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公主也要自由恋爱1 女神与歌姬

  打开封蜡之后,淡淡的蔷薇香气散发出来,艾力克斯从信封中取出卡片,只见布满淡雅

  蔷薇及藤蔓图案的信纸上写著他所熟悉的文字。

  那天,谢谢你邀我一同去看歌剧。

  不过,还是请你多加注意自己的健康。

  我无时无刻都在向天主及眾神祈祷,希望你所拥有的勇气不会将你引导至危难之中,并

  祈求在无法见面的这段日子裡,你能过得平顺安好。

  「并祈求在无法见面的这段日子裡::你能过得平顺安好。」

  站在窗边的艾力克斯不断重复著这句话,接著他将卡片从拆信刀划出的切口放回信封

  内,注视著那块凝结得相当工整的封蜡,印在淡紫色封蜡上的戳记清晰可见,那是紫罗兰的

  花纹。

  从父亲的友人主办的晚宴回到宅邸已经过了一个小时,艾力克斯先将高礼帽递给出来迎

  接自己的管家,然后从管家手上接过今天的信件,这封信就埋在那堆信件之中。看到信的瞬

  间,他感到头晕目眩,努力压抑著想当场拆信的衝动走入位於二楼的卧房之后,才赶紧在刚

  点好灯的房内寻找拆信刀。

  待他将谢函读完第二遍时,才发现自己忘了脱下外套。

  而且,他还打著领结。

  难怪会呼吸困难,接著艾力克斯以单手鬆开领结,虽然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脑袋却还

  是一片空白。

  至於写这封谢函的人,就是他那位有著紫罗兰般眼眸的未婚妻。

  「……伊娃洁莉公主。」

  艾力克斯隔著窗户一边仰望星空,一边呼唤著她的名字,他不自觉地咕噥著,一回过神

  来,却又嘆起气沮丧起来。

  自从两年前的春天订下这份婚约之后,他已经和伊娃出游数次,每个月他都会招待伊娃

  到歌剧院的贵宾室观赏歌剧,也曾经多次邀她参加舞会、晚宴以及狩猎宴会,而伊娃也几乎

  没拒绝过他。其实,身為王公贵族的她请随侍在侧的僕人代為撰写谢函并不稀奇,但是伊娃

  送来的总是亲笔书写的谢函。

  因此,即使只是像这样注视著卡片,艾力克斯便感到心满意足。

  正因如此,他涌起了自我反省的念头。

  明明自订婚起已经过了两年,但是為何每当自己站在伊娃面前时,仍然会感到紧张呢?

  儘管心裡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但是一到紧要关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不容易说了出

  口,却变得结结巴巴。

  而且,艾力克斯发现自己时常会失了魂似地一直凝视著伊娃的倩影。

  「公主一定认為我是个奇怪的人。」

  试著将心裡的想法说出口之后,艾力克斯的心情变得更加灰暗,他接著又嘆了一口气,

  然后闭上眼睛,虽然他很想将脑袋放空,但是只要一闭上眼,浮现在脑海裡的依旧全是伊娃

  的身影。

  不过,那个身影并不是现在的伊娃。

  而是艾力克斯与她初次邂逅时的情景。

  「……公主。」

  艾力克斯祷告似地发出低语,然后睁开双眼离开窗边,拉了拉从床幔旁垂下来的细绳。

  不一会儿,一位年老的侍从走了进来,服侍艾力克斯更换睡袍,他披著睡袍暍了一口刚泡好

  的花茶,这才动手拾起在桌上放置已久的其他信件。

  在油灯柔和的光线下,他一封封地确认发信者的姓名。

  这时,他发现一个不常见的姓氏。

  艾力克斯身為贵族阶级的一员,自然十分清楚那个名字的来头,不过他不明白对方為何

  要写信给自己,艾力克斯无法立即猜测出对方写信的目的。

  「会是什麼事呢?」

  艾力克斯那茶褐色的眼眸睁得又圆又大,接著他拿起拆信刀切开封泥,红色蜜蜡的上头

  盖有一枚蔷薇戳记。

  在煤气灯的光线照映之下,规律的马蹄声躂躂响起,四个车轮伴随著弹簧的嘎吱声不停

  转动。

  一辆由两匹马拉的厢型马车在夜晚的大马路上呼啸而过。

  马车的窗帘已经放下,坐在裡面的人无法看见外头的景色,而外头的人也无法窥见裡面

  的乘客。

  对伊娃而言,无法欣赏王都的街景早已司空见惯。

  不过,今夜的情况不同於以往。

  虽然窗帘依旧放下,可是即使窗户是敞开的,她也未必有心情欣赏风景,因為她还是无

  法相信坐在面前的康妮丽和自己竟然会打扮成这副模样。

  「表姊,这个髮型好重,我觉得很不舒服。」

  「别担心,妳马上就会习惯了。」

  「可是我的脖子和肩膀被刺得有点痒呢.」

  「没关係,过一会儿就不会了。」

  康妮丽露出游刀有餘的神情暗自窃笑,相对地,伊娃却十分不安。理由只有一个,因為

  伊娃完全不知道这辆马车的目的地。

  「我们究竟要去哪裡呀?」

  伊娃的眼神中充满了焦虑,她一直紧盯著康妮丽,不过,康妮丽却只是富含深意地对她

  笑了笑,并未认真回答伊娃的问题。

  「就是说呀,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呢?」

  「表姊,妳别那麼坏心啦,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

  「行是行,但是妳真的猜不出我们的目的地吗?」

  「我从来没有穿成这样出门过,妳要我怎麼猜?」

  伊娃嘟起小嘴,向康妮丽摊开双手表示不满。

  她现在穿著一件镶满蕾丝、缎带、褶边、珠子、花饰的华丽晚礼服,她那被胸衣勒紧、

  硬是被集中托高的胸前掛著奢华且镶著硕大珍珠的银製手工项鍊正在闪闪发亮,而耳环与髮

  饰也是相同款式,小巧的手提袋上方妆点著类似大丽花的图饰,袋子裡则装有蕾丝手帕与孔

  雀扇,扇子的设计如同孔雀羽毛般鲜艳动人、随风起舞,而那双从礼服裙襬下方露出鞋尖的

  鞋子竟然连鞋跟都缀上蕾丝。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逸品,莫过於那头乌黑的捲假髮了。

  康妮丽则穿著一套除了金色钮釦和流苏之外毫无其他装饰的黑色素雅礼服,另外,还配

  上样式简单的黑手套,虽然立领礼服会让人联想到骑马服,但是由於顏色过黑,简直就跟丧

  服没两样。伊娃耗尽心思拚命猜想康妮丽这麼打扮的目的,不过,对於极少离开王宫的伊娃

  而言,想像力其实相当有限。

  此外,这辆马车并非出自萨.格雷尔宫。

  位於路德河西岸的密尔塔斯宫殿為国王之王弟——铁尔兹盖特公爵在王都的住所,那裡

  原本是三代之前的国王為了王妃所建造的离宫,因此相较於王宫的规模可算是十分狭小,除

  了日常用品之外,就连外观与内部装潢也维持著前朝的样貌。

  康妮丽是在五天前向伊娃提出前往这座离宫的邀约。

  她们一抵达密尔塔斯宫,伊娃就先写了一封信给艾力克斯,这封信是前几天艾力克斯邀

  请伊娃一同观赏歌剧的谢函。虽然伊娃平时老是被爱莉雅嘮叨著:「不管内容写得多麼差、

  多麼不知所云,还是请您在经过慎重思考后写下这封信。」接著伊娃就会被迫重写好几回,

  歷经千辛万苦总算才完成一封信,不过,这次多亏了康妮丽从旁协助,伊娃才十分顺利地把

  谢函完成。

  在那之后,伊娃在离宫悠閒地度过数日,而今晚则是「神祕的外出时间」。

  不但不必与雷欧王兄商量,又可以把爱莉雅和吉克留在离宫,因此和康妮丽一同出游对

  伊娃来说是一大乐事,她觉得兴奋不已,可是,伊娃对她们的目的地感到十分疑惑。

  「……该不会是要硬拉我去参加新作歌剧的舞台表演吧?所以我们才会穿得那麼夸张?」

  「不对,妳猜错了。」

  「那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裡呢?」

  伊娃略微转身凝视著康妮丽,康妮丽则愉悦地发出笑声,然后低声说道:

  「差不多也该告诉妳了,我们现在要去参加舞会。」

  「咦?舞会?」

  伊娃的声音不由得僵硬了起来,康妮丽见况不禁睁大双眼。

  「妳该不会……不喜欢参加舞会吧?」

  「非常讨厌。」

  伊娃变得愁眉苦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她曾经数度出席舞会,每当爱莉雅帮自己处理参加舞会的事宜时总是忘我地说道:「在

  煤气灯的光线照耀之下,淑女身著晚礼服,将自己平时包得密不透风的肌肤展露出来,然后

  接受高尚绅士的邀约,随著美妙的乐曲跳著华尔滋,啊~全天下少女们的梦想便是接到舞会

  的邀请函呀!」

  可是,伊娃却一点都不喜欢参加舞会。

  就算她想放鬆地跳支舞,可是自己的身分地位却会令前来邀舞的人望之却步,若是站著

  发呆,那些打著父亲名号及爵位的人士就会一窝蜂地跑来向她致意,有时伊娃还得长时间陪

  著他们到处应酬,不但既无趣又麻烦,而且还会把她弄得相当疲累。

  这一回,伊娃被这些从未穿过的可爱礼服与精心雕琢的饰口叩吸引了目光,就这样上当

  了,不过,当她知道目的地是舞会会场之后,还真想立刻从马车上跳下去。

  然而,伊娃之所以会穿著这套无论怎麼看都像晚礼服的衣裳,还这样端坐在马车裡,其

  实是有原因的。

  而且,康妮丽自己并未穿上晚礼服。

  「表姊,妳该不会在设计我,要我独自出席舞会吧?妳是想让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宅邸裡四

  处打转、弄得顏面尽失吗?」「公主,我没有在盘算什麼,妳这麼说太失礼了哟,别担心,我也会出席舞会的。」

  「可是,表姊又没穿晚礼服。」

  「用不著妳担心,今晚的舞会即使穿咸这样也可以出席。」

  当康妮丽说著这些话的同时,马车的速度也逐渐减慢,等车轮完全停止之后,外头传来

  马车伕下车的脚步声,紧接著马车的车门随之开啟,发出略為沉重的声响,充满凉意的晚风

  吹拂著马车的窗帘,康妮丽率先走下车,并向跟在后头的伊娃伸出手.

  看到康妮丽这种异常熟练的护卫举动,伊娃暗自感到讶异地走下马车。

  接著,从旁响起一道男士的声音:「欢迎您们大驾光临。」

  伊娃不经思索地回过头去,没想到眼前的景象却令她惊讶得瞪大了双眸。

  刚刚出声的男子正站在通往大厅入口的阶梯前,他穿著繫有白色领结的燕尾服,似乎是

  负责接待的侍从,不过,他的上半瞼却彼一副金色面具遮住。

  突然看到这副陌生的装扮,伊娃不由自主地躲到康妮丽身后。

  「别害怕,他又不会咬人。」

  康妮丽戏譫似地笑了,然后轻抚伊娃的头,隔著假髮的触感让她有种奇妙的感觉,於

  是,伊娃有点生气地抿起了嘴。此时,康妮丽从那位戴著面具的男士手上接过两副新面具。

  「伊娃,这是妳的。」

  「咦?……我也要戴吗?」

  伊娃看了康妮丽递给自己的白色面具一眼,接著又抬起头看著手拿面具的康妮丽。

  「是的,我们都得戴上这个面具,否则就无法出席今晚的舞会了。」

  「可是,我又不想参加舞会。」

  「哎呀,我这个康尼特女伯爵可不允许妳这样耍任性喔。」

  「咦?女伯爵?」

  康尼特女伯爵是谁呀?伊娃张望四周,当她转过头时,脸上已经被戴上面具,而她那头

  粗硬的捲假髮来回摆盪於颈子和接触到空气的肩膀之间,為了固定假髮,康妮丽还不忘帮她

  繫紧缎带。

  「这样就可以了,我们走吧,夏娃。」

  戴著黑色面具的康妮丽嫣然一笑,对著伊娃伸出手来,在表姊的护卫之下,伊娃朝著楼

  梯走去,然而,每当她踏上一阶楼梯:心中的讶异也随之增长,待伊娃上了楼、来到从大厅

  (正门大厅)裡投射出灯光的入口处之后,康妮丽悄声对她说道:

  「伊娃洁莉公主,请妳听好囉,今夜的我不是平常的康妮丽,而妳也不是公主。今晚,我

  是继承亡夫爵位的康尼特女伯爵,而妳是从神话时代甦醒过来的女神——夏娃呦。」

  「咦、咦~??」

  「妳可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分,毕竟妳是女神呀,明白了吗?」

  「哦……」

  伊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并对康妮丽点了点头,虽然她还不太明白康妮丽的用意,但是或

  许这麼做是这场舞会的惯例吧。在她歪头思考的期间,康妮丽仍然不断向前走,伊娃被她牵

  著手跟著她走,接著两人将随身物品交由未著侍从制服、身穿同款晚礼服及面具的女子保

  管。然后,她们通过吊著闪耀著金色光芒的吊灯的走道,在戴著面具的侍从带领之下,步上

  铺著深红色绒毯的阶梯,她们再度通过藉由蜡烛照明且排列著雕像的走廊,而前方也逐渐传

  来人群的喧哗以及交响乐团的演奏:舞会似乎已经开始了。

  「我们不必向主办人打声招呼吗?况且,我们也没有男伴,这样没问题吗?」

  伊娃一边拿著如同孔雀羽毛般的华丽扇子遮著嘴,一边悄声询问,然而,康妮丽却只回

  答了一句:「没问题。」完全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两人走过敞开的大门、穿越空无一人的会客室之后,伊娃「哇~」地发出惊嘆声。

  在垂掛著吊灯的挑高大厅之中,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与会者聚集於此,人数一定超过百人

  以上吧。不过,伊娃惊讶的并非人数,而是全员皆面戴黑色或白色面具这件事。

  「表姊,这是……」

  「不对,我是『康尼特女伯爵』。」

  「……康尼特,这究竟是?」

  「诚如您所见,这是变装舞会哟。」

  康妮丽靠著墙边的屏风呵呵笑著,而伊娃则被她的语气吓傻了,透过社交圈联繫情谊的

  王公贵族们相当讲究於使用与自己身分相称的遣词用字,不过,方才康妮丽的语气简直就像

  刻意模仿上流社会用语的下人一样。為何她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呢?伊娃被弄得一头雾水。

  正当伊娃思考之际,一位身著燕尾服的侍者从人群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两位女士,需要饮料吗?」

  递向两人的银色托盘上放著数个玻璃杯,於是伊娃伸手拿了一个闪烁著淡金色光芒的酒

  杯,她闻了闻味道,果然不出所料,裡头装的是酒。由侍者分送含酒精的饮料这点倒是与一

  般的舞会无异,不同的地方在於侍者的脸上也戴著金色面具。

  「看不到脸的话,就完全无法分辨彼此的身分了呢。」

  伊娃未将杯子举至嘴边,只是喃喃地说了这句话,或许是被康妮丽听见了,只见她微微

  一笑,然后压低音量答道:

  「夏娃女神,您所言甚是,这场舞会最大的意义,就是在於无法得知彼此的身分呀。」

  「是吗?為何要这麼做?」

  「既然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家世与身分,也就不必在意那些繁文褥节了,这就是变装舞会

  的规炬哟。」

  「不必在意繁文耨节?真的可以吗?」

  伊娃将自己的音量压得更低,她的双眼紧盯著康妮丽。

  昆席德王国的阶级制度牢不可破,透过礼仪交际识别彼此的身分被公认為遵从天神敦诲

  的义务。因此,伊娃身旁的人从小就灌输她「身為公主,不可以做出有损王国名誉与传统之

  事」的观念,就连在睡梦中,伊娃都会梦到这句话。

  然而,同样出生於王族世家的表姊却微笑著点头回答伊娃:「当然可以囉。」

  「唯有在此可以让人无视於平日的繁文耨节,这种毫无规范又神秘的舞会,您不觉得带点

  『叛逆』的味道吗?」

  康妮丽一边刻意装出笑脸,一边将注入红酒的玻璃杯栘至嘴边。

  看到表姊游刀有餘的模样,伊娃疑惑地歪著头,只好跟著轻啜一口手上的酒。如她所

  料,杯子裡装的是香檳,香檳的气泡在舌头上清爽地跃动之后流入喉咙深处,儘管伊娃因為

  陌生而造成的紧张感尚未消除,但是可以品嚐到喜爱的香檳还是令她感到相当欣喜,於是伊

  娃一连啜饮了两三口。

  然后她再次抬起头来,仔细地观望大厅。

  可以透过这个拱形挑高的天花板看见漆黑的夜空呢。伊娃再将视线拉回,发现眼前除了

  聚集在大厅中央跳舞的人群之外,还有许多宾客正靠著墙忘我地交谈,有些男±围著小圆桌

  沉迷於纸牌游戏中,部分女士则以右手拿著酒杯、左手拿著观剧用望远镜,此外,也有成群

  男女正在谈天说地。

  放眼望去,除了眾人皆戴著面具之外,总觉得和一般的舞会没什麼两样。

  伊娃如此思考著,并将剩下的香檳一口饮尽,然后将空杯子递给侍者。此时,一位戴著

  黑色面具的男士慢慢地朝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嗨,康尼特,原来妳也来了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摩洛洛夫先生。」

  听到对方唤著自己的假名,康妮丽平静地作出回应,然后默默地朝男士行了个礼,接

  著,她将右手伸到男士面前,而那位有著淡栗色头髮的年轻绅士则熟练地吻了她的手背。

  见到这副光景,伊娃惊讶地张大了嘴。

  在歌剧院或是舞会这种公眾场合,由女性向男性主动打招呼是基本礼仪,若顺序颠倒

  了,将是极為失礼的行為;另外,若两人的关係不够亲密,主动向地位较高的人打招呼也是

  被严厉禁止的,这当然也是社交圈中再基本不过的常识。

  而这位被称做摩洛洛夫的男士却理所当然、且十分主动地向一等公爵——铁尔兹盖特家

  族的女儿打招呼:不仅如此,连康妮丽也向对方行了礼,与其说这是一场不拘小节的舞会,

  倒不如说是一场毫无秩序可言的聚会。

  「康……康尼特,呃……请问这位是?」

  伊娃一边在意著自己尖锐的声音和彼此的称号,一边开口向康妮丽问道,只见那位男士

  转过身来,毫无预警地以单膝跪地开口:

  「这位可爱的小姐,初次见面,您好。」

  话刚说完,这位戴著黑色面具的男士——摩洛洛夫便深深地弯腰鞠躬,他的举手投足都

  相当完美,虽然遣词用字很不得体,不过以声调来猜测,他十之八九是贵族,在气氛的引导

  之下,伊娃将右手伸了出去,而摩洛洛夫则理所当然地在她的手上烙下一吻,不过伊娃仍然

  充满疑惑。

  虽然伊娃的半边瞼被面具覆盖,但是她的想法大概还是被对方察觉了,只见摩洛洛夫笑

  嘻嘻地对一脸茫然的伊娃露出稳健的笑容。

  「还想说怎麼这麼久没有妳的消息,原来妳是拋下了我,与这位小姐展开避世之旅啊,康

  尼特,妳还是这麼残忍呀。」

  「哎呀,真抱歉,摩洛洛夫先生,我的心已经被这位甜美可人的小姐夺走了,我们不分昼夜地共度了好些日子呢。」

  「不分昼夜?真令人嫉妒。」

  「请您儘管嫉妒吧。」

  康妮丽在黑色扇子的后方发出呵呵笑声,她似乎非常愉快,不过伊娃却完全跟不上两人

  的步调。康妮丽与这位男士究竟是什麼关係?伊娃在意的只有这件事。

  「……请问……」

  伊娃鼓起勇气抬头望向摩洛洛夫,对方也将右手伸到胸前向她行了个礼。

  「这位可爱又可憎的小姐,為了纪念我们的初次相会,可否请您与我跳支舞呢?」

  「呃……和我吗?」

  「哎呀,太好了,那就请您去跳舞吧。」

  「咦?……嗯,请多指教。」

  康妮丽推了伊娃一把,伊娃只好将手搭在摩洛洛夫伸出来的手腕上;正当她要走出去

  时,康妮丽用黑色扇子遮著脸对她轻声说道:

  「对了……我的女神啊,无论您玩得多麼尽兴,都要牢记别太靠近灯光喔!您懂我的意

  思吧?」

  「……思。」

  伊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儘管隐藏了髮色和长相,但是只要被人发现她的紫色瞳孔,身為第二王女的身分马上会

  被揭穿,虽然说昏暗的夜色与阴暗的灯光可以掩饰身分,却还是大意不得,想必这就是康妮

  丽想警告伊娃的事吧。於是,伊娃提醒自己必须格外小心。康妮丽说了声:「真是个好孩

  子。」并在她的额上轻啄一口。

  「哦,感情真好。」

  摩洛洛夫爽朗地笑著,并且踏出温柔的步伐,於是,伊娃被领入跳舞的人群之中;交响

  乐团现在演奏的是华尔滋舞曲。

  互相行礼致意之后,两人将手交叠在一起,他们自然而然地搭上彼此的腰际并踏出舞

  步,然而伊娃的动作就是不顺畅,无论是掛在左手手腕上的那把摇摇晃晃的扇子,或是那头

  不停搔著肩膀的粗硬假髮都令她十分在意。

  「初次参加舞会让您如此不安?」

  在第二次的旋转之后,伊娃身后的摩洛洛夫向她提出疑问,儘管她的脚步几乎要因此停

  顿,不过还是踏了出去,一边跳舞一边和对方交谈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伊娃的舞蹈老师曾

  经说过,大部分的舞蹈都是為了要营造男女独自交谈的空间而存在的,这些伊娃当然知道,

  同时,这也是她讨厌舞会的原因之一。

  「……抱歉,一想到康尼特在一旁看著,我就紧张了起来。」

  伊娃心想,这样的回答应该最為得体,不过她又嘆了一口气,当然,就连嘆气也在她的

  计算之内。

  「您在紧张吗?」

  摩洛洛夫对伊娃露出二天,接著跳舞的速度突然加快,虽然伊娃因此瞪大双眼,还是卖

  力地跟上摩洛洛夫的舞步,当两人再度以正面相对之时,摩洛洛夫笑著说道:

  「您看起来虽然紧张,但华尔滋还是跳得相当优秀,想必很擅长吧。」

  「呃……嗯,因為康尼特有救我一些基础的社交舞步。」

  若告诉对方是其他老师敦的还要多加解释,会变得更麻烦,所以伊娃又撒了一个谎。

  「哦,原来如此,妳们的感情还真好,真令人羡慕.」

  「羡慕?為何?……您是康尼特的恋人,不是吗?」

  伊娃一边让裙襬有如花朵飞舞般飘动,一边反问对方。

  康妮丽不订婚的原因一定与这位男士有关吧,她身為王弟之女,却不肯待在王都,想必

  是想保密自己与这位男士之间的恋爱关係。伊娃从刚才就如此猜测。

  不过,摩洛洛夫却突然噗哧一笑。

  「我是她的恋人?不、不是这样的。」

  「咦?可是……」

  「若真是这样就太好了。不过,很遗憾,我和康尼特只是普通朋友。」

  「朋友?您太谦虚了。」

  「如果我们的关係必须互相礼让的话,我还觉得比较开心。」

  在两人对话的这段期间裡,交响乐团演奏的乐曲缓缓步入尾声,当曲子结束后,伊娃与

  摩洛洛夫互相行礼致意。

  「可爱的小姐,那裡还有蛋糕和冰淇淋,就让敝人為您带路吧。」

  「谢谢您,这是我的荣幸。」

  听到「蛋糕」一词,伊娃不由得绽放出由衷的笑容,虽然她已经品嚐过下午茶,不过之

  后一直忙著换装,所以到现在都尚未吃晚餐,一想到这件事,伊娃的肚子就突然饿了起来,

  因此,当她看到整桌点心时,竟然忘我得头晕目眩。

  「那我先失陪了。」

  「谢谢您,摩洛洛夫先生。」

  伊娃挺直腰桿向他道谢,不知為何,摩洛洛夫突然对著她微微一笑。

  「怎麼了吗?」

  总觉得自己被嘲笑了,伊娃有点生气,不过她焦躁的心情马上就碰壁了。

  「我先教您一件事吧,我这麼做也是為了康尼特好。听好囉,即使不曾与对方共舞,也千

  万别忘了要向对方行礼,就算您是诸神的后裔,但要是那麼轻易就让人猜出真实身分的话,

  可就无法享受今晚的宴会了喔。」

  「……啊。」

  听到摩洛洛夫的话,伊娃终於明白自己為何会被取笑了,她赶紧说道:「我会注意的,

  谢谢您的提醒。」并以两手执起裙襬,屈膝向摩洛洛夫低头致歉。伊娃所行的礼,与在公眾

  场合见到国王、王妃以及王太子时要行的大礼一模一样,看到她的举动,摩洛洛夫露出笑

  容,然后亲吻她的瞼蛋。

  「可爱的小姐,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思,您也要加油喔。」

  至於加油的理由伊娃倒是没说出口,虽然不清楚摩洛洛夫是否察觉她意有所指,但是在

  摩洛洛夫的身影消失在人群的那一头之前,他的脸上始终保持著笑容。

  伊娃目送著他的背影并深深嘆了一口气。

  接著,她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

  「真羡慕表姊。」

  对伊娃面百,康妮丽表姊是她的偶像——也是她的理想。

  即使在王太子面前,康妮丽仍然毫无惧色,虽然她看起来有些肆无忌惮、威风凛凛,不

  过却相当温柔,也会适时使坏,对服装与饰口叩的品味更是出色;再加上康妮丽的反应又快,

  非常熟悉所谓的「叛逆」,因此伊娃未曾接触过的人事物,对康妮丽来说倒是稀鬆平常,真

  是令人羡慕。

  正因如此,才使得伊娃更加深刻地认定自己的想法。

  第二公主伊娃洁莉果然是一位「无趣公主」。

  无论是刺绣、钢琴以及歌唱,这些淑女该有的嗜好对伊娃来说,都只是為了尽义务才学

  习的,她的程度也是不于置评,而她的兴趣就是之前提过的偷窥,即使有人招待她参加舞

  会,她也对那些必须与舞伴交谈的社交舞蹈感到十分厌烦,虽然她们两人同為王家的公主,

  但是康妮丽和伊娃的世界可说是天差地别。

  遵照父王所谓的「幸福必须建立在无趣的人生之上」去做,结果就是现在这副德性,伊

  娃可以挺起胸膛断言:「无趣真的让人感到相当空虚。」不过,就算因為这种事情而自傲,

  她也不会觉得高兴。

  若能够实现愿望的话,伊娃也希望能成為像康妮丽表姊那样的淑女。

  将被雨水淋溼的王宫形容成监狱的人就是康妮丽。

  若能像她一样不受拘束,自己或许就不会对世上的种种事物感到困惑了。

  该怎麼做才能成為像表姊那样洒脱的人呢?

  绑著「无趣」脚镣的伊娃在经过慎重的思考之后,终於归结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要解除

  这份婚约。

  这份婚约是集合了「世界上所有未知事物」之大成。

  「若我能正式恢復单身身分,是不是也会跟康妮丽表姊一样需要一个秘密恋人呢……这条

  路还真是艰辛呀。」

  伊娃用单手拿著装满点心的小盘子一脸认真地思索著。虽然她很认真地在思考,但是拿

  著叉子的手依旧迅速移动,当她听见盘子发出噹的空响而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杏于起司蛋

  糕、水果蛋糕和杏子蜜饯早已被她一扫而空。

  「……唉~」

  哎呀,伊娃不禁后悔了起来,因為她一直在想其他事情,而忘了要好好品嚐难得的甜

  点,更令她感到困扰的是,吃了这麼多甜品让她口渴下已。

  饮料在哪儿呢?伊娃著急地寻找侍者的身影。

  这时,有人从后方叫住她。

  「小姐,不嫌弃的话,这请您喝吧。」

  「咦?」

  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伊娃不禁转过头去,然后她发现一位手持两个玻璃杯的妇人站

  在自己眼前,虽然对方戴著黑色的面具无从辨识身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的年纪比康妮丽

  「这杯是香檳,而这杯则是水果鸡尾酒,挑杯您喜欢的拿去喝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囉。」

  伊娃先向她行了个礼,然后拿起装著水果鸡尾酒的杯子,一口气饮尽那杯闪烁著金色光

  芒的酒,乾涸的喉咙终於得到抒解,不过,对方在看到了伊娃那与其说是恭敬、倒不如说是

  极尽完美的行礼动作之后,拿著香檳睁大双眼。

  「夫人,怎麼了吗?」

  伊娃饮尽杯子裡的酒,对著一脸惊慌的妇人如此问道,此时另一位妇人也向伊娃打了声

  招呼。

  「这位捲髮的小姐,要不要来点这个?」

  「咦?」

  伊娃立刻将头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这回对方送上的是小点心,不过,她从未见过盘子

  裡头的点心。

  「请问这是什麼呢?」

  「哎呀,您不知道夹心饼乾吗?」

  「夹心?夹在饼乾之间的是什麼呢?」

  「这种夹心饼乾是在两片饼乾之间夹著香草冰淇淋和果酱的点心喔。」

  「听起来好可口喔,那麼我就不客气了。」

  伊娃将杯子递给正好从旁经过的侍者,像方才一样对著妇人行了大礼,在那位手持托盘

  的妇人正感到讶异之际,她已经开始享用那块巴掌大的夹心饼乾,饼乾碎裂散发出浓郁的香

  气,加上入口即化的滑顺冰淇淋,那股令人浑然忘我的滋味让伊娃不禁热泪盈眶。

  「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点心呢,真是太美味了,谢谢您信一一

  「小姐,您太客气了……话说回来,这真的是您生平第一次吃到这种点心吗?」

  「是呀。」

  转眼间,伊娃就把夹心饼乾吃得一乾二净,然后用力点了点头。基本上,王宫裡的食物

  既朴素又清淡,就连早餐的分量也很少,更别说是点心了,因為王室教养伊娃的方法,就是

  不要让她透过舌头染上奢华的坏习惯。

  不过,这些事情并不适合在公眾场合高谈阔论。

  於是,伊娃微笑地说出其他的真心话。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一口气吃那麼多点心,所以我现在真的觉得好幸福哦。」

  「哎呀……您还那麼年轻,没想到就已经吃了这麼多苦呀。」

  「就是说啊,明明是这麼有教养的小姐,真是太可怜了。」

  两位妇人各自掏出手帕,然后轻轻地遮住眼角与嘴角。看来,这两位夫人似乎是会错意

  了,伊娃不由得看傻了眼,不过,比起被那些為了向公主致意或是阿諛奉承的入团团围住,

  现在这样反倒让伊娃觉得很有趣、自在多了,因此,伊娃决定配合她们稍稍地恶作剧一下。

  「请别為了我哀声嘆气,还请您们拭去泪水。瞧,那儿有酒呢!今夜就让我们忘却一切,

  好好地享受这段时光吧。」

  伊娃的脑海中浮现出从小看了不下数十遍的歌剧对白,於是,她有如歌唱般说著话,最

  后还刻意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笑了一阵子之后,伊娃这才想起自己正戴著面具,不过,那

  两位妇人还是温和地回应她的笑容,回答道:「是呀,就让我们一起享受这美好的夜晚吧。」

  然后,她们又替伊娃介绍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点心。

  康妮丽坐在远方靠墙的长椅上,观察著伊娃无忧无虑地享受舞会的模样。

  「来,让妳久等了。」

  摩洛洛夫回到长椅前,递出装著香檳的玻璃杯,康妮丽先向他致谢,然后接过杯子,不

  过,她的眼神依然停留在伊娃身上。

  「看来妳真的很中意那位公主。」

  「这是当然的,她可是我最可爱的表妹呢,不过,却因為某些老古板害她变成现在这副不

  知世事的模样,我真担心她的未来。」

  「不,就我看来,倒觉得妳的表妹其实十分坚强。妳看,就连那些好管閒事的妇人们也被

  地牢牢地抓住目光。」

  「那是遗传自她父亲的表面功夫。」

  康妮丽靠著椅子的扶手托著腮帮子,然后深深地嘆了一口气,紧接著喃喃自语道:

  「……什麼叫做『幸福必须建立在无趣的人生之上』,真不晓得陛下為何要对伊娃这麼

  说,第一公主克莉丝蒂娜不也过得相当奢侈吗?真是太奇怪了。」

  「会很奇怪吗?我倒觉得情有可原。」

  摩洛洛夫绕到康妮丽身后靠著椅背,然后压低音量说道:

  「在克莉丝蒂娜公主出生之前,王室就已经决定要将她嫁到她母后的祖国去了,不是吗?

  然而,紫之公主出嫁的对象却是昆席德的贵族,伊娃一出生就注定要置身於社交圈,必须嫁

  给门当户对的豪门世家,这样的人生当然十分无趣啊,同时,这样的人生不正是上天赐予王

  室成员的宿命吗?」

  「欧洛夫,我并不想与你谈宿命论。」

  康妮丽回头怒视身后的他,然后用扇子敲打对方面具的鼻尖部分。

  「况且你刚刚说的那些意见根本就是你自己抱持的观念和理想,不要以為和社交圈沾上边

  的女人都会过著百般无趣的人生,就是这种传统观念替我们带来不幸。」

  「哦,好可怕呀,不愧是女伯爵。」

  「少挖苦人了……话说回来,现在几点了?」

  「思?啊~快要十二点了。」

  被康妮丽这麼一问,【摩洛洛夫】从胸前取出怀錶确认现在的时间,当他闔上怀錶之

  后,类似管风琴的巨大鸣声也在同时响起,聚集在大厅的人们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

  跳、抬起头来。他们的视线集中在那位闯入交响乐团中的男子身上,那是一位头戴黑色面

  具、身穿红色上衣的男子,他的胸前抱著一种稀有的乐器,那是最近才从大陆流传过来的手

  风琴,他的双手在风琴上弹奏著音阶,喧闹的音符从如同蛇腹般伸缩自如的风箱中传了出

  来,於是,大厅中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声,三拍的华尔滋舞步消失了,人们开始踩踏著地板轻

  快地翩翩起舞,女士们的裙襬飞舞、旋转飘扬著,并且穿梭於男士们的脚旁。

  变装舞会是从十二点-也就是隔天的午夜才算正式揭开序幕,在这之前,来宾们还算

  安分,不过从现在起,这将会成為一场不分身分地位的晚宴,只要一过午夜十二点,无论是

  要跳舞、享用餐点,或是沉溺赌博都可以,也能从宾客之中找出主办人,然后向他借个空房

  间,一切都很随兴不受拘束。

  暍了点小酒的宾客们手牵著手、肩并著肩围成一圈,边跳舞边哈哈大笑,除了那些想炫

  耀自己的鞋子而撩起裙襬跳舞的客人之外,也有露出衬裙、甚至是衬裤下襬跳舞的宾客。

  「这场舞会好热闹呀。」

  康妮丽将手从腮帮子上栘开,然后用冷淡的声音发表自己的感想,摩洛洛夫微微地耸了

  耸肩,然后拿起刚刚从侍者手上取来的香檳喝了一口。

  「这是最近开始流行的舞蹈,我记得应该是从克莉丝蒂娜公主出嫁的国家传人的吧。」

  「喔~原来如此,这也难怪。」

  「哈哈……那麼康尼特,妳还是不跳舞吗?」

  「很遗憾,今晚我仍然不跳。」

  康妮丽用扇子阻挡摩洛洛夫递过来的饮料,并从长椅上站起身来。

  「我已经决定好今晚的舞伴了,摩洛洛夫先生,容我先行告辞。」

  「……妳还真无情呀。」

  看著康妮丽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之中,摩洛洛夫不禁面露苦笑,然后,他隔著闪烁著

  金色光芒的玻璃看了大厅的宾客一眼。今晚聚集於此的人们不分老少,就连身分地位也大不相同。

  康妮丽沿著墙壁朝大厅的入口走去,由於宾客人数不断增加,所以走路时难免碰撞到其

  他客人。

  这场舞会的受邀人数与前来赴约的人未免太多了吧,康妮丽忍不住抱怨起来;同时,她

  又不小心撞到其他人的肩膀。

  「啊,真抱歉,女士。」

  对方拥有如同乌鸦羽毛般的乌黑头髮、戴著黑色面具,这名男子试图脱下帽子向康妮丽

  致歉,不过,因為这裡是室内,所以他本来就没有戴帽子,这滑稽的举动搭配高雅的举止,

  让他彷彿是歌剧演员般显眼。

  看到他那副令人赏心悦目的模样,康妮丽自然而然地露出浅笑。

  「不,我才抱歉呢,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在打声招呼之后,康妮丽继续向前走去。

  那位男士目送著康妮丽离去的背影,这时,跟在他身旁的金髮少年轻声开口说道:

  「这场舞会还真吵。」

  「是很吵没错。」

  这位男士做出将帽子重新戴好的动作,嘴角微微上扬。

  「毕竟这就是变装舞会的宗旨,吵闹是当然的,看来,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贵族或平民都会

  透过这种不分阶级的舞会来抒发自己的情绪。」

  「你的国家也有举办这种宴会吗?」

  「有啊。」

  男士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摸了摸少年的头,然后微微地弯下腰对他咬耳朵说道:

  「既然我身為你人生道路上的前辈,就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卢,听好囉,在这裡也千万不

  能大意,这裡比歌剧院还要危险,稍行不慎,站在那裡吃蛋糕的妇人、或是双手拿著玻璃杯

  畅饮的绅士或许会把你带去黑暗的房间裡喔,你可不能大意了。」

  「我知道了。」

  戴著黑色面具的少年以恍然大悟的语调回答,并对男士点了点头。「真是个好孩子。」

  接著他又拍了拍少年的头,并浮现出沉稳的微笑。

  过了不久,康妮丽来到大厅的入口处。

  在敞开的门扉前站著一位繫著白色领结、身穿燕尾服的青年。

  他那柔长的闪亮金髮被缎带束在脑后,这是康妮丽今天头一次见到他,不过,象徵首次

  参加变装舞会的白色面具以及髮梢的红色缎带都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康妮丽之所以会

  穿得一身黑,也是為了方便对方辨认。

  「您还真準时呀。」

  康妮丽露出嫵媚的笑容,微微屈膝向青年鞠躬。

  听到她的声音,这位青年才终於注意到康妮丽的存在。

  「您是……呃……康尼特小姐?」

  「叫我康尼特就可以了,『艾力克榭先生』。那麼,今晚还请您多多指教。」

  「啊……嗯,我才要请您多多指教。」

  儘管脸上戴著面具,但是却完全隐藏不住这位男士的满腔疑惑,康妮丽彷彿看出了他的

  疑虑而向他点点头;毫无疑问的,这位男士就是伊娃的未婚夫——艾力克斯。

  自从听伊娃聊起他的事之后,康妮丽就一直很在意艾力克斯这个人,因此,当伊娃从密

  尔塔斯送谢函到布劳德尔公爵家时,康妮丽便偷偷在裡头夹了变装舞会的邀请函以及私人信

  件,并在收到他的回信后,将这顶金色假髮以及缎带送给他。

  「艾力克榭先生,您这副装扮实在太俊俏了。」

  康妮丽一边恶作剧似地说道,一边呵呵笑著,而艾力克斯只是彬彬有礼地致谢,接著便

  以专注的眼神问道:

  「康尼特,请问……公主现在在哪裡呢?」

  「如果您要找她的话,只要寻找与您相同的白色面具即可,而且,她也和您一样头上戴著

  假髮喔。」

  「还有呢?」

  「真抱歉,其他细节我已经忘得一乾二净了。」

  「咦?」

  面具底下的艾力克斯不禁吃了一惊,看到他果真如自己预料的一样纯真,将脸埋在扇子

  后的康妮丽差点失笑,然而她还是拚命忍了下来,紧接著,她以宛如涂满奶油的蛋糕那般甜

  美无比的声音轻声对艾力克斯说道:

  「所以,艾力克榭先生,就请您从面戴白色面具的女士之中找出最吸引您的人,然后跟她

  打声招呼吧,毕竟这场舞会相当重视这种规定。」

  「最吸引我的人……」

  艾力克斯不断重复著这句话,彷彿要将它刻在胸口般,接著他以坚定的语气及眼神回

  答:「我知道了。」

  「那就祝您好运囉,艾力克榭先生。」

  「谢谢您,待会儿见……」

  艾力克斯慎重地行了个礼,然后消失在酒气逼人、被宾客的体温弄得满是热气的大厅。

  待他离去之后,康妮丽面向墙壁蹲坐了一会儿,并不是因為这裡的人潮拥挤导致她身体不

  适,她只是蹲在那儿偷笑。

  「伊娃对艾力克斯显然有所误会,不过,她的观察力倒是不错。」

  这位艾力克斯与其说是纯真,倒不如说是纯朴吧。康妮丽倒是相当中意这位远比第二公

  主『端庄』的公爵家后裔,一想到他是表妹的未婚夫,康妮丽便止不住笑意,两人的不协调

  感使康妮丽忍不住笑出声来,於是,她再次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是发自内心想声援

  艾力克斯。

  接下来,他们两人将会如何发展呢?

  康握丽满心期待。

  看到伊娃从公主的身分以及婚约的束缚中获得解放,变得自由奔放,艾力克斯会不会觉

  得理想幻灭呢?而伊娃是否会对这位自称為艾力克榭的男士感到心动呢?

  姑且把这件事摆到一边,康妮丽笑得喘不过气来,喉咙都被她笑渴了

  為了取用饮料,她离开墙角。

  这时,一位高大的黑髮男士对康妮丽说了句:「请用。」并且递上杯子。

  「女士,刚才撞到您真的很抱歉,这杯饮料代表我的歉意,还请您品嚐。」

  「哎呀,谢谢。」

  康握丽露出社交场合专用的笑容接过杯子。

  「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一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位男士就离开了。

  康妮丽心想,他端来的应该是鸡尾酒吧,这杯饮料无色无气泡,却散发出特殊香料、香

  草以及柠檬的清凉香味,虽然康妮丽头一次见到这种饮料,但是她在心裡暗自认定自己的推

  测应该无误。

  大厅裡仍旧充满喧闹的乐曲以及令人眼花撩乱的舞蹈,显得热闹非凡,康妮丽隔著玻璃

  眺望这副光景,然后轻啜那杯酒一口,细细地品嚐它的滋味。

  怀錶在烛光的照射之下反射出些许红晕,紧接著,怀錶的盖子被啪的一声盖上。

  现在的时刻已经超过午夜一点。

  在墙壁与屏风之间可以看见一双穿著靴子的脚,难道有客人在那裡睡著了吗?

  大厅中的音乐持续流洩,不过,演奏钢琴与小提琴的乐师却换成了头戴黑色面具、身穿

  背心的男士,而穿著红色上衣的男士们早已在旁边的地上睡得不醒人事;甚至还有一位少年

  像猫一样蜷曲著身体在长椅上熟睡;除此之外,还有人正在大声朗读哲学书籍或是自己带来

  的诗集,儘管如此,跳舞的人群却从未停下他们的脚步。

  艾力克斯以单手拿著玻璃杯凝视著眼前的光景。

  他对於这种秘密集会早有耳闻,不过,这还是他首次收到邀请函正式出席。

  在大厅漫步时,那些戴著黑色面具的女士总是找藉口想留住他,每当碰到这种状况时,

  艾力克斯就会注意自己的语气以隐藏身分,然后趁机支开她们,像这样的动作少说已经重复

  了十次吧。

  他总觉得无视於既有的规定与规炬、在不知道对方身分的情况下交谈有些不安,他已经

  心力交瘁。

  其实在昨天的这个时间,艾力克斯还在阅读从领地送来的报告书,等他上床就寝时已经

  早上五点多了,然而他却在早上十点就必须起床,他今天还是在代替父亲拜访过位於郊区的

  房舍与教会之后,才赶来这裡参加变装舞会的,只要拥有公爵的身分,在这个家族诞生的每

  一位成员都有熬夜的义务,不过,艾力克斯无法隐藏他的疲态,白天的公事已经让他劳心费

  力,再加上刚刚的窘境也让他耗去许多精神,现在的艾力克斯可说是身心俱疲。

  可是,他不能放弃。

  「……公主到底在哪裡?」

  他完全找不到和伊娃相似的人。

  「唉……」艾力克斯深深地嘆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杯子暍了口冰水,或许是因為过度紧张

  吧,他的喉咙相当乾渴,已经不知道暍了几杯水。

  艾力克斯将饮尽的空杯子放在散乱著扑克牌的圆桌上,然后缓缓地眨了眨眼,再度在大

  厅中漫步,从刚才到现在不知道已经绕了大厅几圈。

  这时,他身旁响起了奇妙的问候声。

  「这位忧鬱的绅士,让您久候多时了。」

  「咦?」

  艾力克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毫无戒心地转过头去,发现在

  放置空杯子的圆桌前方站著一位捲髮淑女,她的脸上戴著白色面具,另人不解的是,她的右

  手拿著一个大银壶,左手则拿著瓷杯和浅蹀。

  「请问……您找我有何贵事?」

  虽然让女性先向自己打招呼并不违背礼仪规范,但是艾力克斯就是不太习惯这麼做,可

  是他也无法无视对方的存在,所以只好压抑著满腔疑惑,以温柔的态度应对,但是对方的脚

  步却歪歪斜斜的。

  「如果没事的话,我当然不会叫住您,这位鬱鬱寡欢的绅士,我可没笨到连这种事都分辨

  不出来哟。」

  「这样啊……」

  艾力克斯轻轻地点了点头,因為他不知道该如何答腔,不,应该说他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才好,於是他仔细观察眼前这位神秘的淑女。

  就身型与声音来判断,她的年纪大概与自己相仿,虽然她的腔调带著贵族特有的气质,

  但是遣词用字与说话的内容却语无伦次,口齿也不太清晰;更另人在意的是,她的身上传来

  很重的酒味,她究竟暍了多少酒?艾力克斯一边思考这些问题,一边忍不住直盯著对方瞧,

  此时,她突然将手上的银壶高举到他的眼前。

  「这位举止优雅的绅士,您渴不渴呀?要不要暍点红茶?」

  「这是红茶啊,那我就来一杯吧,谢谢您的关心。」

  「没什麼,规炬的绅士,还请您别客气,您果然是一位绅士呢。」

  「那个,我、我的名字叫艾力克榭,请您称呼我的名字吧。」

  「艾力克榭?这位绅士,您的名字还真高贵啊。」

  「您客气了,那个……」

  「啊啊~我真是太失礼了,艾力克榭先生,為了向您致歉,让我来帮您倒杯红茶吧。」

  捲髮淑女屈膝向艾力克斯行礼致意,可是她的手依旧高举著茶壶与茶杯,更令人讶异的

  是,那放在浅碟上的茶杯竟然能够保持平衡,连晃都没有晃一下;看到她如此优雅的动作,

  艾力克斯大感讶异,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他感到更加惊奇,只见那位淑女将茶壶高

  举至头上,然后把红茶注入放在胸前的茶杯裡,陶製的白色浅碟竟然完全没有被红茶溅湿,

  简直是神乎其技,艾力克斯不自觉地想為对方拍手暍釆,不过在他拍手之前,茶杯已经送到

  他的面前。

  「来,还请您慢用。」

  「啊……谢谢。」

  艾力克斯战战兢兢地接过茶杯,视线仍然紧盯著那位淑女。

  而对方也看著艾力克斯。

  於是,两人的视线交会。

  那位淑女发出一阵轻笑。

  这样的情形让艾力克斯不禁怦然心动,他不太了解心动的原因,不过正因為不了解,所

  以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般地暍了口红茶。

  试著嚐了嚐红茶的味道之后,他吓了一大跳。

  方才从茶壶裡倒出来的竟然是掺了酒的红茶;不,应该说是掺了少量红茶的酒才对,但

  是因為酒味不重,所以应该不是什麼烈酒吧,艾力克斯可是滴酒不沾的。

  「不好意思,请问这是……」

  「哎呀,有何不妥吗?」

  淑女轻摇肩上的黑色捲髮,然后突然将头歪向另一边,看到对方做出有如折枝的动作,

  艾力克斯又吓了一跳,而那位淑女一直被他盯著瞧也觉得有些困扰。

  「您不喜欢我沏的红茶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别客气,一口气把它乾完吧。」

  「一、一口气乾完?」

  「是呀,就像这样,一口气乾下去。」

  淑女叫住正好经过的侍者,然后从对方的手中接过装了红酒的酒杯,艾力克斯还以為她

  要一口气暍光那杯红酒呢!不过,她却先将酒倒入刚才的茶壶中,然后一口气饮尽。

  「艾力克榭先生,这就是『一口气乾完』的示范,这样您了解了吗?」

  「……嗯,我懂了。」

  虽然了解,但是要他马上照著做实在太强人所难,於是艾力克斯一手拿著茶杯、一手拿

  著浅碟愣在原地,不过,既然对方都示范给自己看了,要是就这样把杯子还给人家也未免太

  失礼了。

  所以,他只好硬著头皮试暍一口。

  暍了一口之后,艾力克斯想换个话题矇混过去,但是当他一抬起头,两人的眼神又再次

  交汇。

  淑女的双眼隔著面具紧盯著艾力克斯不放。

  「您不一口气乾完吗?」

  「不……这个嘛……」

  「只是小酌一口无法体会酒的美味,难道您不这麼觉得吗?喝酒就是要既冷酷又帅气、勇

  敢地一口气乾完才美味呀!」

  「…….我了解了。」

  面对那双非要自己一口气暍完不可的眼神,艾力克斯不得不竖起白旗,於是,他只好拚

  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杯子裡的液体缓缓注入喉咙之中,连一丁点儿细细品味的心思

  部没有,等他将酒饮尽之后,不禁重重地嘆了一口气,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酒精味与热度在

  体内扩散开来,艾力克斯开始觉得头晕目眩,他不禁懊悔自己為何要如此怯懦地照她的话把

  酒暍完。

  然而,那位捲髮淑女却面露微笑。

  「哎呀,您好帅气,您刚才喝酒的样子是多麼优雅呀。」

  只见这位淑女用单手拿著银壶发出呵呵笑声。

  她微笑的容貌与声音让艾力克斯不禁感到一阵头晕,这次比起第一次头晕时来得更加强

  烈,他的胸口也跟著颤动,害他双腿一软。

  「危险!」淑女大叫一声,然后用拿著茶壶的手扶住艾力克斯的手腕。

  「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吗?这位帅气的艾力克榭先生,请您小心点。」

  「谢、谢谢您。」

  接著,艾力克斯的身体开始发烫,於是他赶紧从淑女的身边离开,这副窝囊的模样让他

  感到相当可耻,因為,艾力克斯对她心动不已,这使得他根本无法好好地凝视对方的脸,不

  过,若是沉默不语又会觉得呼吸困难,所以為了让自己喘口气,他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请问……我可以请教您的芳名吗?」

  「我?我的名字吗?」

  这位倒了第二杯红茶酒、正在独自享用的淑女一脸茫然地反问艾力克斯,待她将空盪盪

  的玻璃杯和茶壶放在圆桌上之后,马上又像是被人搔了痒般地呵呵笑著。

  「我的名字可不能这麼简单就告诉您,毕竟,我可是从远古时代甦醒过来的女神哟。」

  「什麼?」

  听到这个令人意外的回答,艾力克斯差点将手上的茶杯摔碎,於是他忍不住紧盯著对方

  看,虽然她已经暍醉了,但是如此大言不惭的模样让艾力克斯几乎要相信她的说词。

  「那麼……这位女神。」

  艾力克斯试著以对方的说法来称呼她,不过,这纯粹只是艾力克斯想戏弄她罢了。

  「有何贵事?」

  捲髮的淑女歪著头答道。

  她这副模样让艾力克斯再度头晕,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哎呀?艾力克榭先生,您怎麼了吗?」

  「没什麼,请您别在意。」

  「您的身体是不是不太舒服呢?还是到那儿休息一下吧,要不要暍点水呢?」

  「不用了……」

  正当艾力克斯要说出「我真的没事」时,突然惊觉一件事。

  总觉得这种如同争论般的对话方式似曾相识。

  简直和他之前在歌剧院的贵宾室与伊娃的应对一模一样。

  「……难道就是她?」

  难道这位淑女就是伊娃吗?

  比起先前的睡意或是刚刚对她的惊人行径產生的讶异之情,这个猜测强烈地贯穿全身,

  使艾力克斯拿著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

  「女神呀,您……」

  她的酒意尚未退去,艾力克斯為了看清她瞳孔的顏色,於是往她的方向凑了过去。

  在他还没来得及确认之前,交响乐团就演奏起新的乐曲。

  风笛和细长的口笛取代了小提琴和法国号的音色,和最近才刚发明的手风琴相较之下,

  口笛的歷史要来得悠久许多,从小生长於在这个国家的人们对口笛可说是耳濡目染,大家都

  称它為锡口笛(註:锡口笛(Tinwhislo),源自爱尔兰,又名爱尔兰锡笛,採直立式吹奏。)

  伴随著比手风琴还要来得轻快、高亢的音乐,人们在大厅中央围成大大小小的圆圈,然

  后开始跳起圆舞,就连那些原本醉倒在墙角的绅士淑女们也突然抬起头来,他们的眼中闪烁

  出不可思议的光辉。

  艾力克斯转过身看著舞池内的一举一动,不禁暗自倒抽了一口气,虽然在远离王都的小

  镇或是村庄举办庆典时,这种圆舞可说是司空见惯,不过,在王都却是被禁止的,这是不成

  文的规定。

  儘管艾力克斯一脸惊讶,然而他的身边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真令人怀念!我也得跟著一起唱呀!」

  「咦?」

  艾力克斯吃了一惊并转过头去,正好看见那位捲髮淑女已经奔向交响乐团,与他的视线

  交错而过,她用单手轻轻撩起裙襬,转瞬之间消失无踪,照她的速度来看,就算艾力克斯想

  追也追不上吧。

  「公主……?」

  艾力克斯僵在原地,手上拿著自己不暍的酒。

  这位淑女——伊娃早已忘记假髮带给项颈和香肩的不适感,她暍得酪酊大醉,就这麼朝

  著平台钢琴跑过去。

  一位身穿燕尾服的演奏者正趴在琴键上打盹。

  伊娃半瞇著眼聆听钢琴演奏之后,轻轻地点头说了一声:「很好。」接著慢慢地栘开支

  撑钢琴顶盖的支撑架并闔上顶盖,然后倒退五公尺,从容地褪去脚上的鞋袜。

  看到这副景象,站在窗边的康妮丽不禁睁大双眼。

  她到底想做什麼?

  一旁的宾客成了观眾,他们的视线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伊娃身上,这时,浑身酒味的伊娃

  做了一个深呼吸。

  接著,她光著脚开始奔跑。

  伊娃藉势跳上钢琴,一站上钢琴顶盖,她便拉起裙襬、优雅地向大家行礼打招呼。

  然后,她开始唱歌。

  那首歌并没有歌词,她只是随意地哼著曲调。

  伊娃的歌声比锡口笛的音色更加高亢,宛若春天新绿的微风般轻快:又有如同糖果与美

  酒般魅惑人心,从她口中流洩而出的旋律听起来带著怀旧风味却又不失新意,实在令人感到

  相当不可思议。

  而站在远处的艾力克斯只是茫然地呆立在原地,他的心被融化了,感动取代了讶异的心

  情,於是他放鬆全身尽情享受,一闭上双眼,艾力克斯的脑海中便浮现出昔日回忆。

  他回想起那年初春白雪初融时,他目送著母亲被埋葬於冰冷土壤下。

  虽然令人悲伤,却也是艾力克斯相当珍贵的回忆。

  那一天看见的番红花与雪花莲,至今仍然残留在艾力克斯的脑海裡。

  他打从出生以来头一次觉得花朵是美丽的,而那份感动现在又从他的心底甦醒。

  流入耳中的歌声撩起他的回忆。

  他已经失去思考能力。

  他只想一直听著她的歌声。

  他只想沉浸在既悲伤又惹人怜爱的感觉之中。

  当他如此祈祷时,力量也逐渐从全身流逝而去。

  艾力克斯闔上眼,膝盖逐渐失去力量,然后他整个人瘫倒在地。

  可是,產生这种反应的人不只他。

  大厅裡的宾客们也沉醉在音乐之中接二连三地倒下,就连戴著金色面具的侍者们也一

  样、围著圆圈跳舞的人们的脚步也随之迟缓,他们放开原本牵著的手转了个圈倒卧在地,那

  副模样就如同舞台剧的演员般充满了艺术气息,而最后倒下来的是弹奏完这首曲子的交响乐

  团男性成员。

  在场的全员都发出鼻息,一脸安祥地进入梦乡。

  康妮丽将现场的情况从头到尾都看得十分清楚。

  顿时,挑高的大厅显得分外寂静。

  除了鼾声与衣服的摩擦声之外,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这究竟是……」

  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康妮丽茫然地自言自语,她的语调微带颤抖。

  这简直就是童话故事,不,就好比某些歌剧中描写人们被施予魔法而入眠的情节。不

  过,故事与现实是两回事——眼前的光景应该是现实才对,况且康妮丽还很清醒,没受到一

  丝睡意催眠,正因如此,她的背脊反而传来一阵寒意,那种只有自己被抛下的恐惧感伴随著

  深夜的寂静朝她步步袭来。

  此刻,突然响起沉重的声响。

  「……唔。」

  康妮丽试著挪动身子保持清醒。

  她谨慎地观望四周,原本坐在平台钢琴上的伊娃已经失去踪影。

  「伊娃……!」

  该不会被人掳走了吧!康妮丽的脸色发青,不过,好在只是她的杞人忧天,康妮丽在吊

  灯的照明下定眼一瞧,发现伊娃就倒在钢琴边。「太好了。」总算鬆了一口气,不过她担心

  伊娃从钢琴上滚落时撞到头部,於是赶紧朝那裡奔去。

  她将动也不动的伊娃抱到膝上。

  伊娃露在面具外的嘴唇略微动了一下。

  「伊娃?」

  康妮丽不自觉地唤出她的真名、将耳朵贴近伊娃的嘴唇,不过,她马上就后悔了。

  「来,暍吧,尽情地暍吧,您该不会说出不敢暍我的特调红茶……这种不赏脸的话吧?我

  可不允许您开这种玩……」

  脸颊以及香肩均染上一抹蔷薇色的伊娃在露出可爱的微笑之后,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

  眼瞼也随之紧闭。

  「……呵呵,真是的,伊娃公主还真是既任性又天真呀。」

  康泥丽既讽刺又生气地喃喃自语,然后赏丫伊娃一个耳光,这一掌打下去之后,康妮丽

  仿彿洩了气的皮球似地气力尽失,自喉咙深处吐出嘆息。

  因為康妮丽忙著照料伊娃而忽略了一件事。

  在挑高大厅的上层——-也就是从如同看台般细长的走廊上望出去,大厅的吊灯正好就在

  眼前,若靠在栏杆上俯瞰大厅,可以看见平台钢琴在其正下方闪耀著亮丽的光泽。

  一位头戴黑色面具的高挑男性正眺望著楼下的情景,露出莞尔一笑。

  「看来,『紫之公主』如我预料的一样是个人才,真是令人高兴。」

  「……要带她走吗?」

  站在男士背后的金髮少年以不符合年纪的低沉嗓音问道,但是男士没有转身,只是摇著

  头说了句:「不用。」

  「我和她一句话都尚未交谈,若是这麼突然地『招待她』,未免也太失礼了,这违反绅士

  的美德。」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麼做呢?」

  「我们首先要……打个招呼,然后再给她邀请函。」

  「还真是麻烦啊。」

  「是呀,不过这就是所谓的规矩……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男士转身背对楼下并拍了拍少年的背,接著从燕尾服内侧取出一把刀。

  那把闪耀著银光的刀就这麼往走廊的墙角射去,不过,刀刃并未剠进墙中,倒是将镶在

  墙壁裡的鉤子与螺丝弹飞了出去。

  那是固定在鉤子上用来支撑著吊灯的大锁。

  紧接著,吊灯失去了支撑,水晶流苏与蜡烛洒落满地,然后笔直地往下坠落。

  金属撞击声和康妮丽的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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