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公主与被封锁的英雄之都 第四章「此处即我乡,此身即我命」

  镇上的气氛相当诡异。萝恩许坦因为找不出原因,只好鼓起勇气亲自走进酒槽区勘查。

  她比以往更加驼背,更加用力地抱紧布偶,用洋伞尽量藏起身子……就这样在街上绕了一阵子之后,她渐渐明白不对劲的地方了。

  当地人相当少。虽然路上人很多,但从装扮看来多半是旅人。

  「似乎镇上的旅店都被勒令停业,把客人赶了出来。」

  人群之中,乔装成居民的部下与她擦身而过时说道。

  「人群?对,嗯,他们想制造人群?……不对,不对不对,绝对不是这样,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嗯……想藉由人群掩盖什么。对,就是那样,但是为什么要这样?懂了懂了,行动,他们打算采取行动了,这样是为了隐藏他们正为采取行动而作准备的事实……」

  光是在人群中撑阳伞就够显眼了,她的背还弯得彷佛在行礼,所以行人们都与她保持相当大的距离绕过她。然后萝恩许坦还用自己平常说话的音量自言自语,因此大家都用看著珍奇异兽般的眼神看著她,并退得远远的。

  「他们隐瞒著什么?当然,他们在隐瞒居民十分少的事实,所以是居民要采取行动?不对不对,一般人不可能控制旅店的营业,所以有幕后黑手?我不懂,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啊?不过无论如何,义警团都会出动,全体出动,不过人数太少了喔,义警团会输呢,这样啊……所以该不会,搞不好,不是正开始准备,而是一直以来都在准备……?」

  萝恩许坦走著走著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并冷汗直流。

  虽说此刻日正当中,但现在也不是会热成那副德性的季节,看似瘦弱的她虽然实际上也有练过身体,然而却没有连内心也一起锻炼。

  ……周围惊异的视线相当难受,也令她相当痛苦。

  不论走到哪都是这样,她无力招架。

  她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穿著一流的洋装,好好化了妆,也为了不要晒黑而擦了防晒乳,却还是引来这种看到怪物般的视线。

  虽然她拥有读心的技能,却不知为何偏偏读不出他人对自己抱持的情感。

  ……她了解的,以及了解她的人,至今一个人都没有。

  「萝恩许坦长官,是不是该离开……」

  这次部下并不是擦身而过,而是从后面追了上来。

  被惊异的眼神弄得心力交瘁,正当她担心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吐,自己会变得更加显眼时……部下追了上来。她也能读部下的心,只是,果然……

  萝恩许坦望了望四周,只要与人对上视线便转而看向地上的石砖。

  汗水自她下巴滴落。明明在一国之王面前也能从容不迫,然而现在她却感到腿软。

  「该向阿瑟特报告镇上的异状……毕竟士兵仍然……」

  正如阿瑟特昨晚的指示,帝国兵们从清晨开始便进行著蛮横的搜索。

  不顾反对搜索室内的居民,径自破门闯入不应门的民宅,但进去了以后也只是随便找找。而且似乎还有士兵用极低的价格强徵五谷杂粮。

  最初编制禁卫军时并没有预定要让他们执行特殊任务,虽然他们并非一无是处,但那种靠蛮力便能解决一切的观念,就跟山贼没有两样。

  原本领导这群笨蛋正是萝恩许坦的工作。

  虽然实际上她做的也只是靠军事力量威胁他人……但本来根据计画,她会游走在想解除包围的城镇,以及想找出公主的大军之间交涉,让两方的利害关系一致。这样便不会造成无谓的损失,作战也能顺利执行,强化居民们「公主来到镇上」的印象,并将仍未撤退的大军视为公主仍然潜伏著的证明。

  再来就差捏造罗第国使者的讯息──「杀了公主」,以及准备一位作为暗杀女帝的代罪羔羊,就能写好至与罗第国开战前的剧本。

  然而,被阿瑟特这样乱搞,她也无计可施了。

  既然萝恩许坦名义上只是个战术顾问,没有指挥权就算了,雇主不采用自己的提议这种愚蠢状况实在太致命了。

  她已经没有替阿瑟特他们著想而行动的理由了。

  如果阿瑟特要照他自己的方式行事,那她也要照自己的方法来。

  明明只要在船上下毒,便能解决暗杀公主的作战,但她之所以故意让公主逃往利口镇……是为了遵照巴克达一家的意愿──五年内与天然资源丰富的罗第国开战。虽然她有著这种牵强的理由,但其实她个人也强烈希望能造访利口镇。

  其实要和罗第国开战,有好几个更简洁的手段。只是,萝恩许坦要来到利口镇,非得利用这次作战不可。虽说她本人被罗第国与白兰国通缉,但不知为何,不论走到哪她都会马上被发现,因此要安全造访位于两国交界处的此地,大批的护卫不可或缺。

  不论何时何地,总是马上就被发现,是因为自己太显眼吗?自己真的那么奇怪吗?……她依然不明白。

  虽然部下们说,只要她穿上庶民的服装,并且不要化妆,就能避人耳目进入利口镇。但原本就引人注目的她,要是打扮得这么俗气,肯定会更显眼。

  他们都是蠢蛋。所以她拒绝了那提议。所以她想了其他方法。

  就是潜入努斯托尔提帝国,利用军队大费周章地来到这里。

  就算计画功败垂成,也一定要完成自己的目的。在再度袭来的呕吐感中,萝恩许坦坚定的如此想著。只是,现在她就感到快要退缩了。

  「不行,不行不行,还不能离开……根据报告……前面还有一间武器行……」

  虽然现在利口镇除了流动的露天武器摊之外,还有三间能称作武器行的店,但据说几年前还有四间。而刚才部下表示,那间歇业的武器行的店主,在业界曾是远近驰名的武器宅。

  在确认那间店之前,还不能离开这里。

  而那是位在酒槽区外不远处的,一栋没有招牌的建筑物。

  萝恩许坦敲了门,未等人应答便推开门,独自一人踏入店内。

  作为证明这里曾经开过店的柜台,坐著一位读著报纸的老人。而他好奇地抬起了脸。

  「我想找……哥哥的东西。据说它几年前曾经出现在这个城镇上……」

  「……哦?看你这么年轻,应该是在追寻『那个』的下落吧。真了不起啊。」

  这里果然有。看来连远方的武器宅都知道的传闻是真的。

  「奇特的小姑娘,你有时间吗?……这说来话长。不如说我的故事都又臭又长。」

  「有的,有很多,工作什么的……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正是为了这件事在全世界来回奔波……」

  恐怕在他的故事结束前,镇上就会有人开始行动了。

  虽然无法一举解决状况,但也足以大幅扭转局势了吧。

  但那也无妨,情况变成怎样都好。只要这段谈话中,有萝恩许坦梦寐以求之物就行了。

  只要能确定他仍活著。然后,如果,还能得知他在哪里的话──

  1

  自从麦多拉吃了女性们几招漂亮得让人以为会身首分离的飞踢,并解释完那令人头痛的作战计画后,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莫尔特先回到沙夏的房间,确认他并没有对蒂娜出手,并告知了自己将要离家一阵子后,莫尔特便回到公民集会馆。

  这场作战中最先有大动作的,是女性们。

  麦多拉挑选出来的女性,加上后来集合至此的同年龄层女性,一共有近四十位正在公民集会馆的地上像玩拼图一般排列著碎布。

  指导者穿著近似于泳装的衣服走上讲台,高声说著。

  她是曾几何时见过的,拥有钢之肉体的女人,裁缝店的肌肉媳妇。

  她嘴上叼著穿了线的裁缝针,拋起了碎布。

  「大家听好!裁缝靠的是骨气和力量!细腻、活力、节奏感!」

  她列了一些莫尔特所知的裁缝中完全不需要的组成要素之后,便挥起粗壮的手臂在空中交错挥舞。

  「这边这样做!这个这样弄!喝、喝、喝、喝,好了完成!看,很简单吧?最后再从这里调整大小!来大家开始动手!」

  随著肌肉媳妇的吼声停止,原本空中飘散著的碎布转眼间合而为一,如同奇迹一般蜕变成像是女装的服饰。

  「请问,这个是缝在这里吗?」听见那询问的声音,肌肉媳妇从讲台上毫无意义地跳了三公尺高,如字面叙述那样,飞到了提出问题的女生身旁。

  「不是那里!这里是这样!这个是这样!看,很简单吧?」

  「太快了看不清楚啦──!」「咦,这块布这么薄……」

  「相信我选的布料!比起那个,你缝得太不扎实了!」

  肌肉媳妇走来走去,一个一个指导,但在旁边看下来,说穿了让她一个人做全部的份还比较快。

  此时,一位胖得像颗肉丸,圆滚滚的大婶不知何时走上了讲台。而她也不知为何穿著近似泳装的服装,胸口处还缝有「利口镇舞蹈教室老师」字样的刺绣。

  「表演服完成的人就来练习喔~~女性的魅力可不只有胸部和腿。真正的妖艳之处来自于手指与脚趾,以及你的眼神喔~~本来需要费时半年才能上完的课程,今天就特别浓缩,让你们两个小时就精通喔~~!」

  正在暴露自己平常把两小时便能上完的课程开成半年,大把赚进黑心学费的舞蹈老师,在女性们的面前扭腰踱步。

  「在进入基本舞步的讲解前,要先学走台步!想像自己全裸地在一千位饥渴的男性群众里行走!然后抬头挺胸,不要抱著『被你看』,而是『给你看』的心态喔~~!」

  的确,虽然她挺直背脊,摇臀而走的步姿并非不美丽……但她的肥胖身形已经达到球体等级,所以那看起来像是只有附著在肉团上的手脚在球体表面滑动的样子,实在非常滑稽。

  「虽然也有故作羞涩,令观众坠入爱河的技巧,但今天我们要学如何展露成熟的性感韵味喔~~!大家听著,我们不要迷上男人,而是要迷倒男人!来,大家学著我的动作一起跳!一、二、三!」

  从没跳过什么舞蹈的年轻女子们有样学样地跳起了舞来,但在旁边看下来,舞蹈的程度低得令人担心是否没问题。

  「前~~面的人,借过借过~~!啊,莫尔特,不要挡路!」

  进入集会馆的是莉兹和奥莉比,以及堆满拖板车的大量花束。

  「奥莉比,谢谢你的花!但那个等一下再弄,先来练习跳舞喔~~!」

  「咦,我、我也要跳吗?不是啦,我从来没跳过舞,但以前有学过裁缝,也满擅长的,想说去那边帮……」

  哼的一声,一团肌肉从天而降,降落在奥莉比前方。

  「呀!……啊,是老师……」

  「奥莉比,你的份我刚刚已经先做完了。你的三围和上个月一样对吧?……好,那你就穿上它给大家看看表演服完成时的模样!」

  「那我在你面前跳给你看,你就边穿边记怎么跳喔~~!」

  奥莉比便被拥有钢之肉体的有夫之妇,以及赚黑心钱的舞蹈老师两人……更正,彷佛被肌肉聚合物和脂肪聚合物给推挤一般,被强行绑架到集会馆深处。

  「最初听到是那两人来教真的吓死了,但课程好像比想像中还正经呢。」「她们不是在业界都被称为神吗?听说那个脱衣舞团特地来到利口镇也是为了请她们制作表演服、学习舞蹈,所以能免费听课就是赚到啦。」「啊,她们被称为神的,好像是在健美界和大胃王界喔。」「咦?」

  「……所以莫尔特你在做什么?……恩格蒂娜公主的保镳任务呢?」

  顺著讲到一半音量变小的莉兹,莫尔特也以低音量回答道:

  「蒂娜还睡在沙夏家里。其实啊……我想拜托你待在蒂娜身边。你想嘛,我……还得做『那个』的准备,所以无法守在她旁边。」

  「啊~~对喔。不过如果士兵来了……只有我一个人做得了什么吗?」

  有沙夏在,所以那并不成问题。问题在于现在长相俊美的沙夏,和憔悴的蒂娜两人共处一室……难保不会出大问题。

  顺带一提,莉兹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早上觉得待在俗美亭便能等到莫尔特和蒂娜出现,结果因为麦多拉的召集,她便一路跟著库菈兹来到公民集会馆了。

  即是说,她既不是作战成员,所以没被指派任务,又知道蒂娜的身分,并彷佛偶像崇拜一般喜欢著蒂娜,因此是放在蒂娜身边的绝佳人选吧。

  莫尔特问了一下,得知她目前担任奥莉比的助手,等一下似乎要负责制作花饰,但无论是帮手还是花饰制作都是相当简单的工作,看来不会耗上太多时间。

  「这个这样弄,这个装上去。这样就完成发饰了。」

  莉兹因为手艺十分巧,转眼间,一个看起来像从杂货店买来的便宜发夹便插上了鲜花,成了相当华丽的饰品。

  虽然她还得把鲜花装饰在胸针等其他物品上,但看起来都不难。

  「那做完这些,就再麻烦你了。你知道沙夏的家在哪吧。好,那我就──」

  莫尔特不禁松了手,长柄刀随之落地,在公民集会馆内发出宏亮的声音冲击。

  「等──莫尔特,你干嘛?」

  「──我、我的心……被夺走了……」

  嗄?莉兹皱起眉头,但发现莫尔特正凝望著某处,便顺著视线看过去……于是她就明白了。

  莫尔特盯得入迷的……是从公民馆深处出来的奥莉比。她一边颤抖著害羞的表情,一边紧咬下唇、抬头挺胸地踏著将自己身体的曲线美发挥到极致的优美步伐,走进集会馆。

  莫尔特哑口无言,女性们分为两派,一派发出「噢──」的欢呼,一派则发出「咦」的惊叫。

  奥莉比那摇摆自在的胸与臀,牢牢抓住了莫尔特的视线。

  这也难怪。表演服的下半身不仅布料薄,在强光的照射下呈现半透明状态,因此几乎整个臀部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是低到距离肚脐约一个女性拳头宽的,从各方面来说都令人十分担心的低腰裤。

  光是这样就已令莫尔特按捺不住,然而让他把视为己命的长柄刀都能扔下的,还是奥莉比那对胸部。

  不仅几乎没有衣物遮蔽,从脖子垂下来盖在上面的短码布,简直就像布帘。那布帘不只是风一吹,稍微跳一下肯定会翻起来,掀开一幅绝世美景。

  因为那布料面积实在不大,遮胸帘的下方,那无法完全掩蔽的乳房……也就是下乳便宏伟地裸露了出来。

  奥莉比平时总是穿著宽松的毛衣藏起身体曲线,摇曳著芳香秀发,脸上挂著柔和微笑……而那样的她,现在却换上了极其大胆的装扮走近莫尔特。

  奥莉比在走向莫尔特的途中,从莉兹手中接过鲜花发夹将头发固定……接著在莫尔特面前踏起舞步……发飘乳摇,遮胸帘也奋力游走危险边缘。

  莫尔特的心脏,跳得比她的舞蹈还要剧烈。

  「……献、献丑了……老师,这样可以吗?」

  「非常好!我感受到了要攻陷男人的意志!你成功掳获了男人的心!噢,你别跳了,实在太棒了!『想付你钱,想付钱让你多看我一眼!』你显然让莫尔特起了这种念头!天赋异禀的你大获全胜喔~~!」

  「奥莉比!你的胸围又变大了对不对!遮胸布的尺寸变得超危险的不是吗!这样穿根本就是变态女!」

  奥莉比凝视著莫尔特……接著突然变得满脸通红,当场双手抱胸蹲下。

  「对不起,莫尔特。老师她们说这里刚好有个男人,叫我试试看……谢谢你没有取笑我看到最后。」

  莫尔特一看到奥莉比眼角闪著微弱泪光抬头微笑的模样,便怀疑自己是否已停止心跳。

  「我、我……现在马上去叫莱伊一声大哥!」

  莉兹的一记飞踢,在扔下长柄刀不管就转身离去的莫尔特脸上轰炸。

  「别被诱惑到连生财工具都忘了拿!」

  莫尔特人被踢飞,意识也跟著远去。

  「奥莉比,你超漂亮的!」「对啊,比想像中的还要煽情!」「……是很漂亮啦……只是……我们也得穿成这样对吧?」「别担心啦,以你们的胸围不会发生这种惨剧的!」「老师好过分!」「话说回来,这裤子也太低腰了吧?布料也很透光……」「到了晚上就谁也看不到了喔。」「请问~~体毛该怎么办……」「你觉得我会没想到吗?我安排好对策了喔~~看吧,说人人到。」「不好意思,打扰了。利口镇最优良的刀具店来啦。这是大家久等的刮体毛用最强剃刀!」「就是这个喔~~它还不会伤皮肤!哎呀,又有谁来啦?是香水店老板啊。」「打扰了。哦哦,奥莉比变得好漂亮啊!虽然比我老婆差一点。」「随便啦,我要的东西呢?」「我带了古今中外的各式香水过来。虽然这瓶和这几瓶都是能掳获男心的逸品……但我还有个秘密兵器。」「我们不需要你老婆的体味喔~~」「你怎么知道!」「你的店以前就因为那个差点倒闭了,学点教训吧!你是笨蛋吗!」「那是因为时运……不对,根本是嫉妒我老婆的女人们在……」「这家伙没救了。他患了严重的『恋妻症』喔~~」「那是至高无上的赞美!」「咦,是什么味道这么香呀~~」「啊,是库菈兹和俗美亭店长。」「大家好,委托制作的午餐已经送来了……哇,这不是莫尔特吗!怎么倒在地上……他挂了?啊,脸上的凉鞋印好像在哪……」「是我的凉鞋。他还活著喔。」「回去时,要把,莫尔特,带走吗?反正,有空的,木箱,要吗?」「啊~~好香喔。你们带了什么吃的?」「昨晚,得到,大量,新鲜马肉。所以就,做了,马肉香肠。还有皮恩格的,核桃面包。」「那我们就先开动……不过不能浪费时间。你们边吃边看我的舞步吧!」「那老师不吃吗?」「看我一秒解决~~喝!」「哇,好厉害!」「嗯,味道真不错!好,垫完胃啦!大家看好,这就是女人的魅力喔~~」「……我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老师的舞啊,该怎么说……有点看不懂耶,因为老师四肢太短了……」「别说出来啦。老师会受伤。」「不过,也真奇怪呢。靠年轻女生,打头阵,是吗?」「真的颇怪呢。啊,叔叔,我之后也会留在这里,晚餐时段就拜托你了喔。」「什么?库菈兹,你,该不会……」「对,我也要参加。别担心啦。毕竟有协约在,而且我也有自信不让他们碰我一根指头。」「库菈兹的闪躲技术超厉害的。那是怎么练的啊?」「只要每天在俗美亭工作的话,就算不想练身体也会记住啦。要来打工吗?」「不用了。反正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我被客人乱摸太多次,导致屁股少了好几块肉。」「哈哈,说得好!」「真奇怪,最初明明还觉得议长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真的,还说什么要突破敌军的防线需要你的三围,你第一个脱吧之类的。一开始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跳过太多东西了啦。」「加油吧,我们会成为开战的狼烟。」「由女人们揭起拯救利口镇的序幕,听起来真不错。这镇上的男人强得有够莫名其妙。」「不过听说作战其实已经开始了。刚刚那些可疑的老头子部队,似乎已经在进行行前集会了。」「是那些和议长很熟的工匠们?」「嗯,他们好像过去有些因缘……」

  「……喂,起来!我叫你起来!……喂,万事屋莫尔特!」

  那是一段似长若短的,意识朦胧的时间。虽然莫尔特总觉得听见了女性们的交谈声,但被抓著肩膀摇醒之后,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男人的脸。

  眼前的是麦多拉议长。然后莫尔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俗美亭,而时间已是晚上。

  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几位中老年男性,以及坐在吧台大啖汉堡的秘书。

  「咦?怎么变成晚上了……怎么了,麦多拉?」

  脸和脖子隐隐作痛。从清醒后的残留痛楚程度来看……是莉兹的踢技吧。

  想到这里,原本暧昧的记忆总算恢复清晰。

  恐怕是被莉兹踢飞之后,由格雷恩带回来店里的吧。

  「不知道你在哪,我找了好久啊。总算找到你了。」

  「……果然我不参加不行吗?如果能这样继续昏过去就好了。」

  「莫尔特,你去公民集会馆。那边是『你的部队』的行前大会。」

  麦多拉话停了一会儿,接著直视莫尔特的眼睛。

  「就结果上来说,我们安排了一个会吃尽苦头的定位给你……如果你不想接的话也不勉强。毕竟原本这支部队,并不在我的计画中。」

  麦多拉的态度一如反常,因此引来秘书好奇偷瞄的视线。

  他平常根本不这样说话的。他经常只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命令别人。当然下令后也经常遭到飞踢攻击。

  这么桀敖不驯的麦多拉会特意这样低声下气,似乎成了莫尔特被分配到的任务有多危险的证据。

  也许麦多拉是在顾虑莫尔特并不是本地人。

  是想做最后确认,想知道莫尔特能为利口镇牺牲到什么程度吧。

  恐怕正是如此。被麦多拉叫来参加解放作战的居民,要不是在利口镇上土生土长,就是在利口镇上待上大半辈子的人。只有莫尔特是例外……什么狗屁顾虑啊。

  「我也是利口镇的男人耶,少瞧不起人了。虽然不是很想接……但我跟你拚了。」

  虽然生在异乡,但莫尔特也是利口镇的居民,要将身心奉献给镇上的话他不会有一丝犹豫。光是有这种顾虑便令他大为光火。

  没错,我是利口镇的男人。莫尔特在心中再次强调了一遍。

  ──为了镇上,为了镇上的居民……以及为了欢迎「那个舞团」,无论如何都要在明天中午前解除镇上的包围。

  会拒绝麦多拉提议的,根本不是「利口镇的男人」。

  而且毕竟还有蒂娜的委托。解除包围也算是自己份内之事。

  店门的铃当响起。进入店里的是沙夏……以及蒂娜。

  她跑向莫尔特,并猛不防地抱紧他。

  「真亏你知道我在……喂,怎么啦。啊,该不会被沙夏给性骚扰了?」

  「你说谁做了什么啊?真是的,我们听了莉兹说的话之后总算找到你了……莫尔特,镇上好奇怪喔。士兵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大批的旅人……哦,这位是麦多拉议长……」

  「你是做万事屋的沙夏啊。哼,若不安分点我会很困扰。就算没有士兵装扮的人在,但人群中也混入了密探吧。现在要是『她』被敌军发现,整个计画就泡汤了。」

  「啊,不好意思。我会多留心……咦?」

  沙夏和蒂娜慌张地看向莫尔特,而莫尔特也摇头表示不清楚情况。

  蒂娜的存在理应无人知晓。但刚刚麦多拉的那番话显然──

  「万事屋莫尔特身边带著的女性,恐怕就是对方的目标。还满多人这样想喔。」

  秘书用纸巾擦著嘴巴,完全不看向这边,以平静地口吻叙述著。

  店里的中老年男性们突然大笑。于是莫尔特才注意到,他们都是被麦多拉召集来的人。

  ……应该是所谓的「上工前喝一杯」吧。

  「至少当时在俗美亭吃饭的常客都注意到了吧。」「毕竟莫尔特身边的女人就只有莉兹啊,光是他带著女人就够显眼啦。」

  「那……大家知道我就是造成镇上被封锁的原因还……为什么……?」

  客人们哄堂大笑……接著他们用温和的眼神看著莫尔特和蒂娜。

  「毕竟是莫尔特带来的人啊。」「是啊,所以大家都想说她应该不是坏人。」「而且她和库菈兹、格雷恩,甚至和莉兹都关系不错。所以我们就想说啊……」「想说她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吧。至少不像是利口镇的瘟神啦。」

  虽然店里充满笑声,但蒂娜仍然不明所以,战战兢兢地以视线向莫尔特寻求协助。

  「……我也变得……相当受大家的信赖呢。」

  「你以为我们一起喝了多少次酒啊?」「你是怎样的人,喝了酒便知道啦,对吧?」

  莫尔特不禁害羞得无法自拔。为了逃离这令人害羞的氛围,莫尔特从男人们身上移开了视线……接著便看到带著羡慕眼神望向自己的沙夏。

  「哼,那女人说实话怎样都好……我才不管她偷了什么逼得对方得采取这种强硬手段的东西,还是杀了什么人,或是逃亡中的高官女儿。议会的人也已经正式认定,接下来的作战,算是与努斯托尔提帝国间的战争……然后我的出生地,我的故乡──利口镇,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向对方低头!」

  「哦,没错!就是这样!」「让他们知道,他们惹到谁了!」「这里是利口镇,不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攻不破的英雄都市!」

  客人们举起酒杯,一齐喊了响亮的乾杯。这时格雷恩从厨房探出了头。

  「蒂娜,闲著的话,上工。库菈兹不在,人手不足。只好婉拒,吃饭的客人上门。」

  怪不得俗美亭店里一反常态地冷清。

  莫尔特一边感到理解,一边将困惑中的蒂娜推进厨房。

  「她的眼睛……那就是努斯托尔提的人啊。哼,怎样都好……差不多该开始行动啦。」

  彷佛在等著麦多拉这句一样,门外传来了马嘶声。

  沙夏点头吞了口水,带著紧张的表情朝著麦多拉向前跨出一步。

  「请问,麦多拉议长,接下来将要开始的是什么事呢?虽然我是外地人,但实在不能接受被晾在一旁啊……我好歹也在这里住了三年。我想我帮得上忙。」

  「因为时间不足,又想避人耳目,所以为了严防间谍才以土生土长的利口镇居民,并只找来作战所需最低人数的外地人……只要不是笨蛋都会明白的吧。对于你的提议我表示感谢。那么,你就负责保护努斯托尔提的那个女孩,不要被敌军发现……不论是我还是这个城镇,都想尽量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

  「喂,莫尔特,把这个,也拿给先锋部队。」

  格雷恩从厨房搬出来的箱子散发著熏材的香气。似乎是熏马肉。

  莫尔特丢下正和人谈话的沙夏,把木箱搬到店外。

  大街上排著三辆净空的马车,而酒店的店主和蛋糕店的招牌女店员正把大量可疑的货物搬上最后一辆马车。

  「嗨,莫尔特!哦,是格雷恩的熏肉啊,很适合下酒呢。」「不好意思,我想把蛋糕放在比较平稳的地方,可以把那箱肉摆里面一点吗」

  「知道了……喂,卖酒的。这边的酒瓶该不会是……」

  「喔,因为麦多拉说要烈一点的酒……所以我就想啊,放满『这个』不是很好玩吗!」「顺带一题蛋糕里也混入了同样的东西喔~~蛋糕看起来很可口,所以不吃下肚是不会发现的喔!」

  「……这些货物真是恐怖。军火商看了也会吓到腿软吧……哦,要上主菜了吗?」

  大浴场方向传来震撼整个酒槽区的欢呼声。

  就算是事先知道所有作战内容的莫尔特,最初见到时也发出了感叹。

  如果是完全不知情的镇上居民,所有人看了肯定会吓破胆吧。

  从几百对视线,以及震耳欲聋欢呼声走出来的,是完全释放女性魅力,穿著那身轻飘飘、煽情舞女装扮的……没错,是肌肉女和舞蹈教室的老师。

  「不需要那两个吧!──咕喔啊!」

  莫尔特被肌肉女和老师撞飞,他的吼叫声便带了立体音的效果。

  「怎么可以漏掉利口镇数一数二,身为美之巨人的我呢?」「就是哦就是哦~~当然少不了哦~~」「我们──」「美到不行!」

  「莫尔特,不准,破坏墙壁喔……哦,库菈兹……穿成那样……没问题吗?」

  莫尔特身体撞上俗美亭的外墙之后,格雷恩担心地出来查看,但很快就把困户的视线拋向跟在肌肉与肉丸后面的女性们。

  那是女孩们的,彷佛能赶跑黑夜的耀眼身姿。她们穿著经强光照射便会变得接近透明的布料所制成的衣裳,胸前垂著帘布般的遮胸布,然后手腕和头发处点缀著鲜花饰品。这些年轻女孩们即使暴露著肌肤,却没有一人感到忸怩,大方地踩著曼妙的台步向前走。

  人数大约四十出头。她们在马车前摆著优美的姿势整队,利口镇的男性居民任谁都无法将视线从她们身上移开。

  带著秘书走出俗美亭的麦多拉扫了她们一眼。

  「哼,以急就章的部队来说还过得去。就给你们勉强及格的分数吧。」

  咚的一声,麦多拉的后脑杓受到秘书的文件堆攻击,但他调整了一下眼镜,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你们都清楚自己的工作吧?没错,给我去灌醉努斯托尔提的军队,去喂饱他们……最后,将他们的欢心一讨而尽地归来!」

  「什么……?」「开什么玩笑!」「你是说要把镇上的掌上明珠拱手让人?」「这是战败国在做的事耶。」「你想让她们去做什么?」

  完全不知道计画内容的围观群众们吓得魂不守舍,但知晓内情的舞女大队所有成员都一脸从容,甚至有点骄傲地抬头挺胸。

  「哼,笨蛋们给我冷静……那我问你们,镇上被包围,甚至连治安都交给对方管理的状态叫作什么?这种状态客观看起来……知道吗?没错,就跟战败没有两样啊。这是谁害的?没错,全是镇上不争气的男人们害……」

  「「「「「「「是你害的吧!」」」」」」」

  即使怒吼声响彻云霄,麦多拉依然不为所动。

  知道作战计画全貌的,只有舞女大队、刚才在俗美亭喝酒的男人们,以及像莫尔特这种,被麦多拉邀请负责高危险任务的一般市民,一共约一百五十人。

  利用镇上女孩们组成的「陷阱」,接下来即将展开超乎常识范围,雄伟且单纯的「诡计」,以及因为一些道德上的理由,令人内心蒙上一层阴影的「诱饵」……

  只要听了麦多拉那极为符合利口镇风格……不,是只有在利口镇土生土长的人才想得到,只有在这个城镇才办得到,大胆又周详的计画之后,便能理解他那番疯话背后的含意。

  当然,被一身情色装扮的女孩吸引过来的居民们不可能知道麦多拉的本意,麦多拉那像是将责任推卸给镇上男人们的说辞,不断地引发他们的怒吼。

  大街上弥漫著几乎要暴动的氛围。但即使如此麦多拉依旧不打算说明作战内容。

  ……为了防止情报外泄,不能让他们知道作战计画,并得让他们直到最后都依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总而言之!站在这里的女性们全是出于自愿!为了镇上,为了这里的居民挺身而出!……根据这事实,换我问你们。这两天来,只顾著抱怨的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直在麦多拉后方待命的克莉米欧叹了口气。接著又吸了一大口气之后开口:

  「请大家不要掏出麻绳与暗器。接下来这个男人还得以议长的身分做不少事,所以若要杀了他,麻烦等到明天中午之后。」

  「哼……好,女人们听著!我已经和对方取得了联络。身为大队长的阿瑟特•巴克达欣喜若狂,做好准备等你们了。那么所有人上马车!之后就听著陪同的克莉米欧命令行事!」

  「陪……嗄?」

  「衣服已经准备好了。赶快在俗美亭换一换。」

  「……嗄?」

  「对方会特别提防男性。然后理解我的想法的女人就只有你,这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嗄?」

  「别担心,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该不会……你一开始就把我算进去了?」

  「从构思阶段就算进去啦。我知道你是精明能干的女人。」

  「……请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听清楚了,不要动喔。」

  克莉米欧将手上的文件交给站在附近的蛋糕店女店员,接著走到距离麦多拉十公尺处脱下了高跟鞋。然后在凶猛的助跑后,对麦多拉的侧脸使出一记华丽的飞踢,接著便怀著满腔怒火走进俗美亭。

  和莫尔特一样撞上俗美亭外墙的麦多拉,保持著趴姿重新乔正了眼镜。

  「嘿嘿。最近……克莉米欧也越来越像利口镇的人啦。」

  「那是因为她待在你身边吧……只是啊,这个城镇的人未免也太暴力了吧……」

  莫尔特一边碎碎念一边起身,并向麦多拉伸出手,但麦多拉并没有抓住它而靠自己的力量站起。

  「和克莉米欧会合后就出发。」

  莫尔特听了背后传来的麦多拉的一句话,便和格雷恩、沙夏等人回到在俗美亭店门口面色铁青地望著外头的蒂娜身边。

  「这、这……究竟是……莫尔特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麦多拉不是说了吗?要把酒菜以及女人献给帝国军。」

  蒂娜颤抖双唇。沙夏则用手抵著额头,并低著头看向莫尔特。

  「是想在被抢去之前……以败者之姿主动奉上?这个利口镇会这样做?想必不是吧?」

  从沙夏的眼神看来,他多少察觉到事有蹊跷了吧……但是,他可是除了和女人相处的时候以外都十分严肃的沙夏,这样的他不可能领悟到真相。

  然而莫尔特并没有非得在这边解释作战内容不可的理由。就让他和俗美亭外头吵闹的男人们一样,之后和帝国兵一起惊慌失措便是。

  「蒂娜,别露出那种表情。放心,没问题的。不用担心。」

  「但、但是,怎么可以……毕竟……连库菈兹和莉兹都……」

  莉兹?莫尔特转头凝视外面。然后仔细一看,发现在奥莉比和库菈兹的纤腰之间,藏著一位眼熟的少女身姿。

  ……毫无疑问,那是穿著舞女装扮的莉兹。

  「咦?喂,莉兹。想说没看到你……结果连你都要去啊?」

  莉兹摇摇晃晃地从队伍中走出,来到莫尔特面前……照理说应该要展现女性性感的舞姿,莉兹跳起来却像走在平衡木上一样。

  即使满脸通红,却还是遵照老师的教诲,堂堂挺起不存在的胸部。

  如窗帘般的遮胸布,就和真的窗帘一样随著微风飘摆……飘散出一股哀愁。

  「大家都说要去,所以我也想去……而且也想为了恩格蒂娜大人尽一份力。」

  「不、不行!绝对不能去!让这年纪这么小的你去做这种……这种勾当……不能让你去!」

  蒂娜扯开嗓子大喊,硕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彷佛说著「才不让你走」般紧紧抱住莉兹。

  「恩格蒂娜大人,请放心。库菈兹也有教大家怎么闪躲咸猪手……」

  「你不懂!你不懂女性献出自己的身体是何等大事……!」

  看来蒂娜误会了……不,或许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误会的人比较奇怪。军队占领城镇之后进行掠夺可是约定俗成,抢夺财物之外,就是掠夺女人了。历史已经再三告诉世人,被掳去的女人将会受到多么悲惨的待遇。

  「大家赶快上马车!」「当然最美丽的我要坐在第一排喔~~!」

  「啊,该走了……那么恩格蒂娜大人,我出发了。」

  莉兹说完挣脱了蒂娜,转过身子,再度走起平衡木。

  她走到一半时回头偷瞄了莫尔特一眼,莫尔特便微笑著对她挥手……但不知为何她反而露出生气的表情加速了脚步。

  「莫尔特啊,刚刚莉兹肯定是希望你夸她漂亮,或夸她那身衣服穿起来真好看吧。」

  「啊,是这样吗?可是,那套衣服若是少了胸部,怎么看都很寒酸呀。我觉得人不该说谎的。乳房的下半部要露出来才能发挥那套服装的真正潜力才对……啊……沙夏,抱歉,我错了。没有胸部根本不成问题。」

  胸部有胜于无。虽然莫尔特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但是看到「她」的那瞬间第一次理解到,有时候胸部反而碍眼。

  那是以舞女装扮出现在俗美亭的克莉米欧。

  虽然她穿上那身装扮的感觉,与舞女大队的女生们风格截然不同,但依然完美发挥了衣服的性能。她四肢修长,腰肢纤细,胸前平坦。然而,在她身上不需要傲人的胸围。

  不该说丰满,而该说是如柳条般纤瘦的体型,比起煽情,更接近单纯的美丽。她拨弄滑顺长发的动作简直美得像幅画。

  令人目不转睛的步伐,虽然带著舞蹈老师的风格,却又有哪里不同。

  既不是要为了阿谀奉承,更不是为了诱惑男性。

  坦然自若,仅仅是优美地走在正道之上……是那样强韧且华丽的步伐。

  莫尔特感受到了与奥莉比那种「想摸摸她、想抱抱她、想揉揉她」不同种类的魅力。是那种适合远观,彷佛插花一般,聚集了「美」的形象于一身的姿态。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纸笔带著,去把敌军的布署记下来。」

  「……我一定会讨这份仇的,麦多拉……」

  在街上的惊呼声中,克莉米欧带著怒意上了马车。

  接著她挥下马鞭,载著女性的两辆马车,和载满酒、肉,甚至蛋糕的马车便开始前进。

  大街上的人们纷纷怀著各种情感大喊著,在目送的众人之中,莫尔特也向第二辆马车上的女性们搭话:

  「库菈兹……啊,不用担心你吧。奥莉比,小心啊!男人都是饥渴的狼!」

  库菈兹一阵苦笑,奥莉比则笑眯眯地挥手,但两人之间涨红著脸的莉兹彷佛要冲出马车外般探出了身体。

  「那我呢?」

  再怎么饥渴的狼,也不可能对年仅十二岁,还发育不良的莉兹出手。

  所以莫尔特只好说了「注意身体啊!」这种再正经不过的关心,但莉兹却气得直跳脚,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她似乎有什么不满。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可以这么从容地做出这种事啊!」

  目送马车的围观群众有的脸色发青,有的面红耳赤……而在那之中,蒂娜高声喊著。

  由于她太过显眼的话实在不妙,莫尔特只好强行将蒂娜推进店内。

  「放心,蒂娜。冷静一点。事情大概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

  「可是,可是!那位先生连自己的夫人都献上了不是吗?」

  蒂娜伸手指向俗美亭的窗户……从那能看见一位咬著手帕,嚎啕大哭的瘦弱男子。他跪在马路上对著逐渐远去的马车高喊:

  「我的甜心!噢,我的妻子啊,你为何……为何非得为了这么残忍的作战献身不可!是因为你太美丽吗!啊~~美丽竟是罪吗!……我会等你,到你回来之前一直等下去喔!然后会变得更爱你!」

  虽然身型瘦小的裁缝店老板戏剧性地喊著,但如果莫尔特没记错,几天前他还穿著厚重铠甲、手持长剑和他的甜心单挑,然后被扁得不成人形……难不成情势一旦生变,男人也会像这样倾诉著爱意吗?

  「莫尔特先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居然不得不将自己心爱的人双手奉上……!」

  「……至少世上还没有多少勇者敢对那个人的老婆出手,而且就算有,她应该也会顺利解决对方就是了。另外关于那个呼喊著爱的男人啊,可是能为了看脱衣舞团的表演而差点把店卖掉的家伙喔。」

  「……脱、脱衣……舞团……?」

  「他们每两年会来利口镇表演一次。虽然大家都引颈期盼著他们的到来,但入场费实在很贵啊。因此这阵子男性们都在拚死拚活地工作。所有男性,毫不例外。」

  「……那…………………………该不会………莫尔特……先生也是?」

  「呃,唔,这个嘛……对。」

  「那、那么,该不会……拿我的戒指当酬劳是为了……赚入场费吗?」

  严格来说,她讲的一点也没错,但仔细一想,「我想看女人的裸体,所以想要你的戒指」这种行为,根本只有人渣做得出来。

  仅管如此,想不到好藉口的莫尔特,只能勉强看向一旁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蒂娜毫无反应,于是莫尔特悄悄转回头一看,发现她依然一副吃惊的表情僵在原地,只用了几乎听不见的音量,从乾燥的嘴唇吐出一声:「怎么会……」

  「居然被鄙视成这样……那个啊,与其说希望你明白男人就是这种生物,不如说……总之你就留在俗美亭帮忙做事就好。可以吧,能跟我作这个约定吗?」

  蒂娜双手紧贴胸口。眼泪不断自她双眼淌下。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呜……」

  蒂娜冲进厨房,彷佛要从莫尔特身边逃开一般。

  不久,她便红著眼眶,穿著围裙拿著托盘回到店里帮忙点餐,却不与莫尔特对上视线。

  被鄙视到这个地步,莫尔特也略受打击。

  「喂,各位,差不多该出发了喔。」「太可惜了,明明来了个美女服务生,却要开始工作了啊。」「好,大家走吧,去『师傅』那里。」

  客人们中,一位身材特别好的中老年男子站起身。

  「不只女性们……连各位也要去吗……?」

  蒂娜再度以吃惊的表情看著他们。她那惨白的脸色,彷佛正写著「都是我害的……」一样。

  「小妹妹,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但是,那个帝国军啊,看扁了我们利口镇。不能不让他们付出代价。」「虽然你似乎感觉自己要为这负起责任,但我们才不管那些。这已经是我们的问题了。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要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击退。」

  男人们打开店门摇响铃铛,「还有啊──」,回头对著蒂娜微笑道:

  「利口镇并没有不能让为自己倒酒的女孩露出笑容的男人。」

  男人们摇晃著肌肉发达的健壮身躯,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以及他们的一身技能,是这次作战的要角,计画中最重要的存在。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自愿身历险境呢?明明只要把我交给军队……」

  莫尔特将蒂娜托付给沙夏之后,也一肩挑起长柄刀,打开了店门。

  虽然莫尔特和先行离开的男人们隶属不同部队,但他也不得不开始准备了。

  「若说为什么……正因为这里是利口镇啊。」

  下次见面时就是包围解除的时候了。莫尔特补上这句后,便离开了俗美亭。

  2

  当初听到镇上要提供美酒、余兴节目时,阿瑟特想到了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判断与其被强夺,不如主动奉上,可以省去一些麻烦。

  另一种可能,则是奇袭。但是,根据来到驻扎地的皆为女性,以及似乎正因如此,议会那边提议,在四个瞭望塔的连线范围内,视为协约适用的范围和平地进贡这两点,阿瑟特判断恐怕是前者。

  然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果阿瑟特被诱入敌阵中而被反包围,情况会相当不利。

  议会那边似乎也考虑到这种情况,地点选在罗第国与白兰国的交境线旁──也就是驻扎地附近,反倒省去不少麻烦帮了大忙。

  「果然一开始就采取强硬作风就好了。那么做的话昨天便能看到这种景象吧。」

  太阳早已西沉,黑夜笼罩大地,然而此刻阿瑟特眼前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国境过去曾是城墙,因此附近是一片除了瓦砾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平地。而现在平地各处都升著营火,照得像白天一样明亮。

  而在那片光明之中,打扮夸张的舞女们有人演奏乐器,有人卖力跳舞,还有人四处斟酒。

  这余兴节目相当不错。虽然她们舞技方面能力参差不齐,但容貌方面都是经过精挑细选般的姣好。服装的布料也少到没有偷藏暗器的疑虑,此外在强烈的营火照射下,布料透光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全裸。

  更有甚者,舞女中还有不禁令人怀疑是魔兽的球状物,以及像是肌肉聚合物一样,两公尺高的怪物女这种珍禽异兽,令人目不暇给。

  「……需要酒吗?」

  一位明显年幼,却穿著相同服装的小孩子拿著酒瓶来到阿瑟特身旁。或许是自己大队长的身分令她感到畏惧,她紧紧绷著脸……感觉却又像有哪里不满意。

  也不用做到连这种小孩,都让她穿上这种近似于全裸的打扮吧。阿瑟特实在为她感到同情,他伸出酒杯,并在她倒酒的时候摸著她的头。

  「……怎么……怎么大家就只会摸我的头……虽然并不是希望大家摸我屁股啦……只是为什么……」

  那位少女发著令人摸不著头绪的牢骚,一边去给其他士兵斟酒。

  从那身姿看来……恐怕她已经被相当多人摸过头了吧。她头顶处的头发特别凌乱。

  注入杯中的红酒,品质也挺不错的。

  虽然照理说,阿瑟特该提防酒里是否下了毒,但他也事先跟对方说了,这场持续通宵的宴会,会依序让她们接待三批各一百人,总数不到全军半数的三百名「步兵」,他认为对方不会做蠢事。

  如果下了毒,届时骑兵队和剩下的步兵便会出动,烧毁城镇……这种程度的推算对方理应办得到。

  此外,阿瑟特也确认了利口镇的义警团,并不拥有作为长程移动以及货物搬运用途以外的马匹,因此用不著放火烧城,光靠剩余兵力便能镇压住利口镇。

  理想情况是,要让恩格蒂娜•努斯托尔提的尸体,尽可能处于能明确辨认身分的状态,作为公主死亡的证据。因此,火攻只能作为最后的手段。

  但最能让阿瑟特放心的,是躺坐在他身旁椅子上,疯狂喝著与阿瑟特相同的酒,这位女人的存在。

  这位叫做克莉米欧的女性,虽然身分只是议长身旁的秘书,然而她一抵达这里,便大剌剌坐上准备给副队长的椅子,翘著二郎腿,不停喝著酒。

  最初阿瑟特在议场见到她时,她的存在感稀薄得令人以为是议长的影子,但重新细看后,发现她比想像中还要漂亮。

  她没有任何巴结阿瑟特的举动,不仅如此,明明阿瑟特就坐在旁边,她还决意完全无视到底,并拨著头发像是要压抑心中的怒气,只顾豪饮杯中酒。

  虽然也想看她表演舞蹈,充分发挥那美丽的四肢,但就这样在旁边欣赏也不坏。

  拥有一头乌黑长发,身型纤瘦、肌肤白皙的女人……如果只看这几点,克莉米欧和萝恩许坦几乎没有差别,但两人给人的印象竟如此天差地远。

  阿瑟特如此思考著女人的奥秘。

  「只是那个派不上用场的水域向导上哪去啦,明明没有认真工作……这样还想收取酬劳,未免也太无耻了……你是如此想的吗?」

  虽然阿瑟特身后响起了阴森女的声音,但如今他也不再会被吓著。

  「万分抱歉,刚才因为有急事离开了。」

  「……哦?是去找『主人』了吗?」

  「我找到了更好的东西,是的、是的……是的……只是,那与你无关,刚才说的是另外的急事……然后我想请辞。」

  阿瑟特总算回头看向萝恩许坦的脸。她脸上浮现阴森的笑容,手中拿著文件和笔。内容一看,是关于这次作战中途,阿瑟特不依照战略顾问的意见擅自采取行动的证明文件。此外取代原本报酬的,是给她一辆马车以及停泊在南方港口的船队中其中一艘船的使用权,好让她能先行返国的申请。

  打算脱离战线,不,是因为不高兴才放弃整场战况吗?于是打算回到努斯托尔提帝国,在身为自己兄长的古尔寇诺耳边说著,如果全让她来做会更顺利地完成任务之类的藉口吧。

  光是想像萝恩许坦那拚命找藉口的模样就令他忍不住发笑。

  大哥是深深信赖我,才将这次作战托付给我的。大哥根本不会听这女人说的话吧。所以……阿瑟特毫不犹豫地在文件上签了字。

  「非常感谢你。另外想请问一下这位女士,你知道一位叫作莫尔特,十分优秀出色的男士吗?请问他有其他家人……或者情人……或者妹妹……之类的吗?」

  克莉米欧用不可置信的生气表情,转头看向身后的萝恩许坦。

  一般情况之下,初次见到这阴森女的人都会吓得倒吸一口气、哑口无言,但克莉米欧只露出看到无趣事物的眼神,说了声「我哪知道?」后继续喝起酒。

  「莫尔特这个名字是知道,但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这女人要问他的事?而且还问了他的人际关系……这女人到底想调查什么?……你是如此想的吗?」

  克莉米欧再度转头,用锐利的眼神盯著高声尖笑的萝恩许坦。

  「我不管女人之间的事……尽管谈吧。我先回去营帐了,接下来的事交给副队长。」

  阿瑟特从座位上起身,背对两位女性。此时有个人向他们搭话:

  「要来点蛋糕吗?有名的厨师特制的喔。」

  说话的是一位美丽女子,拥有一对光是走路便剧烈摇动的乳房,以及脸上挂著令人屏息的柔和微笑。或许是因为那美貌,使得几乎不碰甜食的阿瑟特,也不禁从她手中接过了盛著蛋糕的盘子。

  真是奇特的城镇。虽然他最初来到这里时便有此感想,但现在仍然这么认为。

  他能理解利口镇提供酒水以及女人的理由。但对于向不能喝酒的人、喝得欲罢不能的人提供蛋糕的,他则是听都没听过。

  虽然通常会喝酒的人较不喜欢甜食,不能喝酒的人反而喜欢,因此作为招待替两边准备是再合情合理不过啦……

  阿瑟特一进入营帐,便将蛋糕交给读著报告书的下属,自己则提早就寝。

  「太好了!我超爱吃甜食的。谢谢大队长。」

  「吃完就赶紧把营帐的灯关上。」

  阿瑟特躺下并闭上眼。因为他有受过训练,能在打算睡觉时便迅速入眠……然而在他进入熟睡前,被人唤回了意识。

  他感觉有人在叫著自己。

  「阿瑟特大队长。噢,大队长……啊,我好痛苦……我好痛苦……」

  被那声音惊醒的阿瑟特,看著在黑暗中搔著胸口,不停在地上打滚的下属。

  该不会他们真的笨到下了毒?下毒的不是酒,而是蛋糕吗!

  「没事吧!喂,振作点!可恶,看来他们在蛋糕里掺了什么。谁来救救他……哦?」

  阿瑟特抱起下属时,注意到下属正含情脉脉地望著自己。

  「原、原来如此,我总算懂了。胸口这份痛楚,不会错的……这是『恋爱』啊。其实大队长这么漂亮呢。以前都没发现。」

  「……嗄啊?喂,住手,你是怎样?你……你在做什么?」

  「我们一起走到了今天……从今以后也……一起走下去好吗?」

  「住、住手,啊,你……原来你是同……啊啊,啊────!」

  阿瑟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与恐惧感,他从腹部深处发出了惨叫。

  虽然他也隐约注意到了传进营帐中的喧闹声,然而对现在的阿瑟特而言,已经完全没有在意外面状况的余裕了。

  3

  虽然蒂娜在俗美亭勉强做著工作,但怎么也无法像之前一样露出笑容。

  目送舞女大队离去之后,店里涌入杀气腾腾的男性们,其中似乎也有说著「只要由我们引起骚动,整个镇上势必不得不开战不是吗?」的镇上流浪汉,他们召集著一同起身的男子,小声讨论著「也让我们加入……」之类的话题。

  镇上的情况已经像是……将点火的蜡烛插进盛满油的碗。

  烧起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全是自己的责任。因为自己来到了这个城镇……害得这个城镇的人们得牺牲性命。而且付出牺牲的正是祖国──自己臣民的事实,令蒂娜的头和胃沉甸甸的,让她抬不起头来。

  自己太天真了。一直以来都太天真了。

  她的母亲是一位坚强且聪明的人。所以她的话绝不会错,只要照著她的吩咐做即可。她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并踏上了献身给邦交国王子的旅途。这是为了国家、为了母亲、为了自己,如此深信不疑,毫不抵抗……

  只是,真的这样就好了吗?这样做我又会得到什么呢?

  失去了所有引导自己的人之后,我什么都不剩不是吗?

  自己没有打算做任何事的心力,因为不想死所以仅仅是遵循本能,照著那位侍女所说的乘上逃生船,随著波浪摇摆漂到港口而已不是吗?

  像随风飘摇的苇草,像被秋风吹落的树叶一样,不去思考自己行为的意义与未来。

  正是自己的这份天真,导致利口镇陷入了绝境。

  蒂娜抱紧胸前的银托盘。

  在俗美亭的时光曾是那么欢乐,如今却反而令她痛苦。

  生平第一次,身处如此洋溢著笑容的场所。生平第一次,心头那样雀跃,脑袋那样绞尽脑汁地想──接下来该做什么?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脸上露出更多笑容?

  「利口镇并没有不能让为自己倒酒的女孩露出笑容的男人。」

  当时男人们留下那句话便离开了店,他们一定是要去「做些什么」。

  ……莫尔特也是。

  他是自己决定以身相许的对象。一开始没有任何反抗是骗人的。

  不过,和他相处的短暂时光,令自己觉得如果对象是他也并无不可……

  若说这即是恋爱,自己或许过于被动、过于幼稚,并且是个出于必要而被迫下的决定。

  但是,到他房间去的时候,自己心中对他有著明确的恋爱感情。

  现在自己的胸口仍有著那份热意。即使是始于自己的一场误会,这份心意仍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心中某处,胸中一角,仍然有一丝期待。

  期待在他──在莫尔特的身旁,可以过上普通女孩的人生。

  可是,结果全是──

  我是恩格蒂娜•努斯托尔提。帝国正统的接班人。我违抗不了血统的命运。

  「喂。」这时,随著一声粗犷的招呼声响起,格雷恩拍了杵在原地的蒂娜肩膀。

  「蒂娜,你累了吧,现在已经半夜了,上去休息。用库菈兹的,房间。店也差不多要打烊了……我,之后,也有事。」

  蒂娜也没有答话,放了托盘后便往店里二楼的房间走去。

  「……公主大人。今晚让不才沙夏侍你左右如何?」

  「不用了,谢谢你。我想一个人思考不少事情……」

  从楼梯往下看,沙夏正摆出骑士的动作退后──手掌平贴胸口鞠躬。恐怕他打算通宵守在店里吧。

  不用想也知道,不只防止士兵来袭,他更是在防止蒂娜擅自行动。

  大家都心地善良,而自己也尽情依赖著大家……

  只不过,那也到此为止了。

  蒂娜借用了库菈兹书桌上的笔记纸,振笔疾书。

  她写下了给镇上众多居民们的道歉之辞,关于自己为大家造成了天大的麻烦;写下了给莫尔特的道歉与后悔的文句,关于自己误会了他的感情,但仍向他撒娇的事;最后写下了……自己身为努斯托尔提一家的女儿,要为此事负责到底的决心。接著她取下胸前的戒指作为纸镇,以及作为给莫尔特的报酬留在桌上。

  「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真的就好了……」

  就不会产生这么多不愉快,自己一定也能平静地迎接死亡的到来。

  一定会抱著……虽然不想死但也无可奈何,这就是努斯托尔提之血的宿命,这种心情迎接死亡。

  然后也不会喜欢上他,喜欢上这个城镇……独自一人……

  蒂娜打开窗户,眺望俗美亭的后门。

  或许因为店开得太晚,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街上十分宁静。

  ……没有人影。似乎出得去。

  蒂娜悄悄离开房间,在二楼走廊发现用途不明的一卷麻绳,拿起麻绳回到房间。将一端绑在床上,另一端从窗外垂下,麻绳的长度足够垂到地面。

  她爬出窗外,紧紧握著麻绳滑下。

  尽管手掌破皮、鲜血直流也不以为意。比起手掌,如果落地时摔断腿便会惨不忍睹,因此蒂娜还是紧握著麻绳,缓缓垂下身体。

  「镇上的大家,再会了……和你们相处的时光十分开心,谢谢你们。」

  蒂娜对著俗美亭深深一鞠躬,拭去眼角的泪水,接著用渗著血的手掌拨开浏海,让作为努斯托尔提血统证明的一双眼睛对著晚风直吹。

  忽然,蒂娜感到有视线而回头一看,视线尽头却空无一人,只有作为利口镇最高建筑物的钟楼,隔著家家户户的房屋与她对望。

  一定是监视镇上的人。要不是镇上的人,就是密探……无论如何,都已不关她的事。

  于是蒂娜往利口镇东侧──往自己的葬身之地迈出步伐。

  她的每一步,都出于自己的决定,出于自己的意志。

  她感受到自己微弯的背脊,逐渐打直了起来。

  4

  男人们聚集在公民集会馆里,喝著开工前的最后一杯烈酒。

  老老少少共约六十人的男性中,虽然没有义警团成员,但体格高大(又厚颜无耻)的人占了半数,场面莫名慑人。

  这是莫尔特在集会馆的舞台上,与麦多拉一同看上去的感想。

  「哼,想不到除了指定要的男人全到了以外,他们还呼朋引伴招了一倍以上的人来。而且其中竟然还有称霸『男祭』的两位强者,实在远远超出我预期。」

  麦多拉指的是体格在男性们中也特别突出的格雷恩与皮恩格。

  站在讲台往下看便很清楚,其中两位男性……洋溢著野兽的气息。

  「库菈兹,参加了。莫尔特,也要参加。那么,我就,不能不参加了。」「格雷恩参加的话我也跟,谁教我们是宿敌。」

  两人身边的男性们蠢蠢欲动。镇上的居民最喜欢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交流。这群打算为镇上牺牲,全身散发男性贺尔蒙的男人们就更不用说了。

  「各位听著。接下来要做的,不仅是这个作战计画最重要的部分,更是决定成败的一著。然而,为了这个计画需要各位的牺牲。恐怕会流血,甚至失去性命吧。」

  「……我觉得在这之前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关于即将展开的行动,莫尔特不禁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是必要的行动,但说实话莫尔特不是很想做。

  而且因为不得不由他打头阵,所以更令他提不起劲。

  「这也算……身为利口镇男性的义务吧。」

  由于看著这些男人会使莫尔特的意识逐渐远去,于是他只好盯著集会馆最里面的门发呆……这时,那扇门突然被打开,一位戴著厚重眼镜的女孩探出了头。

  「啊,麦多拉!爸爸有紧急事项要传达!」

  照理说眼镜行的父女现在正活用他们异于常人的视力,在教会钟楼顶端负责监视与侦查才对。从他们不透过传令员传话这点看来,恐怕是相当紧急的事。

  「那位女士从俗美亭中溜了出来……往敌营的方向走去……」

  你说什么?──莫尔特和麦多拉异口同声,并跳下讲台冲出集会馆。两人抵达俗美亭时,迎接他们的则是拔刀出鞘的沙夏。

  「喂,是我啦,笨蛋!蒂娜人呢?蒂娜怎么了?」

  「是莫尔特啊。她一直待在楼上……往敌营去了?怎么会,这间店明明没有后门……从窗户?」

  莫尔特等人赶紧冲上二楼的房间,却只看见绑在床上的麻绳和她留下的信及那枚戒指。

  ……莫尔特拿起信件一看,内容正如他所料。

  「可恶,为什么要钻牛角尖啊。说什么要负起责任……唔……这什么?这里说的『误会』是什么?」

  莫尔特将信递给麦多拉,麦多拉似乎看一眼便读完所有内容,顺手将信交给了沙夏。而沙夏读完信后睁大了双眼。

  「喂,莫尔特。你……该不会,指定了她的戒指作为报酬?」

  「对啊,她身上又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总不能叫她用身体作为回报吧。」

  「她……身为努斯托尔提帝国公主的她答应了?」

  「是啊,她答应了……怎么了啦,沙夏,干嘛这么惊讶?」

  「向一国的公主索求戒指……是、是求婚的意思耶!」

  莫尔特眉头深锁,一脸不可置信的僵在原地。而沙夏用匆忙的语调解释著。

  努斯托尔提帝国的土地,据说贫瘠到仅能开采为数不多的贵重矿物而无法耕种。而帝国崛起与发展的历史,据说是由国母,也就是努斯托尔提家的祖先,利用她在军事上的优秀才能,不断侵略周围的小国而创造出来的。

  「由努斯托尔提本土开采的矿石打造而成的戒指,便象徵国家本身。因此身为皇位接班人的公主出生时,便会被赐予一枚全新打造的戒指,将来要婚礼上交给丈夫。这是也是为了消除外地来的男人对努斯托尔提帝国由女人掌权的特殊制度所产生的不满。」

  「就是一种形式上将国家交给男人管理的古老习俗呢。」

  麦多拉接在沙夏之后做了补充。他无奈地推了推眼镜。

  「既然她将直到交给男人前都不离身的戒指留在这里,看来是真的打算赴死……可恶,如果她现在被帝国兵逮住就糟了。」

  「只能追上去了。」

  沙夏这么说。然而麦多拉却烦躁地摇头。

  莫尔特也明白。考虑到负责监视的眼镜行女儿跑到公民集会馆,以及莫尔特等人赶到俗美亭的时间,尽管现在全力追上去,恐怕也无法在蒂娜抵达敌阵前阻止她。

  「麦多拉,提早行动吧。舞女们已经回来了吧?出动集会馆的人。」

  「刚才已经下了指示,要舞女大队在大浴场洗完澡后便解散……接下来只剩等那些老头们完成任务了。但时限是天亮前。如果他们那边提早结束了一定会通知的,但是现在没有消息。所以这边还不能轻举妄动。」

  麦多拉拨起头发,像是在说我们已经彻底失败了。

  「造成麻烦的罪魁祸首选择了自我牺牲来解决问题吗?在我看来这才是个大麻烦啊……噢,真是美好。就像信上写的,她跑去负责任了。因为是自己造成的麻烦,所以公主为了非亲非故的城镇而……可恶啊!」

  莫尔特拿起戒指,对著窗外洒进的月光。

  现在想想,当时他指定要戒指作为报酬时,蒂娜惊恐得满脸通红。

  即使如此,她依然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也就是说,她同意莫尔特成为她的丈夫。

  原来如此,莫尔特到现在才明白。所以那天晚上,她才要主动脱下衣服,执行作为妻子应尽的义务……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啊。简直就像匹发情的野狗不是吗?

  莫尔特羞愧得无地自容……但他笑了。笑自己。

  沙夏与麦多拉一同用看著可疑人物的眼神看著莫尔特。

  「没什么啦,只是觉得自己真傻。没错,真是太傻了……太傻了啊。」

  「放心吧莫尔特,这点大家都知道。」

  莫尔特踩了沙夏一脚,沙夏便发出女孩般的尖锐惨叫。

  「蒂娜为了活下去,做出成为我妻子的觉悟。想必她尽管献出一切也不想失去性命。而我那天晚上却……干了什么蠢事……」

  信中的「撒娇」又是指什么?蒂娜几乎没有要莫尔特为她做什么。

  若说有的话……顶多只有和莉兹一起逛街,以及在俗美亭打工。

  她竟把如此稀松平常的事称为「撒娇」吗?

  光凭这点,莫尔特便能想像她过去到底过著什么样的人生。

  莫尔特后悔得紧咬牙关,他实在无法释怀。

  「因为是自己惹来的麻烦,所以即使知道会死,还是要负责到底吗?相当了不起。真是凄惨,真是令人感动……只是啊──」

  这个位于徒步穿越需要半个月以上的旅程中间点,足以消除旅途劳累,但待久了会渐渐变成旅程的目的地,渐渐变成自己归处的……这么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个干尽蠢事,整天吃吃喝喝,偶尔发生倒楣事吃了苦头,也能一笑带过收进回忆里的地方……这就是利口镇。

  至于如此高潮迭起,感人肺腑的情节──

  「那种故事……利口镇完全不需要。」

  莫尔特握紧高举的戒指。质地坚硬的戒指,同时也是他的酬劳。

  任务还没有完成……因此,他还不能收下。

  莫尔特向窗外飞身一跃,随著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石砖产生了裂痕。

  「喂,莫尔特,你想做什么!」

  沙夏叫道。但他心中应该也清楚得很。莫尔特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给我听著,万事屋莫尔特!根据掌握到的情报,他们派了两百骑兵在利口镇西侧出口南方与北方守著;东侧的大本营驻扎了六百兵马,其中能即时应战有五百人,你一个人是打不过的!」

  「很不巧,万事屋这行也跟这个城镇一样,靠商誉吃饭的……我一定会把保镳工作做到底!」

  「所以我的意思是……!好好保护那个女孩,黎明已经不远了。无论如何,我对从前害我家人一夜之间陷入恶梦之中的那群老头们有高度评价。所以……给我挺住!只要撑过去,我们的……利口镇的胜利就在眼前了!不要忘记我特地签署的协约内容!」

  在镇内,居民和士兵均不得加害对方,若一方违背协约,另一方得以武力进行反抗……那个仔细想想便觉得有点奇怪的协约内容,想忘也忘不了。

  的确,东方的天空渐渐泛起了微弱的光线。

  黎明近了。

  「替我转达给集会馆的老头们:『计画变更,由我和蒂娜开第一枪』。」

  莫尔特只留下了那句话,奔向破晓的天空。

  为了保护镇上、为了保护蒂娜……还有,为了向她传达──

  「蒂娜,你不懂啊。这个城镇啊──!」

  5

  与夜袭自己的下属在克难的床铺上激情扭打,好不容易将他打昏绑起来之后,莫名其妙的报告纷纷接踵而至。

  「这么大量的夜袭事件是怎样?」

  阿瑟特一边全身冒著冷汗,一边怒吼。

  负责紧急传令的士兵脸色发青,浑身是汗,眼神充满恐惧。

  「是、是这样的,阿瑟特队长为了彻底遵守协约,下令不能对女人出手……于是,欲求不满的士兵们说著『就算女的碰不得,对同性下手也没关系吧。而且仔细一看他长得也好漂亮啊』,就开始尽情纵欲……」

  「这很恐怖耶!那是什么神逻辑?……以为利口镇的家伙下了毒结果是春药啊,故意找碴啊!」

  只是,区区春药会让人变得连对方性别都不管吗?

  就算增强了性欲,也不至于「谁都行」吧?

  阿瑟特看著被痛扁一顿绑起来的下属。这个男人相当好女色。阿瑟特判断他有可能对舞女出手,才指派他在营帐里看报告。

  就算他因为性欲而失控,阿瑟特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袭向自己。

  「原因恐怕是出在蛋糕和一种称作『美丽天使』的药酒上。那个酒名在某种语言中的意思是绝世佳人。于是有让它下肚的人全都『觉醒』了。」

  「可恶,巧妙地踩在违反协约的灰色地带上啊!……报告被害状况!」

  「是!现在被拘束的『觉醒士兵』有三十九人,被这些人袭击导致身心受创,暂时无法回到岗位上的人共有五十三人,合计九十二人。」

  「受害者接近一百人……不对,等等。被袭击的比『觉醒的』还多人?」

  「是。似乎『觉醒的』士兵们各个精力无比……」

  现在距离舞女们来访不过五小时,距她们离开大约才一小时左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战力就折损一成,这件事实令阿瑟特惊恐万分。

  就在营帐里弥漫著尴尬的沉默时,一位士兵进来报告新的情报。

  「报告阿瑟特大队长,有女人!一名女子走近营区!」

  是来取回遗失物的吗?或许因为动摇,阿瑟特不禁脱口而出这种不可能事,然而在听了士兵说「那人似乎是公主」之后,他瞪大了眼睛。

  阿瑟特冲出营帐一看,一位女性从夜色垄罩的城镇中,彷佛要踏平地面一般,用力地踩著脚步,缓缓接近军营。

  ……错不了。就是她。那双绝世美丽的绿色眼睛反射著营火,不论距离多远都不可能认错人。

  「我是恩格蒂娜•努斯托尔提!大队长阿瑟特•巴克达,出列!」

  阿瑟特第一次听见恩格蒂娜用这样大的音量说话。

  虽然曾以为她只会发出孱弱少女般的声音,但刚才她的声音中毫无疑问地蕴含了让他人服从的力量。

  「可恶的小丫头,努斯托尔提的血到了这种时候才苏醒吗……喂,士兵统统不准靠近。让她自己走过来。」

  出迎的一方占下风。得让她知道现在情势对谁比较有利。

  这个企图似乎也传达给了蒂娜,于是她脸上挂著愤怒的表情,再度迈开步伐。而当她走近时,阿瑟特注意到她的双眼中,寄宿著不曾在她眼中看过的强烈光芒。

  ……果然苏醒了。作为女帝的某种特质苏醒了。

  士兵注意到骚动,纷纷走出营帐外,而就在数百人的注目之中,恩格蒂娜站到双手在胸前交叠等待著的阿瑟特面前。

  「阿瑟特•巴克达。即刻解除包围。我的人身任凭你处置。」

  「看来经过这次的逃亡你成长了不少。但恕我拒绝。我们不打算听从你的命令……没错,不听你的『命令』。」

  恩格蒂娜一脸不解,但她很快便领悟阿瑟特言下之意。

  「……我想问一件事。镇上的女性们应该有来过这里。她们人呢?」

  「她们已经回去了。我们这边依照事先约定的内容正经地接待了她们,没想到她们留下了意想不到的土产给我们啊。我们损失惨重,被摆了一道。」

  或许恩格蒂娜来到这里,是出自于对舞女们的关心,一听到她们没有受侵犯之后,表情顿时柔和了不少。

  接著,她毫不迟疑地将膝盖与沾满血的手掌平贴在地面上。

  「……阿瑟特先生,求求你将军队撤离这里。这次的事与这个城镇一点关系都没有。」

  士兵们正看著这一幕。阿瑟特事先已经控制了所有士兵,尽管现在士兵们比禁卫大队还要团结一心,他仍然不敢松懈。

  阿瑟特踩著蒂娜的头,逼她再说一次刚才恳求的说词。接著挪开脚,用剑尖指著她的下巴,让她的头和贴著地面的手抬起,变成跪姿。

  恩格蒂娜闭上双眼伸长脖子,紧抿双唇。虽然她微微发抖著,但内心似乎没有一丝迷惘……这相当不妙。

  过度专注于政治与侵略,使得努斯托尔提家族的血脉濒临灭绝,而且作为接班人的还是年迈母亲的傀儡。只要她和其他国家的皇族之间产下子女,即使对方是邦交国,仍然会对政局造成不小影响,最坏情况下整个帝国被人夺走也不无可能。

  所以阿瑟特为了让帝国的寿命延续,特意策划了这场政变……表面上是这样。虽然实际上就只是身为将军的父亲,以及兄长们共同策划的一场叛变,但为了驾驭军队,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必要的。

  正因如此,现在的局势相当不利。若是让士兵们看到被视为一无是处的恩格蒂娜显露作为女帝资质的一面,之后可能会引发不少麻烦。

  阿瑟特心生一计,向下挥剑。斩断了她上衣那勒紧胸口的皮绳。

  若她发出尖叫声,倒也可爱……然而恩格蒂娜咬著嘴唇一声不吭,双手紧紧握拳,任凭乳房弹出衣服。

  然后她那开口大得无法称之为领口的上衣,自她上半身滑落,裸露出那即使在黎明前的微弱光线中仍十分明显的白皙肌肤。

  「上衣……会妨碍斩首吗……?」

  她的声音发抖著。然而,在数百位男性面前暴露肌肤的状况下,还能说出这种话实在了不起……情势果然不太妙。

  「喂,带那些今晚身心受创的人过来,让他们享用这女人。」

  迟疑的情绪在周围士兵中引起了骚动。

  「你们要自己上也行,要让给别人上也行!无论是多么乱来地『使用』都可以!」

  若她受人景仰,那玷污她即可。人不会去崇拜一个曾经骯脏的事物。就算有血脉或是其他东西,若是缺了神圣感,她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只要灌输士兵们这样的观念便行。

  「怎么啦?这么多男人,却没有人想上吗?」

  明明这里非常多人,却弥漫著不自然的静默。

  看来他们还差临门一脚。正当阿瑟特如此想时……士兵们慢慢变得吵闹了起来。

  随著天色逐渐明亮,恩格蒂娜柔软的肌肤看得更加清楚。昨晚被植入肉欲的人们也看得目不转睛。

  「怎么办?」「要上吗?」「要上就早点上比较好喔。」「在被弄坏之前……」

  声音渐渐传了过来。既然阿瑟特听得见,那想必恩格蒂娜也能听到吧。

  她依然闭著眼睛,眼角泛著泪光,彷佛等待著斩首那一刻般,面朝天伸长脖子。像要下决心承受所有的暴行似的咬紧嘴唇,并全身颤抖著。

  喧嚣声逐渐变大。就差一点。当有第一个人挺身而出后,自那瞬间起,他们便会解除心头的枷锁,纷纷跟进……而那正是努斯托尔提一族终结的瞬间。

  来吧,会是谁?

  谁会第一个举手?

  打破僵局的是──

  「我来!」

  那洪亮的音量,响彻黎明的天空,以及五百兵士之间。

  阿瑟特脸上浮现笑容。恩格蒂娜则吃惊地睁开眼。

  「哦,这家伙相当有气势啊。谁,是谁?报上你的部队。」

  阿瑟特收剑入鞘,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主人……却找不到。

  而吵闹的士兵们自然而然往镇上的方向看去。

  而在他们视野之中,一位穿著皮革大衣的男子正朝这里走近。肩上扛著巨大的武器──长柄刀。

  「路过的万事屋。」

  「莫、莫尔特先生?为什么……不对,不可以过来!请你回去!」

  因为恩格蒂娜摇著乳房转身,并打算奔向那位男子,因此阿瑟特便伸腿绊倒了她。

  阿瑟特命令士兵将她捆绑,接著命令所有人都不准动。

  虽然天色逐渐转亮,但因为太阳仍未升起因此看不清楚,所以阿瑟特聚精会神,确认南北两方的瞭望塔……那位万事屋仍然位于利口镇的领土范围。

  而与恩格蒂娜那时一样,阿瑟特等著他走近营帐──等著他走出罗第国国境。

  「我是那位女士……蒂娜的保镳。不好意思我要把雇主领回去了。」

  「你叫莫尔特对吧。刚刚,没错,就在刚刚你跨出了南北两个瞭望塔的连线,也就是你现在的位置不在镇内,在国境之外。就算你是利口镇的居民,也不受协约保护……以上你清楚吗?」

  「没有协约保护你们就怕得不敢轻举妄动啦?这也难怪,因为我很强嘛。」

  搞不好他真的是个蠢货。不过,他派得上用场。

  恩格蒂娜正对著他哭喊。看来是她珍视的男人。

  「来四个人,好好招待这位勇敢的万事屋……给我上!」

  与蒂娜那时不同,这次很快便有士兵出列。四位士兵拔剑包围莫尔特。

  但即使如此,莫尔特依然一派轻松地往前走。

  一名士兵瞄准他的左肩,从上方劈下。先砍掉他一只手啦……阿瑟特才这样想,下一秒,他脸上便浮现惊讶表情,竟失算了。

  莫尔特直接用左手接住,握紧剑刃。自然而然,挡下剑的手掌流著些许鲜血……当然,莫尔特手上并没有带著护具。他是用空手接下。

  不顾一脸惊讶的士兵,莫尔特的脚步毫不停歇。至于士兵,毕竟不可能就这样放开自己的剑,于是浑身使力欲将剑拔出……然而,士兵却被连人带剑地缓缓拖行,双脚在地面上刻出了两道痕迹。

  「我每天都在挥这把钢制长柄刀。这点程度小意思。」

  隔著皮革大衣也能看出,莫尔特手臂正在使力。接著简直就像开玩笑般,剑身发出尖锐的声响拦腰折断。

  不仅握著剑的士兵,阿瑟特、周围的士兵,甚至连恩格蒂娜都看得目瞪口呆。

  在那异样的光景中,阿瑟特察觉到士兵们开始感到畏惧,因此出声叱责。

  「发什么呆!四人统统一起上!」

  剑被折断的士兵接过同袍拋来的剑之后,四人同时砍向莫尔特。

  虽然其中两人的剑被长柄刀挡下,由于长柄刀坚硬的质地两人反而被弹飞,但剩下两人的剑,便直接刺进莫尔特体内。

  ……虽然身体上插了两把剑,但莫尔特依然从容地往阿瑟特他们走去。

  他的步伐凛凛,简直就像在说──受了这点小伤又怎样?

  而虽然剑看起来像是刺进了肉身,但其实只是划破了皮革大衣的表面而已。他一滴血都没流。搞不好内侧的材质是由金属纤维所织成的具有防刃效果的特制品。

  不只阿瑟特,似乎连士兵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于是他们的斩击变得更加犀利了。到刚刚为止,他们为了不要把莫尔特当场砍死,各个手下留情,而知道砍不到肉之后便打消了这种顾虑。

  即使剑刺不破大衣,但那又重又长的剑身打在肉上可是招招入骨。尤其是作为军武的剑,侧面剑身还特别强化了打击性能。

  钝器重击骨肉的声响不断响彻黎明前的天空。

  于是,众人眼前出现一幕相当恐怖的画面。

  「……那个男人,为何还走得动……」

  莫尔特依然走著。他只靠长柄刀遮蔽裸露在外的头部,完全不抵抗袭向身体的攻击。即使如此他也只有身体微微颤抖,膝盖也没落地。

  如果他是装甲兵还可以理解。但他身上的装备不管再怎么防刃,终究只是件大衣……身体还是会受到冲击。但他仍然……没事般的走著。

  马。阿瑟特脱口,叫了一名骑兵过来。那位骑兵的手中握著巨大流星锤,配合马的冲刺能力的话,那可是连岩石都能轻易击碎的武器。

  莫尔特身边的四位士兵退开,留他独自一人。接著骑兵上前,由下往上挥出强力一击。

  实在不可能挡下流星锤的莫尔特,被打飞到数公尺远。

  明明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阿瑟特仍不禁脱口欢呼。

  莫尔特被打飞,在地面滚了几圈倒地后,马上以手撑地打算起身。

  但四位士兵围了上去。

  他们瞄准莫尔特要撑起身子的手臂和腿的关节处狂踢猛打。

  莫尔特发出呻吟,并随即滚倒在地。但是,他又马上将手掌与膝盖贴地,打算站起身,于是士兵们又开始聚在他身旁殴打,被打趴在地之后他又要站起身……

  「莫尔特先生!已经够了,请你快逃回镇上!拜托你!」

  「……不巧的是,万事屋也是信用至上的行业呢。委托一定会做到最后一刻……唔!」

  他已承受了数十下攻击。已经受了那么多攻击的莫尔特,依旧重复著奋力起身,以长柄刀与肉身挡下斩击,发著痛苦呻吟,并滚倒在地的循环。

  阿瑟特再次确认了南北两座瞭望塔的位置。原以为他正慢慢退往国境线,想造成这边违反协约的事实……没想到莫尔特反而更往白兰国方向前进。

  「蒂娜,抱歉。原本应该要保护你的我……结果变成这样浑身是伤──」

  一位士兵大声吼著,朝莫尔特侧边肋骨放出一记攻击。那力道强烈到足以让他被轰飞。手撑著地面的莫尔特口吐鲜血,看到这模样的四人更上前踹他,如劈柴一样,胡乱地将剑砍在他身上。这已经算是在围殴了。

  「阿瑟特•巴克达!杀、杀了我!你想杀我就快动手!」

  「恩格蒂娜,我刚才应该已经说过,我不会听你的命令了吧。」

  泪流满面吶喊著的恩格蒂娜一脸错愕。接著便在全身被五花大绑的状态下,扭曲著表情,咬牙切齿地将脸颊贴上阿瑟特的鞋尖。

  「请、请你杀了我……我求求你。拜托你杀了我吧!」

  阿瑟特确认了一遍士兵都在看之后,便在她脸上踢了一脚。接著让士兵给她戴上口塞,防止她咬舌自尽,让她看著莫尔特被折磨到最后一刻。

  这么做是为了让士兵们尽情欣赏她受挫的模样。

  踢打肉体的声响持续著。他相当顽强。明明就这样倒下就好了,但每当阿瑟特觉得他要放起抵抗时,他又爬了起来。长柄刀也未曾松手。即使已经吐了好几次血,他依然奋力站起。而士兵们也开始气喘吁吁。

  「……阿瑟特大队长,又来了人。」

  阿瑟特仔细一看,从镇上的方向又有一人走了过来。腰间系著刀,脖子围著随风飘逸的长围巾走近的,是头上插著发簪,发色淡得让人看成白色的金发美女……不对,或许该称为美男子。

  莫尔特抬起满是鲜血的头,出了声。

  「……什么?喂,沙夏……为什么?为什么你来了!我没有叫你来!」

  「我看不下去你那凄惨的模样了啦。莫尔特,你也被打得太惨了。我在旁看得好担心呢……而且啊……」

  沙夏的嘴角,露出了感觉像是在嘲笑自己,又有点难为情的笑容。

  「我想成为你们的伙伴。所以就偶尔提起勇气,厚脸皮地……对吧。」

  被称作沙夏的男人,快步走向脸上写满疑惑的莫尔特。

  「我是路过的万事屋,沙夏。你们不仅对这个男人穷追猛打,还对女人做出了相当失礼的事,让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前来拜访了。」

  「又是万事屋啊?」阿瑟特接著命令士兵先行解决沙夏。

  于是围著莫尔特的四名士兵,转而举剑包围了过来……但沙夏没有停下脚步,从容地步行穿越他们。

  什么?阿瑟特定睛一瞧,发现沙夏不知不觉竟已经拔刀在手。于是本应包围著沙夏的士兵则满脸错愕地僵在原地,护手部分以上的剑刃则不知为何掉落在地。

  ──这个美男子,并非等闲之辈。

  「怎么啦,不用客气。而且原本我就和在那边吐血的男人不同,我是没有合法登记的外地人。不管这里是哪国国内,都可以任你们处置喔。」

  沙夏走到莫尔特身旁。但他并没有停下,无视手掌与膝盖著地的莫尔特继续前进。就像在说「接下来就换我上场」一样。

  「……装甲步兵,出列。现在是全副武装的出来就好。」

  五位部兵发出沉重的脚步声,听命向前与沙夏对峙。他们穿著厚重的全身装甲,手持巨大盾牌,固定身体排成一个横列,并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长枪。

  这样不管剑士的武功再怎么高强,都不可能攻破。

  虽然沙夏已经相当靠近阿瑟特,但面对这阵形,他也只好停下脚步。

  接下来只要用弓箭射他们就行了。没有必要乖乖的用剑和他斗武。

  副队长已配置好三名弓兵,就只差阿瑟特一声号令了。

  只要处理完这两人,接下来就等远方逐渐看得清楚的太阳升起时,将恩格蒂娜斩首。再用盐巴保存首级便可。

  就快了。很快就结束了。天就要亮了。

  「……咦?」

  附近的一名士兵,看著莫尔特与沙夏的反方向,看著东边发出了声音。

  「好像有点……奇怪……不对……『那个』……是什么?」

  阿瑟特也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没发现任何奇怪的事物。

  那边只看得到破晓的天空,以及因为天色变亮而看得见的,一望无际的辽阔荒野和瞭望塔而已……

  明明只有那样,却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回到离开许久的家,发现有家具不见,或是被稍为挪动位置的那种……微不足道,却又是决定性的不对劲之处。

  南北两座瞭望塔上,飘扬著印有利口镇镇徽的旗帜……是那个造成的吗?

  不对,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应该不是来自这种小事。

  就在阿瑟特发现那不对劲感觉的源头前,便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于是他便往镇上的方向看去。

  是钟声。利口镇教会的钟楼,上面的吊钟激烈地敲响著。

  再次感到哪里不对劲的阿瑟特,看著城镇思考著……那并不是晨钟。

  而在他视野一角,蒂娜正将脸贴在地上磨蹭,将口塞给取下。

  「莫尔特先生、沙夏先生,快逃!不用管我了!这下就能结束了……」

  恩格蒂娜张大嘴巴伸长舌头。她打算咬舌自尽。

  但阿瑟特不让她称心如意,用力踢了她的腹部让她昏过去。

  「你这家伙!你对我的……你对我的女人干了什么好事!」

  直到刚刚为止都趴在地上的莫尔特,用长柄刀撑起身子愤怒大吼著。

  这男的搞什么?上了她一次两次就想据为己有吗?根本就是小孩子的独占欲。阿瑟特不禁哑然失笑。

  「你还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啊……你违反协约了耶!」

  「少胡扯。这女人根本不是这镇上的居民。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位置根本不在协约适用范围里。」

  「你错了。蒂娜是这里的居民……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莫尔特如此说著并举起了左手。那一瞬间,阿瑟特反射性地睁大了双眼。

  他的无名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现在,戴在一个万事屋的手指上的,是每当帝国接班人一出生便打造而成,并只允许套在身为接班人的丈夫手指上,那枚努斯托尔提帝国的国宝级戒指。

  那戒指即为公主配偶……也就是努斯托尔提帝国之王的证据。

  士兵们发出嘈杂的声音,不过被莫尔特本人制止。

  「不只在那边的同行沙夏,不用怀疑,现在镇上也有不少人在看著这里!就算退一百步来说,把你们对我所作的『温和』攻击视为打闹好了,对蒂娜的攻击我无法饶恕!因此基于协约内容……利口镇将以武力进行抗议!」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靠气势解决啦,但你冷静点。虽然你们结婚的事让我吓了一跳,但我和你,还有那边那位半裸的女孩,都在镇外,也就是白兰国境内。协约根本不──」

  「这里……『已经』适用了!」

  莫尔特握紧长柄刀便往阿瑟特冲去。沙夏则是从侧面包抄。

  装甲步兵将盾牌往前推,并且举起枪。而莫尔特却毫不犹豫地冲进五人兵阵之中。

  五根长枪一齐刺出。却被横扫而来的长柄刀轻而易举地斩断。

  那把重量级的武器──就像割草的镰刀一样,动作华丽而轻盈。

  而那一击的尾劲,则产生了爆音般的冲击波震撼四方。

  莫尔特仅靠一击,就将五面厚重的巨大盾牌,以及总重远远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的重量级士兵一并轰飞。

  副队长慌张地出声下令弓兵放箭。然而,飞向莫尔特的箭矢,全被一跃而起的沙夏以快得看不见的刀法给斩落。

  「莫尔特,去吧!弓箭交给我来挡!」

  数名士兵上前与莫尔特对峙,但他们全被长柄刀如纸片般吹飞。

  挥著武器的莫尔特终于来到阿瑟特身前与之对战。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士兵阻挡。

  阿瑟特也拔剑出鞘,而莫尔特那拥有厚实刃锋的长柄刀从他上方袭来。看到那记攻击的瞬间,阿瑟特心想──这个不能直接挡下。

  只能卸开剑势了。于是阿瑟特把剑在头上一横,做出防御的姿势,同时将剑身倾斜打算多少减轻一些长柄刀的力道。

  但在剑与长柄刀接触的那瞬间,阿瑟特便明白──办不到。

  他的剑就像饼乾一样,被硬生生地折断了。

  阿瑟特扭身试图避开逼近而来的长柄刀,但它还是擦到了右肩的铠甲。铠甲应声裂开。接著他便感到那股冲击震入骨髓。

  但是,躲开了──才刚这么想,莫尔特的追击便至。是记踢击,莫尔特用他那相当坚硬而厚的靴子底部往他的腹部踢去。他的铠甲碎裂,痛苦的冲击感贯穿全身,脚底踏著地面的感觉消失──他感到自己离地飞起,接著全身惨遭撞击地面的冲击蹂躏。

  阿瑟特用强韧的精神力硬是保住了差点失去的意识,用手撑地打算起身,然而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吐血,贴地的手掌撑不稳滑倒。

  他勉强抬起头来一看,自己似乎飞了十几公尺远。

  接著,十几名剑兵筑起了人墙守护起他。

  而副队长则代替阿瑟特大喊著:「敌人袭击啊!进入战斗状态!」

  「才不是袭击。是针对违反协约的抗议……只是用武力进行而已。」

  哪里违反协约了?就算退一步承认因为娶了恩格蒂娜为妻,因此她拥有居民身分好了,只要在镇外即使要杀要剐都不算违反协约。他到底在胡说什么?

  他的说法简直就像这里是利口镇的领地内一样──

  「你说……这在城镇内?……该、该不会……」

  刚才阿瑟特瞭望四周时,那不对劲的感觉再度于脑中浮现。

  四周没有异状,却有哪里怪怪的。一切正常。一切都正常……只是,它不在原本该在的地方,反而出现在原本没有的地方。

  从紧邻镇上的营区往外看去的荒野景色,有现在这样「平坦」吗?

  之前散落在国境线附近,为了驻扎兵马、为了搭营帐、为了让马与马车通行而集中一旁去的瓦砾堆上哪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

  阿瑟特再度朝东方看去。

  黎明的太阳探出头,而荒野上矗立著原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为、为什么……军营的东侧会有瞭望塔……?」

  位于利口镇东北、东南方的瞭望塔,而军营位在城镇东边的国境线外,从军营的位置来看,暸望塔自然该位在西北、西南方才对。

  更重要的是,当初恩格蒂娜现身时,阿瑟特以防万一还特别确认了一次瞭望塔的位置,正因为要确定她已走出国境相当多的距离,因此才肆无忌惮地凌虐。

  那么,现在阿瑟特看到的两座瞭望塔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整个军营不知不觉间往镇上移动了吗?

  为了解开疑惑,阿瑟特往西边──镇上的方向看去。

  「怎……怎么可能!怎么会……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

  利口镇方向的北边与南边,确实「曾经」存在著瞭望塔。

  没错,曾经存在。直到阿瑟特回头看去的那瞬间之前,都在。

  在原本的两座瞭望塔下方,隐约可以看见数十位男人正用麻绳拉著建筑物本体。

  于是随著轰隆声响起,千年间屹立不摇的两座瞭望塔在阿瑟特的眼前,就这样被拉垮,扬起一片尘土,从此消失在世上。

  简直就像……那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建筑物一样。

  「该不会……该不会,这里的人们……」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虽然阿瑟特心理这么想,但还是还是推倒出了唯一的答案。

  ……他们盖了新的。

  他们只花一晚──在士兵被酒、女人、夜袭折腾得天翻地覆的那一晚,收集了散落于附近一带,从前曾是城墙的瓦砾堆,盖了两座外观相同,高达四层楼的瞭望塔……

  彷佛要宣称它们从千年前起便矗立在那似的……光明正大地盖了起来。

  一切都是为了得到袭击帝国军的正当理由,都是为了守住以物流维生的城镇商誉──更为了让阿瑟特等人违反协约……为了设下圈套。

  但是,他们真的知道这行为代表著什么吗?

  改变了瞭望塔的位置,也就是说──

  「他、他们……企图改变国境线吗?」

  阿瑟特的脑袋响起萝恩许坦说过的话。「罗第国与白兰国间的国境线,自古以来便以利口镇东边作为基准画出来的」。

  也就是说,利口镇向东边扩张,就等于是更动国境线。

  仅仅三千人口程度的边境城镇,竟然擅自靠自己的力量……做了就算两国再怎么关系良好,都有可能导致爆发战争的事情?

  镇上的钟声响著。急促而激烈地持续响著。

  就像要通知黎明的到来。就像要告诉人们天亮了,该工作了。

  「阿瑟特大队长,敌方的增援部队来袭!从镇上方向过来的,大约五六十人左右……但是……但是,那是什么啊?」

  虽然听到士兵报告的阿瑟特再度往城镇方向看去,但无法看见他们的增援部队之前,看得见的只有倒下的瞭望塔所扬起,那足以覆盖视野,如海浪般滚滚而上的粉尘。

  「什么啊!已经动真格地开打啦!」「莫尔特那家伙偷跑太多了吧?」「这才是『我们的英雄』啊!」

  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阿瑟特无法掌握现况。

  被士兵团团围住却依然一派轻松的沙夏,对著惊慌失措的他们笑道:

  「不才沙夏,要为阿瑟特大队长带来麦多拉议长的传话……『给我铭记在心,惹毛边疆乡下人的代价是很高的。我们不会畏惧,即使与邻国、努斯托尔提帝国,甚至是与全世界为敌,我们都不会低头!』」

  万事屋莫尔特替已经和裸体没两样的蒂娜披上了皮革大衣,接著将自己的领带、上衣也脱去,露出上半身后一肩挑起长柄刀。他盯著阿瑟特。

  「就让我告诉你,你们究竟惹到谁了……这个城镇啊,从千年前开始就是无法攻陷的不落英雄都市。懂吗?这就是我们。这就是……利口镇!」

  彷佛被莫尔特的大分贝音量给赶跑似的,一阵风起,将覆盖视野中城镇的粉尘吹得一乾二净。接著阿瑟特看著敌方逐渐清晰的增援部队身影,大惊失色。

  出现在眼前的,是散发强烈威严步行而来的……溜鸟集团。

  「你……你说……这就是利口镇?」

  阿瑟特被莫名的压迫感吓得不寒而栗。

  6

  镇上的钟声响著。

  那告知开始进入解放作战最终阶段的钟声,响遍全镇。

  「这个作战中,令人挂心的地方只有一点。以前父亲的心愿就是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而在仅仅一夜之间,便毁了他好不容易实现的梦想的那位诈欺师……不,那位神速堆石匠柳蓼与他的徒弟们,该如何离开城镇这件事……他们可以经由下水道抵达瞭望塔。但他们能否穿越包围来到敌营的东侧,这才是胜负关键。」

  「所以才需要舞女大队……是这样吧。我懂……然后呢?我也非去不可的理由在哪?当初受雇于你的时候我已经表明不做骯脏事了吧?」

  虽然已经在大浴场冲洗掉汗水、心理压力,以及大量摄取的酒精,回到了酒槽区,一看到麦多拉的脸,克莉米欧依然忍不住怒火攻心。

  不晓得麦多拉是察觉到了这点,还是看到克莉米欧不自觉握在手中的麻绳而出自本能感到危险,他加速了说话的语速,喋喋不休地说道: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光越是强烈,影子便越是暗沉……也就是说,舞女们越是闪耀,士兵们便越容易被转移注意力,柳蓼他们成功脱出重围的机会就越大。」

  自从他们在大浴场前会合后,麦多拉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前走。

  说实话,克莉米欧看到他那副样子更加生气。

  「就算这样我也依然不是非参加不可吧?为什么做到对我下圈套的地步,也要把我送进敌营呢?麦多拉,你有在听吗?」

  麦多拉加速了脚步。

  虽然已经向议员们传达了现状与这次作战,但他们仍然不了解详情,因此麦多拉还得去解释。然而他那急促的步伐,却在手碰到议场的门时忽然停下。

  「我再说一次,舞女大队越是耀眼,效果越好……而据我所知,利口镇上最闪耀的女性……克莉米欧,就是你……这样接受吗?」

  麦多拉没有回头,维持将手靠在门上的姿势,额头抵著门低头说著。

  克莉米欧也明白,自尊心甚高的他挤出这种话,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虽然无法原谅他,但克莉米欧总算理解理由,并获得些许满足感。

  「嗯……既然是那样,就算了吧。下次请你一开始就这么说。」

  「如果先说在前面,你会拒绝。」

  当然──克莉米欧丢下这句话和手中的麻绳,帮麦多拉打开议场的门,把他送进议场。

  尽管议员们的视线十分刺人,麦多拉仍堂堂正正地入座。

  「……哼。事情大致上进展得和我预料的一样顺利。帝国军违反了协约,我们以武力进行抗议,接下来就是伴随著事态发展而来的解除包围……要赶上脱衣舞团离开根本绰绰有余。全是我的功劳啊。感谢我啊。」

  「麦多拉,虽然想问你的事有很多……但总之先问一个。刚才,一群以格雷恩和皮恩格为首的裸男从窗外经过,那是怎么回事?」

  「原本在我的计画中,在敌人发现我们移动瞭望塔,也就是说,发现他们的位置已经在协约适用范围内的事实之前,会让赤裸英雄莫尔特与他的信徒们去扰乱一阵。看到表情莫名严肃的全裸大叔们一起朝自己走来的景象,任谁都会怕得不得了吧。肯定会引发混乱。对方肯定会拔剑制造流血冲突。原本是预定让他们做出那样的牺牲去点燃战火。」

  「明明我们有接获通报,计画变更成莫尔特和努斯托尔提的公主跑去敌营引诱对方违反协约……但为什么格雷恩他们还要全裸上阵?」

  「我哪知道。那是他们的兴趣吧。有其他问题吗?」

  也许真的是兴趣,克莉米欧不禁心想。

  「于是就『战鼓响起,双方开战』啊……」「那双方的战力差距如何?」「根据眼镜行老板的报告,因为酒店和蛋糕店擅自将『美丽天使』掺入了蛋糕,导致对方的士兵有数十人被捆绑起来交给医护兵看管,但是……」

  「根据我的预测,再过一会儿形势逐渐不利的帝国军就会开始放火烧城了吧……但火烧不起来。就算议会这边不主动通知,那些被钟声唤醒的居民,还有失去落脚处而在路边游荡的旅人们马上就会发现火苗,接著会替我们证明,布满全镇的供排水系统是多么可贵吧。」

  「真是对症下药。」「接下来会釜底抽薪……一口气将敌人歼灭吗?」

  手持文件的克莉米欧替麦多拉补充道:

  「昨天开始有位自称利口镇解放军首领的侠客,率领著大约一百八十名左右的人在镇上巡逻。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规模较小的集团,因此全部加总预估将超过四百人。虽然他们未受正规训练,但在难以进行组织战的镇上却已经战力充足了。」

  「这个城镇上有多少人?一千?两千?三千?加上旅人就四千?他们若要包围,那就等于被包围在内的人全是战力。那么,对方不过区区一个大队,而且还为了包围分散了一部分兵力,根本不足挂齿。」

  虽然麦多拉讲得一副理所当然,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首先,镇上有不少根本无法上战场的女人与小孩。再来,即使是男人,他们持有的装备与觉悟不过是业余等级。更何况由于这个作战本身的性质,柳蓼那群人的任务一旦走漏风声,计画便会泡汤,所以不能事先向所有男性居民透露作战内容,叫他们做好准备与觉悟。

  正因如此,必须自然而然地,在连他们自己也没发现的状况下,激起他们的战意。

  ……而那个舞女大队,便是这个用意。

  她们的成军具有双重意义。

  就像努斯托尔提的公主因为误会而乱了分寸一样,为了让居民们误会,麦多拉故意让她们在酒槽区乘上马车,并且不对围观群众做任何解释。

  即使实际上帝国军也保证不会对舞女出手,麦多拉仍刻意只字未提。

  女人们为了保护镇上牺牲自己的身体,男人却袖手旁观吗?

  这种问法实在太过恶劣,但因为这样作最有效,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相当符合麦多拉风格的作法。

  那一瞬间,镇上的男人统统变成了义愤填膺的战士。

  于是,越是愤恨不平,便越容易被侠客的漂亮话给打动。因此他们自然会越聚越多人,成为一个拥有战力的组织吧。

  依照麦多拉的预测,此时利口镇加上义警团团员,兵力已高达七百余人,数据上能与对方抗衡。不对,若加上酒店与蛋糕店的即兴演出,利口镇的兵力可说是超过帝国军。尽管指挥混乱、战力大半是外行人,只要包含了在个人战中所向无敌的两百名义警团团员,要抵抗帝国军的侵略可是有十成把握。

  到此,问题只剩一处。

  「对方的两百五十名骑兵该怎么办?镇上并没有那么多马,并且拥有坐在马匹上的战斗技巧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根据我的秘书所做的纪录看来,有人十分敏锐呢……没错,对上掺杂骑兵的部队,就算能抵御步兵也无法对对方造成决定性的伤害。但是,如果他们有要守护的对象,或是拥有明知危险仍不得不冲向敌人的理由时就不一样了。没错吧?那么……如果我说他们实际上有这层顾虑呢?」

  「顾虑什么?」「有那种东西吗?」

  「他们既然是军人……就得服从军令啊。」

  7

  镇上的钟持续响著。除此之外,刚才也传来应是瞭望塔倒下所产生的地鸣声,想必作战计画正如麦多拉预料般顺利进行著吧。

  「给我忍到镇上的不满情绪累积到极限,所有人出于自己的意志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之后事态就会好转,而协约的目的就是这个。」

  就跟当初将麦多拉用麻绳五花大绑拖行在地时逼问出来的那样,他漂亮地解决了难题。

  那份协约,怎么想都相当奇怪。

  当有人违反协约时,一般都是赔款了事,然而他却特意选择用武力进行抗议。

  明明没有驻军的城镇本来就不可能发动武力抗争。

  因此努斯托尔提帝国把协约的条文,理解成利口镇向自己投降输诚了吧。然而,正因如此,认为利口镇已在自己控制之下的他们,并没有在镇上大肆破坏。

  于是镇上持续为战斗准备,直到此时此刻。

  麦多拉一开始就盘算要打破包围。镇压因为不平等的协约产生的民怨,乖乖让努斯托尔提帝国骑在头上……都是为了一口气扭转局势。

  「我和他……都是利口镇的男人,做法却如此不同。」

  义警团团长莱伊夹在两位充满腥味的老人中间,思索著关于即将波及整座城镇的战役……尤其是现在已经在东侧开打的,和敌军主力部队的一战。

  那边肯定会演变成一场激战吧。所以自己也想参加那边的战斗。但是这边的任务需要由身材瘦小、体重轻盈的人来完成,因此莱伊也没得抱怨。

  「就快离开酒槽区了。接下来是重头戏,要上了喔!」

  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鱼贩朝拉著马车的两匹马挥下了马鞭。原来如此,他那为了不让鲔鱼变质,得以超快的速度从南方的渔港出发经由利口镇直冲罗第国或是白兰国的马匹,的确比镇上的马健壮不少。

  那货棚之中藏匿著莱伊与老人们的大型马车,车轮飞快地转著。

  马车如火球般穿越大街,接著驶出利口镇,急奔西边的荒野。

  西边仍残留著夜晚的痕迹,因此离镇上数百公尺远的地方仍升著营火,而马车便彷佛故意要让火光照在自己身上般往前冲。

  疾速奔驰的马车,吸引了在镇外待机著的所有骑兵的注意。

  一名骑兵骑著快马靠近马车喝令他们停下,但年轻鱼贩的马鞭却未停下。或许那位骑兵是干部,他举起手中的长矛一声令下,便让四名骑兵跑在马车前方、四名骑兵跟在马车后面。接著在一旁待机的士兵看到这幅景象后也一齐跨上马匹追在后面准备支援。马车周围一共聚了十五名骑兵。

  虽然他们用阵势施加了压力,但年轻鱼贩依然命令马匹冲刺著。

  不愧是当初不问原因便答应借出马车,并自愿担任马夫的年轻鱼贩,胆识过人。

  「十五『匹』啊,应该应付得来吧。差不多该出动了吗……只是我腰好痛啊~~」

  一位老人掀开沾了鱼腥味的布,以枯枝般的身躯站起。明明吹著强劲的风、货棚也摇个不停,却仅有身上的迷彩披风舞动,举起弓箭的老人却是不动如山。

  他动了。当大家看见老人有所动作时,四匹跑在马车前面的战马后脚已各中一箭。四匹战马发出尖锐的嘶叫声,后脚一软臀部著地,身体贴著地面磨擦,接著四位骑兵连人带马一并上演了一出跌倒秀。

  年轻鱼贩惊呼一声,惊险闪避,接著向左一个大回转,往镇上的方向驶去。

  「马啊,只有奔跑的性能演化过了头,结果到处都是弱点。被箭射了一下就变这副德性,比起魔兽是多么的脆弱啊!」

  在利口镇北方,那魔兽横行的山上工作数十年的魔兽猎人平淡地说著,侧著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著经过的战马不停放箭。

  目标全是前脚后侧──也就是马匹的要害。

  战马无声跪地,就像要把士兵重重摔在地上般倒下。

  「好厉害,真能干!」

  「猎物主动送上门来,根本易如反掌。比起那个我的腰……」

  对于事态正如当初麦多拉所说的一样顺利发展,莱伊脸上浮现苦笑。

  「他们只要还遵守著『不放任何人出镇』的命令,要攻击就不是难事……只要在镇外跑来跑去就好了,这样他们就会聚过来。」

  一切正如他所说。而且只要马车上还有藏匿著帝国军目标人物的可能,他们便不得不有动作。即使马车上有搭著弓的魔兽猎人,明知危险,为了停下马车他们还是得上前靠近。

  而作战计画中,其他地区也有几个小组正用相同的手法攻击包围镇上的骑兵。

  「就这样继续乱箭扫射,后续就交给我处理。」

  马车左方来了四名骑兵,右方则是三名。左方由猎人负责,而莱伊则握著长柄刀跳出车外,闯入右方的骑兵之中。

  莱伊斩落刺来的长枪,将一名士兵踢飞在地。接著趁剩下两名骑兵跑开之前,长柄刀贴地并伸长一挥,将两匹马的马蹄斩落。

  马匹双双摔倒。莱伊用长柄刀,对著跌落在地,惊慌失措的士兵一挥。

  之后,莱伊奔向先前座骑中箭而跌倒的骑兵们。虽然他不觉得骑兵失去爱马之后还能这么快就振作,但如果士兵摆起密集方阵的话,单靠一人之力实在难以与之抗衡。所以……要在他们从摔倒的冲击回复前各个击破。

  这便是选择身材瘦小,同时又属于义警团精锐的团员参加的主因。

  「可恶!啊──可恶啊────────────!」

  一位士兵在倒卧的马匹前脱下头盔大吼著。而那位士兵的脸上,刻著十字疤。

  莱伊则俐落地朝他挥下长柄刀。

  8

  「因为大家都爱著、信任著利口镇,并以利口镇为荣,所以他们就上了战场。这些男人来这里是为了证明这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了证明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并不是战士,但是……却是个不能容忍自己袖手旁观的笨蛋……是的,这就是利口镇,这就是住在利口镇的居民!」

  莫尔特一边用背去感受──从镇上赶到的伙伴们,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势,一边对阿瑟特等人如此说道。而他们则死命盯著莫尔特的身后。

  「莫、莫莫莫尔特先生!这、这真的,就是利口镇的……利口镇的!」

  「噢,是的,蒂娜。这就是……我们啊……真是可怜,看你发抖成这样。已经没事了,安心吧。已经没有人能令你害怕了。」

  「不、不是的,我说的是好像有大量『不得了的东西』正在靠近这里耶!」

  「别慌,蒂娜……没事的。冷静一点。现在从镇上赶过来的,是我们的援军。大家为了镇上,也为了你而──」

  「莫、莫尔特!好像有哪里不对,这跟我从议长那听来的计画有点不一样!」

  「……喂,沙夏,你干嘛啦。不要搅局好不好,现在气氛正不错耶。」

  「你笨蛋啊!莫尔特,你真的要那样说?你真的要说『那个』就是利口镇,『那个』就是你们的象徵?你确定?」

  「是的,没有错。剑并不是唯一的武器。想守护镇上,想守护那份荣誉的心正是我们利口镇的居民拥有的真正武器!当我们紧握著它的时候,我们就和过去在这片土地上战斗的英雄们一样,有著相同的英姿!这么说也不为过!」

  「莫尔特,我觉得你那番话是对利口镇的最大侮辱喔!」

  「沙夏,你很失礼耶。他们又不是军人出身,虽然不少人平时没在练身体,但他们都是认真的!好好看著,世上去哪找像他们那样以自己为荣的人。他们是那样光明磊落地……」

  莫尔特一边对沙夏感到生气,一边转身……接著他做出了和阿瑟特一样的表情。

  「光明磊落地……溜鸟……?」

  映入莫尔特眼帘的,是飞奔而来的六十余名全裸男性。

  他们是曾与赤裸英雄莫尔特一同在酒槽区脱光,进行非暴力不服从运动的英雄豪杰,而以称霸「男祭」的皮恩格与格雷恩两人为首,虽然身强体壮但抱有重大道德缺陷的男人们,以彷佛要赤脚踏穿大地的勇猛步伐,扬起呼啸沙尘朝莫尔特所在之处走近……身上并带著些微酒气。

  「看啊,格雷恩!帝国那群人怕得直发抖!」「是啊,不管谁,看起来都弱不禁风。」「让我们在义警团的人赶到前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好提议,一个打十个,就行。」

  莫尔特心想……这谁看了都会怕吧。

  「等等,给我等等!你们干嘛脱光过来啦?麦多拉不是要通知你们,计画已经变更成让我来扰乱敌军就好,所以不用再这样挑衅了吗?为什么还要特地脱衣服啦!话说回来你们遮一下啦!」

  「队长你在说什么!」「嘿嘿,我们可带著至高无上的武器!」「没错,那武器就是队长说的……热爱乡土的心!」「再加上我的法国面包,以及格雷恩的平底锅……就是最强的武器啦,我们没有忘记带什么!」

  「我说你们,怎么总是最先忘记不该忘的东西!怎么办啦,我刚刚还一脸得意地说这就是利口镇耶!这……这最好是利口镇啦!」

  莫尔特战战兢兢地看向蒂娜,她正用不知所措的表情,像坏掉的玩具般轮流看著男人们与莫尔特,并全身颤抖。

  沙夏则是收起刀,双手摀住脸……虽然看上去是对男人们的行为感到十分傻眼,但不知为何,那反应总觉得又像个害羞的青涩少女。

  接著,分散在四周的帝国兵则呆若木鸡。

  毕竟这幅景象实在太脱离常轨了,而且该下令的阿瑟特本人却只顾发抖一动也不动。

  ……这下只能顺水推舟了吗?只能上了吗?

  既然莫尔特无法篡改别人的记忆……那就只好豁出去了。

  莫尔特感到自己嘴角露出了苦笑,大吸一口气之后自灵魂深处发出了大吼:

  「怎么样,怕了吧?这、这就是……这就是利口镇啦──!」

  莫尔特悲痛的吶喊,回荡在天空、大地,以及在场数百人的心中。

  实际上可能只是短短一瞬。

  但不可思议的是,莫尔特以为这阵漫长的沉默将持续到永远。

  而打破沉默的,则是阿瑟特•巴克达。

  「……他……他们………………………………………………他们全疯了吗?」

  阿瑟特发出高亢的惨叫,并下令全体兵士进行攻击。接著场面瞬间动了起来。

  高声怒吼的裸男大队毫不犹豫地散开,袭向正要组起方阵的士兵,除了一部分的人,他们大多手无寸铁、毫无策略,甚至连内裤都没穿,就甩著两腿之间的东西冲进士兵之中。

  那骇人的举动,令士兵们产生了明显动摇。

  「不要怕,就照训练时作的一样先排好阵型……那边的!有人已经闯进来了!」「他们那是什么速度啊?」「是舍弃所有装备换来的机动力吗!」「可恶,完全无法预测他们会进行什么样的攻击!」「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他们没有防御力和羞耻心,可以一击毙命的!」「哇啊,我家传的名剑居然打输法国面包?」「这个平底锅不就是袭击第十四分队的那个……呜啊啊啊啊啊啊!」「弓兵队怎么还不……竟然背部受敌?」

  柳蓼与他的同伴们一共二十余名,从后方袭击面对利口镇的方向摆出方阵的帝国兵。一夜之间造出两座瞭望塔的壮汉们,在师匠柳蓼的带领下一同发出了战吼,用手中的瓦砾进行猛烈的攻击。

  然后,从倒下的两座瞭望塔所扬起的沙尘中,出现了破坏瞭望塔曾经存在的证据的部队……亦即利口镇解放作战中的主力部队,南北各八十五名义警团团员,合计一共一百七十人加入了混乱的战局。

  也就是说,军营西方来了六十位裸男,南北两方来了一百七十位义警团团员,东边来了二十位石匠……用两百五十人四面包抄五百人的军队,试图打破军队在组织力上的优势,是个超乎常理的大混战。

  战况已经变得一团乱。人群中有敌军,有友军,有变态,有笨蛋。但所有人都是认真的。认真地嘶吼、认真地战斗,然后认真地哀嚎。

  「哇!好厉害啊,我只是跌个倒而已就浑身是血耶!全裸好威全裸好威啊!」「不要用弓箭,会射到自己人!」「从最多人的地方开始瓦解阵形!论冲散人群的能力我们义警团占优势!」「派人去镇上放火!制造混乱!」「要做一块真正好吃的面包啊,面包师傅会在里头注入他的一切的……感受到了吗?感受到我的全部了吗!」「大队长,请下指示!请下指示!」「呜啊啊啊有什么温温的东西碰到我的脸啦~~!」「莫尔特,我受够了!我的审美观无法认同这种事!为什么大家不遮起来反而还骄傲地秀给别人看!」

  要说是混战,战斗方式却过于幼稚。要说是吵架,规模却过于庞大……要说是场恶梦却过于滑稽,要说是出喜剧却又过于拚命……现在正是这种莫名奇妙的状况。

  已经混乱到了敌我双方都无法掌握战况的境界了。

  ……够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不就够了吗?

  某种意义上,这正是「利口镇的作风」不是吗?

  莫尔特苦笑著仰望黎明前的天空。

  「……话说,蒂娜啊。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请、请问是什么呢,莫尔特先生?」

  蒂娜像迷路的小孩一样,怯生生地看著莫尔特。

  「你的境遇想必十分凄惨,十分沉重吧。然后世上也尽是重复著这些沉痛的悲剧吧……只是,不该因为这样,就认定你的人生今后都是,甚至世上全是这种事。」

  蒂娜歪著头,不明白莫尔特的意思。

  莫尔特对蒂娜露出笑容。

  「不管这世界有多么像地狱,至少这个利口镇绝对不会那么夸张。而且,我向你保证,不论你的人生过得多么痛苦,只要待在这个城镇上便能开怀大笑……好好记著这点。」

  在一片激战之中,虽然还未出现摆好阵势的步兵,但原本分散在附近,远离战场的骑兵正逐渐在稍远处聚集。

  骑兵势必会攻过来吧,而他们的目标当然……就是蒂娜。

  「利口镇不会拒绝爱著镇上的人。而成了镇上的一员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困难居民们都会出手帮忙……所以,若想留在镇上就不用客气。」

  莫尔特拍拍沙夏的肩,用下巴指了指骑兵队。

  沙夏恐惧地从覆盖著脸的指间偷瞄,看到骑兵队之后便一副「啊……对付那种正常的家伙没有问题」的态度,将手搭在腰间的日本刀上离去。

  「如果啊,即使待在镇上,还是遇到了令你十分苦恼的麻烦……到时还有我们这种『万事屋』在。」

  骑兵队出动了。就像一条巨大的蛇一般,组著细长的阵形,在混乱的战场上蜿蜒穿梭著。人数八十,领头的是阿瑟特•巴克达。他垂晃著骨折的右手,用一只左手操纵著缰绳。

  那也足够了。马这种生物,就算没有武器配合,它一跑起来也是个十足的凶器了。

  然后,因为这种阵形,使得全体的突击威力变得更猛烈。

  战马撼动著大地,并将挡在前方的人一个一个撞倒。

  「所以蒂娜,没事的。安心吧……就照你的意愿来就行了。」

  大地轰隆作响,骑兵队如大蛇般袭来。

  大蛇张口秀出獠牙,而两位万事屋一副理所当然地的模样上前对峙。

  「能允许你这么做的……就是利口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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