自己制作药水的功力更有信心了。
◆
从此之后,两人上课的地点,就从河中沙洲改换到了孤岛。
他们悄悄地划船来到梅德西斯家族所拥有的一座无人岛。法马对辽阔的海洋景色感动不已,做了个深呼吸。
「这片大海好漂亮呀!可不可以游个泳?」
法马不禁就要进入度假模式,艾伦揪住了他的脖子,让他重新回到训练课程上,并且叮嘱他说:
「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呀?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我也想游泳,但这些都等特训结束之后再说吧!法马,我们可不能就这样说玩就玩啊!」
艾伦依旧穿著防神术的金属板甲,看起来一副很热的样子。她只想早点结束训练课程,才能赶快脱掉铠甲。
「对不起,我太放纵了。」
「那你可以先试著不拿神杖变出水来吗?在进入神技操作之前,这是神术当中最根本的基础动作,所以我们就从这一项开始吧!不是大量的水喔!只要变出一点点。」
艾伦因为领教过前例,因此特别提高警觉,觉得一下子就要法马拿著神杖施展神技,实在太危险了。海上还看得到几艘船影,要是法马引发洪水,造成渔船翻覆的话,那可就糟糕了。既然都已经专程来到了无人岛,就不可以再引起旁人注意。法马和艾伦拉开距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法马才稍微集中精神,从他举起的那只左手上,立刻就有大量的水如瀑布般喷了出来。
「果然是无吟诵呀!真是伤脑筋。你的水势可以调弱一点吗?」
「好像不行!」
法马从远处大喊。
「你使用这种无吟诵的神术,我哪知道要怎么教你啊!」
通常神技的输出量多寡,是靠发动吟诵来调整的。而法马不必吟诵就能发动神技,所以就只能从他的想像来调整。法马所生成的水,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要不要先停一下啊〜?」
法马徵询艾伦的意见,想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啊?该不会停不了吧?全部释放之后,应该就会停了吧?」
「我觉得好像可以一直喷下去耶,你说的全部是什么意思?」
「休〜息〜!暂时先休息〜!暂〜停!」
艾伦跑了过来,身上的铠甲铿铿锵锵地发出金属碰撞声。看样子法马可以停止出水,但却没办法调节输出力道的强弱。他们两人盘起腿在海边坐了下来,开起了检讨会。
「能、能变出这么多水,我看我乾脆去当个消防队员好了。」
法马说出当场乱想出来的笑话,硬是想要缓和一下气氛。艾伦对他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的神力,变得取用不尽了啊?」
「是这样吗?你觉得呢?」
「这个我绝对教不来〜我绝对不行的啦〜!无吟诵发动型,而且还拥有帝王级的神力……我又不是专家,要我教什么才好啦……」
艾伦的手按在额头上,一脸担心自己前途坎坷的表情,坐在地上乱踢著双脚。
她似乎就这样丧失了斗志,往后掉头转身。
「别这么说嘛,拜托你了!」
法马仰赖著艾伦。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艾伦觉得很挫折,她心想最好先去请教神术方面的专家,自己不要随便乱教。说到神术的专家,当然就是指神殿里的神官了。然而,她已经可以想见跑去神殿求助的话,法马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说不定会被拱上皇帝的大位。
「我们姑且先不管水,来试试冰的神术好了。或许你会比较适合这个。」
「冰?水系统的神术还可以操控冰啊?」
「是啊!只要能够驾驭水,就可以操控冰和热水吧?毕竟它们都是水的变化形啊。」
「欸〜!真神奇!」
法马很感动似地拍了一下手。两人又重新展开训练。艾伦觉得很热,脱下了铠甲当中的头盔。那个头盔在阳光直射、温度升高之后,里面就像是个三温暖一样。
「一点点喔,一开始先一点点,先想像一小块喔!」
「像这样?」
艾伦还来不及阻止,法马的头上就已经耸立起一座冰山,飘浮在半空中。
「那是什么啊〜!太大了,而且为什么会飘浮在半空中啊!?」
法马的所做所为,已经不是「超乎常理」这个字眼可以形容的了。
没有发动吟诵的神术不受约束、无法操控的程度,真的很惊人。
「法马!这已经是座小冰山,不是小块的冰喔!?」
他们两人所想像的大小,落差很大。
「我想像的是像我的拳头大小喔!」
「原来如此!」
两人的对话已经呈现爆笑短剧的状态。
「那这座冰山该怎么办才好?它飘浮在那里会不会掉下来啊?」
「会掉下来啊!得想想办法才行呀!」
法马一边举著左手,一边担心著直逼头顶而来的那座冰山什么时候会垮下来。
「快丢出去!你、你别多问,快把它丢到海里去!要是它直接掉下来的话,会把我们压扁啊!」
「啊,冰山上出现裂痕了。」
「你看啦!别掉下来!」
裂痕愈来愈深,冰山劈哩啪啦地发出不稳定的声音,并开始崩塌了。
「快丢!」
「知道了!」
法马依照艾伦的指示,把冰山用力扔了出去。结果海面上立刻溅起了巨大的水柱,大浪朝著海岸打了过来,眼看著就要吞没法马了。
「法马,危险!『冰之壁』。」
艾伦挥动神杖,发动吟诵,冲到法马面前筑起了一道冰壁,但仍难以阻挡大浪的威力。他们被浪推倒,眼看就要被冲走了。
「啊〜!我不行了〜!」
「艾伦,你没事吧!?」
「好痛好痛。」
艾伦全身湿透,从浪涛当中抬起头来。仔细一看,她脸上没戴眼镜。
「陪你做这种特训,我有再多条命都不够!」
「眼镜也是,有再多副都不够呀!」
法马无心插柳地说出了这句犀利的挖苦,让艾伦微笑了起来。
「对呀!我早就猜想到应该会发生这种情况,所以带了备份来,一共三副。怎么样?万无一失了吧?」
(艾伦,这样不叫做万无一失啊!你要设法不把眼镜弄掉才叫万无一失。)
法马暗自挖苦她。不过,艾伦能够不断地拿出昂贵的眼镜,这一点果然很有伯爵千金的风范。
「那个……我觉得可以在眼镜的镜脚加条绳子喔。有了绳子,我想眼镜应该就不会弄掉了。」
「绳子?那样一点都不好看。」
艾伦似乎对美学有一套自己的坚持。法马深自反省,觉得自己真不应该对女孩子的流行时尚胡乱提供意见。
「我忘了告诉你,进行水属性的神术训练时,一定会弄湿,所以要记得带替换的衣服过来。你可别忘了喔!」
艾伦脱下了带著沙的铠甲,用神术变出乾净的水来淋浴过后,把毛巾盖在自己的头上。身穿湿透薄衫的艾伦,身体的线条看起来非常明显。法马就算再怎么不去想这件事,她那形状漂亮的丰胸冷不防地上下一晃,还是吸引了法马的视线。
「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呢!」
「那就耐著性子慢慢来吧!欲速则不达喔!」
「谢谢你,要麻烦你多关照了。」
艾伦抱怨归抱怨,其实还是很为法马著想,配合度也很高。
不过,这样的密集特训倒也有它的成效。不管是好是坏,至少现在艾伦已经习惯了法马的失控,可以毫不畏怯地接近他了。
甚至还到了连防神术的金属板甲都可以不必再穿的地步。
这个时期,据说圣佛尔波帝国沿岸的地图上,消失了好几座小岛——法马无意间听到佣人们提起这件事,觉得很尴尬。
◆
没有艾伦的课程或神术训练的假日,法马会待在宅邸里观察别人。
尽管艾伦说是『神眼』,但他还是帮自己的疾病透视能力取了个名字,叫做『诊眼』。然而,这股能力除了他的老师艾伦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对珞缇也都保密。
只要用左手手指做出指圈,并隔著指圈看人,这股能力就会自行发动。
不过,话虽如此,用手比出眼镜的这个动作毕竟太招摇了。这样做要不是会被认为是在瞧不起别人,就是会被当成疯子吧?尤其是在长辈面前,这么做一定会冒犯对方。
在他反覆尝试之下,终于做到可以只把指头像是夹住眼睛似地靠著,就能够发动诊眼。尽管这样还是一个不太自然的动作,但已经比原来好多了。
此外,他还可以透视人体,只不过这需要非常专注才行。
碧翠丝有很严重的腰痛毛病。
法马制作了和艾伦受伤时一样的镇痛贴布,带著它来到了碧翠丝的房间,并且直接亲手交给了她。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凑巧,这一天正好是碧翠丝的生日。
「哎呀,你拿贴布给我?要治疗我的腰痛?」
碧翠丝拿著装著贴布的袋子,心里很感动。
「是的,您应该痛得很厉害吧?我还想您怎么这么能忍呢!当作生日礼物好像又显得太乏味了一点,总之是我给您的一点小礼物。」
「你怎么会知道我腰痛啊?我以前跟你提过吗?这件事情可是连那个人都不知道呢!」
她说连布鲁诺都没有发现到她腰痛,还说因为布鲁诺很忙,不能打扰到他,于是便一直很坚强地瞒著她的丈夫。
「仔细观察就知道了。」
「哎呀,你变能干了……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药师了呢!妈妈好为你高兴。」
除此之外,他的资讯还来自于碧翠丝那不自然的走路方式。
「目前还不至于到要动手术的地步,我们就先观察一阵子吧!我帮您贴药布吧?」
「麻烦你帮我贴一下。」
碧翠丝褪下礼服,只著贴身衣物躺在床上,由法马为她贴上镇痛贴布。法马对碧翠丝细致的身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做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举动。
「啊……真舒服呀!」
法马制作的贴布贴起来凉凉的。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请您把衣服穿上。」
碧翠丝这个贵妇,没有佣人帮忙就不会自己穿衣服,所以法马叫了珞缇的母亲——凯萨琳过来。
「凯萨琳,麻烦你为母亲大人著装。」
「是的,少爷,我这就过去。」
「等一下,法马,不用缠上绷带吗?这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啊?」
「这是不用缠绷带也能贴紧的药布,不会掉的。」
「真是厉害的发明呀!」
碧翠丝盛赞儿子的创意。
「它的味道也不强烈,不会被父亲大人发现的,只要他不为您看诊就行了。」
碧翠丝说这天夜里,疼痛就已经开始消褪了。她非常感激法马。
法马在日常学习之余,趁著在宅邸里闲逛的时候,他还会悄悄地为每个遇见的人看诊。
只要发现患者,他就会发动诊眼猜测患者身上发光部位的病名。原本患部在诊断前发出的蓝光,只要在诊断后转为白光,就表示他的诊断正确。
如果他的诊断有误,光线就不会变白。
如果他说出了正确的处方药名,连白光也都会跟著消失。接著他就会制作出那种处方用药。
这是一种测试法马个人能力的训练,但在诊断上有时也不免碰到困难。
前世的法马,是个引领世界药学的杰出学者。他固然通晓医学知识,但毕竟不是医生,因此,还是会有他不具相关知识的病症。
此外,当然还是会有药物无法治疗的病症,治疗上仍有其极限。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有耐心地看诊,再依个别症状创造出治疗或缓解症状的药物。
而法马为了不被任何人读到这些诊疗纪录,便将它们用日文写在笔记本上。这些都是佣人们的病历和用药纪录,也是他开始以药师身分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足迹。他还把许多检查数据都画成了图表。虽然他还是会担心如果这些东西被布鲁诺看到该怎么办,但他打算说是「被雷击中时做梦梦到的」。只要把前世形容成是在梦里发生的事情,这样倒也不全然算是不对。法马要是不这样说的话,到时候会被问到「这些东西是在哪里学的?哪本书籍当中有写?」等等,在这个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的出处,会有很多麻烦。
「日安,少爷。」
「早安。」
宅邸里一位负责洗衣服的女佣,今天又捧著一大堆衣物,在走廊上和法马擦身而过。她是负责清洗法马双亲衣物的一位中年女士,平常总是很开朗,在晒衣场经常与人闲话家常。目前她身上没有特殊的病痛。
「法马少爷,您要不要到外面去走走啊?今天天气很不错喔!」
「我会的,谢谢你。」
接著遇到的中年男子,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园艺师,常常跟法马说「要不要到外面去走走啊?」,他也很健康。
「法马少爷,刚才夫人在找您喔!」
「谢谢,我刚才已经见过母亲大人了。」
主动跟法马说话的是一位头发半白的男士——赛德列克·卢诺。他是负责财务工作的高级佣人,时常觉得膝盖不舒服,所以拄著拐杖走路。他自己虽然已经尽量避免长时间拄拐杖站著工作,但法马很担心他,心想如果他的情况真的太严重的话,可能要给药或治疗比较好。
(健康最重要,大家都一样。)
法马点了点头,这句话也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似的。
法马为佣人们做适切的诊疗,并运用物质创造能力为他们处方配药,总能让佣人们欣喜地流下感动的泪水。他们说以往从来没有拿到过主人家给的药。
此外,跟布鲁诺一起行色匆匆地走过的总管——赛门,似乎有蛀牙的问题。总管是梅德西斯家当中最高阶的佣人,可以说是布鲁诺专属的一位管家。
法马心想蛀牙的治疗还要再多评估,便决定暂时保留他的问题。毕竟需要做外科处理的个案,难度又更高了。
「真没想到父亲大人都没替在家里帮忙的各位看病耶。」
法马听从园艺师的建议,在宅邸的中庭里散步,一边和珞缇闲聊著。法马觉得佣人们应该形同家人,所以希望他们所有人都健健康康的,但这似乎有违这个世界的常识。
「因为老爷是诸位达官贵人的御用药师,没有那个余力关照我们这些下人。」
「但这里可是药师家耶?」
「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贵族有贵族的药师,平民有平民的药师。看诊是很花时间的,怎么可能由老爷帮我们所有人看诊。」
她说贵族的药师不能帮平民看诊。
万一佣人不幸罹患重病,还会专程找民间的三级药师来看诊。基本上,药是很贵的东西,再加上有些治疗很诡异,因此平民百姓的死亡率高得吓人。据说这个世界的平均寿命很低,即使平安长大成人了,能够长命百岁的人也很少。
法马很烦恼地思考著这个问题。此时——
「法马少爷很亲切地对待我们这些平民或下人,一视同仁。您一定能成为一位好药师的。」
珞缇说佣人们都很感谢法马,还给了他一个很温和的笑容。
「竟然用患者的身分高低来决定是否看诊,这太离谱了啦!」
法马认为只要付了诊疗费,就有权利享受公平的诊疗服务。
(啊,难道是因为药太贵,平民百姓付不起这个钱,所以才不帮他们看诊吗?)
「是吗?可是法马少爷您以前从来都没帮我看过病耶?」
珞缇看起来并不是在责备法马,但她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以前那个少年法马,好像也是承袭布鲁诺的做法,摆出贵族的架子。据说是布鲁诺下了禁令。
(虽然见习业师凭藉著未臻成熟的知识为患者看诊,的确很危险。)
「原来如此……不过从今以后我会转换心态,为任何人看诊。」
「是,谢谢您!您真的会这样做吗?太棒了!」
珞缇的脸瞬间开朗了起来。法马从现代人的观点来看,认为提供患者最妥善且公平的处方,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虽然说人应该要入境随俗,但还是有不能妥协的地方。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有一天,法马的妹妹布兰琪没出现在早餐的餐桌上。在这个家里,家庭成员是绝对不可能各自用餐的。在带领大家念过餐前的祈祷文之后,布鲁诺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布兰琪长了水痘。这三个星期都不要接近她,这种重病可是会传染的。」
水痘带状疱疹病毒,一般比较为人所知的名称是水痘。
水痘是感染人类疱疹病毒第三型所引起的流行性传染病,好发于婴幼儿及孩童,会发烧并全身出现水疱,水疱结痂后就会自然痊愈。
布鲁诺宣布布兰琪将从今天起隔离三周。
理由是「这种重病会传染」。照顾就交由少数几位佣人去处理,还说连家人们都禁止探视。
「哎呀,连我都不能去看她呀?病痛应该已经很不舒服了,这样太可怜了吧?」
碧翠丝提出了抗议。小小年纪的布兰琪,连妈妈的面都见不到,未免也太残忍了。
「不行就是不行,否则只会徒增更多病患。」
在这个家里,布鲁诺就是规矩。法马试探地问:
「有没有开些什么药给她?或是擦点什么软膏?」
「水痘只要让患者静养就会好,不用管它。」
布鲁诺以「没什么大不了」为由,没把法马的意见当一回事。的确,只要没有接受预防接种,水痘几乎是每个人在儿童阶段必定会感染到的一种病毒性疾病。但有极少数的病例会因为发展成重症而死亡。
(这么说是没错…)
如果是在出生后不久感染水痘,由于婴儿身上还有母亲给的抗体,所以不太需要担心会变成重症。但布兰琪今年四岁,来自母亲身上的抗体早就没了。
「我也长过水痘吗?」
法马向布鲁诺询问自己的病历。
「嗯,你不是六岁的时候就得过了吗?你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呀?」
(那这样我就可以去照顾她了。)
「别靠近布兰琪,水痘可是会传染的。」
在这个迷信主宰一切的世界里,还没有『透过病毒传染』这样的概念,但法马觉得布鲁诺因为经验的关系,或许已经理解了这个概念。
而且布鲁诺还说:
「长过水痘之后,还是有可能再长。这一点医学书上倒是没写。」
(他说的是不是带状疱疹?)
水痘病毒在症状痊愈之后,还是会留在人体当中。
当人的免疫力下降,或体内缺乏抗体时,这些病毒就有可能沿著神经节再度制造出水疱。这些水疱称为带状疱疹,人的一生当中可能会罹患好几次,或是在抗体消失的时候再次感染病毒——这是在地球上最近才发现的医学新知。布鲁诺说的话,有一半是正确的。既然他说法马在六岁的时候已经得过水痘,那抗体应该还没有消失才对。
不过,对于布鲁诺能够分辨出水痘和带状疱疹是由同一种病毒所引起的这一点,法马非常佩服。既然他说医学书上没有写,那这难道是他的直觉判断吗?
布鲁诺的观察很准确。
布鲁诺出门去为王公贵族看诊之后,法马立刻就偷偷溜进了布兰琪的房间里。
「布兰琪。」
布兰琪独自倒卧在病榻上。她还在发烧,看起来好像很难受。
「兄长大人……您来看我了呀?我好高兴。」
她带著放心且放松、难以形容的表情看著法马。
不知道是担心水痘传染,还是布鲁诺下的命令?佣人们来照顾布兰琪的次数,似乎也只控制在最低限度。尤其是正值水痘好发年龄、又是平民身分的珞缇,更是被严令禁止进出布兰琪的房间。
法马用诊眼为布兰琪进行诊疗,看来布鲁诺的诊断是正确的。
的确是水痘没错。
「身体觉得怎么样?」
「很不舒服……这些一颗一颗的东西,长得全身都是,好痒喔。」
布兰琪差点就要哭起来了。她的脸和脖子上,已经开始长出红色的疹子。如果搁置不管的话,疹子会愈来愈多,她只会觉得更痒吧?水痘患者在症状出现的四十八小时以内,如果能开始服用抗疱疹病毒药物,搭配艾赛可威或怯疹易,就可以减轻症状。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药来。」
法马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了玻璃盘和药包纸,开始著手进行物质合成。
「就做艾赛可威吧!」
如果今天是在地球上为布兰琪处方配药,法马会选择怯疹易,而不是艾赛可威。两者药效几乎相同,但艾赛可威小孩一天需要服用四次,相较之下,怯疹易需要服用的次数会比较少一点。
然而,这个世界里的情况和地球不同,艾赛可威的化学结构比较单纯,这对法马而言很重要。
物质合成全靠法马脑中的想像,为了避免失误,他希望尽可能选择风险较少,也就是结构比较单纯的化合物。
艾赛可威这种药剂,是以阻碍疱疹病毒合成DNA的方式来抑制其增殖,化合物本身的构造较为单纯。
「嘌呤骨架,再加上非环状端侧链的……」
法马在脑海中正确地勾勒出物质名称和结构,再将想像出来的意象原原本本地传达给左手,再由左手像照抄似地变出来。结构绝对不能出错,因此他非常小心谨慎地合成,以免不小心变出了别的药剂。
法马左手上那个被珞缇和艾伦称为药师圣纹的斑纹,闪耀出蓝白色的光芒。
「『2—amino—91—[(2—hydroxyethoxy)methyl]—3H—purin—6—one』」
他先试著念出物质名称,接著再念出通称。
(『合成艾赛可威』)
法马的左手掌心亮起了蓝白色的光芒,白色的粉末开始从他的手中散落。他的想像应该对了吧。
法马用物质创造的神力,在药包纸上作出了药。
「有没有做对啊?」
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做出了艾赛可威,他便从这些药粉当中取出一小部分,试著溶进水里看看。
「嗯,不会溶解。这样应该是成功地做出来了吧?」
尽管还缺少决定性的证据,不过由于艾赛可威具有不溶于水的特性,因此部分物理性质已经获得确认。他又试著拿了一点药粉含在嘴里,吃起来觉得苦苦的,是法马记忆中的那种苦味。
「嗯,苦苦的,就是这种味道。」
正当法马打算将每次需要服用的药量逐一地用药包纸包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手。
「啊,布兰琪是个小朋友,药这么苦,她吞不下去吧?」
法马心想得帮她弄甜一点才行,便又多做了一道手续。
艾赛可威这种药本身有苦味,得把它们做成乾糖浆这种颗粒状的剂型,才能让像布兰琪这样的小朋友方便吞服。法马以带有葡萄香味的甜味剂包裹在艾赛可威外面,再自己舔了一口试试味道。
「甜甜的,无可挑剔的葡萄口味。」
法马用天平秤过这些药粉之后,再将每次必须服用的量一包一包地用药包纸包起来。为了给少年法马当作教材,他的房间里放了天平式的秤,法马便直接取来使用。
法马拿著做成乾糖浆剂型的艾赛可威颗粒和水,回到了布兰琪的房间。她已经用完餐了。
「这是药,你拿去吃吃看。」
「药?一定很苦吧?」
她似乎没有喝过不苦的药,因此好像有种成见,认为「药就是会苦的东西」。
「是葡萄口味的,很好吃喔!」
「真的吗?您没骗我?」
布兰琪半信半疑地打开药包纸,把药吃了下去。药滚过舌头之后,她渐渐展露了笑容,接著很开心地说了句「是葡萄!」之后,便把药全都吃了下去。然而,在吃完药之后,她才开始觉得不解。
「对了,刚才父亲大人说这种病没有药可治耶。」
布鲁诺似乎已经对布兰琪说明过病情了。
「哦,开发出新药了啦。」
「连在药的大学里面当厉害老师的父亲大人都不知道了,兄长大人怎么会知道呢?」
布兰琪问了这个问题,原本就很圆亮的大眼睁得更圆了。这时候要是法马随口胡诌的话,反倒会让她起疑吧。
「因为我读了一本父亲大人没有的新书。」
「哇,原来如此。兄长大人真是了不起!您可得把那本书介绍给父亲大人才行。」
布兰琪露出了微笑。
「啊,不用告诉他无妨,这是我和布兰琪之间的秘密。」
「啊?嗯!不过为什么?……我知道了,就保密吧!」
布兰琪露出了「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不过管他的!」的表情,但后来还是皱著眉头,一脸认真地点头了。接著,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自己那已经开始冒出水痘的皮肤。
「布兰琪,这些一颗一颗的东西不能抓喔!」
抓了水疱之后,沾在指甲上的细菌可能引起感染,所以最好避免。
「不要!我忍不住。为什么不能抓啊?稍微抓一下应该没关系吧?」
布兰琪很不满地嘟著嘴。
「不〜行,这样细菌会长到更多地方去喔!」
「什么是细菌啊?」
「应该可以说是一种我们看不见的小小恶灵吧?」
法马没有把握可以向布兰琪说明清楚,于是就先这么解释。这样布兰琪应该会比较容易理解吧。
「好恐怖!好恐怖喔!」
「对了,今天我会在这里陪你哟!我来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给你听吧!」
「哇!好期待喔!」
但愿这样能帮布兰琪转移身体的不适,让她不感到害怕。
法马把椅子拉到了床边。
「不过,要是兄长大人在这里陪我的话,那恶灵说不定也会跑进你的身体里喔!」
布兰琪担心自己会把水痘传染给法马,用棉被裹住了全身。这是个还相信生病是恶灵作祟的世界。
「没关系,我们两个人一起打倒恶灵吧!」
「嗯!」
这一天,法马从早到晚都在照顾布兰琪,说说她没听过的童话故事、玩手指游戏、读绘本,还玩了纸牌游戏,当然也没忘了在该吃药的时候吃药。法马除了要上艾伦的家教课之外,其他时间都陪伴在布兰琪身旁,两人度过了一段悠闲时光。
正当法马削了苹果,要给布兰琪当点心吃的时候——
「兄长大人,您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您一定是变了。」
布兰琪很怀疑地直盯著法马看。
就在法马感受到自己终于和布兰琪打成一片,开始比较瞭解她的时候,布兰琪把她感觉到的异状告诉了法马。法马心头一惊。
(莫非我换过人格的事,被她看穿了?)
「是吗?你想太多了啦!」
「才不呢!您变得比以往体贴多了!况且兄长大人以前从来没有帮我削过苹果呀!」
「啊?是吗?我没帮你削过苹果吗?」
「以往都是珞缇帮我削的啊!」
至少不是往坏的方向改变,看样子不用担心了。
布兰琪扑过来抱著法马撒娇,法马摸了摸她的头。他在布兰琪身上看到了前世那个病故的妹妹。他唤不回前世的妹妹,但对这个新妹妹备觉疼惜。
或许是因为服药见效的关系,布兰琪身上的水痘几乎没有再增生。到了第二天,痒已经缓和了许多,第三天甚至已经开始结痂了。这时布兰琪就说「想快到外面去」,还在房间里蹦蹦跳跳的。
后来,布鲁诺看到布兰琪身上的水痘以惊人的速度消失,撇著头百思不解。
「布兰琪的水痘怎么好得那么快呀?」
稍加思索之后,布鲁诺提出了他的观点。
「或许是因为体质的关系。」
「我跟您说,我会这么快就好了,是因为……」
布兰琪听了布鲁诺这番话,对他欲言又止地说。
法马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她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说溜了嘴。
「秘密〜!」
法马觉得她那促狭地眨起一只眼睛的表情,简直像是个天使。
◆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真的已经不是个人了啊。」
就在布兰琪长水痘的事情过了几天之后,法马发现自己用右手手指作出来的环也隐藏著特殊能力——根据指环的大小,他可以放大比例观察患部。
「我身上还隐藏著各种不同的能力呀?」
法马不由得有了这样的想法,于是他试著做出各种他能想到的手部动作。他觉得不只是手,脚也应该试一试,便自己一个人拚命地做出各种怪异的姿势。有时候珞缇会带著不解的眼神看他,或是假装没有注意到他在做什么,但法马只希望珞缇别管他。
「法马少爷,您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这次又不小心被珞缇看到了,法马显得不知所措。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只是在测试一些事情。」
「原来如此!那您好好加油!您是在练习神术吧?我说对了吧?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珞缇接受了法马的说辞,心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便走出了他的房间。
「我是不是被当成怪人了啊?」
法马整理了一下他到目前为止所发现的能力:
·左手……物质创造能力
·左手指环……病灶透视能力、诊断能力(诊眼)、特效药探索能力
·右手……物质消除能力
·右手指环……放大检视患部
「会不会太多了一点啊?这些能力,多到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呀!」
从科学的角度逐一检视他的能力之后,也会发现这些能力根本荒诞不经到了极点,实在让人无言以对。很难想像这些事情竟然会在现实世界里发生,它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原理才变成这样的?就算法马想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这些现象,他也只能说这个世界本身就不是现实,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艾伦不只怀疑法马是药神的化身,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是药神本尊。这个怀疑或许并不离谱。事到如今,就连法马也不得不说自己「应该可以确定不是个人了吧」。
「这该怎么办才好啊?」
拿到这些方便得超乎想像的能力,的确会让人很想得意一下,但法马却有著更强的戒心。他很排斥自己无限制地使用这些莫名其妙的能力,如果只是因为方便而随意使用它们的话,恐怕必须付出某些更高的代价。例如说能力用得愈多,影子就更淡,最后自己整个人会变得透明,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之类的。
不知道是使用能力的代价,或是什么其他原因,法马现在的确已经没有影子了。
这个烦恼很不起眼,但却是最让法马感到困扰的一件事。
宅邸里的人目前都没有发现,或者只是还没被人说破,但这个状态再怎么掩饰,曝光应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法马自从第一次和艾伦见面、被她指出这件事之后,就竭尽所能地走在有阴影的地方。因为愈明亮的地方影子愈深,没有影子就会很显眼。
法马认为,只要能待在布满阴影的环境下,多少就可以掩饰自己没有影子的这个状态。
「可是,如果我不是人,那我究竟是什么呢?」
法马觉得很烦恼——自己是被神给附身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好,万一是被恶魔附身,还不小心把事情说出去,被通灵人士或除魔者知道的话,一定会被他们除灵,到时候可就糟糕了。
(啊,说到放大检视……)
法马汇整了目前自己所拥有的能力之后,突然灵机一动,重新把放在他房间抽屉里的那个珠宝盒拿出来检视一番。珠宝盒里面装的全都是看来很昂贵的珠宝饰品,有胸针和戒指等等。宝石对他没有用,他要物色的是确定属于玻璃制品的东西。
「有了!这可以拿来做成那个。」
他把玻璃珠宝当中的一部分、很小块的透明玉石打破,开始收集起这些碎片。接著,他用火烧一块很小的玻璃片,去掉尖角,把玻璃片加工成了球状。这些都是很重要的零件。
从这一天起,法马每天都会花几个小时的时间,用玻璃球和金属板做些简单的工艺,最后打造出了某个东西。这件小小的作品,是他生前爱用的某个东西的简易版,手边没有这个,他就会觉得坐立难安。
「目前就这样了吧?虽然我很想要一个性能更好的。」
他虽然对于成果不满意,但至少这个东西能够达到他的目的。
法马刚刚打造完成的这个不起眼的工艺品,在他那小小的掌心里闪耀著可靠的光芒。
◆
在法马已经习惯了宅邸里的生活、也开始记住佣人们长相之后的某一天,他吃完午餐,一边看书,一边和珞缇以及布兰琪在庭院里放松。没有影子的法马,一直惦记著要努力地找到树荫,隐身在这些不属于自己的影子当中。
珞缇和布兰琪用院子里摘来的花做了花环。当布兰琪的玩伴也是珞缇的工作。
「布兰琪小姐,请您从那一头编过来喔!」
「啊〜我不会〜!」
布兰琪编不起来,急得快要掉泪了。
「哎呀呀,怎么会呢?坚持下去就会了!我也会帮忙,我们一起加油吧!」
「啊〜完成了〜!」
这个做得不是很精致的作品,戴到了法马的头上。
「我要把兄长大人打扮得可爱一点〜!就这样……再这样……」
正在看书的法马,头上和脖子上被珞缇和布兰琪轮流戴上花环,有时候挂在脖子,有时候挂在手上。就连起初不以为意的法马,也觉得自己的脖子愈来愈重了。
「不要再挂了喔!我身上的花环已经很够了。」
(我简直已经变成一个菊花人偶了嘛。)
法马的态度很放松,苦笑了一下,心想「玩也该有点分寸吧?」此时——
「法马少爷,原来您在这里呀!老爷在找您。」
总管赛门跑来叫法马,说老爷有急事。
(会是什么事呢?有种不祥的预感。)
布鲁诺要法马去找他时,通常都没什么好事。若非抽问神秘药学,就是要他去帮忙调剂配药。如果是这些事情的话那倒还好。
他回想自己先前是不是曾经被布鲁诺找去过,想到了在月圆之日,他曾和布鲁诺一起到家里的那座药草园去。布鲁诺在亭子中心处一个刻画著看似魔法阵的东西上,拚了老命挥著手跳舞,还一边吟诵著某种咒语,而他就在一旁观摩,简直就像是个惩罚游戏似的。后来,连法马也被强迫上去照样操作了一番。
因为书上都没有记载,因此法马至今仍然搞不懂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能是布鲁诺独创的仪式吧?
布鲁诺强调,那是能快速为药草注入神力的一种方法。
在观摩的过程当中,法马饱受蚊子的叮咬。以前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凄惨的遭遇。最近他甚至开始怀疑,布鲁诺是否真是个知名的药师?即使如此,艾伦似乎仍然对布鲁诺尊崇有加,想必布鲁诺还是有一定程度的能力吧。
不论如何,法马真的很不想再被强迫叫去参加那种野外活动了。然而……
「你的工作上门了,身为宫廷药师见习生的工作。」
工作?赛门虽然这么说,但自从法马投胎转世至今,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理由来找法马过去。
「是陛下的诊疗工作。」
法马全身为之一颤,心想「这一天总算来了啊……」。
终于等到第一个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