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席德,十二月被称为雾月。
北方经常会因为大雪而堵塞,铁路与公共马车往往都无法通行。
不过,夏洛克德利王室宫殿所在的王都隆迪尼尔兹,却每日都笼罩于浓雾之中。
街道围绕在青色冰冷的帘幕之间,原本就很晚降临的黎明更是显得越来越遥远。有些日子,甚至是到了正午时刻,也像是黎明前或是傍晚一般昏暗。
也有不少贵族嫌弃这种阴郁的天气,因此在社交季节开始的春天之前,都会待在大陆地区度过。隔海寄送记述了避寒生活的卡片,也早已成为这个季节的惯例。
因为这个缘故,桌上的信件才会连同报纸一块儿堆积如山。
大部分的信,都是由寄宿学校时期的友人捎来的。
而那位朋友,现在正与身为侯爵夫人的母亲待在兰比尔靳南方的疗养胜地。真要说起来,其实对方的文笔并不怎么样,这一阵子却不到三天就捎信过来。而且每三封信里,便有一次会连同他母亲的信一同送到。
一个月来,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不断。
而自己给他们的回信,却只是屈指可数。
这几天,他甚至连拆封都提不起劲,就这么把信堆放在桌子上。在那之中,还掺杂了其一他人寄来的信,以及只看过一次的信件。
他的确也觉得这么做有愧于真正担心自己的朋友。
不过这个念头,却随着他凝视炉火的摇晃而消失无踪。
现在也是如此
他将身子深深倚靠在附有扶手的椅子上,以朦胧的心境不停眨着眼。
朝着窗户一看,窗帘的缝隙间略显光明,深夜的天色已然消失。
天色是什么时候亮的呢?
在那之前,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
昨晚,我是何时进入这个房间的?
或者,我根本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
在位于暖炉光线照明的幽暗房间里,一切都是如此模糊,时间的分界,记忆的界限,一切的一切。
一个月之前并不是这样的。
尽管没有一件事是自己所作的决定,我却如此慌乱。
那真的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吗?
只要拿起积存至今的报纸,真一切应该就会豁然开朗了吧。管家每天放在这里的报纸上。记载了王都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无论是王室的成员也好、社交界的动向也罢,甚至是各式各样发生于街头上的事件也一样。
可是,像这样一直待在这儿动也不动,总觉得一切都像是遥远往昔的过去了。
我甚至有一种错觉,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独自在这儿度过了好几年的时光。
然而,却突然有个声音从脑海中复苏。
——艾力克斯?斐尔德?布劳德尔。我无法选择与你在一起的未来。
——我所选择的是并非公主的未来。
艾力克斯以唇瓣喃喃呼唤紫之公主。
唤着在冬天的脚步造访昆席德之前,那位曾经是自己的未婚妻、曾经是第二公主的她的称谓。
那位现在这双手、这声叫喊、一切的一切都无法碰触到的初恋少女,自己不知道在这幽暗房间的角落轻唤了多少次她的名字。
即便那些她与自己共度的日子,其轮廓都已经分崩离析,宛如沙粒般粗涩。却唯有关于她的记忆,自己仍旧可以鲜明地回想起来。
除此之外,我也对自己不干脆的个性感到厌恶。
我祈求着。祈求干脆让我的身躯与灵魂全部崩解消失。如此一来,我便再也用不着思考什么。
我想要遗忘。
我好想将身子沉浸于烂泥似的梦乡里。
可是,我做不到。
我的心仍然被牢牢绑在地面上。为的是那未能实现的恋情。
「……伊娃洁莉公主。」
那因为充满太多回忆,而让我很少有勇气说出口的正式称谓,这次我却叫出声来。透过我那交换过离别之吻的唇瓣。
在那声呼唤之后,寂静的空虚感从心头一涌而出。于是,艾力克斯牢牢闭上双眼。
——?????????——
当夜色褪去、从床上醒来时,我怀疑那会不会是一场梦。
那段记忆正是如此教人难以置信。
不过,当我被叫到宅邸的客厅一看,才发觉一切都是货真价实的现实。
「早安,公主。你昨晚似乎很疲惫的样子,不知道有没有睡好呢?」
「……还可以。」
拉·寇特的坐姿依旧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模样,伊娃一边望着坐在对面座位上的他。一边敷衍地点点头,然后朝一旁瞥了一眼。
在射进正午阳光的客厅里,有个人比伊娃更早一步被召了来,那个人便是吉克。
曾经是第二公主伊娃洁莉的护卫与监视者,并身为舞蹈以及护身术老师的他,现在确实就站在那里。
尽管颜色上没什么差别,不过,这倒是伊娃第一次见到吉克身上穿的并非骑士服,而是大礼服配上领巾的摸样。
更何况,她先前的讶异可还没有消失。
因为她作梦也没有想过居然能在兰此尔斯再次见到吉克,而且地点居然还是在拉·寇特的宅邸里。
再加上他们竟然还像这样交谈着。
对伊娃而言,眼前这幅以流利的兰比尔斯语交谈的景象,与其说让她感到惊讶,不如用诧异来形容。
「首先让我先重新向你道个谢吧,吉克法尔德?欧文?斯佛尔札——斯佛尔札先生。昨晚多亏有你现身,公主才能平安无事。」
「我不过是为了保护主人而采取理所当然的行动罢了……所以,你没有向我道谢的必要。」
「哎呀,这样啊。你这席话真是气概万千。难怪你会特地飘洋过海,固执地一路追寻公主呢。」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送还给你。」
「等……等一下,吉克。你冷静一点。」
眼看要是再这样放着不管,这场险恶的对话难保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于是伊娃不由得出声干涉。
每当吵起来,就算对方是自己母国的王太子,吉克也总是不肯退让一步,这是伊娃透过经验所得到的认知。所以她才会赶紧出言制止,大概是早已理解伊娃之所以会在这时插嘴的意涵吧,吉克也立即停下了嘴。
拉·寇特见状,便一边轻倚着用来放手的软垫,一边从喉头深处笑了两三下。
「原来只要是公主的命令,你就会乖乖听话啊。你还真是有家教。」
「……你的这句话。我可以视为你对我跟吉克的侮辱吗?」
伊娃重斩转向正面,眼睛直瞪着拉·寇特。照他方才的说法。简直不像是在说人,而是在说跟狗之间的关系似的。于是他说了声:「我可是在夸奖他耶?」并且耸了耸披挂着长发的肩膀。
「侍从的礼仪是很重要的。礼貌与否,将会成为反映主人裁量能力的镜子。就这一点而言,公主确实是一位优秀的主人,斯佛尔札先生也是一位杰出的骑士——既然如此,骑士殿下应该也早就清楚我的来历了吧?」
「那是当然。」
「那就好说了。」
面对吉克毫无迟疑的回答,拉·寇特扬起嘴角。
「吉克法尔德?欧文?斯佛尔札,我想要以公主幕后支持者的身分,请你担任公主的护卫。若是你愿意接受这份任务。我便赐予你这座宅邸的房间一间。」
「这么做是为了监视我吗?」
「果然聪明,正是如此,将具有不错追踪能力的你留在身边,我便可似对你加以监视。此外。只要你一有风吹草动。届时我便会惩罚你的主人。你的意下如何?」
「我接受。」
「我喜欢你的回答。」
拉·寇特满意似地点点头,一边以戴着手套的手托起腮帮子。那俊雅至极的动作的确很有贵族的味道。然而,在被晾在一旁的伊娃眼中,却只觉得他的态度一如往常地惹人厌。
「等等,等一下!」
「你有什么意见吗?公主。」
「嗳……拉·寇特伯爵,我想用不着解释你也明白,我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既然如。为什么我还需要骑士保护?」
「不为什么,你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忘了吗?这位身高矮,脑袋小的小姐。」
「什么脑袋小,这句话是多余的啦!」
「那可真是失礼了。真相总是令人胸如刀割。不过,若是没有大到可以刀割的胸部,或许疼痛也能压制在最小限度吧。」
「既……既然如此,你不如也稍微理解一下真正的礼仪到底是什么吧!?」
「很遗憾的,对于记性差劲的小朋友,我恰好一点体贴也没有。不过,为了亲爱的公主,我就特地为你简单地说明一下吧。」
拉·寇特一面坐起原本歪斜的身子,一面深深叹了口气。看见那副做作的摸样,伊娃紧蹙着眉头,在脑海里用尽了所有咒骂的字眼。她让那些词汇在脑袋里四处飞窜,强忍着不要脱口而出。看见她颤抖着肩膀的模样,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努力吧。拉·寇特轻笑了一声。
「正如昨晚一样,在这个国家,不时会有些一粗鲁之徒想要对我不利。此外。由于我公开带公主前往歌剧院,让大家得知你是我的知己,所以公主自身也有了遭遇危险的可能。虽然一切都按照着我的计划,可是,若是公主被掳走或者杀害,那我可就头大了。既然如此,当然需要一位强而有力的护卫了;不是吗?」
「啊?……咦?」
伊娃仓皇地眨了眨眼,接着,她毫不掩饰讶异地问道:
「按照你的计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并未得到紫色瞳孔的我,却将拥有紫色瞳孔的公主留在身旁。在这世上,有一群人为此感到强烈怨恨。」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那一群人。」
「不要跟我开玩笑!」
「如果你觉得我是在说笑,那这个话题何不就此打住呢?」
「开什……!」
听见对方坏心眼的回答,伊娃先是竖起了眉毛。接着,她赶紧闭上了嘴。
或许是以往那一如意料的沉默让他感到开心吧,拉·寇特露出淡淡的笑容。可是,他那对灰绿色的双眸却连一丝笑意也没有。
「我想公主也差不多了解了吧。我很容易遭受其它人的妒忌。尽管如此,我的心却早已献给了一位歌姬。因此,对于实体对我不利的那群人,我真的很想把他们的首领收拾掉。」
「——也就是说,伊娃洁莉殿下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的诱饵?」
「正是如此,骑士殿下。你真是太聪明了。」
拉·寇特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在宽广的房间里虚情假意地响起。
伊娃从正前方听着这声挖苦,自然是愤怒到说不出来,紧握的双手在丝绸手套底下僵冷不已。
嘴巴说要援助自己的自由与尊严,结果对待自己的方式还是跟俘虏没什么两样。
「这是在戏弄人吧。」
伊娃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她讶异声音颤抖个不停。
然而,拉·寇特的脸色却毫无变化。
「是啊,确实是如此。」
「这根本是在耍人。?
「我跟你有同感,公主——『承诺爱子』是引导人民通往永恒王国的路标,不知道当初是谁撒了这个谎。」
「……咦?」
别开玩笑了,伊娃话才说到一半又收了口,差点就咬着了舌头。接着,她圆睁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拉·寇特。
「你刚才说什么?」
「『承诺爱子』是引导人民通往永恒王国的路标。」
「那是真的吗?」
「天眺得?我也没有亲眼看过永恒王国,所以无法多说什么。只是,在我与?德?赛文艾雷收集的情报之中,也存在着这种老朽不堪的美谈罢了。」
「你跟那个人……」
当时,那位男人冷静地赏给两年不见的友人一拳,伊娃在脑海里膝胧地回想着他的身影。顿时沉默不语。
这时,她感受到一股寒气。
这间有阳光照射又坐北朝南的客厅理当很暖和才是。但是不知为何,颤抖却从体内一涌而出
「伊娃洁莉殿下?」
大概是伊娃突如其来的沉默令人讶异吧,吉克唤着她的名字。尽管伊娃试着回答「没什么」,却无法抬起头来。
接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问道:
「……卢在哪里?」
「天知道?」
就像是在表达自己完全不晓得卢的行踪一样,拉·寇特轻轻抬起双手。卢与还待在昆席德的时候不同,很少会待在主人身旁待命。因此,他现在并没有出现在这埋。
「有需要的话。我帮你把他叫来吧?」
「不用,不要叫他来!用不着叫他。」
伊娃频频摇头,每摇一下头便跟着晕眩。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缓缓卷起漩涡一样,于是伊娃将身子趴在椅子的扶手上。这时,吉克的声音再次从头上传来。
「您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的。……不,其实我也不知道。」
即便她趴在扶手上、即使她合上了双眼,漩涡依旧没有消失。强烈的晕眩甚至让她有想吐的感觉,背脊阵阵发寒,甚至是自己垂挂在颈子上的头发,都令她感到不适。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就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时她的身体忽然浮了起来,还听见了衣服摩擦的声音。
吉克一把抱起身穿嫩草色洋装的伊娃,面无表情地回头望着这座宅邸的主人。
「由于阁下的诸多发言,让伊娃洁莉殿下身感不适。因此。我要直接将她送回房间。」
「这么快就开始工作了呀。真不愧是昆席德的骑士。」
「既然如此,」拉·寇特顿了一顿,当他将视线移往房门后,便略微拉高嗓音。
「卡罗,麻烦你带他们去房间。其它人回去自己的工作岗位。」
「是的,我明白了。」
房门的另一头传来落落大方的女性声音,然后啪哒啪哒地响起了几个慌忙的脚步声。连客厅与走廊的门扉,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了几公分。
吉克只行了个注目礼便转身走去,门从外头打了开来。在走廊上等待着他们主仆俩的是一位红发女侍。
「来,请这边走。我来为两位带路。」
身穿纤细的洋装、衣襟与袖口上装饰有成套白色蕾丝的卡罗妈然一笑。一行人朝着挑高的走廊深处前进。伊娃的房间位于三楼的东侧。
顺利完成主人交代的工作后,卡罗便回到了二楼。这次她直到获得了主人的允许,才推开了客厅的房门。
坐在长椅上的拉·寇特朝墙边瞥了一眼。
卡罗点点头,然后拉了一下连接佣人房间的叫人铃。过了一会儿,伴随盛放着银茶壶以及手工上色茶杯的推车,一位身穿佣人服的女仆出现在客厅里。一待那位同时身为优秀裁缝师的女仆退下,卡罗便一如往常地开始伺候主人。
浓郁的红茶中添加了蒸馏酒。拉·寇特一边接过杯子,一边露出浅笑问道:
「卡罗,据说『承诺爱子』需要成双成对才行,看来这并非只是毫无根据的谣言呢。」
「哎呀。您是指童话的世界吧。浪漫主义的人们一定会很开心吧。」
卡罗随声应和着。不过她的语气似乎有点轻浮。正因如此,拉·寇特深深点了点头。然后马上改变话题。
「那么,关于那位才刚决定让他住进宅邸的新人。你有什么看法?」
「他就是之前提过的那位男扮女装的骑士吧?既然如此。那我可是打从心底欢迎他。因为啊,不管是制作骑士的服装,或者是设计他扮女装时的洋装,似乎都很有意思的样子……可是,说到卢先生呀,他今天早上好像也不太开心呢。」
「那也难怪,就算我想把保护公主的任务交给自己的部下,他们也早就已经无暇应付了。特别是某位侍女,就算我已经将这件任务交给她。她还是毫不在意地抛下工作。」
「哎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卡罗站在推车旁,一如往带地以小杯子倒了一杯蒸馏酒,然后像只小动物一样轻轻地歪歪头。
「谁叫那位侍女对米歇尔伯爵胯下尺寸的兴趣,要比伊娃殿下的胸围高多了呢。这也没办法。」
「这样啊,那位侍女还真是忠于自己。」
「我会将您这句过赞之词转达给她的。」
卡罗既不害臊、也毫不客气地如此回答,然后呵呵一笑。
面对那副唯有厚颜之人才得以具备的优秀模样,拉·寇特一边露出钦佩的眼神注视着她。一边又啜饮了一口红茶。接着,他开始喃喃低语。
真正的『爱子』是一对的。
用不着确认,卡罗确实听见了他的低语。不过,这位优秀的侍女只是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米歇尔伯爵。您方才与伊娃殿下谈话的期间,有封信送到了宅邸。」
「信?」
一待拉·寇特把茶杯交给卡罗,她便递上了一纸白色的信封。
看见上头寄件者的名字。拉·寇特露出浅笑。
我坐在铺着柔软坐垫的椅子上,即使慢慢喝干了手中的清水,却依旧感到晕眩。脑袋好沉重。尽管我尝试交握着褪下手套的手指,手却冰冷不已。
究竞是怎么回事?
从二楼的客厅回到三楼的房间后,伊娃闭着眼睛深深呼了口气。
至于专程把她抱回来的吉克,现在仍然待在她的身旁待命。
「您要喝点汤药吗?」
「不,不必了……如果送上来的是种植在这个庭院的花草茶,那我可受不了。」
尽管在应答上已经尽可能恢复原状了,伊娃却对自己的发言感到另一阵晕眩。
在这座宅邸的庭园里,种满了大量季节性的花朵及草药。据说里头几乎部是拥有奇特来由的植物,这点的确很符合拉·寇特身为收藏家的作风。伊娃曾经实际见识过名为诅咒之血的红蔷薇,对她而言,这些植物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就算她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也不想自己把那种东西送进嘴里。
这时,她忽然回想起一件事。
当她刚来到这座宅邸时,是卢为自己介绍庭园的。
与其说是介绍,其实是因为她看见难得在冬季绽放的蔷薇。正想要摸摸看时,却受到卢的的责难,因而向她略微说明了这里的植物有多么令人不寒而栗而已。
伊娃依旧闭着眼,就这么以唇瓣无声地唤着卢的名字。
他是自己相隔六年才重逢的儿时玩伴。
虽然我已经不记得重逢之前的他。也不记得拥有紫色瞳孔的同胞们所居住的那座荒野古堡。不过我真的很开心可以与他重逢。
刚才,我为什么要突然寻找卢,找寻那位我以前最喜欢的儿时玩伴呢?
此外,我为什么又不希望他出现呢?
尽管伊娃试着思考原因,身子却每每遭受寒气束缚。身体内部既冰冷又骚乱不已。因此,她拼命试着赶紧迫忘一切。
只是,这与当时的情况十分相似。
就跟她在记忆付之阙如之下造访那座古堡时,那股心头袭来的颤抖一样。
「……我不要。」
伊娃喃喃自语,并且轻摇着头。
难道自己还遗忘了些什么吗?就算真是如此,为什么我又要发抖成这样?这样一来,我根本没资格说活在这座宅邸庭院里的植物恐怖。因为,其实我跟他们根本没什么两样。
「伊娃洁莉殿下,还是喝一点提神的药吧。」
「不,不必了。我不需要。」
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对于并非语带讽刺地唠叨、而是相当谨慎地询问自己的吉克,伊娃正想要如此回答。
这时,吉克的语气忽然一变。
「那么,您连我也不需要了吗?」
「咦?」
伊娃一时之间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因为她在发呆。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突然换了一个语言——也就是昆席德语。直到此时,伊娃才发觉自己跟他一直在用兰比尔斯语交谈。当她察觉的瞬间,心头便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突兀感。
看见伊娃陷入沉默,吉克便单膝跪在椅子前面,再次开口说道:
「伊娃洁莉殿下自行舍弃了公主的身分。并且选择待在这里。既然如此,您也认为我是多余的人了吗?」
「多余……不,啊,等等(Wa一tam一nute)……不,等一下(None,attendre)。」
伊娃随着传入耳际的词句而说出母语,却又想起了这座宅邸的规范而改甩兰比尔斯语。要是房门外有人偷听,然后向宅邸主人通报自己违反约定的话,说不定连吉克都会受到责难。伊娃想要避免这种事发生。
然而,随着她心中的不知所措,两种语言在脑袋里的分界也越发模糊。
要用哪一种语言思考、哪一种语言表达,与他之间的对话才能成立呢?
「吉克,等等……啊啊,不对。我求求你,先等一下。」
「伊娃洁莉殿下。」
「我明白。我真的明白。你先等等。」
伊娃褪去手套的掌心冰冰冷冷的,她把脸埋进手心,有气有力地说着。
答案早就已经决定了。
我之所以会在客厅里说现在的自己不需要骑士,是指自己没有接受护卫的必要,并不是不需要吉克的意思。
直到现在,对于他突然现身这件事,我仍然感到讶异。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开心他能以骑士的身份再次跟随自己。如果他不是第二公主身边的骑士,想必自己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待在兰比尔斯。
我该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向他道谢才对。
我当然明白这件事。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为什么我嘴里说的尽是些不相干的话,一直泰然自若地说着让人误解的内容呢?
「对不起,吉克。」
伊娃的脸依旧趴在冰冷的手上,就这么说着。首先脱口而出的,是这句以母语所说的道歉话。
可是。
「伊娃洁莉殿下,您向人道歉的心意十分令人称许。不过您在这国家里所犯下的错误,难道已经有十几二十件了吗?」
「……啥?」
听见对方以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口若悬河地如此说着,伊娃的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似乎被对方调侃了。
真是没礼貌,伊娃猛然抬起头。
在这瞬间,她与吉克四目交会。
自从伊娃十三岁生日以来,她每天都会见到他,那副右眼戴着单边眼镜的身影,的的确确就在自己的眼前。
「虽然我不知道您犯了什么样的过错,不过平安无事才是最要紧的。」
「那种让看也没看过、听也没听过的人唠叨不休的错误,我可是一个也没犯……我想应该没有吧。所以,请你不要再寻我开心了。」
「那么,您为什么要特地向我道歉?」
「因为啊,我刚才说得太过分了,就连现在也是一样,该说的话我就连一句也说不出口。」
「那又如何呢?」
「啊??」
伊娃圆睁双眼。那又如何?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种说法也太粗鲁了吧。她觉得有点讶异。然而,吉克的扑克脸却丝毫没有变化。
「就算是偶尔有需要反省的时候,有时嘴巴上却会说得过分或是不足,任谁都可能会有这种经验。」
「吉克也曾有过这种经验吗?」
「这怎么可能。例如什么时候?」
「例如对于我那位已经过世的姐姐,或是曾经身为她丈夫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你的姐姐?……呃,难道是茱莉亚?是那位曾经担任过我的侍女的茱莉亚吗?」
「……伊娃洁莉殿下,您还记得茱莉亚?斯佛尔扎吗?」
「当然记得呀!」
伊娃回答的嗓门不由得拉高了起来。这也说明了她有多么惊讶。
当时才十岁的伊娃第一次前往歌剧院时,一位名为茱莉亚的女性担任了她一天的侍女。为什么还没进入社交界的自己会去那种地方呢?尽管伊娃完全想不起原因,对于朱莉亚却是印象深刻。至于朱莉亚可能是吉克姐姐这件事,伊娃是日后才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对伊娃而言,「理想中的淑女」是她称之为表姐的一等公爵千金康妮丽。
不过,直到今天,在伊娃眼前利落地收拾暴徒的朱莉亚,仍是她心中所「憧憬的淑
女」。
「朱莉亚已经过世了吗?」
「是的。」
「……这样啊。」
伊娃暗地里一直期望着哪天可以再见到她。可是,这个愿望已经没有实现的一天了,一想到这里,胸口便有一阵疼痛扩散开来。即使是只见过一次面的对象,一旦知道今后再也没有相见之日,还是会令人感到落寞。
而这份落寞感,更连结了伊娃对母国那些人们的思念。
就连道别也没有,自己就这么离开了他们的身边,而且或许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思考着这种可能性。胸口的疼痛也瞬间加剧不少。
王兄雷欧,王弟威廉,表姐康妮丽,宛如儿时玩伴般亲密、喧闹地陪伴自己一路成长的侍女爱莉雅,或许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就算解开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谜团,也永远无法相见了。
尽管我不愿意这样,也想要再脑海里描绘自己的未来,可是,就连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都无法掌握。
对于心愿的这份不安,伊娃低着头闭上双眼,交叠在洋装膝上的双手牢牢紧握。
吉克忽然捧起她的手,然后吻了一下她的左手背。
吉克忽然捧起她的手,然后吻了她的左手背。
那毕恭毕敬却又极其理所当然的一吻,让伊娃缓缓抬起头来。
那有如泉水一般反射着星光明亮的夜晚般、毫无一丝浑浊的黑色眼瞳,果真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的主人只有伊娃洁莉殿下一个人。」
「吉克」
「如果伊娃洁莉殿下已经忘了的话,那不管几次我都愿意提醒您——请您尽情指示我吧。只要是您说的话,无论是质问也好、迁怒也罢,我都愿意全盘接受。此外,只要您不命令我离开,我愿意奉上自己的性命。」
「吉克,可是……」
「只要您仍是您,我就会随侍在您身边。」
伊娃试着打断吉克,吉克却又打断了她,并且如此宣誓。伊娃只是沉默不语。然而,她还是耐不住沉默,于是握住了对方捧着自己左手的手,然后问道:
「为什么要我当你的主人?为什么吉克要选择我当主人?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国王陛下的命令了……为什么?」
「过去,伊娃洁莉殿下赐予了照亮我人生道路的太阳。那便是我效忠您的原因,那就是一切。」
「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伊娃凝视着吉克,就这么歪歪头。
在伊娃的记忆之中,还记得当他还是宫廷骑士时,自己曾向他抛手套提出决斗,以及为了躲避他的碎碎念,而攀上王宫的风向器之塔的过去。除此之外,虽然还有不少回忆,却完全没有称得上是美谈的经验。她越是思考,心头便越是汹涌空虚与反省之情,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这时,又一个吻落在她的左手上。这次他亲吻的并非手背,而是手指的根部。
「伊娃洁莉殿下没有必要记得我生命中的转折点。反倒是请您不要再多想什么了。」
「?吉克?」
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伊娃是越来越混乱了。
于是,吉克笑了。
那笑容很伤脑筋似的、又像是在劝诫她似的,眼神却又十分平稳。原本一副扑克脸的他不发一语,只是露出微笑。
伊娃望着他。
她就这么将左手交给对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然而。
「……可是,可是呀,吉克。」
「如果是薪俸的事情,请您不必担心。我会毫不客气地从那男人身上抢来的。」
「薪……」
薪俸?伊娃圆睁双眼。这是她第一次体认到,原来不再是王宫里的人之后,就非得担心这些琐事不可了。对于在荒野的古堡里长大、以无趣公主的身份在王宫内生活的伊娃而言,这些琐事,感觉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问题一样。只是,吉克斩钉截铁地说要「抢来」的模样,似乎有点怪怪的。
尽管如此,他的这副模样,却也令伊娃有种可靠的感觉,心头紧绷的情绪也随之缓和。
离开昆席德的这两个月以来,内心积蓄、缠绕凝固的心情,全在这一刻获得了抒解。就连彷徨遭到束缚般的不安、相瑟的疼痛,一切一切,全都崩解殆尽。从那缝隙之间,有种温热地感觉一涌而出。
「谢谢你,吉克……谢谢你跑来找我。真的很谢谢你。」
「伊蛙洁莉殿下。」
「还有,对不起?」
眼泪濡湿了伊娃的双颊滑落,她就这么紧紧搂住了吉克。伊娃的双手缠绕着他的肩膀,一边埋进自己的脸,一边牢牢地抱着。伊娃就这么搂着对方,这才终于开口说道:
「虽然我想以信赖之吻回报你的忠诚,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她以颤抖的语气诉说着歉意。
无论是什么样的吻,她都再也无法给予其它人了。
对于曾经是自己未婚夫的艾力克斯,既然无法把自己的心与未来献给他,那至少将这对唇瓣——把最后的吻献给他吧。自从离别的那天起,伊娃便对自己如此立誓。
她并不为此感到寂寞,也没有悲哀的成灾,她只是觉得难过。没想到却有人随意毫无顾忌地接近自己,那安心感令她泪流不止。刚开始她还强忍着泪水,中途却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吉克默默地支撑着主人的体重。尽管他绝对不会将戴着手套的手绕向洋装的背部,却以自己的身躯承受着她的哽咽与泪珠。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就在哭累了、甚至开始涌起睡意的时候,伊娃终于从吉克的身上移开。
「嗳,吉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您尽管问吧。」
单膝跪地的吉克挺直腰杆点了点头。伊娃也重新坐回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正面注视他,然后深呼吸一口气。
「自从我消失之后,雷欧王兄他们可安好?爱莉雅的近况如何?还有——艾力克斯现在到底怎么了呢?」
——?????????——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沉。
暖炉里燃烧的火焰跟今早一样火红。
他在一成不变的景色里更衣,这时银发的管家现身了。他并未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大礼服,而是先如此说道:
「艾力克斯殿下,有您的访客。」
「访客……?」
艾力克斯别上衣袖的袖扣后,便缓缓回过头。
「我并未跟任何人有约。」
「是的。来访的是前来拜访公爵的客人。」
「既然是父亲的客人,那就请父亲去见他吧。」
「公爵阁下现在人不在宅邸。」
「不在?他去哪里了?」
「属下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身为我们家的管家,不是应该找个适当的理由请访客离开吗?
虽然艾力克斯想要如此回答,却因为提不起劲而作罢。若是可以这么做,身为管家的他,应该也不会特地跑来敲自己的房门吧。
自己因为希望能多少转换一下心情,所以打理了一下装扮,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艾力克斯一边拿起宝石蓝的领巾,一边深深呼了口气。
「请访客去会客室吧,我准备好就马上过去。」
「遵命。」
银发的管家行了个礼后,便离开了房间。等到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艾力克斯套上了大礼服的衣袖。直到这时,他才看了看一旁的座钟。
长短的指针刚过五点。
这里又不是贵妇人的沙龙聚会?总不会是为了下午茶而来访的客吧?
既然如此。对方会是什么样的访客呢?
如果是来找艾力克斯的亲生父亲,也就是要布劳德尔公爵还债的话,应该不会跑来这栋位居王都的宅邸,而是前往领地的行馆才对。负责管理布劳德尔家财产的是一位老侍从,他曾经侍奉过现任当家的舅舅,也就是前任的公爵。
况且,就算跑来这座宅邸,这里也早已没有什么可以抢夺的东西了。一般而言,一有空闲就跑去偷银制餐具的下人是时有耳闻,不过在这个家里,却连图书室里的书都被偷了几本。那些买下镶有公爵家纹饰的书籍的旧书店老板,现在应该正笑得合不拢嘴吧。
比起昆席德当今王室的夏洛克德利家族,布劳德尔公爵家拥有的历史更为悠久,至于他们的名誉与威严,别说是涂满烂泥了,根本就已经是跌落谷底。
现在的昆席德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身为布劳德尔家继承人的艾力克斯,已经与第二公主伊娃洁莉解除了婚约。
将两人的失踪炒作成「难道是私奔吗?」的,正是深具娱乐八卦倾向的大众新闻画报。
至于连公爵家的内情都出卖给那份报纸的,正是曾经侍奉布劳德尔家的下人们。
这件只能称之为丑闻的骚动,是在一个月前才告一段落的。
至于结局,竞然是「诱拐公主的公府少爷遭到逮捕」。
虽然画报马上祭出「攸关王室威信,恐伯会处以绞刑?」的标题,艾力克斯却澴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话虽如此,当他目送伊娃跟随拉·寇特离去,然后回到王都时,艾力克斯也曾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然而,现在的他却好端端的,正准备前住应对造访宅邸的客人。
说不定访客是为了嘲笑自己而来的。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这正好可以拿来宣传一件事,那就是布劳德尔家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艾力克斯一边在茶褐色的瞳孔里浮现出冷暗的目光,一边走下楼梯。
整座宅邸里,就只剩下一楼的会客室还拥有公爵家的气派装潢,出现在那儿的,是一位身穿大礼服的青年。至于他的年龄,大概要比下个月即将满十九岁的艾力克斯大上二十岁左右吧。
「您好,少爷。」
访客从附有扶手的椅子上起身,并且伸出了右手。他的手上戴着手套,因此,艾力克斯也毫不犹豫地以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应对。
「这位先生,初次见面。家父正好不在,实在是十分抱歉。」
「不,请别放在心上。我没有事先约时间就贸然拜访,是我太失礼了。」
「那么,您跟家父认识很久了吗?……可否先请教您的贵姓大名?」
「啊啊,真是太失礼了。」
那位浓褐色头发、蓝绿色瞳孔的访客点点头,然后直视着艾力克斯。
「我的名字是萨恩?罗贝尔。我跟公爵阁下的交情相当不错。还请您多多指教。」
「那么,萨恩?罗贝尔先生,请您今天就此离开吧。」
「哎呀,这是为什么?」
「要是让世人得知您出入我们家的话,对您的声誉可没有益处。很不巧的,在这座宅邸里,下人们的口风可是比羽毛还轻。或许等到明天,在小报上头,您的名字就会跟布劳德尔的名字刊登在一起也说不定。」
「啊啊,这件事您用不着担心。我认识很多报社记者,不可能会有被写下不名誉报导的危险。」
「那还真是令人羡慕。」
虽然嘴巴上如此回答,艾力克斯却蹙起了眉头。
既然他说自己认识很多报社记者,那就表示这位客人之所以会前来拜访,果真是为了探听八卦吧。那干脆把他扫地出门,送给他这则无人能比的大独家吧。艾力克斯的神经,简直毛躁到想要自暴自弃。
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或许也是因为对方这号人物之故。
这世上多得是惹人厌的绅士。面不改色地待人无礼的贵族也在所多有。
然而,这位自称萨恩?罗贝尔的青年,他的说话方式却让人联想起拉·寇特伯爵。尽管两人的长相与声音完全不像,语气与发音却同样残留着兰比尔斯的口音。
还是把他赶出去吧。
艾力克斯沉默地思考着。
这时,那位访客用手杖前端敲了一下地板。
「请您不要对我如此警戒,艾力克斯爵士。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跟您建立良好关系。」
「我不明白您这么想的根据为何——您到底有什么目的?」
就连维持公爵家的体面,艾力克斯都开始嫌麻烦了,他不耐烦地反问对方。
然而,那位访客却笑了。
访客的表情原本阴沉得有如王都浓雾笼罩的十二月天气,这时却拂过了一阵轻风,那双的眼眸眯成一条线,嘴角则是缓缓扬起。
「听你把这么说,那我也比较好开口了。艾力克斯爵士,您认识一位名为米歇尔?聂布里欧涅的兰比尔斯人吧?您不想知道那男人的下落吗?」
「……知道了又能如何?」
「当然是把那男人抓起来啊。这样一来就能证明您的清白了。」
访客在「清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艾力克斯不发一语。他并没有皱起眉头,也没有任何反应。
对方依旧浅笑着,他流利地说道:
「您因为诱拐公主的罪名被捕,婚约也遭到取消,却又得到雷欧哈特王太子殿下的特赦而免除了刑罚,现在就这么被禁足在宅邸里。可是我知道,不,应该说我们很清楚一件事。您与第二公主的失踪,其实是名为米歇尔?聂布里欧涅的男人所设下的圈套。您不只是蒙受了不白之冤,还死命保护公主免于遭到恶人的毒手,实在是一位优秀的骑士……艾力克斯爵士。这个事实应当让世人知晓才对。而我们的愿望,便是排除一切假象与矫饰,一同改革这个世界。您能够理解我们这份正义与热情吗?」
「那么,为了增进对彼此的了解,请容我问一个问题。透过那份正义与热情,您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啊啊……跟您说话果然愉快,看来您确实是一位聪明的继承人,真是太好了。只要有您在,布劳德尔公爵家的未来,不,就连这个国家的未来,想必都将会是一片光明吧。」
那位访客的嘴唇是越来越扭曲了。他的嘴角露出笑容,注视着艾力克斯的目光却是越发锐利。
于是,艾力克斯也冷静地瞇起双眼。
这位自称萨恩?罗贝尔的男人,对于他的目的,艾力克斯已经大致了解了。
他的目的是公爵家的威望,以及社交界这块土壤。
「罗贝尔先生。也就是说,您是为了协助我公爵家进行重建,在成功了之后,则是要我公爵家成为您们的后盾——也就是幕后支持者,这就是您心中的诡计吗?」
「这桩交易还不错吧?」
对于艾力克斯语带讽刺的语气,萨恩?罗贝尔并末显露出不悦,他只是如此回答。艾力克斯则是无言地一脸扫兴。
与其说他是因为焦虑而心情毛躁,不如说他的心头正陷入黑暗的沉淀之中,渐渐地腐朽而去。
这位访客确实让人联想起拉·寇特。
无论如何,艾力克斯的心中早已做出了决定。
「对我和公爵家而言,这的确是桩不错的交易。不过,我还是要拒绝你。」
「哎呀,这是为何?」
「我与报社记者誓不两立——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信任他们了。」
艾力克斯挺直腰杆站起身,硬是选择了睹气的说法。
一如预料,萨恩?罗贝尔笑了。他晃动着肩膀,满意似地放声大笑。
「啊啊,艾力克斯爵士。你的选择是正确的,确实是正确的。真是纯洁无暇的正义感呀,那可是一种难以得到的魅力。」
「看来您似乎可以理解我这个人,那真是太好了。」
「是呀,我对您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萨恩?罗贝尔笑了一会儿,便又渐渐恢复了宛如王都冬季般的冰冷表情。接着,他从大衣里取出一个贴有皮革的名片夹,将其中一枚名片递给了艾力克斯。
「聪明的艾力克斯爵士,若是您对我们的热情稍微有点兴趣的话,请您务必造访我们的俱乐部一趟。我们可是很欢迎您哟。」
「是记者俱乐部吗?」
「这是为了追求自由与真相之人而建立的俱乐部。公爵阁下早就已经加入了。」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萨恩?罗贝尔说完,便以夸张的姿势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去。那鞠躬的模样,就跟在王族面前时一样慎重。
对方啪沙一声地转过身,艾力克斯目送着他身穿大礼服的背影离开会客室。直到关上的房门外头,那在玄关大厅响起的微弱说话声以及脚步声离去后,艾力克斯才叹着气坐在附有扶手的椅子上。
接着,他迎着光线,望向对方交给自己的名片。
金色的线绳花纹之中写着一个地址,那是王都之中最为热闹、而且龙蛇混杂的一隅。据说那儿有不少中产阶级所聚集的店铺。因此,在昆席德的社交界里,该处被称之为「轻蔑传统的禁忌之地」,深受人们的厌恶。
「自由与真相的……俱乐部。」
艾力克斯一边重复着还残留在耳际的那句话,一边蹙起眉头。
由贵族经营的俱乐部多不胜数。其中大多是拥有共同兴趣者的集会,例如赛马或是观赏歌剧等,正因如此,他们也拥有资助团体的性质。除此之外,也有许多因为信念而季节的俱乐部。这种团体在兰比尔斯特别兴盛。以批判时政为宗旨的集团以及地下组织,在首都雷欧?鲁迪亚引发骚动、并遭到复辟政府取缔的消息,昆席德的报纸也经常予以报导。
既然如此,这个俱乐部跟兰比尔斯的那些组织也有所牵连吗?
所以对方才会若无其事地说出来米歇尔?聂布里欧涅这个名字吗?
「……米歇尔?聂布里欧涅。」
他喃喃的语气自然而然地阴沉起来。
那位认为的身影,至今仍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之中。
不过,盘踞在艾力克斯心头的,其实是认识这号人物的另一个人。
那位与公爵家解除婚约的第二公主,现在正待在王宫里——这只不过是他们对外的说词。王太子雷欧、第三王子威廉都心知肚明,其实意味已经随着拉·寇特伯爵一同失去了踪影。
正因如此,两个月前,当艾力克斯刚回到公爵宅邸时,雷欧便前来拜访。
当时他的手上拿着一把西洋剑。
『威廉吾等夏洛克德利王室,在我雷欧哈特继承王位之前,希望你能忍住蒙受不白之冤的屈辱保持沉默——若你不愿保守秘密,而是想要解开一切谜团的话,我现在便在此亲手收拾你。』
雷欧当时站在这间会客室的中央,在王族特有的端正面容上,他以添增了无上的高贵的蓝色眼珠正面注视着艾力克斯,毫不迟疑地如此说着。
艾力克斯并不感到讶异。
如果是身为高傲王太子的他,若是疼爱着王妹的他,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艾力克斯内心麻痹的程度,却早巳超越了此等境界。如果不交由法律来制裁,而是由王太子亲自来取自己的项上人头的话,就算现在就砍下自己的头也无所谓。
只是,艾力克斯的心里还留有一个疑问。
『您要我保持沉默,是打算不去追捕那个男人了吗?米歇尔?杜?拉·寇特——不,应该说是米歇尔?聂布里欧涅。』
『我的王妹伊娃洁莉,现在人在王宫里头。』
『殿下。』
『……根据我接擭的报告,伊娃的失踪是她自己所作的决定。可是,我不可能认同这种说法。无论是我雷欧哈特也好,或是昆席德的王室也罢。』
『所以,您才会叫我对一切保持沉默。』
『正是。』
『我明白了。我接受您的请求。』
艾力克斯点头同意。于是,雷欧主动单膝跪地,并且深深低下头去。就跟之前伊娃从国立歌剧院的楼梯摔下来时,艾力克斯挺身保护了她的时候一样。接着,他将手上的西洋剑递给艾力克斯,顺便与侍从一同离开了公爵宅邸。
如果现在还是国王以一国之首的身分统率国家、贵族以骑士的身分守护国王的时代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即便是现在这个时代,即使国王已经只是国家的象征、贵族也只是拥有爵位的领主,这仍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然而,当时的艾力克斯却只是一味陷入麻痹之中。
他早已舍弃了一切,甚至连自行了断都提不起劲。
就在雷欧来访的那天晚上,宫廷骑士团也前往了公爵宅邸,而艾力克斯也成为了诱拐公主的犯人。半个月后,在未经审判之下便颁布了待赦令,以禁足的方式换取了他回归公爵宅邸的自由。
对于身为布劳德尔公爵的父亲,他就连一句话也没有透露。
别说是解释事情的缘由了,他们每天就连互相打招呼也没有。
当第二公主成为未来的公爵夫人后,为了她与艾力克斯结婚后的聘金,他的父亲曾经好几次进宫交涉。此外,根据艾力克斯透过管家听来的讯息,对于这次「有罪」的判决,公爵甚至抱怨这是因为王室不舍得拿出聘金的缘故。
听见这个消息时,艾力克斯觉得很懊悔,他后悔没有请雷欧把自己的项上人头砍下来。
不过,现在这一刻,对于自己的头颅还端坐在脖子上、脚尖也还站立在地面上这件事,他暗自感谢着神明。
艾力克斯一从椅子上站起,便离开了会客室。他命令舆自己擦身而过的侍从备好马车,并做好外出的准备。
他回到二楼的房间,看了看时钟,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尽管外头的天色早已暗了下来。不过夜晚才刚开始而已。街上应该也还有不少人才对。既然如此,那还是趁着现在出发比较妥当。
艾力克斯从床边的抽屉取出爱用的怀表,然后从桌子的抽屉拿出防身用的手枪,便走下了楼梯。他在玄关大厅换上手套、穿上大衣,拿起大礼帽以及手杖,坐上了停在玄关前面的马车。接着,他将萨恩?罗贝尔名片上的地址告诉了车夫。
由两匹马拉动的四轮轿式马车缓缓开始前进。就连马蹄踢起碎石的声响、踢踢跶跶地传来的晃动,都令他感到怀念。
在这阵摇晃之中,艾力克斯开始针对方才那位客人进行思考。
尽管他压根儿不打算跟那位冒失的对象合作,却还是觉得在意。
对于事件的真相,自称萨恩?罗贝尔的他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
他只知道自己与第二公主的失踪与拉·寇特有关吗?还是连第二公主并不在王宫,还有拉·寇特的行踪——甚至是昆席德的正妃爱蒂蕾德找拉·寇特来当暗杀者,而将他招来这个国家这些小事,他都早已了然于胸呢?
不,不只是跟拉·寇特有所牵连的事情而已。
现在依旧无人知晓、而且每个人都尽可能不去提及的「米歇尔?聂布里欧涅」的真正身份,尽管也让人在意,却还有另一件事更令他担忧。
「……紫之公主。」
艾力克斯紧皱着眉头,嘴里呼唤着她的名字。
关于第二公主的身世之谜——如果就连公主没有现任国王血统这件事,萨恩?罗贝尔都已经知晓的话。
要是这件事被报导出来,那对王室可是一大打击。
「公主。」艾力克斯再次喃喃呼唤。他在无意识之间轻声唤着。发觉自己的举止之后,他牢牢闭上双眼,这才深深体认到一件事。
即便得不到她的心、她的爱,现在就连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自己的内心却仍在思念着伊娃。
就算她身世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即使拉·寇特成为阶下囚,伊娃选择的道路依旧是阻塞不通。此外,要是她逃离王宫这件事被公诸于世,可不只是被世人辱骂为妓女便可以了事的程度。
既然如此,那自己当然非去不可了。
在通报雷欧之前,他想先亲眼确认这个俱乐部是否真的存在。
艾力克斯将方才目不转晴地瞪着的名片塞进大衣口袋。然后将视线移往车窗外头。
马车通过鸦雀无声的证券交易所门前,然后往转角驶去。贯穿街道的路德大河,那气味随着夜间雾气溜进车窗的缝隙。
就在这个时候。
正当他察觉车轮一直发出喀啦喀啦喀啦的声响时,忽然傅来一阵晃动全身的剧烈冲击。
马车窗户的玻璃应声碎裂,就在那一剎那,艾力克斯确实看见了?
证券交易所的正面玄关,让人联想起大陆南方的古代神殿,一个人影出现在那儿。
那位从柱子后面探头凝视着十字路口惨状的青年,正以拥有金工雕师的手杖抵着自己的下颚。
他就这么瞇起左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呀哎呀,真是个直率到有趣的小少爷呢。」
不过,不知道他好不好利用呢。
那位青年以慢条斯理的语气喃喃低语,然后以戴着黑手套的手敲了敲柱子。
——?????????——
只靠着暖炉照明的房间响起了敲斗声。
应门之前,她先看了看时钟。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了。时间怎庆不知不觉中遣得道庆快呢?虽然她没拉叫人铃,不过这个事件,想必是卡罗要来帮忙自己作就寝前的准备吧。
伊娃身穿嫩草色的洋装,就这么缩在房间角落环抱着膝盖,她揉了一下还有点浮肿的眼皮,然后对房门外应了一声。
但是,走进房间的并非卡罗。
「哎呀?卢,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有人把这东西寄放在我这里。」
伊娃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卢说了声「拿去」,并且冷漠地伸手到她的眼前。
伊娃先收了下来,这才终于回想起来。
「这是昨晚在咖啡厅收到的卡片吧,我部给忘了呢。谢谢你。可是,这封信为什么会在你那里?卡片之前都跑哪儿去了?」
「据说是塞在你洋装的口袋里。」
「……啊,啊啊,对喔。」
伊娃一边拉回昨晚的记忆,一边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她隐约记得昨晚正准备看看这张卡片时,却因为遭受袭击而赶紧塞进了口袋里。更糟的是,在卢吧卡片送来之前,自己居然完全忘了这封信的存在。以前还待在王宫时,她也常常像这样忘东忘西的。她经常把散步途中摘下的花朵、路上捡起的石头、鸟羽毛、果实等,就这么忘在口袋里,为此挨了侍女爱莉雅好几顿骂。更别提因为迟迟不回别人的信而挨骂的次数了。
「拜……拜托你,卢。这件事你可以帮我对卡罗保密吗?」
「是卡罗发现这张卡片,然后叫我帮她送来的。」
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无法隐瞒了吗?伊娃郁闷地垮下双唇。这样一来,她还真害怕下次见到卡罗的时候。一想到要被卡罗用那亲切的笑容嘲讽地责备自己,她便连衣服都不想换,只想要躲起来。至少今晚不要再对自己说教了吧。
不过想了一想,伊娃忽然歪了歪头。
「既然卡罗已经注意到这张卡片了,那又为什么会请你送来呢?……啊,难道她连带我更衣的工作都交给你了吗?」
「就算真是如此,像你这种既没胸又没腰的身材也没什么意思,我才不想帮你。」
「嗯?那么,如果是丰胸、细腰的对象,你就会因为有趣而乐意帮忙吗?」
「我才不会。」
「咦?为什么!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伊娃手舞足蹈、认真地诉说着。在一同生活于荒野古堡的同胞里,有一位拥有丰满胸哺的女性。尽管伊娃年纪还小,她却十分羡慕对方的身材,可是卢却深深皱起眉头,并且对伊娃送上了轻蔑的眼神。「怎样啦。」伊娃不由得噘起嘴来。
这时,卢出其不悲地问过:
「伊娃,你又在哭了吗?你的眼睛肿得好厉害。」
卢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着,这使得伊娃更加感到讶异,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遮住眼睛。尽管伊娃知道事到如今这么做也无济于事,她还是如此回答:
「我没哭……没什么。」
太阳下山之前,当她从吉克那儿听闻艾力克斯目前的处境后,她便痛哭失声。因为哭得太累了,她甚至没有吃晚餐。尽管如此,她并不想说出自己痛哭的事情。身为古艾力克斯蒙受不白之冤的凶手。除了当时在场的吉克以外,她并不想让其它人知道自己曾经哭过。
这时,卢说了一句奇妙的话。
「你跟那位骑士重逢的泪水,就那么见不得人哪?」
「啊?」
「……没什么。」
伊娃一睁开沉重的眼皮,卢便不悦地撇过头去。
在他挂着墨镜的侧脸上,伊娃感受到一种异样感。
卢果然是自己的儿时玩伴。
她已经哭累了,明明今天再也不想跟其它人说话,等回过神来,却已经跟他像这样正常地交谈着。
可是,这跟以前似乎不太一样。
当他们还生活在可以眺望荒野的城堡时,每当吵架,无论是扯开嗓门大喊,或者是别过脸去,他们的步调几乎是一致的。可是,现在的他们却一点默契也没有。她很清楚六年前与他分开的理由。那是因为伊娃决定要前往王都成为公主。可是在这六年之间,究竞是因为什么原委,卢才会成了侍奉拉·寇特的侍从呢?
为什么?伊娃一边在心头画着问号,一边紧闭双眼。
这时,她又想起了一件自己因为哭累了而遗忘的事情。
在正午过后的客厅里,那时,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喊出处的名字呢?
然而,就在伊娃试着仔细回想的瞬间,她又再次感到一股恶寒,肩膀也跟着发起抖来。
于是,卢赶紧问道:
「伊娃,你会冷吗?会冷的话,那我帮你把暖炉的火弄旺一点。」
「不,不是的。真的……不是,我没事的。」
「是吗。」
卢冷漠地点点头。
他就这么冷淡的口吻说道:
「伊娃,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咦?」
「你是为了寻找艾洛士?杰伊而来到这个国家。这点我明白。可是,你并不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无法像从前一样与你相处,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卢,可是……」
「况且,杰伊根本是一个恶魔。」
他的声音锐利地划破耳际。伊娃不由得哑口无言,并且朝卢望去。
他重新转向伊娃的正面,墨镜里反射着炉火,几乎看不出他的表情。
至于他将艾洛士?杰伊称之为恶魔的理由,伊娃也完全无法理解。
伊娃不由得想要出声询问理由。不过在她开口之前,卢已经先探出身子,就像是窥视坐在椅子上的伊娃一样,他的脸靠了过来。
卢沉默不语。
他不发一语,只是掀动着唇瓣。
那沉静的模样并不像是在诉说什么。而像是在歌唱一般。
「……卢?」
伊娃讶异了一下,于是唤着他的名字。不一会儿,她的吐息便反弹到了自己的唇边。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么接近。
那距离接近到让人联想起接吻,吓了一跳的伊娃向后缩去。在这瞬间,她的身子从椅子上摔落下来。
「哇!」
糟了,伊娃手忙脚乱起来,卢却是连脸色也没变一下,就这么拉住她的手支撑着她,然后慢慢把她放在地板上。
「谢……谢谢你。」
「晚安,伊娃。」
就像是要抛开她的道谢以及视线一样,卢很快地转过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脚步声在房门另一头逐渐远去,伊娃就这么坐在地板上听着,一边喃喃自语:
「他果然在生气吗……?」
他在气自己遗忘了在古堡生活时的记忆,气自己即使与他重逢,仍有一段期间遗忘了一切。至少伊娃是如此认为的。不过,她也觉得不只是因为这些原因。
难道卢与杰伊之间曾经有什么过节吗?
当拉·寇特说是艾洛士?杰伊放火烧了那座古堡时,卢发出了焦虑似的吶喊。
就自己的记忆所及,居住在古堡的那段期间,他们俩并没有什么过节。
仔细想想,伊娃就连他们俩谈话的模样都没有见过。
再加上杰伊并没有住在城堡里,只有偶尔才会出现而已。
每次见面,杰伊总是会抱起伊娃,并且摸摸她的头、亲亲她。
「……艾洛士?杰伊。」
越是想要清晰地回想起来,记忆就越是像雾气一样朦胧,却又从未在自己心中消失,对于那个容貌,伊娃紧闭着双眼。然后在心中如此想着。
说不定杰伊是——
然而,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项假设。
因此,伊娃摇摇头,然后睁开双眼。此时,她才发觉信封掉在地上,淹没在自己洋装的裙摆底下。不用说,那当然是方才卢送来的那张卡片。
「我也该看看内容了,要不然对写信的人也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写的。」
伊娃一面喃喃替自己找借口,一面捡起了信封。
白底的信封上,以蓝色的墨水写着「致我亲爱的淑女」。她重新看了一眼那潦草的字迹,这才察觉究竞是哪里不对劲。
「『致我亲爱的淑女(Dearmyfairlady)』……」
自己是在昨晚的咖啡厅里收到这张卡片的。这里确实是兰比尔斯没错。可是,为什么上头的收件者,却是以伊娃的母语所写的呢?这到底是谁写的卡片?
伊娃以手忙脚乱地将卡片取出信封。
卡片上围绕着蔷薇的芬芳,还盖着蔷薇形状的印记。
上头写的果真是昆席德的文字,卡片上如此写道:
「『我们的女王,常春之国的爱子呀,请你返回故乡吧。——c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