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侍女敲门之前,克莉丝蒂娜就已经苏醒。
整个房间缺乏生气。
克莉丝蒂娜缓缓从床铺中起身,来到窗边并拉开厚重的窗帘,就连倒映著灰色天空及针叶林树影的壕沟看起来都有些朦胧,这—切部是薄雾所造成的。
等待了一会儿,朝阳的光芒便从树丛深处笔直射出。
克莉丝蒂娜聚精会神地眯细眼睛,望普那道将青色朝雾染成金黄色的耀眼光辉。
她不经意地在雾气笼罩的树丛中看见人影,好几个模糊的身影约略为十人,令人不解的是,他们正扛著一个巨大物体。
她似乎在小时候见过这副景象。
「那该不会是……棺恹吧?」
在喃喃低语之後,克莉丝蒂娜闩想起从前的记忆。
她小时候所见到的「景象」,其实就是伊娃的母亲—第一王妃的送葬队伍。
那时,人们运送著黑色灵柩逐渐远去,克莉丝蒂娜从南边日不转晴地眺望著他们的身影,她并未前去送行,因为即将以昆席德第一公主的身分远嫁兰比尔靳当太子把的人没有参加的必要,在上头的交代之卜,她甚至连丧服部没穿上。
但是那天的情境,却深深地刻画在她的脑海之中。
如果现在被人们运往树林深处的巨大物体真的是棺木,那么究竟又是城里的哪个人过世了呢?
「……不会吧。」
浮现在脑海中的名字,让克莉丝蒂娜不禁睁大双眼,为了挥去这个想法,她用力地摇摇头,接著又无力地垂下脸。
躺在灵柩里的,二正是代替她牺牲的人,而且必然是某人痛下毒手所致。
她将碰触窗帘的手握紧,双乎忍下住地抖动著,接著她双膝一软,只能蹲坐在原地,还未别上发饰的长发从穿著睡火的肩头无力地倾泄而下,
「不……不会的,没问题的。」
克莉丝蒂娜低著头,宛如想说服门己般下断低吟,
今天,雷欧将会抵达这座城堡,所以工正没问题的,就在此时——
房门忽然响起两下敲门声。
在安静至极的房间里,简短的敲门声显得格外清晰,尽管克莉丝蒂娜仍然摇摇晃晃,还是迅速地发出啊的一声,并轻吐一口气。会在这时候来访的大概只有侍女吧,被转动的门把发出声响证实了她的想法,因为能打开这扇房门的,只有随侍在侧的侍女而已。
「太子妃殿下,打扰您了。」
一位束起微带橄榄色金发的侍女,手持装有热水的水瓶以及脸盆走进房问。
一看到跟在侍女後头出现的身影,克莉丝蒂娜那双碧绿色的眼眸为之颤抖。
「艾……艾米尔殿下。」
「早安,你已经醒了啊,本来我还打算以我的吻来唤你起床,真是可惜。」
兰比尔斯王太子——克莉丝蒂娜的丈夫艾米尔,他没穿外套也未系腰带,身上的衬衫只是随兴地打了个领结。他拉起克莉丝蒂娜的手,并亲吻她的指尖,接著恶作剧似地笑了,但是眼光却十分锐利。
「克莉丝蒂,昨晚真是遗憾,不过已经没问题了,这种结果也在我的预料之内,所以我昨天早已做好准备。」
「准备?……您到底做了什么呢?殿下。」
「这个嘛,你说呢?」
艾米尔扬起嘴角发出咯咯笑声,紧接著,他的嘴唇开始在紧握的手指上游栘,一根接著
「既柔弱又可爱的妻子啊,你不用担心,只要能一鼓作气了结这件麻烦事,我们就能意气风发地回国了……在这之後,你愿意与我更加亲近吗?」
「……」
克莉丝蒂娜始终紧闭双眼,一把甩开艾米尔的手。艾米尔似乎吓了一跳,他微微地歪著头,不过又立刻放声大笑,然後亲吻克莉丝蒂娜的脸颊。
不只是声音,对方竟然真的触碰她,克莉丝蒂娜不禁感到头晕目眩,而藏在晕眩感背後的,是一种厌恶的情感。
在她紧闭的眼睑里,还残留著方才的窗外景象。
克莉丝蒂娜朝著残像喃喃地呼唤著妹妹的名字。
——◇◇◇◇◇◇◇——
这又是为什么呢?
伊娃才刚语落,就有个夹杂著叹息的声音回答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康妮丽表姊穿戴灰色手套的手正撑起蓝色洋伞,她微微压低视线,悄悄垂落在眼角的睫毛给人一种歼长而浓密的印象,又彷佛止承载著某种难以言喻的思绪,於是疟在一旁的伊娃再也下发一语。
她们目前身在温古雷斯外围城墙的庭园森林,里头有知更鸟、麻雀、斑鶫、松鸦、金翅雀等鸟儿的歌声交错其中。
这些鸟啭点缀了仍然残留著薄雾的午前森林,与昨天下午并无不同。
不过,有两位在厨房上作的侍女遗体刚刚从城堡的後门被运送出来,伊娃昨晚并未出席晚宴,而她们两人因为使用了伊娃的餐盘而失去生命,
她们的遗体,已经分别交由昨晚才接获通知的家属领回。
她们在鸟啭之间悄悄地离开城堡,而伊娃与康妮丽于捧鲜花前来吊唁。
在那之後,两人连早餐都不想吃,只是单独在早晨的庭园中散步。
「康妮丽表姊。」
「什么事?」
「其他人都没事吧?」
边定边问的伊娃未撑洋伞,仅戴著蓝色帽广。树丛的另一端因为浓浓的雾气难以看清楚,但是可以望见城堡的工馆,也可以隐约瞧见二楼大厅——昨夜举行晚宴的地方。
「思,是啊。我还安然无事地站在这里,威廉殿下没事,其他宾客也没出状况,而且那两位不幸之人的噩耗只有极少数人知情。」
「你跟威廉说了吗?」
「我怎么可能会说呢?当然,我也没向那些宾客提起。」
「喔。」
康妮丽说的话远北平时来得简洁单调,伊娃只能微微地点头附和。这时,康妮丽俏悄伸出手,一把抱住伊娃的肩膀。
「伊娃,你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真的定太好了。」
「表姊……」
「虽然你偷溜出城没参加晚宴的事让我吓了一大跳,不过聿亏如此,你才能免於中毒,这一切可得好好感谢天上诸神的庇佑哟。」
「……是呀。」
从康妮丽搂著她肩膀的手劲,可以感觉到她既为伊娃担心、同时也觉得放心多了,止因如此,更让伊娃内疚得无以复加。虽然不知道被下毒的是哪一道料理、或是哪一种毒药,但是就算自己真的吃到,大概也不会有事吧,伊娃因此不甘心地紧咬牙根。
究竟是谁在菜肴中下毒?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那个名为卢的少年,但是伊娃隐约觉得不是他,如果他真的打算取她性命,之前在城堡以及昨晚都大有机会,更重要的是,第二公主死亡这件事对他一点奸处也没有,卢也不可能是为了被送进监狱的拉·寇特伯爵寻仇,伊娃直觉认为他对伯爵的感情并没有如此强烈。
那么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痛下毒手?
伊娃紧紧揪著代替丧服的蓝色礼服,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康妮丽静静地斜眼注视著伊娃的表情开口说道:
「关於这件事,我会向今日到达温古雷斯的王太子殿下报告。」
「你要跟雷欧王兄说?为什么?」
「这还用问?王太子殿下不是你的监护人吗?为了那两个代替你而丢掉性命的厨房侍女、也为了你今後的安全著想,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么说……也没错。」
康妮丽说得没错,可是正确归正确,关於毒杀未遂这件事,伊娃还是想尽可能地保密,不过如果要她说出真正的理由,她可会感到十分为难,於是伊娃一反常态地开始结巴,接著低下头去。
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一大清早的会是谁呢?伊娃拾起头,然後小小吃地了一惊。
出现在道路前方的,是那位金发蓝眼的绅士——鲁郡斯特大臣。
「两位早,我一直在找你们。」
「您好,还真巧呢。」
对方拿下大礼帽笑著行了个礼,伊娃也简单地屈膝回礼。
然而她的手却突然被康妮丽用力拉住。
「我们走吧,伊娃洁莉公主,沾染到朝露对身体不太好……」
「咦?可是……表、表姊?」
「您好,鲁郡斯特大臣,请您慢慢享受早晨的庭院漫步时光吧。」
康妮丽说话时浮现出不同於平时的微笑,其中漾著满溢而出的优雅气质。眼见康妮丽头也不回地匆忙离去、无视於擦身而过的鲁郡斯特大臣,伊娃不禁前後张望,还差点摔倒,但是她的右手被康妮丽牢牢握住,完全无法停卜脚步。
「康……康妮丽表姊?」
那位擅长社交且无所畏惧的表姊,今天早上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伊娃不停眨著眼,但是康妮丽却不打算回答。
这时,应答的声音从背後传来。
「康妮丽仕女,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在残留著些微朝露的步道深处,鲁郡斯特看似愉快地大喊。
「无论您拒绝我多少次,我还是会继续向您求婚的!」
「咦~~!?」
听到「求婚」这两个字,伊娃不禁瞪大双眼,然後慌张地朝康妮丽的方向望去。
康妮丽倔强地注视著正前方,她的侧脸呈现前所未有的苍白,表情也十分严肃。
——◇◇◇◇◇◇——
从某扇垂挂著遮阳蕾丝窗帘的大型窗户,可以俯瞰那条延伸了四十公里直达王都的大河——路德河。就在刚才,河川对岸城镇的大圣堂响起了高亢的叮咚钟声,钟声总共敲了十二下,这是进入人称收获月的九月以来,第一次的正午钟声。
「你不吃吗?」
背对窗户而坐的男人笑著问道。
坐在他对面的艾力克斯按照礼节拿取了餐巾,不过对於排放在纯白桌巾上的食物及刀叉,他却动也不动。
「放心吧,里面没有下毒。今日的初始是如此地清爽,我不想在此刻看到你脸色铁青、痛苦挣扎的模样。」
「……很不巧,我没什么食欲:」
艾力克斯露出不悦的表情,他终於开门了。
摆放在他眼前的餐点有放置於银架上的黑麦土司与燕麦粥;热食则有炒蛋以及熏鲑鱼:而放在餐桌中央的大盘子中则盛满了青苹果、葡萄、柳橙和悔子。接著,掺了牛奶的浓茶白银器中被倒出,然後被摆在那儿等待冷却。
对於拥有爵位的家族或是中产阶级家庭而言,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早餐。
不过,艾力克斯不记得自己曾经吩咐这位同桌之人准备这些东西。
另外,为什么昨晚那位声调谄媚的经理,会赞助他住在当时参观的房间一晚呢?这完全成谜。
话说回来,艾力克斯最初的疑问也尚未解开。
「拉·寇特伯爵,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是这问高卢旅馆的客人罗。」
戴著白色手套、穿著完美的拉·寇特以甲手拿著餐後的红茶悠然一笑。虽然说是用餐,不过他也只动过当中的奶茶和土司而巳,想必简单解决早餐也是大陆——兰比尔靳居民的行事风格。
这位拥有一头白金色长发以及灰绿色眼眸的青年,的的确确是那位拉·寇特伯爵。
「无冕殿下,你还是一样死心眼,纯朴的你还在怀疑我是亡灵吗?」
「如果不是亡灵,那你究竟是什么?」
艾力克斯紧蹙著眉瞪视拉·寇特,他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和他见面。
「你在那座城堡被宫廷骑七团逮捕,并在我国王太子的监视之下被送进了里巴兹·恩德监狱,而且你应该早就被处刑了才对。」
「啊啊,似乎是这样没错。」
将茶杯放回桌上的拉·寇特,以事不关己的语气回答。
「如果你怀疑我是亡灵,不妨就拿起手枪朝我射击吧。如此一来,这个房间的窗帘、墙壁和绒毯都会染上一抹美丽的深红,假如你真的要试,我是不会抵抗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你的嗜好真差。」
「是你太没胆识了。」
拉·寇特将手靠在椅背,托著侧脸并翘起二郎腿,他弯起单薄的嘴角笑了出来,那是抹十分冰冷的微笑。
「如果你想逃离这个房间,大可趁半夜离开,可是你现在却还留在这里,难道是在书伯亡灵的诅咒吗?无冕殿下。」
「我之所以会留在这里,是为了监视你。」
「你是为了守护那位待在温古雷斯城的心爱公主,好让她逃离我的魔掌吗?」
「没错。」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理由了,艾力克靳毫不犹豫地答道,拉·寇特却笑了,他露出轻蔑的眼神注视著艾力克斯,并从喉头深处发出笑声,不过艾力克斯完全不为所动。
他的讶异与疑惑早在昨晚就已经用尽,因此现在的艾力克斯正冷静地思考对策。
「……看你的眼神应该是想问我是如何逃狱的,又为何会待在这座城镇……这些琐碎的问题吧?」
话刚说完,拉·寇特便栘开托著脸颊的手,将身体深深埋人椅背之中。
「可是无冕殿下,你应该要感谢我才对。」
「感谢?感谢你让我住了一晚吗?」
「我可是兰比尔斯的绅士呢,从没想过要你为了这点程度的施舍而向我道谢,不过若你在昨晚离开城镇并前往王都,今天早上你那刻著家徽的马车,大概早已连人带车被抛进路德河了吧。」
「为什么?」
艾力克斯平静地反问,他并不否认晚上赶路会被夜间盗匪袭击的可能性,但是这也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於是拉·寇特如此答道:
「尽管昆席德的贵族以难以亲近闻名,却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纯朴,艾力克斯·斐尔德·布劳德尔,你已经忘了伊弗利·柯特旅馆的事了吗?」
「那场火灾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把火是从你投宿的房间隔壁、也就是从没钉旅客的房内冒出的,』
「从没有旅客的房间……?」
这件事艾力克斯根本不晓得,由於事出突然,暖炉也理所当然地冒出火光与浓烟,所以他一直以为是住在那里的旅客外出时发生的事。
在那座城堡时,艾力克斯曾受到拉·寇特伯爵的「多方关照」,他王今仍然记忆犹新。
「也就是说,那把火是为了取我的性命?」
「没错。」
「是你策划的吗?」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伤人啊。」
拉·寇特耸耸肩,似乎在表达他的遗憾,不过他的嘴角却浮现笑意。
「假如我打算取你性命,根本就不会回答你的问题吧。」
「那么让我换个问法吧——得到我的感谢,你能从中获得什么利益?」
「这说法虽然有点拐弯抹角,事实上却是个很直接的问题呢。」
「可以请你回答我吗?拉·寇特伯爵。」
艾力克斯的视线伴随著询问转为严厉,但是拉·寇特却保持著他的二贝微笑,并承受著艾力克斯的目光。
就在沉默的洪流即将淹没两人之际,窗外突然传来叮咚声响,原来是大圣堂的钟正好敲了一下。
「哦,时间到了。」
拉·寇特栘开交叠的双腿,从椅子上缓缓起身。
「抱歉,我先告辞了,今天我已经跟别人有约。」
「有约?」
艾力克斯一边重复他的话,一边皱起眉头,
「什么样的约会?」
「无冕殿下,你的眼神还真恐怖,宛如被嫉妒心蒙蔽的女人。」
「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不方便说出对方的身分吗?」
「要是我不回答你的问题,你这次真的会对我开枪吗?」
拉·寇特用喉咙咯咯笑著,他的眼神蕴含著恨意。
「秋天的确是狩猎的好季节,但是现在的我并不是雉鸡或狐狸,而是一条狗,是一条无法违背主人的命令、被人豢养的可悲之大。」
「狗?」
「是啊,你就好比是藏在洞穴中的兔子,想活命的话,就给我乖乖待在这里吧,」
「站住!」
艾力克斯叫住正打算转身的拉·寇特,起身挡住对方的去路,拉·寇特微微睁大眼睛说了声:「思?」
「无冕殿下,可以请你让个路吗?与我有约的那个人相当注重时间观念。」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要监视你,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赴约,那就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喔?那我该回答哪个问题呢?」
「全部。」
艾力克斯毫不犹豫地说道。他并不打算拿出手枪,因为那位伺候拉·寇特用早餐的巨汉正在屏风的另一头待命,而艾力克斯的侍从费边则被关在房间外,就算只考虑人数,他也绝对处於劣势。
况且,即使在这里解决了拉·寇特,谜团依然无法解开。
里巴兹,恩德建造在王都西方大约四百公里处的极西之地,是重刑犯度过余生的地方,如果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铁定有人在背後助他一臂之力。
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跟他「有约」的对象。
尽管拉·寇特自称是被豢养之犬,不过他看起来并不像会低头的人,他那骄傲自满的态度以及洗链的言行,毫无疑问地属於统治阶级。
然而,名为米歇尔·杜·拉·寇特的贵族,在兰比尔斯并不存在·
在他入狱之後,艾力克斯曾经查阅过贵族名监,就连无法世袭的穿袍贵族(注5)—名单里也没有这号人物。
拉·寇特伯爵究竟是什么人物?
「要我回答所有的问题吗?无冕殿下,看来你这个男人不但纯朴,还贪得无厌又死心眼。」
拉·寇特做作地叹著气,接著,他以高傲的眼神直视著艾力克斯。
「那就这么做吧……如果你想监视我是否有接近公主,那就请你成为一只被猎犬所追逐的※注5:穿袍贵族,属於十七、十八世纪法国的世袭贵族阶级,因为位居要职并身穿长袍而得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你要不要成为跟随我的下仆?」
听见「下仆」这个词汇,艾力克斯不禁睁大双眼,那对茶褐色瞳孔燃起了屈辱与愤怒的火焰,不过他忍住情绪,不让自己在此失控,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我明白了。」
艾力克靳用力握住自己没戴手套的双于,他以理智压抑自己蜂拥而上的情绪并点头同意,双手轻轻环抱胸前的拉·寇特似乎很满意,甚至愉悦地笑了起来。
「那么我们得先准备一下……雨果和卢,请你们帮一下忙吧。」
从二芳传来了「是」的应答声,他们刻意保持拘谨的语气回应著拉·寇特。
然後,有著浅褐色头发的巨汉及金发少年从橡木屏风的後头现身。
伊娃曾说她在镇上见过这位身穿立领佣人服·戴著墨镜的少年。
艾力克靳回想起当时所发生的事,全神贯注地盯著卢。
但是卢毫无反应,他简短说了句「我去拿衣服过来」之後,便迳自离开房间。
当卢砰地一声关上门,艾力克斯才开口说道:
「拉·寇特伯爵。」
「什么事?」
「被你称为卢的那名少年为什么会侍奉著你?」
假如拉·寇特是因为那双紫色瞳孔才将他带在身边,那么反观卢又为什么会甘愿待在他的身边呢?艾力克斯不明白,虽然自知问了也无法得到真实的答案,艾力克斯还是决定姑且一问。
於是,拉·寇特意有所指地扬起嘴角,不出艾力克斯所料地说道:
「因为卢是我所豢养的可爱小狼。」
——◇◇◇◇◇◇◇◇◇——
当伊娃拿起观剧用望远镜时,有辆厢型马车正逐渐消失在遥远的山丘彼方。
之後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被低矮石墙隔起的丘陵直线道路上,有辆马车正朝著温古雷斯的城镇前进。
在望见那辆让她久候多时的马车之後,伊娃赶紧从守望塔回到房间。她换上礼服,并以蔷薇水滋润乾燥的肌肤,然後前往城堡中庭迎接。
走下马车的雷欧一看见以天蓝色蕾丝领口装饰蓝色礼服的妹妹,双眼立刻闪闪发亮。
「伊娃……!啊啊,我可爱的妖精,我好想你!」
「呃,雷欧王兄……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雷欧在伊娃的脸颊烙上一吻,待他们四目交会之後,伊娃被他一把抱起,接著被紧紧搂住,由於他抱得太紧,让伊娃的背差点被抱弯,雷欧他那「久别重逢的拥抱」还是一如往常地热烈。
「伊娃,聿好你平安无事,离开哥哥的这段期间应该没发生什么事吧?你没有乱吃点心、没有随便采取森林的野生果实、也没有用你那无与伦比的歌喉让其他人坠人恶梦的深渊吧?」
「……思,大致上没什么问题。」
「伊娃,你怎么了?回话的时候要看著我的眼睛啊。」
「不是,我没有做那些事,真的没问题啦。」
被抱起的伊娃一边微微提高声音,一边闪躲雷欧的目光;雷欧说的虽不中却也相去不远,而且还颇接近事实,真不愧是她的王兄兼监护人,伊娃感到相当佩服,在钦佩之余,她也不可思议地松了口气。
虽然两人相差了七、八岁,也不是同一位母亲所生,但是每当这个时候,雷欧并非王太子,只是「伊娃的兄长」。社交界对雷欧的评价是「与其父王相似,是个兼具气质及威严的美男子」,现在的这个雷欧有可能毁掉自己完美的形象,不过现在的他才是伊娃真心喜爱的兄长;正因为有王兄在,才让她觉得就算自己要待在王宫常侗公主也无所谓。
虽然他们相隔两周不见,但是现在叮下是叙旧的好时候。
「对了,雷欧王兄,事情不好了,您才刚到或许不该马上跟您讲这种事,不过真的发生大事了。」
伊娃从中庭走进铺著红色绒毯的人厅之後,压低声旨如此说道。是什么事呢?雷欧皱起眉头:
「大事?该不会是兰比尔斯的客人向你求婚了吧?」
「不,不是的……啊,经您这么—说,好像行发牛类似的事。」
「你说什么!?」
雷欧怒不可遏地大吼。糟了,伊娃对白己的诚实感到後悔不已。
「呃,不是您想的那样!您搞错了!发生大事的不是我,而是康妮丽表姊!」
「康妮丽?铁尔兹盖特的公爵下令怎么了?」
「没错,事情真的下妙了!」
伊娃难保雷欧不会一时冲动闯进客人的房间,所以紧紧抓住他的手、拚命点头,然後她再次压低声音,免得被跟在後头的爱莉雅和雷欧的侍从们听见。
「该怎么办呀,雷欧王兄,鲁郡斯特人臣向康妮丽表姊求婚了。」
「……你说什么!?」
正准备走上楼梯的雷欧停下脚步。
伊娃抓住他穿著大礼服的袖子,然後说著「就是呀」,还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表姊好像拒绝他了,可是对方却夫示『不管被拒绝多少次,还是要继续求婚』,真的很烦人耶!居然纠缠不休!」
今天早上那件事的确让伊娃印象深刻,直到现在,她的心仍旧乱糟糟地,无法平静下来。因此,她才会殷切朋盼雷欧的到来,简直可以用望眼欲穿来形容:
王於鲁郡靳特大臣,他比同窗的艾术尔卜人子年长几岁,芥貌给人一种悠哉的印象,除此之外·伊娃对他可说是—无所知。
不过她却很了解如同自己亲姊姊的康妮丽。
「求婚这件事真的让人既闲扰又为难。王兄,康妮丽夫姊本来就有一位名叫摩洛洛夫的秘密恋人……」
「伊娃!」
突然有人出声大喊她的那并非雷欧的声旨,而定出现在通往二楼大厅阶梯上方的康妮丽。
伊娃原本想对她喊声「表姊」,但是却微微地倒抽一口气。
伊娃抬头仰望康妮丽,发现她的表情很僵硬,即使从远方望去也清楚可见,而她的脸色就跟昨晚的雪莉夫人一样惨白。该不会又被对方求婚了吧?伊娃焦急不已,还是发生了什么更过分的事?然而从楼梯上方注视伊娃的眼神,却下是蕴含著责备之意,而是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严厉;
「表姊……」
「等一下。」
这次换雷欧抓住打算奔上楼的伊娃,他抓著伊娃的手,并轻抚她那头闪耀著金银色泽的秀发。
「由我来跟康妮丽谈谈吧。」
「王兄,可是……」
「请你去跟威廉说一声,告诉他我已经进城了。」
「好、奸的……」
伊娃点点头,说了声「我明白了」,毕竟是雷欧交代的事,她也只能点头同意。於定雷欧再次抚摸伊娃的头发,并亲吻她的额侧,然後就头也不回地走上阶梯,而康妮丽也不发一语地转过身去。
看著雷欧的侍从们消失在二楼之後,伊娃还是动弹不得。
无论是刚刚轻抚她发际的于,或是对自己附耳低语的声音,都是如此温柔:
因此,反而让她觉得雷欧有点不太对劲。
对伊娃而言,雷欧虽然严厉,却无疑是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兄长。
可是刚才的雷欧简直刘若两人。
他为何会以如此不安的眼神望著康妮丽表姊呢?
「不对,不是这样的,与其说是不安,倒不如用牛气来形容……好像也不对,应该说是孩子气……」
「请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吗?」
侍女爱莉雅撞见伊娃正面对著一尘不染的楼梯扶手喃喃自语,不由得战战兢兢地出声叫唤,伊娃发出哇的一声,她被爱莉雅吓了一大跳,如同要掩饰自己的慌张般回过头去:
「爱、爱莉雅,什么事?」
「那个……您是不是该去威廉殿下的房间了呢?」
「啊……对喔!」
伊娃差点忘了这回事,可是她早巳下定决心。
一爱莉雅,我刚才在守望塔上使用的观剧用望远镜是不是还放在房里?」
「是的,还放在房里,之前回房换衣服时,您把它放在平时摆放的箱子里……」
「那就先回去拿吧。」
「咦?」
爱莉雅无法置信地圆睁著绿色瞳眸,然後慌张地抓住了人的手,这位侍奉伊娃超过六年的侍女直觉地想要阻止她,伊娃被她抓着摇来晃去。
「怎么了,爱莉雅?你打算叮咛我下要在楼梯上奔跑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公主到底有什么打算?」
「那还用问。」
丢下这句开场白之後,伊娃将单手放任爱莉雅耳边,斩钉截铁地说道:
当然是要去偷·窥·罗。
「这是怎么一回事?」
雷欧将侍女以及侍从全赶到走廊,关上门後开口说道。
康妮丽站在可以俯瞰中庭的窗口,听到这句预料中的话之後深深地叹了门气。
「我不知道你那位妖精,天使、抑或是女神的妹妹是怎么加油添醋跟你说的,不过我已经拒绝鲁郡斯特大臣的求婚了,今後也一样。」
「这是当然的。」
雷欧没徵求房间主人的同意便迳白坐在椅广上,然後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康妮丽,但是康妮丽很清楚,逆光下的雷欧应该看不清楚自己的《《情,因此她才会故意选择靠窗的位置,不知雷欧是否也察觉了这件事,他原本不悦的夫情变得更加严峻。
「铁尔兹盖特公爵干金,加果你接受他的求婚,那我会打从心匠藐视你,无论是鲁郡斯特或是另一位翠佑尔,反正艾米尔的同窗没一个是好东两。」
「哎呀,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我停留在兰比尔靳的期间,曾经於社交场介听过许多关於他们的传闻。」
「啊啊,是你在大陆游学的时候吧。」
康妮丽试著回顾往事,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十九岁的雷欧跟学友一同前往大陆展开游学之旅,以昆席德为首,各国的社交圈部谣传雷欧此行是为了寻觅妃子,不过实际的来龙去脉并不如谣言所傅。
「殿下本来至少会持续游学三年,没想到却在得知伊娃的婚约之後就立即跑了回来。就是因为这样,伊娃洁莉公主的事才会在大陆地区蔚为话题。」
「这种事没有必要拿出来讨论。」
「一哎呀,我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康妮丽。」
雷欧喊著她的名字,可以从他的声音读出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烦躁。
虽然这是康妮丽自拔的,但是现在状况有点严肃,她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康妮丽心想,皮正雷欧又会对她抱怨或说教,於是垂下眼静观其变,然而雷欧也保持沉默、不发一语,只有两人的房间变得寂静异常。
他们的年龄只差了三个月,於同年出生的康妮丽与雷欧从小就见过彼此,所以康妮丽早就知道雷欧的初恋对象是第二王圮,第二王妃举行丧礼的那一晚,康妮丽也曾经陪伴雷欧在空无一人的王宫大圣堂里默默流泪。
由於他们十分了解彼此的性格以及过去,所以漫长的沉默完全不会令他们觉得尴尬。
但是现在的她,真的好痛苦。
如坐针毡的感觉从内心深处缓缓溢出,今她感到呼吸困难,冈此皱起眉头。
「……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被求婚。」
康妮丽讨厌沉默,所以只好开门了。接著她缓缓眨著双眼,日不转睛地凝视著雷欧,现在的时刻已近黄昏,雷欧那头沐浴在夕阳余晖下的金发反射出些许橙红色光泽。
「毕竟我是王弟之女,一直以来,求婚者都多到令我生厌,就算拒绝,他们仍然不死心,不断地寄信给我,所以我才会较常待在铁尔兹盖特的乡间宅邸,可是就算我待在那儿,奶妈也是成天碎碎念,一直要我赶快结婚。」
「……你到底想说什么?」
「啊,王太子殿下,你能理解我的用意真是太好了。我的意思就是,因为鲁郡斯特大臣的求婚过於唐突,所以我怀疑他别有目的。」
康妮丽十六岁时就步入社交界,这八年来的确被求婚了无数次,她对婚姻等事不禁感到厌烦,才会参加可以隐藏身分的变装舞会以解放身心,因此康妮丽对於人际关系也颇有心得,至少她自认还有分辨那些喜欢诉说甜言蜜语的人的本事,也知道对她求婚的人大概都会露出猎人般的眼神,因为他们都是被铁尔兹盖特公爵干金身分和嫁妆吸引而来。
只要是被自己那称得上是王室象徵及义务的姣好外貌、或是爱好社交的性格吸引的人,都会露出仿佛陶醉於美酒之中的目光。
然而,鲁郡斯特大臣的目光却像在害怕著什么,一副不得已的模样。
「王太子殿下,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我可以提出我的想法吗?」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就说吧。」
雷欧缓缓地眨著眼睛,并且挺直腰杆抬起头。
面对他那冷静王极的眼神,康妮丽一边压抑著内心的苦痛,一边压低声音说道:
「那我就直说了——兰比尔斯的宾客们,或许打算夺取伊娃的性命。」
「这里果然什么也听不见。」
伊娃紧握著黄铜握柄轻声低吟。
「那是当然的呀。」
爱莉雅紧紧抓著主人腰问的缎带,一脸错愕地答道。
伊娃正拿著观剧用望远镜前往位於两馆二楼的小房间,在这里可以从正面看见刚刚雷欧停放马车的中庭,以及康妮丽所在的房间,而且这段距离就和歌剧院舞台与最里侧包厢之问的距离差不多,不过这里绝对是个绝佳位置。
可是伊娃只能瞧见康妮丽站在窗边的身影,再加上康妮丽背对著她,让她完全无法掌握对面的情况。
「真是的,康妮丽表姊还是这么坏心。」
「我觉得拿著望远镜特地跑来偷窥的公主,应该没资格这么说吧。」
「哎呦,你很吵耶。」
伊娃转头微微怒视著正在嘀咕的爱莉雅,接著漏出轻叹。
「可是就他们两人自己讨论也人狡猾了,我也很担心表姊呀。」
康妮丽表姊这阵子一直待在王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返回公爵领地,光是如此就已经很孤单了,要是她真的远嫁兰比尔斯,将会是多么寂寞啊。
另外,关於厨房侍女被下毒一事,不知道表姊是下是已经对雷欧王兄说了?
「……如果吃到毒药的人是我,根本就不会有事吧。」
伊娃郁闷地喃喃自语。
比起自己被下毒的事实,该如何揪出了毒者以及幕後黑手等事,更让伊娃感到加倍棘手。这次,那两位侍女代替自己误食毒药,为了与自己和爱莉雅年纪差不多的她们,伊娃下定决心要揪出把人。
烬管如此,她却完全提不起劲。
其实对於企图下毒杀害自己的嫌把,伊娃早巳心里有底。
「您怎么了?」
看见主人将望远镜放在二芳静默个语,爱莉稚感到不可思议地凝视著她,虽然伊娃想回答「没什么」,然而她平日的报应却来了。
「公主,您该不会是饿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回房吧,为了让您不要再去寻找从天而降的蛋糕,我已经准备了一大堆点心。」
「这、这样啊。谢谢……」
尽管伊娃很感激爱莉雅的贴心,她的表情还是有些僵硬。在别人眼中,我真的这么贪吃吗?若真如此就不妙了……伊娃暗自在心中呻吟。
此时,伊娃心血来潮地环视起房间。
这里似乎是供侍女休憩的房间,而且还有采光不是的问题,现在这里只有伊娃跟爱莉雅两人而已。
「爱莉雅,吉克人呢?」」吉克殴下出城了。」
「出城?他去哪儿了?」
「自从昨夜那场火灾之後,不知艾力克斯殿下转往何处投宿,於是吉克殿下亲自前往调查。」
「哦……?」
伊娃随口应和,接著歪头思索。
总觉得有点可疑,伊娃有种奇妙的感觉。
负责监视自己的骑士言克为何会擅自离开呢?
另一方面,昨晚和艾力克斯告别时,他曾说会主动通知伊娃新的投宿地点,因此伊娃本来以为一早醒来就会看见艾力克斯的信,结果却什么也没有。
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朝雾早已散去,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许多事情却依旧模糊不清。
总觉得只要稍微松手,就连看似理所当然的事物,都会逐渐蒙上一团谜雾,伊娃的心因此无法平静:心头忐忑不安。
「总之我们先回房吧,或许在我们喝茶的时候,王太子殿下与康妮丽仕女的谈话就会结束,而吉克殿下也会回来,如此一来就和在王宫时一样,大家可以共度下午茶时光,不是吗?」
「啊……思,是呀。」
或许爱莉雅说得没错,伊娃点了两三下头。只要能和大家一如往常地度过,盘据在心头的隐忧或许就会散去:
「啊……那么,在那之前再让我偷看一次吧。」
伊娃说著说著就回头望向窗外。
再次架起她的观剧用望远镜。
「这种可能性应该很低。」
雷欧翘起二郎腿、紧皱眉心。
「如果他们真的企图暗杀伊娃,那么向你这位铁尔兹盖特的公爵千金求婚,大概也是障眼法之一,不过以鲁郡斯特大臣为首的宾客为什么要置伊娃於死地呢?」
「这就是我最想不通、也是最重要的地方,我的推理已经到了极限。」
康妮丽一边用戴著白色于套的手揉普人阳穴,—边叹了一口气。
虽然鲁郡斯特猎到的雉鸡被作为艾米尔主办的晚宴菜肴,也不能单就此点而怀疑他,这样未免过於短视,尽管那两位同窗好友在家乡的社交界风评不佳,然而根据雷欧游学时的所见所闻,至少他们的家世并无问题。
关於下毒一事,康妮丽一直觉得那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杀。
虽然宾客的口的令人质疑,但是伊娃身上的谜团更教人不解。
伊娃之所以会被当作日标,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对紫色瞳孔?
然而,这是绝对不能说出门的事。
况且雷欧早在康妮丽之前就对此事下达禁门今,这代表他早就怀疑过这个可能性了。
「既然我已经来到这里,就不允许任何人对伊娃出手,我此行的日地也是为了请那些客人回国。」
「是呀,你说得没错。」
康妮丽面露微笑心想,雷欧又为我打了一记强心针呢。他依旧是老样子,虽然个性有点乖僻,为人却很坦率,而且对自己的正义深信不疑,还拥有贯彻始终的行动力,这些从小到大部不曾改变,想必今後也是一样吧。
就算某日康妮丽真的接受别人的求婚,雷欧大概也不会政变。
「……总之,我想说的只有这些。」
康妮丽笔直地抬起头,她的动作仿佛是在责备自己,下应该想起那件禁止深思的事,
「耽误到殿下的时问真的很抱歉,你还得去向宾客们打招呼吧,而且你要与伊娃他们共进晚餐……」
「还没完。」
「咦?」
「我的话还没说完。」
雷欧以低沉到难以辨识的声音说道。康妮丽讶异地眯起双眼,雷欧从椅子上起身。
「铁尔兹盖特公爵千金,『摩洛洛夫』究竟是谁?」
「摩洛洛夫?」
「就是你那位『秘密恋人』的名字,可不准给我装傻。」
「……咦?」
康妮丽将天蓝色眼眸睁得大大的,眼珠仿佛快要落下,但是雷欧的表情却十分认真,康妮丽也大概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於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是伊娃告诉你的吧,真拿她没辄……」
「所以这号人物真的存在对吧,他到底是谁?」
「摩洛洛夫其实是他的化名,他正式的称号是渥斯特大臣。」
「渥斯特……该不会是欧洛夫吧!?」
雷欧一反常态,疑惑地瞪大双眼,也难怪他的反应会如此强烈,康妮丽冷静地凝视他的表情,因为这是可以想见的,如果多嘴告诉雷欧这件情报的伊娃也在场,应该也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
「他是欧洛夫·埃尔伯特·肯恩·赫里福德……也就是赫里福德侯爵家的公子渥斯特大臣,王太子殿下想必很清楚他的事吧,毕竟他是殿下在大陆游学时的学伴。」
自从康妮丽和欧洛夫进入社交界以来,他们一直是一对「损友」,每当她参加需要伴侣的秘密宴会时,比她年长三岁的欧洛夫就会担任她的骑七。
「我跟欧洛夫是有点交情,但我们并不是秘密恋人,那只是伊娃一厢情愿的想法。」
为了重要的「损友」之名誉,也为了守护自己真正的心意,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伊娃和欧洛夫在之前的变装舞会见过面,当他以假名现身时,伊娃可能对他俩的关系有所误解。
然而雷欧的眼神依旧紧迫盯人。
「那求婚呢?」
「咦?」
「欧洛夫已经向你求婚了吗?」
说著说著,雷欧逐渐走近窗边,康妮丽的手腕也被他一把抓住,那力道之大,让她有些吃惊。
「妮丽,你要嫁给欧洛夫吗?」
「这话题也跳得太远了吧?」
康妮丽十分不悦,她用力甩开雷欧的手,虽然自己很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但是却没有这个勇气,她十分懊悔,於是默默地转身背对著雷欧。
他那呼唤著「妮丽」的嗓音,还环绕在她覆盖著浅金色头发的耳际。
那是康妮丽的昵称,在雷欧当上王太子之前,他一直是用这个名字称呼她的。
不过在这样的场合下,她并不需要甜美的记忆,也不愿听见这个昵称。
因此,康妮丽撒了谎。
「欧洛夫从来没有向我求过婚,我们只是损友罢了。」
「可是就社交界的地位以及权威而言,没有人比欧洛夫更适合你了。」
「啊;是呀。但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婚事呢?你的意思是既然我身为王弟之女,就应该赶紧决定终生大事,并且想如此命令我吗?」
「这并不是命令。」
「那是什么?」
康妮丽相当不快且不耐烦,於是下意识地回过头。
接著,她睁大双眼。
「我不准你出嫁。」
雷欧以低沉而微弱的声音说道。
他生气了。
他的表情,就跟当时的初恋对象被死神夺走时一样。
真是太狡猾了,康妮丽不禁感到泫然欲泣。
「我不要,妮丽,我不愿想像你成为别人妻子的模样,无论对方是欧洛夫还是任何人,我都绝对不会认同。」
「殿下,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请你把刚才的事当成玩笑话吧。」
康妮丽将脸别过去,彷佛要打断他过於直率的告白—般,接著她闭上双眼,就在此时,一股力道使劲地抱住了她。
康妮丽甚王没有余力感到疼痛,整个世界就此停止转动。
雷欧吻了她。
落日的余晖,照映在她因惊讶而张开的眼眸里。
「我怎么可能当成玩笑话。」
在沉痛地低语之後,雷欧再次覆盖上他的双唇,直到第二次的吻,康妮丽才终於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她赶紧离开雷欧,并且打算用力甩他—巴掌,尽管康妮丽想要这么做,她的手却被雷欧牢丰握住,仿佛自己的行动已经被他看穿一般,康妮丽整个人被他紧紧地拥人怀里。
她不再挣扎。
康妮丽甚至忘了抵抗,打从心里接受他的拥抱,那强劲的力道几乎今她喜极而泣。
但是在流泪之前,话语已经先从她的口中流露。
「……请你再吻我一次。」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那就请你再吻我一次:
那是种既沉静、却又满溢著情感的恳求之音,而对方也用栅同的热度给于回应,
位於西馆的狭小房间内,响起了一道悲鸣。
早在出声尖叫前,身穿蓝色礼服的伊娃脚边先行发出铿锵声,附有黄铜握柄的望远镜应声滚落。
「公……公主,您的望远镜掉了!那可是艾力克斯殿下送给您的礼物呀!」
爱莉雅手忙脚乱地捡起望远镜,那是个组装著两组双层镜片、厚度各异的稀有物品。所车它毫发无伤,镜片并未裂开,握柄也没弯曲。「太好了。」爱莉雅安心地拍拍胸口。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伊娃仍然望著窗外,她抬头仰望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错愕。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爱莉稚维持跪姿问道:
「公主,您怎么了吗?」
「咦?啊,没什么……没事没事!什么都没有!」
伊娃的身体微颤,她慌张地摇著头,接著不发一语地转过身,然後飞奔到房门前。
「公主?」
「爱莉雅,我们回去喝茶吧,我的肚子饿得不得了!」
「咦?啊,是的,我明白了。」
看见主人反应过度的模样,爱莉雅只能点头答应,而伊娃也自行开门离开。尽管爱莉雅从以前就一直告诫伊娃,身为公主走路一定要轻声慢步,这时却能清楚听见她奔跑的脚步声。「唉……」爱莉雅一边叹著气,一边努力追赶主人。
在踏人走廊之前,她回头望向窗外。
主馆的房间和爱莉雅相隔夕阳以及中庭,那头的窗边似乎可见人影。
不过爱莉雅的视力没主人好,只能隐约看见影子。
她虽然手持附有双层镜片的观剧用望远镜,不过这是艾力克斯送给伊娃的礼物,身为侍女的她不可以擅自使用。
「……公主,请您等等我呀!」
「求求您不要用跑的。」爱莉雅大声喊叫,而那问幽暗的小房问也被她抛置身後。
爬下杳无人烟、冷冷清清的楼梯来到中庭之後,爱莉雅终於追上伊娃。
一辆马车正好停靠在伊娃眼前,那并非雷欧乘坐的四匹马座车,而是由两匹马所拉的厢型马车。
从上头走下来的人,是一身黑色装束的骑士吉克。
他说了声「我回来了」,然後跪在伊娃面前。
「辛苦了,吉克……结果如何?有见到艾力克斯吗?」
「虽然我们没见到面,但他托我将这个东西转交给您。」
吉克依然跪在地上,他递出一封以白色密蜡封口的信件,伊娃疑惑地歪著头,并且将那封信收下。
爱莉雅在主人身旁偷瞄信纸,信中的文字很明显是在匆忙之间写的,看到这种不符合艾力克斯一本正经个性的笔迹,爱莉雅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但是,上头所记载的内容更是教人难以想像。
「『我要回王都了』……?」
伊娃看到这段话之後皱起眉头,头也更歪了。
——◇◇◇◇◇◇◇——
马车於道路上奔驰。
拉·寇特与卢几乎不发一语,就算偶尔交谈个两三句,也尽定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因此,艾力克斯也只能聆听著持续不断的马蹄声、车轮转动声,以及悬架磨擦时发出的轧吱声。
有时,他也会感觉到从对面座位投射而来的揶抡视线。
他很清楚原因为何。
扮成拉·寇特仆人与他们同行的艾力克斯身穿白衬衫,衣服从高领到长袖都绣满了金银色的华丽刺绣,再搭配上背心、裙裤,以及黑色短靴,他的装扮属於FracHabille(注6)若是在五十年前,这身打扮还称得上是宫廷里通用的服装,但是现在大多被当作陪衬雇主用的奴仆装扮,比较不同的是,拉·寇特甚至还让艾力克斯戴上以缎带绑成辫子造型的金色假发.
艾力克斯被打扮成这副模样,还被两、三层布遮住双眼。
这辆马车究竟要去哪里?这个疑问在对方要他绑上遮眼布的瞬间就已经失去意义。
尽管如此,他还是得知了不少情报。
从高卢旅馆出发之後,马车在石版路上奔驰了一阵子,离开了石贩路後,马蹄声与马车的摇晃程度也随之改变,城镇的喧扰消失了,草木的气味在空气之问流动,太阳也逐渐西下,在天色完全转暗之後,他们再度驶入石版路,这证明他们已经抵达王都隆迪尼尔兹了。
煤气灯的气味流窜在鼻腔之间,其他马车所发出的声响以及叫卖声等「城镇的喧嚣」逐※注6:FracHabille,法语。是种穿著衬衫、背心以及裙裤的装扮,路易16命名,在19世纪之前被当成上流社会的正式服装,渐传人艾力克斯耳里。
过了一会儿,持续不断的马蹄声终於画下句点。
「哦,我们到了。」
拉·寇特伴随著叹息如此说道。他先走下马车,艾力克斯则由卢牵引下车,在攀爬了五层楼的石造阶梯之後,艾力克斯走进某个铺设著柔软地毯的未知地点,他继续前进,首先扑鼻而来的是天竺葵香气,一从类似大厅的地方步上阶梯,紧接著又传来一阵蔷薇花香。
这里是拉·寇特位於王都的秘密宅邸吗?
或者是幕後支持者的房舍?
保持沉默的艾力克斯正天马行空地想像著。
接著,门扉被开启的声音传来。
他被带领进房,在房门阖上的同时,卢的步伐也跟著停下,於是落後卢两步的艾力克斯也停下脚步,唯独剩下拉·寇特的脚步声仍持续地朝房间内部前进。
不久,油灯发出的光芒驱定了黑暗,房间深处也传来声响。
「约我出来却让我等那么久,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抱歉,因为来到王都的路上十分壅塞。」
「你想用这种玩笑话来敷衍我吗?」
「您不喜欢吗?啊啊,请您大人有大量,我的心因为您的尊贵而颤抖,双脚也不听使唤到无法行走,所以才会迟到了这么久。」
对方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悦,拉·寇特只好尽可能地谄媚,并献上问候之吻。
从声音来分辨,可以知道待在房间深处的应该是位妇人,但是她的年龄单从声音是无法确认的。
依照拉·寇特对她的态度来看,那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幕後指使人,以刚才的路线来判断,这座宅邸大概位於王都郊区的妾宅街一带。
不过最令艾力克斯感到讶异的是,这两个人竟然以兰比尔斯语交谈。
帮助拉·寇特逃出监狱的,难道不是昆席德的人吗?
「米歇尔,那个人是谁?」
对方注意到他在深思的模样了吗?还是他身上那华美的服装太过醒目?妇人望著艾力克斯,而被询问的拉·寇特只是「啊」的一声露出浅笑。
「他是昨晚在火灾现场被烟熏伤眼睛的伤患,因为他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我就把他捡了回来。」
「你又捡人回来了?无论是不会说话的彪形大汉也好,还是旁边那只小狼也罢,你的喜好还真是特殊呢。」
「是的,毕竟我是个举世无双的收藏家。」
「你还真敢说呀,反正你八成又是为了封口才把他带来的吧。」
「哎呀,您真是一针见血。」
拉,寇特笑著回答。
但是妇人的声音却忽然变得很严峻。
「说到昨晚的火灾,失手的人是红(注7)吗?」
「正确来说,应该是红的子下……」
「还不都一样。他们在做什么?手法竟然如此拙劣,真不加道请那些人来这个国家是为了什么。」
「是啊……说到这侗,我有件事要向夫人报告。事实上昨晚在城里似乎也有些动静,紫(注8)好像在晚宴的餐点中下了毒,结果却彻底失败。」
「什么!?……你该不会是为了这件事才找我出来的吧?」
「是的,那个人说现在只能仰赖夫人的力量了。」
「……无用的废物。」
妇人愤恨地用喉咙发出低吟。
艾力克斯听著两人的对话,只能楞在那里。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伊弗利·柯特旅馆的那把火不是拉·寇特放的吗?艾力克斯的确曾经如此怀疑过,不过刚刚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後,才发现整件事似乎不太对劲,看来拉·寇特只是听命行事,而指使他的人,可能和这位妇人有所关连。
另外,拉·寇特还尊称这位妇人为「夫人」。
「她是夫人。」
怱然有道细微的声音自艾力克斯身旁传来。
卢的视线一动也不动,是他开门对艾力克斯说了这句话。
艾力克斯十分惊讶,朝著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去,见到卢继续说道:
「昨晚的火灾是夫人的指示,马车的意外也是。」
「意外……?」
卢指的是拉·寇特先前说过的,若自己在昨晚赶回王部就会遭逢的意外事故吗?这是艾力克斯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不过他随即倒抽了一口气,被好几层布料包覆的双眼不由自主地※注7:红:(rouge),乃法文「红色」之意,发音同「鲁郡」。※注8:紫(violet),乃法文「紫色」之意,发音同「毕佑尔」。睁开了。
「难道我父亲被恶徒袭击的意外也是……?」
「没错。」
「为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位素昧平生的妇人为何要觊觎自己的性命?这件事让艾力克斯大感疑惑,他突然觉得事情的某些部分有点奇怪。
自己真的不认识这位妇人吗?
会不会曾经在社交场合见过她呢?
虽然兰比尔斯语被誉为有如春天的和风一般,是种声调柔和而安详的语言,但是妇人的语调却蕴含著比巨大宝石还要强烈的力量以及威严感,如此强烈的印象的确很适合使用「夫人」这个称谓,这种贵妇般的尊称相当於昆席德语中对地位崇高的妇人之敬称。
「夫人想要除去你和你的父亲。」
卢并不打算看著他的眼睛说话,只是冷冷地陈述事实。
「无论是对夫人也好,对王室也罢,你实在太过碍事。」
「碍事……?」
自己究竟是哪里碍眼了?艾力克斯对卢的发言感到讶异。
这时,原本一直面对正前方的墨镜镜片,终於映照出艾力克斯的身影。
过於冷静的声音低声说道:
「艾力克斯·斐尔德·布劳德尔,因为你知道诺斯特因斯监狱的那件事,所以你很碍事。」
「什么……」
监狱,这个词汇尖锐地刺进艾力克斯的耳里。
他用力咽下一口气,不知不觉地取下蒙眼布。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颈後传来被钝物击中的疼痛感。
在逐渐朦胧的视野内,他看见一只手正反手握著还插在剑鞘里的短剑。
强烈的晕眩感,令艾力克斯当场倒地。
「怎么回事?」
在油灯的照明之下,坐在桌边的夫人不悦地皱起眉头,卢将短剑插回腰问,默默地承受对方的视线。「真是失礼了。」开口道歉的人是拉·寇特。
「大概是想起昨夜的火灾,所以受到惊吓了吧,毕竟他的眼睛才刚被浓烟和火焰熏伤。伟大的夫人,请您看在他如此可怜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既然你觉得他很可怜,那又为什么要带著他四处跑?」
「因为他是一位值得信任、又非常珍贵的赞人呀。」
「值得信任……?」
「是的。对付这种人,只有放他一条活路或是灭口这两种选择……不过他实在太过弱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照顾他。」
「你真是个怪人。」
夫人的手抵著太阳穴,仿佛在表达自己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夫人的金黄色秀发上还戴著天鹅绒帽子,她没行穿戴任何首饰,身上仅穿著一件玫瑰红礼服、披肩以及手套,手套上的无名指部位微微鼓起,形成一种十分独特的形状。
拉·寇特斜眼望著她的手指,接著耸耸肩。
「对世界上的男性而言,您这句话反而是赞美之词呢,我想就连肯尼斯国王也会这么想吧。」
「——给我住嘴!」
夫人的眼眸散发出严厉的光芒。
这句尖而响的话并非兰比尔斯语,而是昆席德语,
「米歇尔·聂布里欧涅,劝你说话小心点,难道你这次真的想被去进里巴兹·恩德监狱
「还请您高抬贵手。」
拉·寇特高举双手,宛如在表达投降之意,从喉头发出咯咯笑声的他,自口中说出的也是昆席德语。
艾力克斯在蒙胧之间听著两人的对话。
他终於知道夫人的真实身分了。
这种残留著兰比尔斯特殊语调的声音,艾力克斯再熟悉不过了。
正因如此,心里的冲击使他听得分外清楚。
「那么,女王陛下,这次的仪式要如何进行呢?」
「那还用说。」
昆席德王国正妃爱蒂蕾德的碧绿色瞳眸映照著油灯火焰,她紧盯著拉·寇说道:
「以上帝之名,同时也为了将昆席德与兰比尔斯引导至正确的未来,我们必须除掉伊娃洁莉·玛格丽特。」
让在牢狱中长大的女孩当公主,简直是王室历史的奇耻大辱。
艾力克斯确实听见她那憎恨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