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家里的气氛相当诡异。
不时可以听见佣人在走廊或楼梯上窃窃私语。
王宫里也有不少服侍贵族的人爱说三道四,所以刚开始她并未放在心上,也没有那种闲暇去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过就这两、三天的情况来看,爱莉雅也不得不开始在意了。
因为就连自己也成为了话题之一。
自从她辞去第二公主侍女的王宫职务、投靠阿姨这位拥有准男一爵头衔家族的未亡人后,至今约莫过了半个月。
尽管她对第一公爵千金康妮丽说过「得找份新工作才行」,却始终找不着下一个职务。与其说是找不到,倒不如说她根本还不想找,爱莉雅最近就是过着上午教阿姨的孩子们念书,下午则在窗边等候邮差上门的日子。
尽管爱莉雅也明白从王宫寄来的信不可能那么频繁,还是忍不住期盼。在一周前寄来的信里写到第三王子威廉的身体状况仍旧不佳,她还满了解第三王子的个性,因此更让爱莉雅心疼他因为姊姊的失踪所感受到的痛苦。
她的阿姨或许是担心侄女忧郁的模样,于是对她说:「妳干脆以女性家庭教师的身分待在这里吧。」而她提供的薪水也足以让爱莉雅独自过活,但是若考虑到乡下弟妹们的学费,这样的薪水对爱莉雅来说仍十分拮据;再说,自己在王宫任职时已经受到阿姨不少照顾,她也不想继续依赖她,更重要的是,爱莉雅十分在意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公主是否安危,根本无力思考将来的事情,因此她恳求阿姨,希望至少这个月内都不要再提到工作的事。
该不会是自己当时的举动,已经成为佣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了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实在令她羞愧万分。
要在这栋宅邸担任家庭教师果然不容易,爱莉雅不禁有些颓丧。
然而,今天却不单单只是让她觉得丢脸。
由于爱莉雅今天约好要和阿姨的小孩一起制作剪贴簿,所以首先便朝阿姨的房间走去,她想跟阿姨商量看看能不能拿几本图书室里的旧杂志回去,但是她在见到阿姨之前先听见了一阵谈话声,于是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发现似乎是那些与十五岁的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佣们
正在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间热烈地谈论,完全没发觉爱莉雅从二楼走廊接近的脚步声。
或许是因为那是佣人专用的楼梯,所以女佣们说起话来毫不顾忌。
「……这就是引发话题的报导,因为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了,我忍不住就买回来了,你们看!」
「咦?……啊,这是什么呀!?」
「布劳德尔公爵家的少爷……呃,这是真的吗?会不会是捏造的?」
「如果是捏造的我就要拿去退钱!这画报可是很贵的呢。」
不满却又兴奋的声音在楼梯间响起。
尽管家道中落,不过服侍拥有准男爵头衔家族的人竟然如此吵闹,让爱莉雅相当错愕,不过更令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的消息已经先行占据她的思绪。
布劳德尔公爵家的少爷——艾力克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爱莉雅推开遮掩的门准备走上楼梯。
不过门打开的瞬间,三楼却传来一声叫喊。
「给我回去工作!」
那令人颤栗的声音来自于女管家,年轻的女佣们闻声瞬间倒抽一口气,各自拿起工具奔上楼。女管家在斥责过她们发出的吵闹脚步声后,伴随着腰间钥匙串的声响来到二楼,这时她发觉了推开楼梯门屝之后就愣在那里的爱莉雅。女管家比四十岁的阿姨还要年长,她拥有
与王宫的女官长不同的威严站姿,令爱莉雅不禁下意识地挺直背脊。
「啊,爱莉雅小姐,真是抱歉,是不是吵到您了?」
「呃……不会。」
别说吵闹了,爱莉雅其实很想向她们询问详细情形,尽管她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屋主这方的人如果踏入佣人们的空间会违反规矩。正当爱莉雅打算乖乖离开之际,阖上门的女管家立即叫住了她。
「爱莉雅小姐,有客人来访,请您移驾至一楼的会客室。」
「咦?那应该先通知阿姨一声……」
「不,那位客人是来拜访爱莉雅小姐的。」
「……拜访我?」
爱莉雅相当讶异,自己应该没有和别人约好要见面呀,那究竟是谁来找她呢?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刚刚女佣们谈论的那件事,由于两件事都令她十分在意,使她顿时觉得越来越晕眩。
那位银发的女管家此时长叹了一口气。
「比起当家庭教师,干脆结婚还比较省事吧,真是不知收敛。」
「什么?」
那带刺的语气让爱莉雅大吃一惊,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女管家却彷佛刻意躲避她的视线般走向走廊的另一头,钥匙串相互碰撞的声音比脚步声还响亮。爱莉雅目送那道背影离去后,再度推开楼梯间的门,因为如果要前往的不是阿姨位于二楼的房间,而是一楼会客室的话,走这里会比较近。
她步下楼梯,横越没有人的正门大厅,然后敲了敲会客室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爱莉雅一时瞪大了眼睛。
在那间坐北朝南、采光良好的房间里等待的人,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访客。
「妳好,爱莉雅殿下!最近过得如何?……哎呀,妳好像变瘦了,怎么会这样!太可悲了,好可怜喔!」
「呃……咦?」
对方擅自拉起她的手,爱莉雅则被动地接受对方礼貌性的亲吻,然后茫然地愣在原地。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不认识这位访客。
正因为她熟知那头别具特色的红发以及那高大的身影,所以才会让她更加讶异。
「你是……贝纳多殿下?」
「没错,没想到妳连我的名字都记得,真不愧是爱莉雅殿下!」
穿着暗绿色短襬外套、系着深红色领带的青年开朗地放声大笑,然后再一次吻了爱莉雅的手背,爱莉雅依旧愣在原地。
这位青年名为贝纳多,韦伽利奥,他是第三王子威廉的侍从,那开朗的个性在王宫里颇具知名度。
贝纳多究竟是为了什么事造访这座宅邸呢?爱莉雅完全摸不着头绪。
而且她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问号。
她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是因为有位身穿大礼服、一身绅士装扮的人正站在沙发旁。
「……吉克殿下。」
这是爱莉雅第一次见到吉克骑士装束以外的打扮,不过更令她在意的是听说他已经回故
乡男爵家领地了,但是现在为什么还会与贝纳多一起出现在这里呢?
面对以眼神如此询问的爱莉雅,吉克从容地眨了一下眼,他那对几乎不带情感的黑色眼瞳直盯着爱莉雅,配戴于右眼的单边眼镜在窗外洒进的午后阳光下静静地发出光芒。
他以远比那道光线还要强烈的语气说道:
「我们是来接妳的。」
「接我?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妳想抹去失去主人的污名就跟我们走—爱莉雅殿下,妳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愿意!」
爱莉雅随着从喉头迸出的毫不迟疑的声音奋力点头。
这一瞬间,自窗外射进的阳光似乎显得无比耀眼。
尽管雾已经散去,窗外的风景却依旧晦暗。
如果心情会随着天气而变化,想必昆席德的居民一年中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会感到忧郁,因此这个假设并不成立。
然而今天的伊娃确实是有点郁闷。
不只是今天,昨天、前天,甚至更久之前也一样。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在大陆地区生长的人士提出的天气心情理论,不过就这几天的情况来看,似乎可以证明那个假设是对的。
坐在伊娃对面的侍女卡罗或许是从伊娃的表情察觉到她的想法,于是开口说:
「伊娃殿下,只要进城心情也会跟着好转,一定多少会有帮助的。」
「多少……是吗……」
伊娃面对这种牵强的安慰方式不禁轻叹了口气,若是在平时,她一定早已瞪向对方了,不过现在可无法与「平时」相比拟,毕竟眼前的人并不是陪伴自己六年之久的栗发侍女,而是红发配上小麦肤色的侍女。她蒙胧而下垂的蓝眼睛以及悠哉的说话方式,让伊娃即使想瞪对方也不禁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那位一身黑色装束的骑士同样是年长自己十岁的侍从,不过说到这位卡罗,真令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比自己年长。
伊娃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这位难以捉摸的人,只好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自寄居在珠宝商卡拉尔的宅邸算来差不多已经过了十天,今天是二十九日,收获月九月即将结束,黄金月十月就近在眼前三房舍后院的蓊郁树丛与耸立于山丘的榆树正一天一天地染上秋天的色泽,彷佛要验证季节的到来。
是因为这个缘故还是另有原因呢?
伊娃今天被赶出卡拉尔宅邸。
其实说得好听一点是拉,寇特建议她「偶尔也该去街上散散心」,虽然说是建议,不过她当然没有拒绝的权力。
于是伊娃穿戴着朴素的洋装和帽子,与卡罗共同乘坐在两匹马拉的四轮厢型马车里一同颠簸。
艾力克斯则留在宅邸里。
虽然伊娃曾经想过要邀他一块儿出门,不过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由于这一阵子他一直在宅邸里静养,肩伤也因此痊愈不少。伊娃还是透过卡罗从照顾他的卢口中得知这件事的。
在那场深夜的骚动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再与艾力克斯见面。
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他们两个人连用完早餐后也没有碰面,就这样过了两、三天,然后伊娃渐渐萌生了以下的念头。
只要自己乖乖听话,艾力克斯就可以回王都了。
所以伊娃决定不和他见面。
况且若是见到他,他一定又会搬出那句话。
我不回去,我要舍弃那个家,然后……
伊娃再也不想听到那句话,所以她一直躲着艾力克斯。
伊娃现在很怕他。
当拉,寇特和卢拿枪抵着她时,是尽管觉得恐惧却也不肯服输的念头支撑着自己坚持下去的。
就连在温古雷斯城被艾力克斯强吻时,她的心头最先涌现的情绪也是愤怒。
可是艾力克斯的那番话,却只令她感觉到害怕。
「……这是为什么呢?」
我为什么会感到害怕呢?
伊娃一边喃喃自语着横过心头的思绪,一边眺望着秋季的山丘。
马车一径地向前奔驰。
离开宅邸大约经过了三十分钟左右。
略青的灰色天空虽然一如往常,但是眼睛高度的景色却在徐徐变换着,和缓的山坡上并没有看见绵羊或是鹿群,而是一间间小砖房.,在山丘深处有个物体正拖着一道黑烟驰骋而过,伊娃心想那应该是火车并且凝神注视。
这时,她的视野突然被遮盖了。
一辆自前方出现的四头厢型马车,扬着踢跶马蹄声远去。
「嗯?那该不会是要去拜访卡拉尔家的客人吧?」
伊娃的身体微微采出窗户,目送着交错而过的马车离去,而紧拉住她洋装腰间缎带的卡罗则是点头说:「是啊,或许吧。」
「这附近没有岔路,正如伊娃殿下所书,那应该是那座宅邸的客人吧。」
「也就是说……」
马车上的乘客该不会是来接艾力克斯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来的又会是谁呢?伊娃紧贴着窗框暗自嘟哝了好一阵子。
「……卡罗,我们不要去镇上了,现在马上回宅邸……」
「是伯爵吩咐我带您去镇上的,所以恕难从命。」
伊娃的话还没说完,卡罗的小麦色脸庞便浮出耀眼的笑容拒绝。伊娃看见她这副坚持到底的模样不禁张着口愣在原地,这时她才深切地体认到,卡罗果然是拉•寇特忠心的仆人。
在此同时,马车终于驶入城镇,原本因起雾而带些泥泞的道路变成坚硬的铺石路。
与作为城寨而繁荣了数百年之久的温古雷斯城相较,此处无论是街景、人们的装扮都显得既朴素又高雅,至于最大的特色莫过于不管石板地、鞋铺、酒吧、教会都是由橙黄色的砖头所建造,在高空中那微弱的阳光照射之下,其怀旧的色泽看起来十分温暖。
还有,在除了教会的钟塔以外全是两层楼建筑的景象中,矗立着一座特别高大的崭新建筑,虽然外型、颜色都与镇上的房舍几乎没什么两样,但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屋龄;这栋建筑与其说是朝气蓬勃,倒不如用天真烂漫来形容比较妥当,据说那就是这个城镇的火车站。
伊娃在车站对面的广场走下马车,并且试着问道:
「卡罗,这城镇叫什么名字?」
「阿斯巴德,阿克巴古……还是安古巴兹?安巴巴?思,总之大概就是像这一类的名字。」
「这一类呀……」
听见她如此随便的回答,伊娃不自觉地望向远方。
接着,她顺势再度眺望这座城镇的风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提着大型行李从车站里蜂拥而出的人潮,而载客马车彷佛在等着他们似地于道路旁排成一列—步道上则是手拿大型竹篮来往穿梭的小贩。刚出炉的面包、刚采收的水果、小花束、百花香料的叫卖声此起彼落,甚至还能听见修理椅子的揽客声。
伊娃因为眼前热闹的景象而不停眨着眼睛。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不就是很普通的午间街景吗?还有,火车似乎才刚进站而已呢,伊娃殿下,还请您别走失了。」
「别担心,我们又还没走散……唔。」
伊娃在回答卡罗时一头撞上迎面走来的男士,她的身体不禁一晃,还被因为年代久远而凹凸不平的石版间隙绊到脚差点摔倒在地,还好卡罗实时拉了她一把才能幸免于难。
「伊娃殿下,您的脚步似乎不太稳呢。该不会是肚子饿了吧?我们买点东西吧?您要巧克力、饼干,还是烤面饼呢?」
「不用了,我不饿。」
伊娃轻轻摇着头,她现在一点食欲也没有,就连之前爱不释手的甜点也没有特别想吃。不过烤面饼究竟是什么呢?她只是单纯对没听过的东西感到好奇而已,正当她想询问卡罗时,一位身穿蓬松外套、头戴小帽子的少年在马路上开始叫卖。
「画报~~刚坐火车从王都运来的最新画报唷!不看这惊奇满点、值得一读的画报可会跟不上时代的,先生小姐都买一份吧,画报来啰!」
「………那是什么?」
抱着大量纸卷的少年以及镇民接二连三聚集成一团的景象令伊娃十分惊讶,因而下意识地露出不解的表情,于是卡罗立即回答:
「所谓的画报就是有很多插画的报纸,既然他都说惊奇满点、值得一读了,想必一定刊载了不少王都最新的新闻……」
「我要看!」
还没等卡罗解释完,伊娃就放声大喊。
她虽然知道报纸这种东西,但是从来没有在王宫里阅读过。当她在雷欧王兄的房间里看见报纸时,那些整齐排列的细小文字总令她头昏眼花,雷欧也对她说「妳没有必要看这个」,不过如果能多少知道一点王都目前的消息,进而了解王宫与布劳德尔家的情形,她倒是非得看看不可。
「求求妳,卡罗!我不要点心了,请妳买份画报给我吧!」
「是吗?那我去买回来。」
「咦?」
伊娃听见她如此干脆的响应反倒吓了一跳,她还以为卡罗甚至会连城镇的名字都不肯透露,所以照理来说,应该也不会准许自己看充满各类情报的报纸。
在她兀自讶异的这段期间,卡罗利落地钻进人墙,然后同样矫捷地钻了出来。
「来,伊娃殿下,请。」
「谢、谢谢。」
伊娃在怀疑着「这样好吗」的心情下接过了报纸,当她摊开那对折的小报时,设计轻爽的大型文字及插画瞬间映入眼帘。
在定睛一看的瞬间,伊娃的思考倏然而止。
在一旁窥视她手边报纸的卡罗也讶异地睁大双眼。
虽然说是最新的报纸,不过在发行日写着一周前的头版上,放着一张年轻的绅士与淑女手牵着手互相凝视的大张图画。
而在那张插图下写的文字更是煽情至极。
强烈的打击使得伊娃的朗读声也随之高扬。
「『第二公主伊娃洁莉•玛格丽特与布劳德尔公爵家少爷艾力克斯殿下双双失踪,莫非是年少轻狂的私奔!』………呃,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这的确很有意思。」
读着报纸头版的灰绿色眼眸缓缓瞇起。
坐在他对面、身穿大礼服的男性一手拿起郦泡好的红茶,并且耸耸肩说:「没错吧?」
「这种八卦报纸多的是荒唐、凭空捏造的新闻,简直可以说是以肤浅为宗旨。不过这则新闻我倒是满中意,当我看到这份报导时真的是太惊讶了……啊啊,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米歇尔!」
「是的,当然啰。」
听见对方精力饱满地唤着自己的名字,拉•寇特笑着如此回答。
负责接待的女佣一边移动视线望着谈笑的两人,一边默默地离开会客室,她在走廊上始终疑惑地歪着头。
理由很简单。
因为那位卡拉尔宅邸的客人以及前来拜访他的新客人,使用的都是佣人们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大陆语系之一的兰比尔斯语交谈。
在这十几年来,以珠宝商为业的卡拉尔能急速成长,都是因为得到许多由兰比尔斯来此的亡命贵族青睐所赐,所以尽管位于王都的宅邸雇用了许多会说大陆语言的佣人,不过由于这里鲜少有外国客人造访,所以就没有刻意找会说兰比尔斯语的佣人。
然而这样的情形对于造访此处的客人们而言正好很方便。
两位客人以流利的兰比尔斯语讨论的话题,始终围绕在昆席德王都发行的八卦报导上。
那是一幅公主与公爵家的长子手牵着手互相注视的插画,下方写着私奔等煽情的巨大文字,更下面还有一行「浪漫爱情故事的风潮终于流传至此!?」的小标题,最下面则是「公爵殿下的诡异行径,以及殿下与其儿子之间的不合传闻,一直以来就在社交界里相当有名……」的文章,这的确很能刺激民众的好奇心与想象力。
当这份报纸于一周前在王都发行时,不只是社交界,就连住在平民区的劳动者与他们全家都大为惊讶。
此时,带着这个话题出现在阴天午后的客人们,正兴奋地继续说道:
「那位正经八百的雷欧哈特虽然拼命隐瞒,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这证明一定有人偷偷泄漏情报—也就是说,有位狡猾的小老鼠选择忠于自己,而不是忠于主人。不过说到王室的丑闻,就算在公诸于世前就被压下来也不足为奇,即使真能写成新闻,也难保出版社不会被裁撤,但是这次居然能光明正大地报导出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想这还是托幕后支持者之福吧。」
「是啊,我们果然拥有女王陛下的加持。」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可是……」
客人将茶杯放回桌上后缓缓交迭起双腿,给人和蔼可亲印象的眼角忽然一沉,目不转睛地盯着拉•寇特。
「我还是不太会应付那位贵人,毕竟她算是我的伯母,虽然我根本无法违逆她,不过那紧迫盯人的个性真是糟糕。更重要的是,她老是欺负我心爱的克莉丝蒂,真是令人难以原谅。」
「不过,您能偷偷离开王都不也是托夫人的福吗?」
「是啊,你说得没错,虽然我也很感谢她的帮忙,但我真的是受够了。因为她吩咐我不要坐火车,所以我是坐马车从王都来到这个乡下地方的,整整花了五天耶!五天!有四匹马拉车竟然还花了五天!真没想到卡拉尔的别墅竟然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那还真是难为您了,劳驾您特地来访,菲力普殿下。」
拉•寇特轻握双手,宛如在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意般闭上双眼,但是 被称作菲力普的客人则吃惊地耸耸肩并苦笑道:
「劳驾?米歇尔,你是哪根筋不对劲啊?这里又不是什么公众场合,看你这副谦逊的模样还真让我不习惯,这样反倒害我觉得毛毛的,心里不是很自在。」
「哎呀,以菲力普殿下的个性而言,您这番话还真是谦虚呢。」
「我一直都很谦虚吧?毕竟我的身分是建立在不知何日就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危险之上。」
「您说得没错,我也深有同感。」
他缓缓眨着灰绿色的眼眸,然后又瞇起双眼;菲力普也随着他的表情缓缓扬起嘴角,他的笑容里包含着些许自嘲以及算计的神色。
「虽然有些累,不过米歇尔,我有件事想要当面跟你谈谈。为了瞒过那位可怕夫人的眼睛,这点辛劳或许还算可以忍耐吧。」
「哦,您还真是谦虚了。」
拉•寇特微微一笑,不过视线却略微自菲力普身上移开。他瞥了在一旁待命的卢一眼,于是卢的墨镜忽然朝他示意的方向望去,那儿是连接走廊与这间会客室唯一的门扉。
「有什么不对劲吗,米歇尔?」
菲力普因为察觉到这对主仆的眼神而好奇地问着,于是拉•寇特出声响应「是啊」,他先向对方表达敬意后再选了一个他应该会接受的解释。
「看来房间外头似乎有只小兔子,那是一只没有资格戴手套的兔子。」
「兔子?啊,会是刚才的女佣吗?我看她似乎完全不懂兰比尔斯语,不过倒是很热切地看着你。」
「说到热切,她应该还比不上菲力普殿下吧……那么,您想跟我谈什么事情?」
「啊,对喔,我差点忘了。」
这位客人频频点头,然后缓缓卸下了自己的手套再度凑向前,然后将自己的手搭在拉•寇特的手上。
「我说米歇尔,你愿意跟随我吗?」
「哎呀,我和菲力普殿下不是拥有同一位资助者的同胞吗?」
「我的意思是,我要背叛那位夫人。」
这位有着一对茶褐色眼睛的客人使劲握住对方的手表示:
「是我将你介绍给夫人的,我也知道你也是因为夫人的命令才会来到这个国家。」
「与其说那是为了遵从她的命令,不如说我们只是拥有相同的利害关系罢了。」
拉•寇特戴着白手套的手动也不动,只是暗地里对卢使了个眼色。接着,他毫不顾忌门外有人偷听地大声说道:
「夫人吩咐我暗杀第二公主伊娃洁莉•玛格丽特,她的尸体可以随我高兴作收藏品。」
真是的,真不晓得夫人是怎么看待我的兴趣。
拉•寇特弯起嘴角笑着。
此刻,卢忽然转过身去。发生什么事了?菲力普不禁圆睁双眼,卢身上穿着与这座宅邸的仆人不同样式的佣人服,他毫不迟疑地横越房间后一把将门推开。
「卢,怎么了?」
「有只兔子,不过已经逃走了。」
「这样啊,兔子总是跑得特别快嘛。」
菲力普看见这对主仆的互动,于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如果是从善意的角度来看,他的反应可说是相当坦率,但是拉•寇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只不过是一剎那间的事,所以菲力普完全没有察觉。当门再度关上后,菲力普重新看着拉•寇特说:
「好像把话题扯远了。我再问一次,米歇尔,你愿意跟随我吗?」
「请问我可以询问理由吗?」
「不,要问也是我先问才对,你为什么没有执行夫人的命令?你已经抓到了『紫之公主』却还让她活着,是不是因为发现了比夫人的命令更具吸引力的利用价值?」
「喔,您还真是机灵。」
以你的智商而雷还真难得,拉•寇特一边在心里这样嘀咕着,一边轻轻甩开被对方抓住的手;菲力普不安地蹙起眉头,拉•寇特彷佛要安抚并转换他的情绪般,始终以优雅的笑容回应。
「那位公主应该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所以你才会特地来拜访我,我没说错吧?艾米尔•菲力普王太子殿下。」
「米歇尔……」
那位发色暗褐且有着咖啡色眼睛的访客,双唇微微颤抖并且不再说话,那副沮丧的模样使他瘦弱的体态更显得虚弱,而他之所以会如此削瘦并不是自己的错,而是因为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哥哥与他相貌神似,年纪也只比自己年长几个月,他虽然身为兰比尔斯王室的王太子,却在迎娶了昆席德公主一年之后撒手人寰,所以目前是由身为弟弟的他代替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成为王太子并且出席各种公众场合—由于他自幼就被羞辱「如果不是长得像天生体弱多
病的哥哥,你活着根本一点价值也没有」,导致他看起来经常是一副虚弱的模样。
昆席德王国的王妃爱蒂蕾德一直称呼这位艾米尔•菲力普二号为「冒牌货」。
正因为她身为兰比尔斯国王的妹妹,同时又是昆席德的王妃,使得她十分了解两边王室的弱点,所以才会如此厌恶这位王兄与情妇所生的第二个艾米尔•菲力普。
拉•寇特与这位「冒牌货」是相处有十年之久的知己。
虽然他在公众场合是以王太子的同窗米歇尔•聂布里欧涅的身分活动,但是菲力普早在他如此自称之前就已经认识这位拉•寇特。
他也很清楚米歇尔•杜•拉•寇特这个名字以及爵位,都是他今后才要弄到手的东西。
「欸,我们的利害关系不是一致的吗?米歇尔。」
艾米尔,菲力普再次凑向前,紧盯着坐姿充满贵族气息的拉•寇特。
「我只想跟心爱的克莉丝蒂在一起……我想得到那对紫色瞳孔的魔力,这并非为了王室,而是为了我和克莉丝蒂,如果我的身世没有好好保密的话,就必须和克莉丝蒂分开,所以你愿意跟随我吗?不,我希望你务必要答应。」
「那么——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拉•寇特淡淡地反问,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
菲力普连眉头也没动一下随即回答:
「只要你发誓不会伤害克莉丝蒂,不管是什么条件都随你开,什么都行。」
「那还真是值得期待,我就向你保证吧。」
拉•寇特点点头后卸下右手的手套:虽然菲力普因为看见他那鲜少露出的肌肤而吓了一跳,不过他仍使劲地握住对方伸出的手。
趁着双方握手的美好气氛尚未消退之前,拉•寇特笑着表示:
「那么菲力普殿下,就请您尽快准备送我这位侍从回王都吧,另外……」
艾力克斯一边小心地注意着不要发出脚步声,一边爬上通往三楼的阶梯,然后慎重又迅速地通过走廊、推开房门,再反手关上门。
他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后头没有人追来。
艾力克斯靠在门上并将未戴手套的手置于胸前,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过现在可不是安心的时候。
刚刚隔着会客室的门所听见的对话再度于耳畔响起,他突然又开始觉得背脊发凉。
艾力克斯在偶然之间发现有客人来访,于是为了打发时间便漫不经心地读着拉•寇特提供的书籍,这时走廊传来女佣们说话的声音,虽然这是常有的事,而他原本也不放在心上,不过在听见他们说「有访客前来拜访那位客人,两个人不知道在说哪一国的语言」后,他再
也按捺不住地前往二楼查看,然后才得知这起可怕的阴谋。
「拉•寇特伯爵是王后陛下找来的杀手……?」
艾力克斯发颤的喉咙嗫嚅道,并于同时低下头去。
他并不清楚访客是什么人,不过比起推测这件事,「杀手」二字更是萦绕在他的耳际,为了压抑内心的慌张,他紧紧揪着衬衫的衣领。
紧闭的眼睑深处浮现出伊娃的身影。
自从那晚以来,他知道伊娃一直刻意在躲避自己,而他也有所自觉,毕竟是自己做出让伊娃闪避他的举动。
但是再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艾力克斯缓缓眨着眼,接着用左手取出藏在外套下的手枪。
这把比自己护身用的枪身略短的手枪是拉•寇特的佩枪,是出自于『高贵之士应有的品德』前提下交给他的,这是拉•寇特承诺绝不伤害受伤的艾力克斯和因为利用艾力克斯作为人质而被擒住的伊娃的证明。
不过,他可不认为那位拉•寇特会乖乖遵守约定。
更何况自己现在已经得知他是杀手。
「公主……」
艾力克斯用低哑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当他闭上双眼时,那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就会在脑海中浮现。
接着也会再次回想起被她甩开手的感受。
为了驱散那股不同于肩伤的疼痛,艾力克斯沉默地握紧手枪。
真是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伊娃撑着脸坐在桌边,紧紧皱起眉头陷入沉思,虽然已经是大半夜了,她却完全忘记要更衣及上床睡觉,只是一直在思考。
那份画报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由于太过震惊,以至于她连后来是怎么回到这栋宅邸的都不太记得—在看过那份八卦报导后,她一再要求卡罗带她返回卡拉尔宅邸,却总是被卡罗以「这是伯爵的交代,恕难从命」的理由回绝,关于这点她还约略有印象。
不过这样的记忆一点也不重要。
问题的重点在于艾力克斯。
「怎么办……?」
原本托着腮帮子的手这次改抱住了头,伊娃不断低声沉吟。
就算艾力克斯能够平安回到王都,但是酿出这么大的骚动,大概会导致公爵家的立场加倍岌岌可危。
爱蒂蕾德很有可能会以此为借口,将布劳德尔家的爵位及领地全部没收。
毕竟如果只有艾力克斯一个人回王都,难保不会因为绑架第二公主的罪名而入狱:就算想证明他的清白,若是伊娃不在场也根本帮不上忙,虽然她曾经想过干脆写封信告诉雷欧艾力克斯是清白的,但是在拉•寇特的监视下,她根本没有寄信的机会。
伊娃不断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若是还待在王宫,就可以找爱莉雅商量或是藉助吉克的智慧解决,可是这里毕竟不是王宫,伊娃所在的地方连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就算找艾力克斯本人商量对这件事也没有帮助;更何况一旦这么做,说不定他真的会对他说的那句话付诸行动。
「真是的,该怎么办才好……?」
用脑过度真的让她感到十分头疼,喉咙也跟着渴了起来,于是伊娃抬起头想找水喝,但是放在桌上的水瓶已经见底了。
伊娃心想得找女佣来才行,于是将视线转向墙上的传唤铃。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从楼下传来说话声。
她看向时钟,时间早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如果是舞会的话确实可能会持续到清晨,可是今晚在卡拉尔宅邸并没有举办类似的活动。
伊娃纳闷地思索着:佣人们究竟在聊些什么呢?
这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前往镇上时在途中交错而过的马车果真是来造访这座宅邸的,那她们谈论的会不会是关于那位客人的事情呢?就算不是也可以问问看是否有人来访。
于是伊娃打起精神,然后将手伸向银盘,却没想到要拿着上头放了玻璃制沉重水瓶的盘子走路其实还挺难的,与其说难,倒不如用麻烦来形容。我受不了,于是伊娃只拿起水瓶便离开房间。
灰暗的天空中看不见月光,在间隔颇远的蜡烛映照下,伊娃悄悄走在漫长的走廊上。
当她正准备走下楼梯时,突然有人叫住她。
「公主?」
「咦?」
伊娃吓了一跳并立即抬起头。
她仰望连接各楼层的螺旋阶梯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看见艾力克斯站在二、三楼之间的楼梯间,他也同样没有换上就寝时该穿的睡衣。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呃,啊,艾力克斯……那个……」
伊娃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因而感到十分焦虑,她根本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晚安,今晚真是安静呢——虽然她觉得应该像这样笑着跟他打招呼,不过话就是说不出口;就在她犹豫不决时,艾力克斯已经来到了二楼并轻声说:
「这是命运女神的安排吗……?」
「什么?」
「啊,没事,对不起……公主妳怎么会在这里?该不会……」
「嗯?啊,不、不是的,我不会再逃跑了,真的不会,你放心吧。」
伊娃还没将艾利克斯困惑的问话听完,就急着拼命摇头否认,却因为摇得太用力而头晕。此时,艾力克斯的脚步声又再度响起,他向前踏出一步,伊娃看见他的脚尖时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于是艾力克斯继续前进,伊娃又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两、三步,直到背后抵到墙壁后才回过神来。
逃避他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一想到这里不禁抬起头,而艾力克斯就近在她的眼前。
由于走廊上的烛光照射不到楼梯口,导致伊娃因为光线昏暗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好不停地眨眼,尽管她夜间的视力还算不错,却不知为何就是看不清楚,真奇怪?
这时,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
「公主,妳会怕我吗?」
「咦?」
「妳讨厌我吗?」
「我……我并不讨厌你。」
伊娃用力摇了摇头。
她并不讨厌艾力克斯,自己怎么可能会讨厌他呢,伊娃现在总算深切地了解到,爱莉雅为何会赞誉他比那位拉•寇特认真且诚实多了。
不过看到他如此认真地问自己是不是怕他,伊娃顿时很为难。
伊娃在心中拼命祈祷,希望他不要继续追问下去。
而艾力克斯的声音越压越低。
「公主。」
「什、什么事?」
「我可以触碰妳吗?」
「……碰哪里?」
伊娃不由得反问,尽管这么做有一点愚蠢,不过她的脑海里只浮现出这句话。
艾力克斯轻声笑着说道:「这个嘛……」脸上就这样挂着浅浅的苦笑,然后将脸凑进伊娃的耳畔。
「公主,我可以吻妳的右手吗?」
「可……可以。」
虽然伊娃想依他的要求伸出右手,可是那只手还抱着水瓶,于是她转动身子想要换手,却因为右手忽然被一把抓住而受到惊吓,手上的水瓶也跟着滑落。
铿!一旁传来的闷响让伊娃不自觉地缩起身子。
然而艾力克斯却毫不在意。
获得允诺的他,数度吻着伊娃的指尖并将脸颊贴上她的手背。
伊娃呆愣地看着他这副模样。
那抚摸她的动作、嘴唇和吐息皆是如此地温柔。
尽管如此,伊娃仍然有些害怕,她开始对艾力克斯感到恐惧。
「艾力克斯……」
她并没有要求他离开自己,而是以颤抖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真是的,她不禁暗自对自己啐舌。
「公主。」
艾力克斯抬起头,双手还包覆着伊娃的右手。
接着,他终于开口说出那句话。
「请跟我一起逃离这里吧。」
「艾力克斯……」
「待在这里太危险了,所以请妳……就这样跟我离开吧。」
「不可以。」
伊娃想也不想就作出回答并别过脸。
要她跟艾力克斯两人一起逃离这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算能像上次一样顺利逃出去,然而只要对方驾着马车就会立刻被追上,他们也没有办法抢夺马车逃走,因为无论是自己或是艾力克斯都不会驾驶马车。
况且伊娃曾与拉•寇特立下约定。
如果现在违背那个誓约,艾力克斯就会丧失性命。
「不可能,艾力克斯……这是不可能的。」
「不,公主,我会保护妳的——就算不久之后我的地位将再也配不上妳,我也会献上这副身躯和性命来守护妳,只要能够保护妳,我将不惜牺牲一切。」
「别说了……」
「自从在诺斯特因斯第一次见到妳以来,我就一直思念着妳,只要是为了妳……」
「别说了,艾力克斯,不要再说了!」
伊娃奋力甩开他的手,但是墙壁阻挡了她的去路,当她转过身时,艾力克斯方才被甩开的手一把擒住她的肩膀,然后强行吻上她的双唇,那个深吻几乎让她快要不能呼吸,即使她试着反抗,对方依然再度掠夺了她的唇瓣,他的吻一次比一次浓烈。
如果是以前,伊娃就算不得不出手打他也会想尽办法逃开,可是现在的她打从心底如此期盼却使不出力,害怕、痛苦的情绪束缚着她,使得身体也变得不听使唤。
这时,她失措踏出的脚尖正好踢中掉落在地的水瓶。
滚动的水瓶自楼梯上落下,厚实的玻璃水瓶随着重量滚落阶梯,不一会儿就在楼梯间应声破裂,玻璃碎片因而飞散至楼梯间的每一个角落。
艾力克斯被这声巨响惊醒,漫长的亲吻也因此结束,将身着洋装的肩膀按压在墙壁的力量也和缓下来,过了一会儿后他终于回过神。
「……」
艾力克斯瞪大双眼,并慌张地松开双手。
伊娃紧贴着墙一动也不动,她终于可以呼吸了,身体也回复到自己能掌管的状态,但是她依旧抖个不停,唇上仍旧残留着艾力克斯的余温。
「公主……」
「为什么?」
听见他担忧地呼唤着自己的口吻,伊娃毅然抬起头。
「你为什么总是……!」
伊娃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之后打算顺势撞开艾力克斯,然而他立刻就让开路;尽管伊娃心有不甘依然拼命向前奔去,头也不回地冲进位于东侧的房间并奋力将门锁上。
那道声响于静谧的走廊中回荡。
站在楼梯口的艾力克斯也听见了。
没多久,楼下传来了女佣们的说话声,想必是水瓶摔破的声响也传至楼下了吧。
艾力克斯默默地握紧拳头,蹑手蹑脚地攀上楼梯后回到他三楼的房间。
伊娃逃进二楼的房间后,连鞋也没脱就趴在床上,然后一拳又一拳地捶着枕头,每击下一拳,她便在心里吶喊着「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像那样吻我呢?
为什么那个吻总像是来妨碍那颗想要守护对方的心呢?
「……妨碍?」
自心头涌出的词汇令伊娃停止挥动拳头。
我对立誓赌上性命也要保护自己的人居然产生这种念头……伊娃深感惊讶并且错愕不已,我真的是太自私、太不知羞耻了,伊娃在脑海的一隅吶喊、责怪着自己,如此一来,自己根本没资格责备扬言要舍弃家族的艾力克斯。
然而她越是反省,那句突如其来的话就越是令她在意。
「我……」
我该不会一直觉得艾力克斯很碍事吧?
但是伊娃马上摇头否认。「不。」她出声否认了这个疑问,紧抓着枕头并且闭上双眼,拼命要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但是她越是勉强自己这么做: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那种不安的感觉鲜明地唤起接吻的感触,她因此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脑袋以及一切的一切几乎悼
要崩溃。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伊娃吓得颤抖了一下。
她仅以询问的眼神望向门口。
该不会是艾力克斯吧?她顿时提高警戒,怱然有人说话了。
「伊娃?」
叩、叩,敲门声又再度响起。
「……卢?」
原本趴在床上的伊娃缓缓起身,会以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呼喊她的人八成是卢吧。伊娃知道不是艾力克斯后松了一口气,手脚也不再用力,然而又随即提高警觉。
既然卢都来了,说不定拉•寇特也在旁边。
如果他是为了追究方才的骚动而来,那伊娃可绝对不能开门。
可是若是不开门的话,他们或许会跑去找艾力克斯。
「伊娃?妳还没睡吧?」
叩、叩、叩,这次连敲了三下房门,显示出对方有些焦急。
因此伊娃再度陷入沉思,不一会儿……
「你敢发誓外头只有你一个人吗?」
明知对方有可能会说谎,伊娃仍直接询问,接着一道夹杂着叹息的声音传来。
「我以这对眼睛发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请妳快点开门吗?」
「那你进来吧。」
「……钥匙呢?」
「啊……」
伊娃这才想到自己把门锁了,于是走下床来到门边,将门锁打开后随即感觉到外头的人正在转动门把,然后将房门朝内侧推开。伊娃紧靠着门,以防有什么意外时能马上把门关上,接着卢正如刚才所舌单独走了进来,他隔着墨镜冷冷地瞥向伊娃。
「妳这是在做什么?」
「呃……不,这是因为……」
「如果妳是担心拉•寇特伯爵也在,我可以告诉妳他现在正在卡拉尔夫人的房间,所以不会到这里的,妳放心吧。」
「是吗?………真的吗??」
他竟然在大半夜里跑去女主人的房间?纵使伊娃觉得很讶异,却又隐约可以理解,她真的想不通那两个人究竟在做什么。
而且这样一来更令她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了吗?卢,专程来找我有何贵事?」
伊娃心里虽然想要忍耐,语气却还是相当尖锐,因为如果她现在不这么做的话,难保自己的情绪不会当场崩溃。
「你特地选在深夜的时刻来找我,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吧?到底是为什么?快说吧。」
「真的可以说吗?」
「快说吧。」
伊娃低着头催促他。
然而卢却始终沉默不语,他在长叹了一口气后才开口说:
「我们将在三天后离开这座宅邸。」
「什么?」
「妳当然得跟伯爵一起走,至于妳的未婚夫,则会有人在妳今天去的城镇一带将他接走。」
「来接他的人……是谁呢?」
「妳觉得我会回答这个问题吗?」
「你不愿意回答吗?」
「因为我只知道会有人来接他而已。」
卢以毫无高低起伏的语调回答,他的语气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只是单纯没有兴趣罢了。因此伊娃也不再追问他,况且她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心力这么做,不过她还是问了最起码该问的问题。
「那么离开这里之后,伯爵打算去哪里呢?」
「这我知道,可是我不会回答妳。」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能回答,我说得没错吧?」
伊娃的声音越来越尖锐,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深刻体认到卢是多么地忠心,她还真是羡慕他所侍奉的那位惹人厌的男主人。
「卢……」
你为什么会跟随拉•寇特伯爵呢?
伊娃本来想这么问他,不过后来还是作罢,毕竟他根本不可能回答这种问题,而且如果被他反问「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就不妙了,因为就连伊娃本身也不知道。
「我怎么了?」
「不,没什么,别放在心上。」
伊娃摇摇低垂的头,这时,卢的脚尖无预警地映入她的眼帘。
不愧是随侍在不分昼夜都盛装打扮的男人身旁的卢,他的皮鞋丝毫不见脏污、破损,还相当地干净,只见鞋身散发出平滑的光泽,相当具有绅士气息。
接着他的脚尖向前踏出一步。
伊娃不由自主地缩起身子并且向后退。
卢见她出现这样的反应,不禁蹙起眉头。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
伊娃当然知道对方会有些吃惊,不过她仍试图虚张声势,并且一边压抑自己拉高的声音,一边思付有没有其他话题可聊:这时卢又向前踏出了一步,伊娃也跟着后退,她的腰际撞上桌子,身体也吓得僵直,而紧握在胸前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发颤。
求求你别再靠近我了。
尽管眼前的他什么也没做,伊娃却几乎已经要将这句话说出口了,但是她还是拼命将话吞了回去。
卢凝视着她那头自低垂的瘦弱肩膀洒落而下的长发,然后瞇起双眼说道:
「伊娃,发生了什么事?妳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难看……」
这么说实在是太过分了,伊娃立即抬起头,卢这时才终于看见伊娃的脸,可见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有所矛盾之处,不过伊娃并未察觉这一点,于是拉高嗓门。
「你说难看是什么意思,真的有那么糟吗!」
「现在可是半夜,请妳安静一点。」
「什……」
「所以我才说妳难看嘛。」
「你说什么~~~~~~~~!!」
根本不懂人家的心情,还在那边乱说话!!
伊娃也不管现在是半夜,她打算放声大喊。
可是她却忽然流下眼泪,在她大声吶喊之前,泪水就已经先从脸颊上滑落,接着泪珠不断落下,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而且泪水始终没有停止,分不清到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旱在真心哭泣。
伊娃蹲坐在桌前一边抽噎一边放声大哭。
卢单膝跪地望着伊娃,他既未靠近也没有离开,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
当伊娃哭累时才终于注意到卢的存在,卢于是将白色手帕递至她的眼前。
「擦一擦鼻水吧。」
「…………嗯。」
伊娃一点也不想老实地向他道谢,于是皱着眉头一把抢过手帕,尽管如此,卢的态度依然跟刚才没什么两样。
「那伊娃,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
「我的头好痛,口也好渴……」
「啊,这样啊。」
卢轻叹了口气,接着站起身后便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房间。伊娃还在轻声抽噎,就连听到门开了又关上的声响以及远去的脚步声后依旧站不起来,过了一会儿,卢手上拿着水瓶再度出现在伊娃的面前。
这是从楼下的厨房拿来的吗?不过速度也太快了点,真奇怪,伊娃暗自纳闷着。
在这段期间,卢将水注入放在桌上的玻璃杯。
「用两只手拿,不然会掉下去的……就是这样。」
伊娃一面照着卢的话做,一面缓缓将玻璃杯凑近嘴边,她先小啜了一口,嘴里瞬时变得清凉多了。
「这是……水吗?」
「里面有加柠檬汁。」
「这样啊……」
伊娃捿着又赞叹地喝了一口,柠檬香再次于嘴中溢出,与其说是好喝,倒不如用舒畅来形容,这味道让伊娃能放松心情。她想着想着又喝了一口,柠檬的果肉滋味在舌尖散开,当她感觉到酸味袭来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冒出,即使如此,伊娃仍然没有放手,她
将落下的泪珠和着水一起喝下。
「妳到底是要哭还是要喝?请选一个吧。」
「不可能。」
伊娃用嘶哑的声音响应卢有些不耐烦的语气,她喝完杯子里的水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为什么我能与卢像这样若无其事地谈话?
为什么我和艾力克斯就不能像这样聊天?
虽然拿他们来比较一点意义也没有,她还是不由得这么想。
不过这真的很不可思议。
伊娃在几个月之前还完全不认识卢这个人,就算见到面,两人之间也从未有过友好的对话,相反的情形甚至比较多。尽管如此,他们却有过两次亲吻,那是与艾力克斯截然不同的吻,卢给自己的吻就如同这杯柠檬水的滋味。
伊娃越是深入思考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卢会像现在这样陪伴着自己呢?
伊娃拿着空杯子然后缓缓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卢配合自己蹲坐在地上的眼睛高度,他的墨镜反射着油灯的光线,让人无从窥视他藏于其后的眼神。
卢……伊娃无声地唤着他。
在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才有所回应。
他既未点头也没出声,更没有吻她,可是确实响应着伊娃。
他正哼着没有歌词的歌谣。
卢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他宛如秋季晚风般凛然地歌唱,哼出有如拨动琴弦般的旋律。
伊娃吓了一跳,只是茫然地听得入神,然后自然而然地阖上双眼。
那从耳际飘来的歌声在脑海里勾勒出花纹,彷佛风儿轻拂清澈的泉水,波纹倒映出明月与星光摇曳生姿的模样,于是伊娃也追逐着那一道道水纹般的深呼吸,自喉头溢出歌声。
于是伊娃也开始歌唱。
彷佛自己掬起水中的月亮与水面的波纹一同嬉戏,一边欣赏着星斗一边彷佛将一切都解放于夜晚的世界,伊娃任由自己随着脑中的想象引吭高歌,卢也同声唱着歌,没有歌词且旋律互异的两种歌声相互交缠,逐渐编织为一首曲调。
滑落的泪珠—犹如将落地的水滴返回天际产生的舒适感,让伊娃的心头为之颤动。
当两人高声齐唱、一同划下休止符的瞬间,脑袋里似乎有什么迸发开来。
低沉笼罩的乌云散去,接着阳光洒落。
伊娃睁开双眼追逐着那道光芒。
卢也缓缓抬起头。
伊娃拿下他的眼镜。
卢则不耐烦地蹙起眉头,然后望向伊娃。
卢那经油灯映照而出的瞳孔也是紫色的。
伊娃还记得那眼瞳的色泽,打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
「卢……」
「怎么了?」
「你是卢吧?……你是那个卢吧?」
「没错。」
卢既不讶异也不疑惑,只是点了点头。正因有他这股沉着的力量支撑着自己,更让伊娃感到不解与困惑。
经过光辉之水的歌谣洗礼过后,干疮百孔,荒废殆尽的过去回复了昔日的容貌。
过去那座临近石楠荒野、建于山丘上的古堡,不分冬夏都覆盖在荆棘及常春藤之下,并非现在这副城墙裸露的赤裸模样。
当时城里还住着许多人。
看守城门塔的卫兵、在厨房工作的人、风车小屋的老婆婆,以及——
「卢和我——拥有紫色瞳孔的人都待在那座城里,我跟卢的年龄最接近,所以我们总是在一起。」
「是的。」
「可是后来城堡失火了。」
「那场火灾是靠我和伊娃的歌声扑灭的。」
听见他的回答之后,伊娃毫不迟疑地点头说:「没错。」
六年前的初春之夜,古堡陷入一片火海。
伊娃与卢为了扑灭火灾于是纵声高歌,以歌声平息了大火,只要两人一同歌唱、将歌声传递至居住于天地彼端的古代诸神耳边就能办得到。
然而城堡因为大火的肆虐而被烧毁,许多守护此处的人们都丧失了性命,至于残存下来的那些——拥有紫色瞳孔的人们,就连明天的食物在哪儿都不晓得。
因此,伊娃下定决心。
「……如果能以公主的身分进宫,我就能帮助大家了。这是国王陛下派来的使者跟我说的,所以我决定要去王都,可是大家都反对这件事,年纪比我和卢还小的席拉和赛库纳哭哭啼啼的,艾薇儿和莉莉总是绷着一张脸,就连原本聒噪的塞西尔也不再跟我说话。」
「尽管如此,伊娃还是坚持要去王都。」
「因为……」
因为不去不行啊,不过伊娃并没有说出口而是直视着卢,她在卢沉静的表情及紫色的瞳孔中寻找六年前的景象,她终于回想起来了。
当她说要前往王都时,拥有紫色眼睛的人们都异口同声地劝阻她。
——明明之前连「公主」这个诃都不晓得,竟然还敢说这种话!?妳这个好几次逃出城堡跑出去玩的野丫头哪是当公主的料?王都那些灰色的风会让天空、太阳、水,以及人心全都变得黯淡无光,那对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不幸,妳还是重新考虑吧。
当时伊娃才九岁,远比她年长且熟知城外世界的三人各自对她说着嘲讽的话,而将伊娃当作弟妹般疼爱的两人则是日夜哭泣,最后终于卧病在床,不过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情,才没有改变伊娃的决心,让她想要拯救这些重要伙伴的念头越发强烈。
因此,他们一起唱了最后一首歌。
伊娃与他们一同歌唱以赞颂诸神居住的常春之国,祈求有一天能再度相逢。
可是为什么城堡里会空无一人?难道自己与国王之间的约定并未实现?
「卢……城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家都不在了。」
「不在了?为什么?」
「妳说呢?」
「卢!」
伊娃以严厉的目光要求卢认真回答。
卢从她的手上拿回墨镜,然后以不带感情的冷汉语气说道:
「那座城里拥有紫色瞳孔的人,包含我跟伊娃在内总共有七人,但是最后有必要被留下来的就只有伊娃和我而已……因为只有我跟妳拥有『承诺爱子』的力量,所以才能存活下来。」
「存活下来……?」
听见卢这种说法,伊娃不由得背脊发寒,一股不祥的念头自心头涌起,她拼命摇头试着抛开这个想法,企图寻求别的答案。
「那你之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卢一直记得那座城堡的事和我的事不是吗?」
「我记得,所以我才没说。」
「为什么?」
「……妳觉得是为什么?」
他反问的语气突然一降。
卢手拿墨镜、近距离凝视着伊娃的脸庞,伊娃已经不再逃避了。那座城堡里聚集了许多举目无亲的人们,她和卢情同亲手足,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
看见她这副毫无警戒的模样,卢不悦地皱起眉头。
不过那副神情和他的语气丝毫不相称。
纤细孱弱、有如蜘蛛丝般细小的声音在伊娃耳边响起。
「我好想见妳,我一直都很想见妳一面。」
「卢。」
「唯有这点毫无虚假……我绝对没有说谎。」
话才刚说完,卢就与伊娃拉开距离,他边戴上墨镜边站起身,虽然伊娃感觉到他的气息突然远去,却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墙上的时钟此时像是要打断她的视线般响起。
当、当……报时声敲了整整十二下。
听完那十二下钟响后,卢转过身去。
「已经很晚了,不要坐在地上,乖乖上床睡觉吧。」
「等一下,卢,我还……」
「晚安,伊娃。」
卢就像完全没听见她慰留的声音似地走出房间,房门轻声开殷又阖上,僵硬的脚步声也
毫不迟疑地走向走廊深处。
伊娃毫不在意礼服上的皱褶,一径坐在地上,她始终紧闭眼睛,然后询问自己:
如果开启记忆之门的是自己与卢的歌声,那么之前让那扇门屝关上的又是什么呢?
尽管过去的记忆恢复了,谜团依旧多不胜数。
就连当时在那座城里的卢为何会变成拉•寇特的侍从,她也毫无头绪。
自己以第二公主的身分踏上前往王都的旅程,在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的同胞们之所以会消失,是因为当初的约定并没有实现吗?
「……为什么?」
伊娃使劲抓着身上的洋装并站起身,这时她的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放眼看去,那是已注入玻璃杯里。
她喝下一口柠檬水,那冰凉的气味在口中扩散,原本就不太有的睡意更是消失无踪,眼睛和脑袋都于瞬间清醒,再喝一口,柠檬的果肉再次于口中化开。
随着这个节奏,记忆也跟着绽放。
耳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伊娃忠实地重复着有如歌声般响起的声音。
万事皆有其道路。
过去如风,未来似光。
过去的道路推着自己前进,并且引导我走向星星、月亮、太阳照耀的未来之路。
「『因此,为了寻找属于妳自己的路,妳必须前往王都。』」
我在那座城的瞭望台上眺望着石楠原野时,有人曾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但是我却想不起来那句话究竟是谁说的。
他不是卢,既不是拥有紫色瞳孔的同伴,也不是一同在城堡里生活的人们,更不是从王都来的使者,尽管我很清楚这些,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长相、身形,只记得他是个比我年长许多的男性。
「他是谁……?」
在依旧蒙着一层迷雾的记忆之门的另一头,伊娃试着让自己集中精神,但是仍然捕捉不住那个人影。
那个名字隐约在我的脑海之中,却又想不起来。
卢认识这个男人吗?
不过就算认识,他也一定不会告诉我吧。
「他是不是生气了……」
伊娃将玻璃杯放在桌上,油灯的光晕在剩下不少的水面上闪烁,伊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些光芒。
他是不是在气自己遗忘了过去,还未能实现保护城里人们的约定呢?尽管她试着思考,却又觉得不尽然是如此。
如果他真的生气了,绝对不可能像刚才那样歌唱。
那歌声唤起了风儿与光明。
我总有一天要再回去,我真的好想回去。伊娃在心头一隅如此乞求,是那首歌将那个场所与这一刻搭起了桥梁。
然而,正因为我已回想起来:心头反倒涌起不安的感受。
待在古堡里的那些人都没有父母或兄弟姊妹,有些人早已历经了生离死别,有些则是分 隔于城内城外,早就不清楚彼此的情况,,至于卢则是完全不晓得自己双亲的长相及名字,而伊娃也一样。
因此当国王的使者说明她的身世时,伊娃大受打击。
比起自己的父亲是国王、母亲是第二王妃,更令她感到震撼的是竟然只有自己拥有「真正的家人」。当别人告诉她因为这个身世而必须离开这座城堡时,她是哭着反抗的,当她在大哭大闹之际,对方提出了那个交易。
结果是那场火灾导致她告别古堡。
是公主的身分将伊娃的心与那儿分割开来的。
即使来到了王都,她依然不愿把肯尼斯国王当作是自己的父亲,难怪自己也对母亲的一切毫无兴趣。
伊娃根本不想成为什么公主。
不过正因为她当上公主,才得以和某些人相遇。
结果现在在这里的终究还是没能成为公主、亦回不去那座城堡的自己。
这种一事无戍、半吊子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令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尽管如此,唯有那声音依旧清晰地传来。
「……属于我的道路在哪里呢?」
伊娃一边以双手包覆着摇晃的水影,一边闭上双眼。
她将在三天后告别这座宅邸,她不知道在那之后会发生什么事,等着自己的未来是什么?艾力克斯又将会如何?她对这些真的毫无头绪。
她祈求着总有一天要回去、深信着只要自己回去一切就会恢复原状,但是那个地方早已失去昔日的面貌,没有一丝人烟残存。
即使如此,寻找自己人生道路的愿望还有机会实现吗?
尽管自己还不清楚寻找的意义、即便风正吹向被说成有名无实的自己、就算自己只听得见寂寞的声音,不过……
「属于我的道路……」
她喃喃自语着,连唇瓣也为之干涸。
为了多少填补空洞的内心,伊娃将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