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最终章 恋上不死之男的少女

  进到不知名的黑色高级轿车内后,我跟桐崎被戴上眼罩。这大概是为了不让我们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吧。

  开了许久之后。都会中特有的喧骚逐渐自四周淡去,鸟叫声和河川的水流声随即出现。我体内的时钟告诉我大概一个小时,不,两个小时吧。反正很久就是了。

  最后轿车终于停下,一道女人的声音告诉我们「请下车。」

  我们就这样任人牵着手走在砂石道上。不久后,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柏油路。自动门打开的声音。我们暂时停下,然后又继续前行。看来我们好像是进到建筑里了,鞋底大声地敲打着地面。

  叮地一声响起。是电梯吗?我们一上去后,那东西就开始动了。从上方而来的无重力感,果然是电梯。我们往下很多层。时间长到让我们感到不安,但把我们关在里面的箱子却仍然没有停下。

  叮的声音再度响起。门似乎打开了。我们再次前行。

  哔地一声响起后,眼前同时响起机械的声音。桐崎低语:「好慎重的家伙啊。居然有这么多道上了电子锁的门。」没有人回答。这些家伙到底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已经到了」女人的声音说道。接着,喀嚓喀嚓的开锁声响起,之前明明就都是高科技,为什么最后会是用人力啊?

  「这是嗜好。」

  谁的嗜好啊?

  门似乎开了,我们向前走。

  地板突然变得柔软,是地毯吗?

  背后的门关上。我们两个的眼罩终于被拿下。

  不过就算眼罩拿下来了,我们也不能怎样。因为四周是一片黑暗。

  只是——有人在。除了带我们来的那些人之外。有个人在我们眼前……?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

  不自然的高亢声音。我才一想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道声音,对了,这跟媒体播放程式里面的声音一样。

  『欢迎光临,桐崎恭子。还有,乃出狗斗。』

  白色的光芒突然烧灼眼膜。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双眼,电灯开了。

  这是个很宽广、但家具却很少的房间。而我们的眼前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的双手撑在看似很高级的桌子上,下巴靠在握起的双手上。然而,从正上方照下来的光源有如聚光灯一般照着我们,让远处那个男人的脸仍旧包覆在幽暗中。他身旁的人是秘书吗?

  有个头发留至肩线的年轻女子站在他身边。

  『很抱歉让你们特地过来一趟,我的工作让我无法轻易出门。』

  「我就问问你我已经忍了很久的问题吧。」

  桐崎开口。

  「——你,到底,是谁?」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你们身旁的那位女性没跟你们这么说吗?』

  「听到这种没头没尾的事,谁会跟你说『好的,原来是这样啊』。」

  呵呵的笑声传来,男人说道: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有必要回答你们的问题吗?』

  「至少……」

  桐崎回答。

  「我没有意思要跟连自己身份都无法透露的人继续对话。」

  『如果我跟你说,我的身份和你们无关的话呢?只要看看这个状况,你就应该明白谁握有现场的主导权了吧。』

  「你是在威胁我吗?我还真是被你看轻了啊。」

  桐崎环视四周后,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现在可以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就离开。你最好搞清楚,我之所以会乖乖地听你说话,都是因为我要知道你到底想怎样。」

  『……真是倔强的说法呢。只是,你做得到吗?』

  「你说什么?」

  这个时候,我觉得男人的视线转到了我身上。干嘛啦?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所以大概只是我多心了吧。咳嗽声响起。

  『无妨,那我就实现你的心愿吧。那么,我就来做个说明……你想要我打太极吊你胃口,还是想要我简洁率直地说?』

  「我偏好后者。」

  『真的吗?之后再后悔就太迟了喔?』

  「你很烦。」

  『……我知道了。』

  男人开口:

  『我们是政府的人。』

  那一瞬间,我的脑浆差点从脑袋里喷出去。他刚刚说了什么?

  「政……政府?你在说什么啊。」

  『果然是会有这种反应啊。我认为打太极拳、吊人胃口的说法会比较好懂呢。』

  「……你给我说明。」

  『简洁版?』

  「从头照顺序说。」

  桐崎这么说后,男人像是很高兴地说了句『好的』。

  『那么,我该从哪里开始说呢?这个嘛,似乎需要一点时间呢。我先来泡个咖啡吧,真纪子,请你给我们咖啡。』

  男人身旁的女人回道:

  「我并不是您的秘书,请您自己去泡。」

  『……你不在这个时候立刻动作的话,不是会损害我的威严吗?这是这种时候的铁则啊。』

  「我并不想做业务以外的事情。」

  干脆地说完后,被称做是真纪子的女性行了一个礼。

  『…………』

  片刻的沉默。男人站起身,笔直地走向后方。

  「喂,我们并不想要咖啡。」

  「赶快说。」

  「……是吗?」

  男人回过头,说了句『那就只泡我的份吧。』

  『我一边泡咖啡,一边跟你们说吧。这个嘛……你们或许已经知道了,人是会犯罪的生物。事实上,人从一生下来就必须杀害其他生物才能生存,真是太悲哀了。』

  「你用不着传教。很抱歉,我不信宗教,我也是个无神论者。」

  『……我个人觉得神是存在的。只不过,他好像很讨厌我们的样子,所以他什么都不做。因此,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不适合这个气氛的咖啡香洋溢在寂静的室内。

  『其中一个,是被称为法律的东西。无数的条例用以惩罚那些所犯之罪过了头的人——这些条例守护了人类的秩序,确保了社会的安稳。在许久之前,这个系统立下它的基础,就算形式有所改变,人类仍旧持续继承这个系统,它在这个现代社会中一样有发挥作用。』

  「那又怎么样了?」

  『乃出狗斗,不要一直催我……只不过就算是在这个受法律保护的世界中,人群里还是有人会犯罪。绝大部分的场合,那些人都会在相关机构中受到制裁。』

  男人拿着杯子回到位子上后,啜了一口咖啡。

  『……桐崎恭子,你也是其中一人吧?』

  「…………」

  『不需要我在这边重申,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人生,而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应该受到他人的威胁,单方面地让人的生命结束这种事更是绝对不被允许。』

  放下杯子的声音。男人说道:

  「事实上,桐崎恭子。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但我们早就特定出你就是【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了。」

  「什么……?」

  『最近一些不好的新闻似乎让大家有了一些误解,但日本的警察算是很优秀的喔。至少,他们的程度没有低到会被一个女高中生的手段骗倒。』

  「……那你们为什么不逮捕我?如果我相信你说的话,那我不就该是第一个受到制裁的人吗?」

  『你说的没错。不过啊,桐崎恭子,才能是个恐怖的东西。不论是多么无礼的人、多么粗暴的人,只要他是在某个领域被称为天才的人,那他的功绩就能让他的许多行为被原谅。有时候——甚至能逃过绝对的法律。』

  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桐崎脸部微微一抽,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了。

  『——桐崎恭子。我们看上你那过人的才能——卓越的杀人技术。就政府而言,与其逮捕你们、施予死刑,我们反而思考着你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

  「……你说利用价值?」

  『乃出狗斗一定不知道,不过,桐崎恭子,你应该也不知道吧。世界有好几个像你一样拥有『特殊才能』的犯罪者。他们都是会在法庭上被判处极刑的人……只是如果就这么把他们关进牢房、或是杀了他们的话——那实在是可惜了那个人才。我们——不,更上层的人认为,你们这种特别的犯罪者是不是有其他方法可以赎罪……我们是这么想的。』

  男人再次把手撑到桌上,把下巴放在握起的双手上。

  『……此时设立的,就是我们的组织。没有名字,不,应该说是没有取名字的必要吧。因为我们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不用再给我藉口了,赶快把话说完。」

  『我们应该乐在会话之中嘛,桐崎恭子。唔,无妨。我就说明白了。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出拥有高度能力的犯罪者,并把他们秘密地招揽进组织,就像你这种人。』

  「……你们做这种事,是想让她们去干什么?」

  『问得好,乃出狗斗。我刚刚虽然说过法律是用来制裁犯罪的人,但你觉得这是绝对不可逆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

  『你认为所有的犯罪者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吗?』

  「什么叫我认为啊,你自己刚刚不也说过了吗。你说绝大部分的犯罪者都会在适当的机关受到制裁啊。」

  『我说的是绝大部分喔,乃出狗斗。这个世界上啊,有人就算犯了罪也不会受到制裁。有些让许多人陷入绝望深渊的人到现在都还能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在太阳底下呢。』

  「会有这种人吗?你是说除了那些被你招揽的人之外,还有人能过着这种生活吗?」

  『没错。可悲的是,法律是他们制定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政治家,还有那些经由他们做坏事的有权者吧。」

  桐崎回答。男人说道:

  『你说得没错。这个国家的法律会制裁犯人。然而,这里面却夹杂了许多利益关系,法律也会因人而失去它的效果,的确是很丢脸啊。有时候就算法律想要进行制裁,也会有一些理由让法律没办法这么做,你们不觉得这在法律国家中是很不可置信的事吗?』

  「那种事情,你不用现在才觉得可悲,这种事情很早以前就有了。」

  『你还真是冷酷啊。』

  「既然是由人在制裁人,那这之中就一定会存在着矛盾吧。虽然这或许不是能用一句没办法就解决的事,但我们也只能让自己学会接受。」

  『……你真的这么想吗?』

  男人微微歪过头。

  『为了私欲而犯罪,结果让许多人为此痛苦、让这个国家从根腐烂。你真的愿意用一句「没办法」就放弃国家放纵这种人的现状吗?』

  「你这个家伙讲话还真拐弯抹角。你要不要讲得明白一点?」

  桐崎丢出挑衅的话。男人微微抿起嘴角。

  『治理国家时,法律是必要的。不这么做的话,人便无法保持理性。「为什么不能杀人?」这个问题常常引起众人的议论——其实这很简单,因为法律是这么决定的。反过来说,如果没有法律这道束缚,人很简单地就能杀掉别人,因为没有不杀别人的理由。』

  「我倒是不觉得人会堕落到这种程度。」毕竟现在就有玲这种人存在。

  『唉呀呀,乃出狗斗。我没想到会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

  男人呵呵呵地笑道。

  『——你不是长期受到你爸爸的虐待吗?你明明就亲眼看到有人不顾法律,在你面前犯罪,但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来啊。』

  「……」

  我说不出话来。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回话。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想装成革命家,告诉我们放走真正恶人的法律根本没有意义吗?」

  「没有喔?法律是必要的。这是为了要让人保持理性,问题是,想要从法律这道束缚中逃开的人……」

  男人说道。

  『——这些犯了罪、无视于做为警告的法律,逍遥自在地过着日子的人,我们的政府根本不把他们当成人。不是人的东西,不需要法律。而要制裁这些不需要法律的人——用平常的方法,是没有意义的。』

  他的声音拔尖——但听起来却有种冷沉的诡异感。

  『我们在寻找适当方法的时候,烦恼了很久,最后我们想到了一个很棒的方法。如果法律无法制裁那些比犯罪者还正常一点的犯罪性人犯,那我们应该可以让他们用其他的方法来偿还罪行。』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要说的了。」

  桐崎啐了一声。「糟透了。」

  『谢谢你理解得这么快。』

  只有我一个人跟不上。

  『乃出狗斗。看你似乎没能听懂的样子,我就来说明给你听吧。我会说得很简单易懂的。』

  啊,我被他当白痴了。

  『你有看过※必杀仕事人吗?』(译注:『必杀仕事人』为日本朝日电视台所播放的时代剧,内容描述江户时代在暗地里助人复仇的地下商人故事。)

  「我对时代剧没有兴趣,不过我大概知道内容是什么。」

  『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那其实是个很有趣的节目呢。先别管他了,其实说穿了就是这样,我们在暗地里解决掉那些法律根本无法制裁的人。当然,犯人是那些装做不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在电视上还装成一脸好人样的小人。光是把他们关进监牢里,那还不够。所谓的解决,简单来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不会吧。」

  只看得到下半张脸的男人嘴角扬起。

  『没错。我们的目的就是找出能力过人的犯罪者,我们不判这些人的罪,但我们要他们当我们的杀手。不,这应该算是给他们的惩罚吧。』

  「等一下,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把桐崎招揽进那个组织吗?」

  『事情就是那样。』

  「开什么玩笑!」

  冲出去的我被黑衣人从身后架住。该死,放开我!

  「什么叫做优越的杀人技术啊!桐崎的人生可是因为它而崩坏了耶!她好不容易才要快能控制住自己的!」

  『都是多亏了你啊。』

  「!……是这样喔。你什么都知道喔。啊啊,就是这样!这家伙已经不杀人了!她这样答应过我的!她说她以后会当个普通的女生——」

  『对你和桐崎恭子而言,这样或许不错。不过,对其他的人来说呢?』

  「……什么意思?」

  『桐崎恭子之前杀掉的那些人又如何呢?他们并没有犯罪。他们全都是善良的人。他们应该也有他们所爱的家人吧?对那些为他们的死而悲伤的妻子、丈夫、孩子、朋友、所有的亲戚,你都要这么说吗?「杀了他们是没办法的事。不过状况应该会转好,所以请你们让她以后过着普通的生活。」』

  「……唔。」

  我放松了力气,架住我的人解开手。我看向桐崎,她面无表情地直直盯着男人看。

  『让那么多人的人生崩坏,只有自己过着幸福生活的话,你不觉得那对你太有利了吗?桐崎恭子。』

  桐崎低下头。她紧紧握住拳头,接着她小声地说道:

  「……也许吧。」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罪行必须被制裁,用适合你的方法。』

  「如果我还是拒绝呢?」

  『那就没办法了,我们会现场就将你处决,我们拥有这种权利。』

  沉默。桐崎微微叹了一口气,最后——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是你把我的个人情报交给【三月兔】的吗?」

  她说什么?

  『……你的感觉真敏锐啊,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是为了什么?」

  『唔,无妨。虽然你听起来会觉得不太舒服,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就把理由告诉你吧。我们对【三月兔】——我记得这是他的笔名吧。他的本名是……算了,那种事并没有意义——一样有进行观察。他虽然拥有过人的能力,但遗憾的是,他的能力并不及你。不过,此时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他说,好机会?

  『如果他和你对战的话,获胜的会是谁呢?刚好那时候我正在烦恼到底要不要把你招揽进组织里。对最近的你感到不满的【三月兔】放大话说自己将成为下一个【午夜十二点的杀人魔】。此时,我们便自称是【神之子】,除了用言语支持【三月兔】之外,我们还把你的资料提供给他,因为我们猜测他应该会去杀你。不过我们倒是没想到他会从你身边的人开始动手就是了。她叫做——久远玲对吧,我们给她添麻烦了。』

  「你这家伙……!」

  男人们又抓住再次有了动作的我。

  「玲都是因为你!我要杀了你!」

  看着大叫的我,男人暗暗笑出声。

  『乃出狗斗,你可不要误会了,我们不过是提供【三月兔】一个可能性罢了。结果可能是不一样的喔,让久远玲身负重伤的毕竟是【三月兔】那个人。请你不要误解了这一点。』

  这根本就是一样的吧!这个浑帐!

  「……如果我那时候输了,那你会怎么做?」

  『到那时候,我会选择招揽【三月兔】。如果你输给了他,那就表示你不过是那种程度的人罢了。』

  「原来如此。」桐崎嗤笑。「反正我和【三月兔】都不过是你的棋子罢了。」

  『如果把话讲白了是这样没错。不过,应该说他是骑士,你是皇后吧!只要棋子的用法不同,形势也有可能逆转。这就是西洋棋有趣的地方,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没兴趣,所以我不知道。」

  『是这样吗?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做?请你让我听听你的答案吧。』

  桐崎陷入沉默,她像是在思考什么似地低下头。

  「桐崎……不要答应他,我会保护你的。你不需要让这家伙随心所欲地操纵。」

  桐崎看着我的双眼扬起微笑。她微微点了点头。

  她再次看向前方,把吸进胸口的气随言语一起吐出。

  「——我拒绝。」

  我觉得男人似乎微微把身子往前探了一些。

  『……喔?这是个让人玩味的答案啊。你在听我讲完这些、了解了自己该做的事,并在我们提供引导的状况下,选择拒绝?』

  「你这家伙说的的确没错,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受法律制裁而过着逍遥生活的犯罪者存在。不用你特地指摘,我也知道我是个无法得到原谅的人。不过,这并不代表我要成为你的走狗,为你杀人。」

  『……那么,你有其他可以活着赎罪的方法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可能会在一辈子都找不到赎罪方法的状况下被公开制裁,也有可能被憎恨我的人所杀。不过,那不是现在,那是接下来的事。有一天,我也许能找到赎罪的方法也说不定。」

  男人笑出声。『唉呀呀』他这么说:

  『讲得好听一点,是你很乐观……不过这是很愚蠢的思考啊,桐崎恭子。这和光会祈祷世界上每个人都能过着平等生活,那种似是而非的理想主义者没什么两样。听好了,把眼光放在不可见的未来,嘴上说什么「有一天」的人一辈子都一事无成。他们就只能怀抱着遗憾老死而已,这和逃避现实是一样的意思。』

  「你或许没说错。」

  桐崎干脆地点头后,「——只不过」,她继续说下去:

  「就算是如此,那也比在这里被你逼着选没几个答案的问题好。」

  「你以为你是神吗?丢出慈悲的答案,如果被拒绝就用愚蠢当藉口,把一切抹杀吗?开什么玩笑啊?我的答案要我自己来找,不论我找到的是我无法接受的答案、或是我在答案成形前丢了命,那都是我的责任。我绝对不要满足于你给我的答案,苟且偷生。」

  『就算你这种行为是伪善也罢?』

  「要说伪善的话,你的提案才算是真正的伪善吧?」

  『这不是伪善,而是必要之恶。』

  「换句话来说,你所做的事只是用华美的藉口来装饰的杀人罢了。」

  『你这种粗暴的说法会让我们很困扰。这是肃清,这是必须有人去做的事。』

  「真是了不起的想法啊。不过,你就自己去做吧,我对你的想法、你想做的事、还有你这个人完全没有兴趣。」

  桐崎迅速地转身离开。

  「把我们带到这么远的地方,还让我们听这么无聊的事。狗斗,回去了。」

  「喔、喔!」

  桐崎讲话时毅然决然的态度让我为之慑服,我急忙跟上她的脚步。

  然而,男人们挡在起步的桐崎眼前,桐崎狠狠地瞪着他们。男人们配合桐崎要掀起裙子的动作,把手探进怀里,不过——

  『住手。』

  制止的声音让男人们停下动作。

  『……唉呀呀。我不是说过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吗?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和平主义者呢。』

  ……看来『和平主义』的意义似乎在我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这世界完了。

  「……你要杀了我吗?」

  『啊,是啊。很遗憾地,我或许真的得这么做也说不定。』

  「你试试看啊。」

  我这么说,我拉住桐崎的手臂,把她带到身旁。

  「你要用枪用什么都可以,我会保护这家伙的。」

  男人大概是以为我在虚张声势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呵呵地笑了。

  『……就算我现在不杀你,恢恢法网迟早有一天也会逮到你。即使这样也无妨?』

  「到时候我会看开的。这种程度的事,我早在决定自己生活方式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你真的这么想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怕死吗?』

  「你很烦,不要让我说这么多次,这不是我怕不怕死的问题。」

  男人低声说道。

  『——就算是你认识了乃出狗斗这个人之后?』

  桐崎噤声。她将嘴唇抿成一直线,闭上双眼。

  接着——

  「……也是一样。」

  她以丝毫不为所动摇的声音短短说道。

  『原来如此……』

  男人陷入沉默。片刻过后,他静静地这么说道。

  『……这是个糟糕的状况,非常糟糕的状况。白痴这个状况实在过于糟糕,我只能使用最后的手段了。』

  「你说什么?」

  『你们似乎还没理解到,你们究竟在跟「什么」交手。』

  一阵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声音响起后,男人低语道:

  『……啊啊,是我。』

  我立刻知道他是在跟某个人讲电话。男人以轻薄的语调交代事情。

  『——紧急状况,现在就杀了久远玲。』

  「…………!你这浑帐!」

  桐崎大叫后,男人用空出的手的指尖,敲了一下桌子。

  『我也不太想用这个手段啊,这个组织好歹也是正义的伙伴啊。』

  「什么正义的伙伴啊……!你太小人了!」

  『站在顶点的人是为了披上污名而存在的。只要我能招揽到优秀的人才,那不管你们骂得再难听,我都不会在意的。』

  男人低声笑着说道。

  『我们就别再用赎罪什么的来掩饰了。桐崎恭子,我想要你,我们组织需要你这个人,我明白地命令你吧——为了我,杀人。』

  桐崎紧紧咬住下唇,她用力地握住颤抖的手。

  『如果你还是要回去的话,那就随你吧,我可是认真的喔?』

  「久远她……玲跟这件事根本毫无关系吧!」

  『就是因为她跟这件事毫无关系,所以她才是我们的人质啊。要让没有利害或是主义、主张的人服从,这是最好的办法。』

  「……你真的是政府的人吗?你在做的事根本就跟普通的黑道没两样!」

  『这是为了要清楚地显现出我们之间的势力差异。就我们而言,我们是想尽力和平地和你们对话的。』

  这家伙——想要狠狠揍他一拳的冲动占领我的情绪,但我知道在这里做这种事也没有意义。桐崎挤出声音说道:

  「你们——不是只杀犯罪者吗?如果你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杀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那你们不就跟裁决的人一样吗?」

  『的确如此。』

  男人立起一根手指,他像是很愉快地说道:

  『桐崎恭子,所以你现在必须要思考。我对自己所说的话忠实,刚刚那个指令只是在吹牛吗?还是说———我是个只会放话的烂人,同时也是个只要组织有需要,我就愿意做任何事的矛盾存在——你觉得呢?』

  桐崎的视线自男人身上移开。她握住手,紧紧咬住牙根。来到这里之后,桐崎第一次有了动摇。这也是当然的吧,我心里也开始焦急了起来。现在,这个男人所提供的选项里,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眼前的人——究竟是『哪一种人』?我不知道。我们明明就说了这么多话,但我还是无法推测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桐崎恭子。对你而言,久远玲这个少女应该不是你会特别看重的人吧。你心里或许还有个部分想说能杀了她的话,那就杀吧。不过,你说不出这种话——我没说错吧?』

  桐崎什么话也没说,男人继续说道:

  『杀了久远玲会有人感到悲伤。你应该是无法忍受这一点吧?这件事或许会让你失去你好不容易才终于得到的东西,那就是——』

  「……已经,够了。」

  终于开口的桐崎说道。

  「已经够了,我快吐了。我没有要和你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那么,让我听听你的答案吧。』

  桐崎锐利的视线看向我,仿佛是在诉说着什么似的。我试着说些什么,但在我开口之前,桐崎就转开视线,接着——

  「……好,我就接受你的提案。」

  「桐崎……」

  『太棒了。』

  男人摸索着什么。之后,过了一会儿他说:

  『……啊啊,是我,中止抹杀久远玲的行动。』

  接着,干裂的声音响起。起先是一个,不久后逐渐增加,现场除了我桐崎的所有人,拍手的狂潮淹过整个房间。

  停下手后,男人说道:

  『太棒的决定了,谢谢你。』

  「你不要误会了,我不会全盘接受你的命令。如果我不喜欢你做事的方法,我会诉诸相对应的手段。」

  『譬如说像我用刚刚那个手段的时候?』

  桐崎没有回应男人像是在看好戏的语调。『……无妨』,男人说。

  『当然,在任务执行上,我会纳入一些你的意见,这种人情是该做给你的。不过,我不允许你拒绝执行命令。关于这一点,你有意见吗?』

  「……我就先跟你说,这在不同场合上是有可能发生的。」

  『你必须做出这种程度的让步。你要是太任性的话,温和的我也是会生气的喔?我的部下都是很优秀的人。只要我一生气,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好好工作」的。为了要让我平静下来——没错,为了让你乖一点,他们可能会很贴心地做点什么的。』

  「……小人。」

  桐崎啐了一声。

  「——算了,我接受这个条件。」

  男人拍了拍手。

  『交涉成立了,真是太值得庆贺了。接下来我们应该会有很长时间的来往吧,来个友好的握手吧?』

  「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大叔。」

  我以险恶的声音说完后,『……太可惜了』,男人笑道。

  『唔,无妨,你们今天就回去吧。我身后的女性会把工作带给你的。她今后将是联络你我的中间人,虽然还年轻,不过她可是个很优秀的女生喔。』

  黑衣人抓住我的肩膀,硬把我转向后面后,把我推向前行。我紧紧咬住臼齿,结果我什么都没做,无力的自己最让我火大。

  『乃出狗斗。』

  我停下脚步。看我没有回答,背后便响起一道声音。

  『我没有要叫你做什么,你没有犯下任何罪行,因此我们没有拘留你的权利。不过,我希望你能待在桐崎恭子身边,接下来也是。』

  男人继续说道:

  『乃出狗斗。你换个方向想如何?的确,我们所做的事称不上是正确,但就是因为有我们存在,成为事件牺牲者的人才能慢慢减少,久远玲的案例也会消失无踪吧。桐崎恭子今后将负责许多危险的任务。只要有你在,她也会觉得安心,如何,你能不能帮我这一个忙呢?』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我这么说:

  「……你说的或许没错。」

  我咬紧臼齿。

  「可是——我就是不喜欢。」

  『太可惜了,不过,你恐怕会照着我的想法行动吧。因为你似乎是个大好人的样子啊。』

  「你再说啊,混帐。」

  「那么,我送两位离开。」

  女人终于开了口,她的语调一样僵硬。

  我们被戴上眼罩。

  我们就这么在幽暗中走着。

  从车上被放下来的地点是我家附近的明答公园。时间已近傍晚,女人留下一句「以后再见」之后,便离开了。

  我和桐崎半句话都没跟对方说,只是看着车子远去。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要把车牌号码记下来比较好,不过一想到这似乎没什么意义后,我就没记了。不久后,桐崎对着我说:

  「……那么,我们回去吧。衣服也脏了,我想换衣服。」

  「……好啊。」

  ……我们踏上归途,两个人孤单地走在毫无人烟的路上。慢慢地……

  我跟在桐崎的后方,看着她的背影。这样持续走了一会儿后,我突然叫了声「桐崎」,她的脚步停下。

  「……什么事?」

  「呃……你知道你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吗?」

  「那是当然。」

  桐崎回过头,环起双手对我说道。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政府的人。不过,我可以确定他们的确是很危险的人。如果不在那里那么说的话,久远玲很有可能会被杀掉。」

  那是没错啦……

  「你这样真的好吗?事情可是变得很严重了喔。」

  「……狗斗。」

  什么啦。

  「你那天在雨中抱住我时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桐崎盯着我看,即将沉下的太阳点红了她的侧脸。

  「……嗯。」我扎实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一部分是顺势说出来的……不过我会遵守约定的。」

  「是吗?」

  桐崎微笑。

  「那么,我只要那样就好了。」

  「你,呃,我说啊——这可能是要赌上性命的喔?你用这种事情决定好吗?」

  「这不单单是『这种事情』。对我而言,这很重要,我只要有你在我身旁就好。」

  我说不出话来。我在跟她散步独处的时候也曾经这么想过,为什么这家伙能这么干脆地就说出这种话来啊。

  「……可是,这是要杀人喔!你又要去杀人了。你好不容易——可以就此过着普通的生活也说不定啊。」

  「……我知道。说真的,他这样随心所欲地操纵我,让我感到非常悔恨。不过——这或许就是我和他人有了关系的报应也说不定。」

  我叹了一口气,桐崎苦笑出声。

  「这或许是有人在惩罚只能过着孤独生活的我所犯下的罪行吧……」

  桐崎抬起手后,在胸前紧紧交握。

  「——只不过。」

  桐崎说道。

  「——和你相遇之后,我对选择活下去这个选项没有任何后悔。就算这会让我承担各式各样的绝望和悲伤也罢。」

  她用力地说。

  「——在我被那个人强迫进行的赎罪行为中,我还是想找到我自己的答案。」

  接着,她对我深深地低下头。

  「所以,我再次拜托你——请陪我到最后。」

  「你……」

  「当然——我不会要你发生什么状况都待在我身边。那种事……太自私了。这原本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的。」

  「……呃——」

  我抓了抓头,接下来,我该怎么说……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种时候,只要能说出什么就好了吧。

  「……怎么说……啦……」

  我一边脑子里选着字汇,一边慎重地说道。

  「事情变得比我想像中的还严重,我根本就跟不上这个步调。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事情很糟。说真的,我很想赶快逃走。」

  「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我大概没办法留下你,独自一个人回去过正常的生活。」

  「……如果你是在关心我的话,那就不必了。这种事——」

  「你要叫我别在意吗?那是不可能的。我跟你说清楚了,我绝对办不到。」

  我叹了一口气。

  「在家吃饭的时候、洗澡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看书的时候,我都一定会想起你的事。你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在我过着平凡日子的时候砍人或是被人砍,我都会在意到睡不着觉。绝对是这样,这种事超级麻烦的。」

  「狗斗……」

  「那我还是一直待在你身边比较好,不用去担多余的心。」

  而且,我加上一句。

  「那家伙说的话虽然让人火大,不过还是有他的道理在。如果我这个没什么用处的能力可以多少防范久远那样的事件发生,那对我而言,就是有意义的。所以说,桐崎,这不只是你个人的问题。」

  我把手放到桐崎头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就这么摸了摸桐崎的头,对她说道:

  「所以,不要说这和我没有关系,我说过了吧,我要和你交往啊。从一开始到最后。」

  「…………」

  「嗯?怎么了?」

  「不——什么事都没有。」

  桐崎整理好头发说,有些慌张地转向前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只能说你的喜好实在很怪。」

  「啊——我自己也快要这么想了。」

  「不过——」

  桐崎小声地低语。我没听清楚,但她像是在说——谢谢,的样子。

  「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嗯,我们该回家了。我明天也得去看看久远玲才行。」

  「你怎么那么突然就回到日常生活的话题啊。」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不过,我们难道不该享受现在吗?狗斗。」

  「你到底是乐观,还是什么都没在想啊?」

  「乐观不就是什么都没在想吗?」

  「呜,我怎么好像没办法反驳啊。」

  「对了,我该带什么去探病好?」

  「我怎么知道啊,大家通常都说要带自己拿到会很高兴的东西。」

  「是吗?那就来把新上市的刀吧。」

  「不要。」

  「入门杀法。」

  「不要。」

  「描写杀人魔日常生活的心理恐怖小说。」

  「我要生气了。」

  「CIA的……」

  「闭嘴!」

  桐崎迈开步伐。我跟在桐崎身后,在这无止无尽的对话中,我蓦地抬头仰望天空。

  深红色的天空鲜艳到白痴的程度。

  「……真是够了。」

  仔细一想,我是和一个了不起的家伙扯上关系了。难不成,这是在那里的你的关系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就立刻飞上去,狠狠赏你一拳。然后,我会威胁你就此住手。

  事实到底是怎样?喂。

  我等了一会儿,但却没有得到答案。

  这是理所当然的。

  烦恼是活着的证据。我记得好像有个人曾经这么说过。不过算了,这种事都没差了。

  「喂,狗斗,赶快走人了,快点啦。」

  「……知道了啦。」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从今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我不知道答案。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

  我的苦难日子应该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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