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6.YOU ARE IN ROCK(2)

  针刺的拷问结束了。

  那个兔女郎毫不客气、二话不说地用针狠狠刺了我一顿,到最后技巧变得挺不赖。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没对我下任何毒手。说是这么说,但由于我已失去时间感,因此也不知好长一段时间究竟是三天、一星期或一个月。

  针山地狱就这样结束了吗?

  还是说他们会趁我放松的时候再度下手?

  我全身缠着绷带。

  腹部有缝合的痕迹,开口比想象中还宽,是动过手术了吗?

  这么一说起来,隐约记得有像是医生的家伙来过。虽然可能只是幻觉,不过既然我受到这种医疗处置,或许真的来过也不一定。

  是个金发白人。

  即使他戴着口罩和帽子我也认得出来,看来敌人不只有中国人了。不过就算外表长成这样,也有可能仍是中国人。毕竟他一句话都没说,我实在分辨不出。

  我记得他们有给我打针。

  从很早开始就打了。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全身被用那种血压计的束带捆了起来。在那之后不时传来电流刺激全身,导致肌肉痉挛,接着引发全身酸痛,最后又恢复正常。打针、电流刺激、进食,不只绷带被换过,连身体都被擦过。可以推测他们有在注意我的健康状况。

  不过我还是不晓得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头脑依然昏昏沉沉,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我毫无疑问被注射了镇定剂之类的,全身除了活像喝得大醉般丧失平衡感,还涌现异常的进食欲望。

  搞不懂那些家伙想对我做什么。

  假如他们想对我施以精神上的拷问,照理来说就不该给我注射镇定剂。如果会产生幻觉那还没话说,可是现在即使他们放着我不管,我却一点都不觉得不安,反倒有如沉浸在一股朦胧的幸福感当中。

  舒服到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忘了。

  要是他们打算从我口中逼问情报,让我陷入这种状态也太诡异。

  现在我连记忆都模糊不清,就算想说也说不出半句话。那么他们只是打算折磨我?这也说不通,因为既然我被放着不管这么久,表示他们一定有把我的伤势复原状况列入考虑,并决定暂时治疗我受伤的身体。

  什么都搞不懂。

  根本连思考都没办法。

  很矛盾的,混在食物里的安眠药让我能在昏睡前取回片刻的清晰思绪。我被迫得把握这短短的时间,绞尽我那本来就不太灵光的脑袋来思考。若换作怜或铭次,他们应该能想出些头绪,但我就没办法。这些时间所思考的、所讲过的事全会在入睡的那一瞬间忘得一乾二净。听说有种叫做自白剂的药物也具有类似的效果。

  大脑为了进入休眠而放松并解除警戒,失去束缚力的思绪将持续运转,在无意识间招出一切后沉睡过去。可见自白剂和安眠药的原理相近。我不禁认为这就是他们拷问我的原因。失去片段记忆真的满可怕的。

  完全没有印象自己被问过什么,又回答了什么。大脑随着时间松懈,所有东西感觉都变得雾一般模糊不清。

  除了药物以外,他们就是不断用针刺我。等到身体一受伤疼痛,他们又像这样替我治疗。

  我不禁产生其实我早就死了,真的落入针山地狱的念头。据说那里会用一阵风把罪犯的伤势治好,好让他们永远遭受折磨。虽然我不只不是佛教徒,甚至还会偷香油钱,除夕夜也会去寺庙乱敲钟大闹特闹,可是我实在不能接受这样就得下地狱。难道这种事是看出身地或国籍决定的吗?

  大小便原地解决。

  谁都没来清理。

  连我自己都不在意。

  明明清楚自己身处恶臭环境,我却仍然不在意,甚至可以说很舒服,因为排泄让我体内的时钟动了起来。我从很早之前就全身赤裸,因此明白这种环境会对伤势造成不良影响。而我也晓得他们在帮我换绷带的时候,有替我擦拭身体。

  我不是站不起来,不是不能动,是一点都提不起劲。

  就算我偶尔试着站起来,也会因为眼前剧烈天旋地转马上坐下,再度往地上躺去。

  我其实早就知道我眼前不远处有马桶和水龙头,只是连移动到那里都嫌麻烦。这股倦怠感明显是由药物导致,我目前虽未感到任何不舒服,同时却也丧失了想逃到更好环境的动力。

  或许连被养在动物园里的那些动物都比我来得有干劲。

  当我在想若伤势复原得差不多,是不是又要开始针山地狱的时候,「不逃不行」的念头微微涌上心头,只是到最后又觉得无所谓而忘了它。

  大量水淋在我身上。

  久违的水压刺激了我,让我稍微恢复清醒。

  我不知道这些水是为了冲刷我周遭的大量脏污,还是用来冲洗我。绷带被拆下后,遍布于身体大大小小还没痊愈的伤口上的结疤,在水柱压迫下脱落渗血,使我因疼痛浑身不适。

  感受到久违的不适。

  紧接着,等到这些水被疑似高压清洗机的机器吹到房间深处,我才发现我躺的地板其实是倾斜的。包含我的污垢、粪尿和吃剩的食物等等,全跟着一起往深处流去。太过分了,明明它们已成了我的床,我才开始喜欢上它们耶。

  这些人喷水喷到高兴才停手。为的是冲刷我的身体,并将混杂脏污的水冲到排水沟,根本没顾及到我的感受。不过其实我在意的,是先前「巧妙」地用针刺穿我身体,那名看似中国人的男人。

  至于走到我身旁,观察遍布我身上的伤口及坑洞的是那名白人。今天他没戴口罩所以看得到脸,但没什么好提,就是一般白人的样貌。像是那种总是无法被观众记住,却默默演了许多配角的长相。

  我看向他那对浅蓝色的双眼。

  四目相交,白人注意到我清醒的视线。

  「……你们想把我怎样?」

  虽然我连能好好说话的自信都没有,仍然试着说出口。

  白人听了后放手将我摔到地上,开始用疑似英文的语言和中国人交谈,而中国人的回答我也听不懂。一想到他们正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有关我的事,我顿时无法冷静下来。

  其实都是马后炮了,毕竟我打从一开始就一头雾水,也同样无法冷静。

  只不过,我却觉得这股厌恶感相当新鲜。不知是药物的影响,还是因为我在失去意识后再度苏醒,还意志清醒,此时此刻才能感受到这新鲜的厌恶感。

  我从没想过对方会回答。

  我只是认为「我讲话吓死你们了吧」。就像假如动物园内那些关在笼里的动物突然有办法和笼外的人类说话,它们肯定会开口。只要知道外头的人类肯定会吓死,那些动物一定会开口,只因为有趣。

  出奇不意的有趣。

  我突然想到这个念头。或许同样是马后炮了,但我如今认为这简直是神来一笔。

  这正是我的精神开始产生变化的铁证。对于无聊透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像是发现新世界般感动莫名。其他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心态,不理解也没关系的心态。

  我试着站起身来。可以的,我只是没有干劲而已。

  想做就会成功。

  完成之前都没能成功的事,能带给人成就感。

  「你们是怎样啦……把我绑来后不是用针刺就是下药,根本搞不懂你们啊……!」

  嘴比想象中的灵活,声音也出得来。

  白人被我吓到了。

  吼更大声一点吧,这样他肯定会吓得更惨。真是太有趣了,他绝对没料到我会大吼,因为就连我自己都没想过我还能吼,也从没想过要吼。这股莫名其妙的兴奋一定是药物的影响,造成脑袋突然短路,突然进入兴奋状态。自己让脑中的齿轮越转越快,享受着无用功带来的空转。

  「……你们这些……!」

  吼到一半突然噎住。腹部窜上一阵让全身麻痹的剧痛,活像被电击棒电到一样。刺进腹部的伤口、不是针,是高跟鞋跟留下的痕迹、如同内脏遭到贯通般的冲击。

  是兔女郎。

  因为她体型太娇小让我没注意到,连什么时候出现的都不知道。我有看到高跟鞋,表示她穿着,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她不是冲过来,而是快到等我回过神来,她已来到怀里赏了我重重一击。

  瞄准伤处狠狠一肘。

  我在挨了这一击后全身麻痹,思绪也被迫中断。脑袋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倒在油毡地板上。我试着调整呼吸,但根本喘不过气。明明被打的不是肺部,呼吸却变得杂乱不规律。

  接着兔女郎用脚尖毫不留情往我背部一踩,让我活像被活捉的昆虫般动弹不得。快如电光石火的一脚真的让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白人粗暴抓起我麻痹的手腕,在上头扎了一针,我只能任他宰割。

  等到被注射进静脉的药物随着血液流回心脏,恐怕我就会像断线木偶般瞬间失去意识吧。

  「这一下干得漂亮。」

  这句夸奖应该不是对我说的吧。

  不过我却觉得是。

  所以我决定,下次一定要让这些家伙吓得更属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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