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桜羽@轻之国度
火车完全停下前,客房的门扉纷纷打了开来。
这里是终点站,用不着担心来不及下车。尽管如此,由于乘客急着下车,门还是被推了开来。月台被搬运行李的仆人、站员及小贩挤得水泄不通,嘈杂声从高耸的玻璃天花板那头传来微微回声,随着列车排出的黑烟笼罩整座车站。
在这可说是车站的日常景象中,又有一扇客房的门扉推了开来。
推开门的乘客就这么摔倒在月台上。
望见那宛如蔬果从市场摊子上滚落的模样,月台上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是瞪大双眼。过了一会儿,众人七嘴八舌「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面围到那乘客身旁。接着,一位头戴大礼帽的中年男子走向前去,抱起倒地不动的乘客。
「怎么了吗,小姐。你还好吧?」
尽管中年男子出声唤她,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在上头有缎面缎带与小花花饰的帽子遮掩下,围观的群众看不见那名神秘乘客的气色。但从那打扮及身形来看,跌下车的乘客是一位年轻女孩。正因如此,身上满是奢华厚重服饰的妇人们才会如此好奇,纷纷眼睛一亮。
「这里有医生吗?快来个人去请医生啊!」
「不,还是先带她离开月台吧,这里的空气实在太糟了。啊啊,要不然让她坐我的马车,请我家常找的名医替她看看吧。」
「哎呀,那干脆让我来吧。我家的马车才刚换新,坐起来真的很舒适呢。」
「不不,还是由我来吧。」
妇人们纷纷拉高音量,一副争先恐后要表现自己慈悲心似的。
这时,从遮着脸的帽子底下传来虚弱的推辞声。
「各位……用不着找医生,请帮我叫载客马车吧。」
在昆席德王国,二月被称为冰月。
昆席德的二月正如其名,是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节。在这个月里,有好几天到了白天雾气也不会散去,冬季枯黄的树木上满是白色雾冰。
爱莉雅的故乡每天都是这副景象,就算火车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雪而停驶,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幸好今天并没有下雪。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坐火车。载客马车里的爱莉雅深深叹了口气。
爱莉雅的老家——卡雷尔贝里子爵家领地——位于王都隆迪尼尔兹北方两百公里之处。宅邸悄然矗立于绵羊与鹿悠闲迈步的丘陵,凌晨五点,爱莉雅离开了这里。宅邸距离车站所在的城镇约有四十公里之遥,爱莉雅坐了三小时马车,又搭了大约三个半小时的火车,这才终于抵达王都。
爱莉雅四岁便开始在王都生活,九岁时进入王宫从事忙碌的侍女工作;对她而言,无事可做的时光可是难熬得很。此外,她非常不喜欢坐火车,那种远比马车还快的独特感受令她无所适从。一坐上火车,不到十分钟她便会觉得不舒服。抵达王都时,她胃里的东西早已吐得精光,好不容易才从座位上起身,用那冰冷的手推开客房的门扉。
尽管如此,这已经是爱莉雅今年以来第二次搭火车了。
一个月前,才刚进入新的一年,她便强忍三小时半的痛苦返回家乡。
也许我再也不会踏上王都的土地了。
相隔十二年再次站上故乡的车站时,爱莉雅甚至还如此心想。
而推翻这份预感的是十天前寄来的一封信。
为了庆祝我十五岁生日,请你立即返回王都。
看见这段文字时,爱莉雅的脑袋一片空白。她头晕目眩:心想: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吗?不过当她读完这封信,却已面无血色、脸色苍白。
「如果不乖乖听话,我就取消你叔母夫家的准男爵爵位……」
爱莉雅背出那封信蛮不讲理的结尾,再次深深叹了口气。
她对寄出这封信的人很熟悉,正因如此,这件事更是令她讶异不已,惊讶到怀疑天空是不是要塌了下来。多亏如此,她忧郁到连起床都很痛苦的症状也不药而愈。
如果那个人已经有精神庆祝自己的生日,或许代表那位公主已经回到了昆席德。
爱莉雅悄悄抱着这份希望,再次回到了王都。
载客马车不久后停了下来。马车夫将写了地址的小纸片交还爱莉雅,她道了声谢后,便背对着远去的马蹄声,直挺挺地抬起头来。
信上所写的地点并非国王所在的萨·格雷尔宫,而是远离王都城镇喧嚣、伫立于寂静之处的三楼小宅邸。
难道这是避人耳目的居所吗?爱莉雅连如此心想的余力也没有,就这么敲了敲铁门的门环。这时一群看门狗吠了起来,接着看似管家的半老绅士出来应门,引领她进入宅邸。
爱莉雅被带到会客室,椅子上坐着的是那封信的寄件者,也就是拥有黄橙色头发的少年——昆席德王国的三王子威廉。
爱莉雅已经将帽子、大衣和手套交给管家,静静地拉起正式洋装的裙摆,弯下膝盖行了个礼。
「承蒙您这次邀请,小女子十分荣幸……」
「不用做这种形式上的礼节。这些繁文缛节既麻烦又不好玩,还是免了吧。」
威廉蹙起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看见他这副模样,爱莉雅「咦?」地瞪大双眼。
她身后响起喀擦一声轻响,那是上锁的声音。爱莉雅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发现门前站着一名右眼戴着黑色眼罩的黑发男子。
「你好,卡雷尔贝里子爵千金。」
年约二十的男子如此说道,然后露出温和的微笑。爱莉雅全身僵硬。这位有着一张看似女子的鹅蛋脸、身穿做工细致的黑色大礼服的人究竟是谁?是三王子的侍从吗?
满心疑问下,爱莉雅不由得沉默不语。
不过,戴着眼罩的男子并不在意,而是拍了拍手。
「那么,我们久候多时的小姐已经到罗。进来吧,代号贝。」
「好好,我知道。遵命。」
一阵可用轻妙洒脱来形容的声音传来,随着这个声音,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打了开来。此时现身的是一名身形高大、肩膀厚实的红发男子。看见他的摸样,爱莉雅有点失望。
被称为代号贝的那名男子,其实是爱莉雅也熟知的人——也就是威廉的侍从贝纳多。
但从贝纳多身后,又有一位青年出现在会客室里。
望见那身影的瞬间,爱莉雅忘了眨眼。
打嗝般的诡异声响从喉咙深处传来,呼吸也随之停止。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心头发出尖叫。
爱莉雅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而这也是她泣不成声、陷入忧郁的主要原因之一;她无声地唤着这个人的名字。
艾力克斯殿下。
「……好久不见,爱莉雅小姐。不,卡雷尔贝里千金。」
黑发青年身穿黑色大礼服,系着蔷薇色领巾,满怀歉意地弯下眉毛,露出平静的笑容。
这笑容与嗓音,和沉眠于爱莉雅心头的记忆分毫不差;她不禁湿红了眼眶,差点发出分不清是叹息还是哀号的声音。
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公爵之子——艾力克斯·斐尔德·布劳德尔。
正是他没错。
爱莉雅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个不停;她双手交握在自己胸前,然后尖着嗓子问:
「艾力克斯殿下不是随着马车掉进路德大河了吗?可是,您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啊,答案很简单,因为那篇报导是捏造的。」
「咦?……捏造的?」
「对,捏造的。那是捏造出来的漫天大谎。」
戴着眼罩的男子走到威廉的座椅旁,喜孜孜地如此回答。
「不过,对这世上来说他已经死了,这点就请你体谅还有帮忙罗,可爱绿色眼眸的小小狗。」
「什……」
爱莉雅一时说不出话来。居然称呼初次见面的人「小小狗」,这可不是绅士该有的行径。威廉王子竟然把这种人留在身边当侍从吗?半年前还是公主贴身侍女的爱莉雅甚至觉得愤慨不已。
这时,与贝纳多一同在房间角落待命的艾力克斯开口了。
「那个,爱莉雅小姐。我很能体会你的心情,不过请你冷静一点。」
「艾力克斯殿下。」
「因为那边那位,嗯,该怎么说呢……他的身分非常特殊。」
「真是的,艾力克,干嘛说得这么客套又装模作样?我不是说过好几次,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隔阂了吗?」
「不,可是……」
「还是说在小小狗面前,你想要假装和我不熟,隐瞒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吗?」
眼罩男子打断爱莉雅与艾力克斯的对话,一直维持着乐不可支、别有深意的笑容。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态度令人不悦,不过最让爱莉雅气愤的是他居然随随便便就以昵称来称呼公爵之子。爱莉雅毫不客气地竖起眉毛。
「我说啊……」
「他是我王兄。」
不待爱莉雅说完,威廉已经一脸不悦地开口了。
「卡雷尔贝里子爵千金,现在在你眼前这位轻佻、嘻皮笑脸、惹人厌的人,很遗憾的,正是我们昆席德的二王子雷蒙德。」
「另外,我的代号是『乌鸦』。我正以国教会情报员的身分享受着人生,嗯,你可以直接叫我雷比就好,或是雷比殿下也行。」
戴着眼罩的二王子雷蒙德开朗地哈哈大笑。不过一旁看着他的人都没有笑,大家根本笑不出来。接着,强拖着体弱多病的身子来到王都的爱莉雅,这时猛然感到一阵晕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回和她下火车时不同,有人伸手扶住她差点摔倒的身子。
然而,就连这份幸运也不足以维持爱莉雅的意识。
「你还好吧,爱莉雅小姐。」
……艾力克斯殿下。
艾力克斯赶紧抓住爱莉雅摇晃的身子,搂着她的肩膀:爱莉雅近距离仰望着他的脸庞,嘴里无声地唤着他的名字,然后完全失去了意识。
雷蒙德看见这副景象,刻意唉的一声拉高音量。
「应该对应邀而来的淑女温柔点吧,威廉殿下。你看她都晕倒了,真是可怜。」
「你以为是谁害她昏倒的?而且提议要邀请她来这座宅邸的,不就是王兄你吗?」
威廉原本托着腮帮子的手移到了太阳穴,一边恶狠狠地往自己身旁瞪去。「因为,」望见他这锐利的目光,雷蒙德耸了耸肩膀,笑道:
「我非得请她来不可啊,因为有件事一定要请卡雷尔贝里家的千金帮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