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话 咖哩与肠道菌丛

  某个晴朗的秋日,异世界药局总店在梅德西斯家拥有的河中沙洲上,举办了野外秋季派对。虽然药局只邀请员工与熟客参加,可说是个秘密派对,但是以所罗门为首的守护神殿神官们却很厉害地弄到熟客票,混进派对里。

  派对中有一道来宾们从没见过也没吃过的料理。

  就是咖哩。

  法马在药局四楼的研究室中,成功调配出好吃的咖哩粉,请梅德西斯家的厨师照著食谱做出咖哩,供应给派对的来宾品尝。看著语笑喧哗的宾客,法马不禁流起冷汗。

  (没想到场子会变这么大……这明明不是什么正式的派对啊。)

  法马考虑到可能有不爱咖哩味或吃不惯咖哩的人,又另外准备了吃也吃不完的轻食,放在长桌上供来宾自由取用。除了食物,还有乐团在一旁演奏悦耳的音乐,最后变成了大规模而且优雅的派对。

  「法马,这种食物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种辣味,很刺激呢。本来从四楼传来怪味时,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呢!」

  艾伦对使用了大量昂贵香料的咖哩赞不绝口。她今天穿著符合贵族千金身分的洛可可风天蓝色礼服,正以刀叉将馕饼切成小块沾著咖哩食用。

  「你喜欢就好。不过咖哩很容易乱喷,要小心别溅到衣服上哦。」

  「哇──!你才刚说就喷到啦──!?为什么会喷出来呢──!?」

  法马的忠告成为徒劳,咖哩已经溅到礼服上了。每次都是这种固定套路。法马苦笑起来。艾伦慌张地问道:

  「咖哩的颜色洗得掉吗?我很喜欢这件礼服耶!」

  「把衣服洗过之后晾在太阳底下就没问题了。因为咖哩的黄色成分只要被阳光照射,就会分解了。」

  法马早就猜到会变成这样,所以穿了以黑色为基调的服装参加派对。

  「那、那就好。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尽情地吃了。」

  「露天派对让人心情很好,感觉连食物也变好吃了呢。」

  珞缇说道。对于没有户外用餐习惯的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露天派对似乎是很新鲜的活动。

  「法马大人,这种新料理十分美味,我们正在讨论要不要将它列入神殿的圣餐里。」

  所罗门过来向法马致意。他原本洁白的神官服领口部分,也沾上了许多咖哩造成的黄渍。

  白衣被咖哩弄脏,应该不太吉利吧。法马苦笑道:

  「咖哩的味道太重了,来神殿做礼拜的信徒应该会被吓到吧……」

  可以的话,法马不想因为食物造成恐怖攻击。

  尚提督推开所罗门挤了过来。

  「可以给我这种料理的食谱吗?我想在船上吃这个。」

  不同于平时只穿著一件破烂长衫的模样,尚提督今天也是盛装参加派对。他似乎也想采用咖哩作为船上伙食。法马把事先印好的食谱交给他。

  「香料可以存放很久,我想很适合在跑船时吃哦。」

  说不定能在未来发展出类似日本海军咖哩般的知名美食呢,法马心里有点期待。

  「法马少爷──这是未知的料理!有好多种口味,吃也吃不完呢!」

  珞缇在遵守餐桌礼仪的情况下大快朵颐,似乎想把所有口味都吃过一遍。

  法马准备的咖哩口味有鸡肉咖哩、马铃薯菠菜咖哩,以及加入由蔬菜与肉类、香草熬制的肉汁清汤与牛奶混合而成的欧风咖哩及白咖哩等。

  法马本来以为来宾会分成喜欢和讨厌咖哩两派,但是看样子,咖哩似乎颇合这世界的人的胃口。珞缇优雅地以餐巾擦拭嘴角的咖哩,当然她白色的围裙上也有不少黄色斑点。她两颊红咚咚地问道:

  「咖哩搭配这种面包吃,感觉特别美味呢。这是什么面包呢?嘿嘿,不管要我吃几片都没问题。」

  「这个叫馕饼。」

  法马以馕饼沾取咖哩,放入口中。

  「馕什么?」

  艾伦没听过这种食物,推著眼镜问道。

  「用精制面粉制作的厚面包叫馕饼,用全麦面粉制作的薄面包叫烤饼。」

  「烤饼?这也是没听过的名字呢。不过都和咖哩很搭就是了──」

  艾伦一面与来宾谈天说笑,一面以缓慢的速度进食。大部分的宾客都很满意这些咖哩,唯一觉得不满足的,反而是法马自己。

  (就我来说,如果有白米饭就更好了。这边的世界明明也有马铃薯和番茄,为什么没有稻米呢?)

  法马很想捧著盛满白米饭、淋上大量咖哩的大盘子,以汤匙把咖哩饭扫进嘴里。但是在这个世界,那样的吃相是很没水准的。而且重点是,这个世界没有稻米。

  「这种咖哩是用哪些香料调配的?我也想在家里吃呢。」

  艾伦也想知道食谱。其实以法马的财力,没办法买到大量的昂贵香料,所以这些咖哩粉都是以最低限度的种类调配的。之所以如此美味,有一半也要归功于大厨的手艺。

  「咖哩的做法是把洋葱和蔬菜切块后炒过,和肉一起以姜黄上色,再以香菜入味,以辣椒和卡宴辣椒粉调整辣度,以茴香增添香气,最后再与嫩姜、大蒜一起炖煮。」

  咖哩使用的香料种类愈多,味道也愈丰富多变。但是法马并不精通这方面的知识,也不够熟练,所以还是选了最保险、最不容易失败的配方。咖哩的辣度是以红辣椒和卡宴辣椒粉等椒类的份量来决定的,只要调整份量,就能做出各种辣度的咖哩。

  为了让小孩也能吃咖哩,法马分别准备了偏甜与偏辣的口味。不过法马怕过度刺激这个世界的人的肠胃,所以这次没有准备特辣的口味。假如有人因为吃了异世界药局主办的派对上的食物而拉肚子,药局的面子就挂不住了。

  「咖哩好像对身体很好呢。」

  也许是觉得热吧,珞缇以扇子搧脸说道。我也觉得身体开始发热了呢。艾伦一面脱下上衣外套,一面点头同意。应该是血液循环变好了吧。法马看著两人心想。

  「如果能对健康有帮助的话就好了。」

  姜黄中的色素来源──姜黄素确实有很强的抗氧化作用,而且在地球上,也有人开始研究起姜黄素的抗癌效果。但是坊间常听到的「这种食材可以治这种病!」的说法则不能轻易相信。法马完全没有宣传「咖哩有益身体健康」的念头。毕竟香料会对肠胃造成负担,不能吃太多,而且还必须考虑每个人的身体状态才行。

  「干嘛讲得那么谨慎啦,你到底是从哪学到那种说话方式的啊?」

  听著法马那八面玲珑又老成的说话方式,艾伦苦笑起来。

  「啊,不过咖哩确实有温暖身体和促进食欲的效果哦。」

  「这个煮好后可以放多久?能放好几天吗?」

  「最好还是当天吃完。」

  虽然很多人认为放一晚熟成的咖哩最好吃,但是隔夜的咖哩就算重新加热,还是会出现名为产气荚膜杆菌的细菌,可能造成食物中毒。虽然说放在冰箱里的话,就算隔夜吃也没问题,可是这个世界没有冰箱,所以还是别那么做比较好。

  餐后,药局员工与熟客们或是闲谈,或是玩起网球的起源──以手掌击球、名为「掌球戏」的游戏作为消遣。掌球戏是平民的日常娱乐,但是对法马或其他贵族来说,他们平时很少有机会接触不使用神术、纯粹为运动的竞技,因此感觉颇为新鲜,所有宾客全都玩得很开心,是场成功的交流活动。

  「法马,要不要和我跳支舞?我现在有点想跳舞呢。」

  乐团演奏起轻快的音乐,擅于跳舞的客人自然而然地聚集在特设的跳舞区,开始跳起贵族流行的巴洛克宫廷舞。艾伦向法马邀舞。法马少年接受的是贵族教育,当然也在沙龙学过大致上的舞步。虽然转生后的法马没有学舞的记忆,不过珞缇是这么说的。

  「好啊。你好像很喜欢跳舞?」

  (我会跳舞吗?希望不会出糗。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啦。)

  法马与艾伦一起加入舞者的行列。也许是因为拥有法马少年的身体记忆吧,随著音乐,法马自然而然地想起舞步与动作。两人的视线在无意识中交会又错开,穿著正式礼服跳著巴洛克宫廷舞的艾伦看起来很优雅,比平常更美丽洗炼,彷佛能在这些动作中窥视到少女成长为美女的瞬间。

  (这样的艾伦看起来很成熟呢。她最近变得愈来愈美了。)

  就连一直把艾伦当成少女的法马,也开始觉得说不定该把她当成女性看待了。法马跳错时,艾伦会不著痕迹地提醒他舞步不对。法马在摸不清自己对艾伦的感觉为何的情况下,转眼间与艾伦跳完了好几支曲子。

  「谢谢。法马跳得很好哦,我是第一次和你跳舞,不过你的舞技让我很惊讶呢。」

  「下次再请你教我好了。」

  由于是奴婢身分,所以没有学过社交舞的珞缇,以兴奋又艳羡的眼神为回到座位的两人拍手。

  「哇──好精彩!两位不愧都是大贵族,跳起舞来好美哦──!」

  「是啊──珞缇妹妹,所谓的贵族啊,从小就要接受严格的社交舞训练哦。」

  珞缇天真可爱地赞美著,艾伦则微笑回道。

  「咦?布兰琪呢?」

  布兰琪坐在设置于河床的长椅上,身体向前缩成一团。

  「布兰琪小姐,您怎么了?」

  「我肚子痛痛──」

  珞缇带著布兰琪去上厕所。回来后,布兰琪坐在长椅上对法马招手。

  「哥哥──我肚子还是痛痛的──我想躺在你的腿上──!」

  法马照著布兰琪的央求,让她曲著身子躺在自己腿上。

  「小姐的肚子还好吗!?」

  珞缇勤快地端来热饮,又抱著毯子回来,悉心照料著布兰琪。

  「可能布兰琪的体质不适合吃咖哩吧,真是对不起她。」

  法马感到抱歉。他为布兰琪准备的咖哩中几乎没有香料,但似乎还是太刺激小孩子的肠胃了。

  「你以后还是不要吃咖哩好了。」

  「可是咖哩很好吃呀……我以后都不能吃了吗?」

  布兰琪惋惜地咬著食指噘嘴说道。虽然这样子很可爱,但还是不能屈服于她的撒娇。

  「不可以。要等更大一点才可以吃。你现在太小了。」

  「我觉得不是咖哩的错哦!因为我从以前就会痛痛了!所以不是咖哩害的!」

  布兰琪为了能继续吃到咖哩,开始找理由反驳。听布兰琪说从以前就会肚子痛,为了保险起见,法马发动诊眼帮布兰琪诊察肚子,但是没看到什么严重的问题。

  不是溃疡性大肠炎或克隆氏病之类的疾病或感染病,也没有乳糖不耐症。

  这时,布兰琪已经呼呼地睡著了。法马的腿被布兰琪枕著,无法移动。珞缇和艾伦也担心地围在两人身边。

  「看起来好可怜,还是让她休息一下吧。」

  「是啊,就让她在我腿上躺一阵子吧。」

  法马抚慰似地轻轻摸著布兰琪的头发说道。在阳光下打盹的布兰琪,是皮肤晶莹剔透的美少女。对法马来说,她是血脉相连的宝贝妹妹,所以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可能是肠道菌丛(intestinal flora)的生态失去平衡吧。」

  「flora?肠子里的花园?」

  flora在英语中是植物群的意思。这个世界没有英语,不过艾伦以类似的发音猜到相近的意思。

  「没错,就是那个花园。人的肠子里有很多细菌,就像花园一样。」

  「完全无法想像呢,你再比喻得清楚一点吧。」

  举办派对的河中沙洲上,离他们所在之处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片开著白色与黄色小花的美丽草地。

  「你看那片草地,里面的花草有些长得很茂盛,有些已经枯萎了;有时黄花开得比较多,有时白花比较多,有时则是杂草占优势。草地的样貌随时都在改变,对吧?」

  法马指著白色和黄色的花丛说道。

  「是啊,草地不会永远维持在同样的状态。植物会生长也会枯死,而且随著季节不同,开的花也会不一样。」

  艾伦同意地说道。假如没有人特别去整理,植物就会开始互相竞争了。

  「人的肠子里有很多种细菌,可以分成好菌和坏菌两大类。就像那片草地一样,好菌和坏菌也会互相抢地盘,势力有增有减哦。而且肠道菌丛因人而异,没有绝对的标准可言。布兰琪的肠道菌丛状态可能不太好吧。」

  「是说,肠子里的细菌没那么多吧?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太夸张了吧?艾伦笑道。

  「虽然这话题有点脏,不过你们认为粪便的成分是消化完的食物残渣吗?」

  法马向艾伦问道。尽管觉得好像不该在吃过咖哩后谈这种话题,但是大家都已经吃饱了,所以没关系吧。

  「当然是啰。」

  艾伦断然说道。「因为我们只吃食物,从身体出来的当然只有食物残渣啊!」珞缇也毫不怀疑。

  「其实不是那样哦。」

  法马摇摇头,折起手指一一数道:

  「粪便的成分比例中,除了水分之外,最多的是肠道的黏膜细胞,第二多的是肠内细菌,接著才是食物的残渣。」

  「食物残渣占的比例那么少啊!?」

  艾伦露出不舒服的表情,似乎受到很大的冲击。

  「食物残渣大概只占四~五%而已哦。」

  一个成年人的肠道菌丛总重量大约是一~一•五公斤。法马为艾伦与珞缇解说肠道菌丛的事。珞缇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肚子。

  「原来如此啊──我对肠子里的细菌改观了。以前我太小看肠内环境了,以后要增加好菌的数量才行呢。」

  艾伦说著,并像感谢肠道菌丛般抚摸自己的腹部。

  「想维持美丽的花园,就要经常除草施肥。肠子里的花园也一样呢。」

  「我赞成!坏菌很多的肠子听起来好可怕哦!」

  珞缇也很有活力地举手赞成。两人跃跃欲试,一副想立刻改善肠内环境的模样。

  「那么,该怎么让好菌变多呢?」艾伦问。

  肠内的好菌以乳酸杆菌、乳酸菌为主,所以要做的就是增加这些菌的数量。

  「假如有一块什么都没有的空地,最先种下的花应该会长得最茂盛对吧?」

  「是呀,假如没有其他植物竞争,整块地应该会长满花吧。」

  人类在婴儿时期,肠道里只有来自母亲体内的好菌。但是随著成长,孩子会吃下各种细菌,在肠道内繁殖,最后形成肠道菌丛。

  「可是已经长满植物的土地,新的植物就很难在其中生根了对吧?」

  「唔──因为新的植物会抢不到阳光和可以生根的地方吧?这样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

  形成菌丛的原因很多。人体还真是复杂呢──艾伦说著说著,烦恼了起来。

  「所以不是直接把含有乳酸菌的食物吃下去就有用哦。」

  富含乳酸菌的食物主要有优格和起司等发酵食品。可是就算吃下这些食物,乳酸菌也会被胃酸等液体杀死,很难活著抵达肠道。就算是保健食品中号称能活著抵达肠道的乳酸菌,即使能成功活著抵达肠道,也几乎无法在肠道内定居,最后只能成为粪便(死菌),被排出体外。

  也就是说,在肠内菌丛已经完成的状态之下,就算吃下好菌,也难以扩张好菌的势力范围。不过,就算无法定居于肠道,乳酸菌本身还是有提高免疫力、驱除坏菌的效果。所以吃含有乳酸菌的食物仍然是有意义的。法马简单扼要地解释著。

  「既然如此,改成施加能让特定菌种变多的肥料,这样如何?」

  「这想法很不错,就这么做吧。」

  艾伦想到的是吃所谓的益生质(益菌助生质)。也就是说,在摄取含有好菌的食物的同时,也一起摄取能增加肠内原有好菌的食物。

  例如寡醣、膳食纤维,都是益生质。

  「来想想布兰琪可能会喜欢的菜单吧。」

  法马决定以印度优格饮料•拉昔作为增加布兰琪肠内好菌的益生质食品。拉席的做法很简单,只要把优格、牛奶、柠檬、蜂蜜混合在一起就完成了。蜂蜜中含有寡醣,优格中则富含乳酸菌。

  回家后,法马把拉昔的做法告诉主厨,请他在晚餐后端给布兰琪含有寡醣的葡萄与拉昔。

  「不要──我讨厌牛奶,我不喜欢牛奶的味道。」

  布兰琪似乎觉得牛奶有种腥臭味,她低著头,嘴巴抿得死紧,坚决不肯张口喝拉昔。看来她真的很讨厌牛奶,甚至向后仰著身体,一副想逃之夭夭的模样。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加了蜂蜜让它变甜哦。你最喜欢蜂蜜了对吧?」

  法马很有耐心地劝诱著,布兰琪终于有点动心了。

  「好吧……我喝看看──」

  她勉强地拿起拉昔,喝了一口,接著眼神就变了。

  「好甜好好喝!哥哥,这喝起来一点也不像牛奶呢!」

  布兰琪似乎在转眼之间就克服讨厌牛奶的毛病了。

  法马也把拉昔带到药局请珞缇和艾伦喝。珞缇一脸幸福地把拉昔饮尽。

  「我觉得这个和咖哩很搭哦!可以缓和辣味,也可以让口感变滑润。啊,我可以再喝一杯吗?下次我想配著咖哩吃吃看。」

  (啊,都忘了这个组合了!这就是餐厅会推出的套餐内容嘛!)

  法马怀念地想起日本的咖哩专卖店。

  布兰琪的腹痛和腹泻在不知不觉间痊愈了。日后她配著拉昔大啖咖哩,也不再出现拉肚子的症状。于是咖哩成为梅德西斯家的固定菜色。

  碧翠丝和布鲁诺似乎也很喜欢咖哩,他们告诫法马与布兰琪,就餐桌礼仪而言咖哩不是理想的食物,同时很难得地要求再来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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