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东西啊,喂……?」
愕然的声音从口中流泄而出,这是我下意识说出来的话语。
眼前这本书所记载的东西实在太荒诞无稽,因此我才会不禁抱怨起来。在独自一人的房间中,我的话语虚幻地消逝。
——搞什么。啊啊!真是的,在搞什么啊!
作者到底是经由谁的许可,才写出这种无聊透顶的书啊?不如说,到底有谁会买下这本白痴的书啦?
虽然实际上我买了,所以这么抱怨也没什么说服力。即使如此我还是要说——写出这本书和买下这本书的家伙根本没救了。
因此我下达判决——将这指定为禁书,立刻焚毁。
「……唉。」
我叹了口气,并将书扔到狭小房间的一角。而那本书,则完美地著陆在与尘埃交互相叠的书塔最上方,我无意识地茫然凝视著轻微晃动的书塔。
光看序文就让人被头痛侵袭的书,就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甚至让我真心想烧掉它。但我只能说服自己,酿成火灾的话就麻烦了。
我姑且算是一介魔法师,因此这房间里有著许多魔法相关的历史书籍与研究文献。目前不缺火种,而烧掉价格昂贵的书也很浪费。
无可奈何的我从扔在桌上的菸盒里拿起一根菸,并点燃了火。
我将烟雾囤积在肺部,随著气息大口吐了出去。
「唉……」
第二次的叹息,感觉我的气力也混杂其中呼出体外,不断减少。
——这件事也好、那件事也罢,全都是那个笨蛋老姊的错。相信我周遭的麻烦事有八成都是老姊搞的鬼,真是糟透了。
「…………」
抽完一根菸后,我将火完全捻熄。菸的善后处理,是吸菸者所必须遵守最低限度的道德,做不到这点的话就不该吸菸。
这是间狭窄的旅舍。木板制的墙壁很薄,声音甚至能微微传到隔壁房间。每踏一次地板就会发出嘎吱声,从门缝透进来的风也很强,退一百步来说也称不上是间好房间。
不过学生寄宿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走向附设的简陋床铺,穿起扔在上头的黑色旧长袍,接著便轻快地走出房间。身上只带了菸和火柴,以及扁平的钱包而已。
途中我确认了一下洗脸台旁边的镜子。镜中倒影有一头带著些许灰色的黑色乱发、被批评说像是死鱼一般的黑棕色双眼,看起来就是个抬不起头的废学生……而这人正是自己,这个事实使我感受到了世界有多严酷。
我寄宿的房间位于一间荒凉菸草店的二楼,位置就在楼梯前方。身兼店长的老板,似乎是凭兴趣开店的,我这一年中看到客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是位于后巷的好地段,他大概也没打算好好赚一笔吧。
相对地,他好像也不打算靠出租房间的租金来赚钱,房租的价格很实惠。虽然这么破烂的房间也不可能收取高额的租金,但也算很便宜了。
我的义姊和这间店的老板似乎是老交情了,于是我透过这条管道,请他租了房间给我。这间狭窄而荒凉的菸草店,令我格外中意。
老板的岁数和我差了不仅一轮,甚至大了我三轮。但如今我也和他筑起了友好的关系,可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一下楼,便看到老板正百无聊赖地在顾店。
他有著开始明显变得稀疏的头发,加上严厉凶恶的脸孔。这间店的生意之所以兴隆不起来,或许也是因为老板的外貌太有压迫感吧。
虽然他的口气很差,但聊过之后却意外发现他是个善良的大叔。他在城里似乎也有很多熟人,时常放著店不管,四处串门子喝一杯。
「——哦,亚斯塔。怎么,要出门吗?」
老板大摇大摆地抽著恐怕是店内商品的菸,并抬起头来对我说道。
「是啊,我要去学院一趟。」
「啊?你今天不是放假吗?」
「本来是这样啦。」我耸耸肩,对挑起单边眉毛的老板回答。
「有一些事,被叫去一趟。」
「啊?你这家伙这次又做了什么好事?」
「拜托别说得好像我经常惹麻烦好吗?」
「那还真抱歉啊——所以,你干了什么好事?」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我对毫无歉意的老板露出一抹苦笑。
不过不知为何,我就是不会对他的态度感到厌烦,这就是所谓的人品好吧。
「实际上,我是真的对为什么会被叫去这件事毫无头绪。」
「什么啊,他们没告诉你原因吗?」
「是啊。昨天赛耶只突然和我说了句『明天到学院长室来唷〜』而已。」
「怎样都好啦。快点把事情解决了,来帮我看店吧。」
「这间店没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吧?」
「没什么啦,只要坐著就行了,很轻松吧?我也能趁这段期间出门。」
这老板是酒鬼。是个夸下豪语,说这城镇的酒馆全是他家后院的酒国英雄。
还是学生的我也觉得——他真是过著令人称羡的人生。
「算了,喝酒也要适可而止喔,老板。」
我只说了这句话,接著便从菸草店的玄关走向外头。我听著身后传来老板笑著说「吵死了」的声音,并迈向上午满溢活力与喧嚣的城镇。
头顶天空的面貌,晴朗到反而令人火大。
※
——欧戴利亚。
那便是这座圆形都市的名称,也是我现今所居住的土地名字。
欧戴利亚以王国内首屈一指的繁荣景象为傲,特别以『魔法师之城』这名号广为人知。这里甚至还有个别名,人称《魔法都市》。
之所以有这种别名,是因为这座城里有著操控魔法者都知道的《两大设施》。
其中之一,便是我就读的《欧戴利亚王立魔法学院》。我之所以会在假日时特地走出家门,也是因为在那间学院有事要办。
它是王国最大规模的魔法师养成学校,也是作为国内魔法研究顶点的最高学府。
将魔法从讲学与实践两方面剖析,聚集于院内的学生每个都是备受期待的年轻菁英们。简而言之,就是仅有魔法天才方能入学的学校。当然,教师阵容也全是有名的魔法研究员或身经百战的魔法战斗者。只要是立志学习魔法的人,肯定都对这种环境求之不得吧。
而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列在历史如此悠久的学院末席上。入学已经过一年的今天,我依旧无法习惯这个事实。
魔法师。使用被称为魔力的能量,利用术式将各种幻想化为现实的存在。
魔法才能被认为与天生、遗传的资质有很大的关连。学生中有许多出身贵族或名门魔法师门第的人,但当然不是全部。只要有才能,不论对象是谁都会为其敞开大门——这就是欧戴利亚学院……然而,天分对魔法师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要素。
基本上,有实力的魔法师子嗣,出生时也会继承其才能。当中也许会有一代生出突然变异的怪物,但那终究只是例外罢了。
而我在立场上,则被当作无父无母。以拥有高贵血脉的人来看,我这种人等同于路边的小石子。即便有些人没那么夸张,但基本上也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原本我入学的缘由就已经很特殊了。大部分的人都要接受考试,我却是经由过去曾就读本校的义姊介绍入学的。如果正当地接受入学测验的话,我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的吧。于是我被当成特别生对待。
话虽如此,我并没有抱持自卑感,反过来说,也没有沉浸于毫无根据的优越感之中。
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背景因素引发冲突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进入欧戴利亚就读。因为魔法师的世界是标榜平等的实力主义社会,甚至到了残酷的地步。不论是贵族还是王族,这些头衔在入学的瞬间便丧失了意义。正因为是王立学院,在校内却连王族头衔都不起作用,这才是有趣的矛盾所在吧。
——仅仅是为了追求魔法师的极致。
进入这所学院的人,每个人都是以精进自身为目的。正因如此,没有怀抱那种目的的我才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当然不可能没有随著妒忌而来的派系斗争,然而,那也不过是众多社会地位高的人聚集在一起而伴随的特徵罢了。
这所学院姑且算是聚集了王国中最优秀的学生们,入学时年龄也已经十九岁了。与其像小孩子一样不断与人争执,不如多接触一点魔法以增长实力。怀抱这种想法的人占了压倒性多数。聪明的家伙不仅不会与人断绝连系,反而会费尽心力拓展人脉。这所学院的风气意外地与贵族的执拗无缘。
总而言之,正因为有这样的学院,欧戴利亚才会以魔法师之城的名号声名远播。虽然还有其他魔法学院,但在各方面意义来说欧戴利亚都立于顶点。
然而不仅仅是如此。这座城镇还存在另一样东西,是提升其知名度的主因。
那即是——《欧戴利亚迷宫》。
这座坐拥迷宫的城镇,是以国内最大规模为傲的《冒险者》之都。
※
我从正门进入学院的校园,并朝正前方最大间的校舍前进。我的目的地学院长室,就位于那里的一楼。
即便在校地广阔的学院中,这间总校舍还是被喻为最古老而华美的校舍。其历史悠久,据说它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虽然只不过是一种谣传,但实际上这间学院从外观就已经很庄严了。虽说我不懂艺术,但第一次看到时还是不禁屏住了气息。光是这间校舍,肯定就算得上是一件美术品了吧。
我独自在漫长的走廊走著,四周很安静。因为是假日,人烟也很稀少。特别是学院长室所在的总校舍一楼附近,学生基本上是不会靠近的,让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
正当我如此思索的瞬间,我听到了声音。似乎有人正从走廊的另一头走过来。即便是假日,看来也不可能没有任何人在。
起初我并没有特别留意。但仔细想想,这附近就只有学院长室而已。换句话说,对方或许和我一样是被传唤的学生。
那么还是打声招呼比较好吧。我如此想著,并抬起头。
在那瞬间——我们四目相交了。
「————」
我不禁倒抽一 口气。丧失语言能力、声音消失、时间也冻结了。
——那不是,人类。
有一瞬间,我是认真这么想的,那当然是错误的想法。站在那里的不过是名容貌端正到让人产生如此错觉的少女罢了,她无可挑剔的美貌,反而令人心生畏惧。
那是一名拥有透明澄澈美丽白发的少女。
她拥有蓝色的瞳孔,深沉清澈的双眸,与我的视线相交而摇曳著。双眼彷佛最高级的宝石镶嵌在其中,犹如人造的产物。那对眼睛在望见我的瞬间,露骨地染上了动摇的气息。
——我心中产生了疑惑。不知为何,我对眼前的少女没有印象。
既然在学院里,那就是学生吧。乍看之下和我同年,或比我小一点,应该不至于是老师。当然就算是学生,我也不见得一定认识。我的朋友原本就很少,记得住脸的对象屈指可数。话虽如此,拥有如此端正容貌的人,应该忘不掉才对。
换言之,这毫无疑问是我们初次见面。
然而,少女看见我后却明显一脸很狼狈。那反应表示她认识我。
「——为什、么……」
雪白的少女说道。她像是惊觉自己说溜了嘴般,立刻闭上了嘴。但说出口的话是收不回去的。
正好在学院长室门前,我与素未谋面的学生不知为何互相瞪视著。她究竟在惊讶些什么,我毫无头绪。
她似乎也对表露出讶异之情而感到羞耻,因此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她像在勉强自己不表露情绪一样,如同面具一般毫无表情。
「……那个,你也被叫到学院长室了吗?」
我难以忍受没有对话的空白,于是先向她搭话了。白发少女闪烁著苍蓝透明的双眼,并答道:
「没错。这表示你也是被叫来的?」我觉得她肯定又扼杀了某种感情。
「是啊。」
「……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与刚才听来有些许不同。但是被她这么问,我也很困扰。我也想知道被叫来这里的理由。
我歪下头,并将视线投向门扉。表示「进去里面吧」的意思。
我没有等待她的反应,径自敲了敲门。听到「好,请进」这道应门声后——
「——打扰了。」
我便进到了房里。少女则不发一语地跟在我后头。就算不向后看,我也知道她的视线正刺向我的背后。感觉相当尴尬。
一进入学院长室,意料之外地聚集了许多面孔。当然,我连谁会来都不晓得。也罢,我也不是特别在意。
我环视房内。室内的人数,除去我和身后的少女还有五人。当中有两人是教师,因此看来被叫来的学生总计是五人,约定时间已经快到了,恐怕我们就是最后来的吧。
看到我的脸时,他们各个的反应都不同。
有开心绽放笑容的人,有讶异地睁大双眼的人,有因我来迟而瞪著我的人,有不知为何愉快地嘴角上扬的人,还有彷佛看穿一切而露出微笑的人——
我朝所有人扫视一遍之后,便向坐在前方书桌的年长女性打了招呼。
「早安,学院长。我是亚斯塔·塞埃尔。」
「早安,亚斯塔同学。欢迎你来。」
这名绽放开朗微笑,头发雪白的矮小女性,便是这间房间、并且也是这所学院的主人·加德纳学院长。据说她还在战场上时曾是本领高超的魔法师,但现在则以培育后进为生涯最后的目标,并接下了学院长的职位。
而这项事实,就已经说明了她的实力。加德纳是这座城里最名高望重的魔法师家族,但也不表示一定能担任欧戴利亚的学院长。这所学院看重的并非名号,始终是个人的实力。
「夏洛特同学也是,早安。很抱歉,突然把你们叫过来。」
学院长态度柔和地开口说道,而我则摇摇头回应她。同时,我也知道了身后那名少女的名字……若只论这个名字的话,我倒是认识。
原来如此,所以对方才会认识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原因。
纯粹是因为我们的姓氏相同。
「不会。」
白发少女——夏洛特直接了当地回答。接著,便又再度陷入沉默。
「那么,学院长。这究竟是……?」
我很快地进入正题。被叫来是无所谓,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我本来还很害怕,以为肯定是要训话。不过光看这些成员,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因为排成一列的学生们面孔,都是同学年中出类拔萃的优秀学生。我之所以知道夏洛特的名字,也不过因为她是学年前几名罢了。
「既然全员都到齐了,我就重新开始说明吧——赛耶老师。」
「是,学院长。」
学院长身旁的女性被唤了名字后,便开口答道。
这位女性教师有著一头接近橙色的绚丽秀发,以及灰色的眼眸。她的神情柔和,并绽放著一抹开朗的笑容。年约二十五岁,虽然还很年轻,但在欧戴利亚教职员中也是拥有突出实力的魔法师。正可谓人不可貌相。
——赛耶·玛提诺。
她是在这所学院任职的其中一名魔法教师,对我而言则是从以前就认识的朋友,也是义姊在这所学院就读时的晚辈,由于这层关系,她受了义姊许多照顾。
赛耶环视一遍聚集此处五名学生的脸后,便开朗地笑著开口说道:
「……好了。在这里的四位学生,即是下个月举办的学院魔法大赛——《魔竞祭》的种子权候补,就是这样!」
加上我有五个人耶?——我才不会这样吐槽。自己并没有被算在内这种事,我还有自知之明。
话虽如此,竟然是种子选手啊。
被叫来的四名学生脸上,看不见动摇的神色。或许他们事先就听说了吧。除了我以外的四人,简单来说就是学年成绩前四名的学生。
他们被叫来的理由肯定就是这个。在魔法实力决定一切的这间学院中,这意味著他们是最出名的四个人。
话虽如此,其实四人之中我只看过两个人的脸。那两个人即是学院的第一名与第二名。由于我身后的夏洛特是第四名,因此剩下的一人,就是第三名吧。
那么第五个被叫来的我,成绩就是第五名——这样推测大错特错。笔试也就罢了,我在实技方面的成绩,绝对无法让人赞赏。
——应该说,是遥遥落后的最后一名。
「不过,这件事还没确定。依照学院的传统,要取得种子权,必须请你们先达成某个条件才行。包含你们的前辈在内,也都依循著这项传统,所以没有例外——魔竞祭,就是这么延续下来的。」
赛耶继续往下说。然而我却是头一次听到这说法。仔细回想起来,去年的魔竞祭比赛好像没有种子权体制。虽然我几乎没有观战就是了。
顺带一提,这个名为《魔竞祭》的大赛,是学院每年都会举办,以学生之间的魔法对战为主的活动。虽然是场毫无智慧、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活动,但其结果甚至能左右未来的就业状况,意外地不容小觑。
因为它是这所基本上持排他主义的学院,特例允许外界观赏的活动——换言之,这是少数能向外界人们展现实力的活动。
以结果而言,魔法师就是『战斗实力强的人即为正义』。若是专注于研究方面则另当别论,但魔法战斗还是最浅显易懂的实力指标。
正因如此,种子权的重要性也显而易见。
乍看之下,一般大概认为战斗次数多,展现实力的机会也会增加吧。然而魔法师本来就不是会将实力展露出来的人。魔法师的战斗基本上是《秘密招式》的一来一往,知不知道对手的底牌,条件也会大不相同。
有的人会操纵炎热的火焰,有的人则会发射高速魔弹。魔法师这类人种虽然拥有平凡人无法相提并论的攻击力,但相对地防御力却低得让人惊讶。
人类之间的决斗,说到底原则上是先手必胜。这点对魔法师而言也没什么不同。
之所以说是《秘密招式》的一来一往,原因就在这里。不懂得减少暴露杀手锏机会有多重要的人,根本就不会被叫来这地方。
「其条件就是——抵达欧戴利亚迷宫第十五层。」
赛耶依旧挂著笑容,她所提出的条件是攻破迷宫。原来如此,在坐拥迷宫的欧戴利亚,想测试魔法实力的话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基准了。
然而这时,初次聚集起来的人之间却引起了阵阵骚动。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所提出的条件——说实在相当严苛。
「当然不是要你们单独挑战的意思。请各位组成队伍,以全员攻破第十五层为目标,期限为两周。若是无法在那之前达成条件,今年就不会有种子选手。」
没有人答话。赛耶没有等大家回答就继续说下去:
「不过,话虽如此也不代表你们就不能参赛。如果有自信能单凭实力过关斩将,那么也不需要勉强挑战迷宫。」
明显是在挑衅……不,或许赛耶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然而被说了那种话还会退让的人,是不可能在这间学院名列前茅的。所谓的魔法师,无一例外尽是些自我意识强烈的人,实力愈强这种倾向便愈显著。
被说到这种地步,大家应该都振奋起来了吧。被聚集起来的四人,双眸皆闪烁著强而有力的光芒。
——然后,我走错棚的感觉也强烈得非比寻常。
呃,说真的,我到底为什么会被叫来啊?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
赛耶环顾全员的脸(再说一次,为什么包含我在内啊?)后如此询问。
此时,有名学生立即举起了手——赛耶指向那名男学生,并欣喜地唤了他的名字。似乎是对学生的积极性感到开心。
「好的,维路思·基尔瓦吉尔同学!」
被叫唤名字的是拥有一头金色头发与碧绿双眸,容貌端正得令人惊艳的青年。与夏洛特那非人的美貌不同,他的容貌有著强烈的魅力,肯定很受欢迎吧。
我之前就知道他的长相和名字了。我们并非特别亲近,甚至没说过一次话。即使如此,在这间学院内,应该没有学生不认识他吧。
因为说《基尔瓦吉尔家族》,那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贵族。魔法使社会是实力主义。正因如此,强大的血统即拥有权力。
而他的出身家族便是其中之一。基尔瓦吉尔家族自古以来即是优秀魔法师辈出的门第,没有任何一个人例外。血统书上列出的名字尽是些名留青史的魔法师——而维路思便是出生于这样的名门贵族。
实际上,印象中去年度的总合排名他确实是第二名。反倒可以说,就连他也才第二名,正表示欧戴利亚学院人才济济。
「——队伍非得由在这里的四人组成才行吗?」
维路思问完后,赛耶微微地歪著头说:
「你不满吗?」
「怎么可能,反倒令人满怀感激呢。要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们大概不可能组成队伍吧。我想问的是,能允许再往上增加人数吗?」
「没问题,想增加多少人数都无所谓。当然,不和这里的人组队,也是一个选择。」
既然要组成同支队伍来挑战迷宫,就必须暴露自己的底牌。不这么做的话,是不可能潜入危险的迷宫中的。
然而另一方面,这却攸关魔竞祭正式比赛时的不利状况。只要实力不会相差太远,被看穿底牌的魔法师是很脆弱的。
简而言之,就是要他们自己考虑停损点。很符合魔法学院的作风。
「但是有一点要注意。可以加入队伍的,就只有《在这所学院就读的》《二年级魔法师》 而已,请不要雇用职业冒险者。因为这项测验是为了证明你们的实力。」
「我明白了,谢谢您。」
「嗯。以防万一,我补充说明一点——人数增加愈多,候补选手也会跟著增加。这点请各位理解。虽然人数增加多少都无妨,但种子选手的名额始终只有四名。」
赛耶如此说道。补充一点,在欧戴利亚迷宫这种规模的迷宫内,人数增加太多反而不利。因为既然是《迷宫》,便是狭窄道路错综复杂的构造。要是为数众多的人聚集在那种地方,就会无法尽情施展魔法。
「我会铭记在心。」
维路思优雅地弯下腰,并回答道。
真是个一举一动都很做作的家伙啊。这样还能如此帅气,真不愧是大贵族呢。他实在太过装腔作势,甚至让人讨厌不起来。
「还有其他问题吗?」
赛耶重复确认后,维路思又再度拋出了两、三个问题。
或许他是代表四人,为了全员一起共享情报,才故意提问的也说不定。
这种事对他而言似乎是稀松平常。维路思那张端正的面孔,总是只挂著一抹笑容。虽然是我妄自猜测,但总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正在策划什么不好的事。
不久后,提问与应答结束了。「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时,维路思彷佛临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又追加了一个问题。
又或许,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也说不定。他说:
「——为什么把亚斯塔·塞埃尔找来这里?」
从他嘴里脱口而出的,是我的名字。他是在代替我发问吗?
很难相信他是抱著天真无邪的善意说出这句话的,因为维路思的语气让人感到有些刺耳。
家世和实力都完美无缺——换言之,他应该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吧。像我这种成绩落后的人被叫来集合,这件事本身也许就令他难以忍受。
只不过意外的是,他投向我的视线,感觉却又蕴含著一抹类似好奇心的色彩。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的真心究竟为何……?
我也不是喜欢才来的。如果能回去的话,我现在立刻就想回去。当然,在这当下我已经察觉到,那是不被允许的。
应该说在进入这房间,并看到她的脸的瞬间,我就已经醒悟了。
我早已放弃了一切。
「——是我把他叫来的,基尔瓦吉尔同学。听说这件事后,我判断应该最先邀请的人,就是他。」
一阵傲气凛然的声音高亢响起。对方是个拥有坦荡荡的语气,光明磊落的人。光是站在那里,那股压迫感就能让见到她的人心生强烈的敬畏之心,而她同时也拥有足以将其包覆隐藏起来的高贵气质。那是仅有万中选一之人才能散发出的气场。
这名女性有著一头极具特色的美丽亚麻色秀发。仅凭她的存在感,便能让人深知这名学生绝非泛泛之辈。用尽话语来赞赏她,反而是一种损害她崇高性的暴行。
那双理性的朱色双眸却闪烁著危险且意志强烈的光辉,宛如火焰一般。她灿烂的光芒与贵族大小姐的外貌相反,透露出强大的野心与好奇心。
——蕾毕·加德纳。
她是学院长的孙女,也是举世无双的天才魔法师。
她在讲学和实技双方面,自入学以来就不曾从总合第一名的宝座上落下——是在同年纪中拥有压倒性超群实力的学生。
不,或者说就连和现役职业魔法师相比,她的实力也显得相当突出。若她不是学院长的孙女,就算已经以职业魔法师的身分在最前线活跃也不奇怪。就连在被称为天才的人们聚集的这所学院中,她也是格外优秀的天才。
「加德纳同学,是你……?」
这也难怪。像蕾毕这种每个人都认同的天才,竟然会邀请我这种——叫我劣等生还算客气了——去攻略迷宫。听到这种话,维路思也难掩讶异之情。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不可能没问题吧?意思是你不和我们组队吗?」
「没有这种事,基尔瓦吉尔同学。我本身也认为这是很宝贵的机会。」
「那又是为什么?虽然这么说不太客气,但他的实技成绩不是学年最后一名吗?」
哦,你还挺清楚的嘛——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保持沉默。
就算我不说任何话,蕾毕大概也会擅自回答吧。
「就是因为我认为你会这么说,所以才做出安排,特地把他叫来这里。」
蕾毕以洋溢自信的表情微笑说道。以我的立场来看,只觉得她还真敢厚颜无耻地做出这等好事。她是在演戏装乖,然而这里似乎没有能指出这点的人。
——一起到迷宫去。我已知道她大概想这么说了,一般来说以话题的走向推测都会察觉的。
但是,我会不会允诺,应该又是另一回事才对。
只要没有和她——和蕾毕·加德纳扯上关系,我应该就能拒绝吧。
然而既然被她叫来了,我就只能接受这件事。
——因为,我们已经互相签订了这样的契约。
也罢,本来在这位大小姐认真起来的当下,我就等于已经被断了退路。这个女人要是有心,一定会用尽手段逼得我和这件事扯上关联吧?趁现在放弃才是上上策。
真是给我添了大麻烦。这事对我根本没有半点好处。然而这下我也没有对策了,傻呼呼来到这里的当下就已经是我输了。蕾毕与我的关系,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他作为魔法师的实力,退一百步来说也的确称不上高强。然而,单指攻略迷宫的话可就另当别论——我认为这所学院里,没有比亚斯塔·塞埃尔更优秀的迷宫魔法师。」
蕾毕如此说道。虽然被称赞了,但得到那份信赖实在令我高兴不起来。她肯定也感受到我的想法了吧。
然后她确实展露出了笑容。总觉得背脊毛毛的。
「你是说他有那般能力?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把实力低落的人带到迷宫去,对被找去的人来说也是不幸的遭遇吧?」
「我当然明白。」
「……原来如此。你打算怎么证明这件事? 」
「当然是在迷宫证明——虽然我想这么说,但这样你应该无法接受吧。所以,我要再加上除我之外的保证人。」
「保证……?」
「意思是推荐亚斯塔·塞埃尔的人,可不只是我——我说得没错吧,赛耶老师?」
被点名的赛耶,轻轻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赛耶也是同伙吗……真的假的啊?
「是的,虽然我原本也很烦恼。因为——其实让亚斯塔……同学加入,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视为违反规则了。」
「……您说得还真笃定啊。」真的。「为什么如此确信?」
维路思问道,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因为她等于是说!至少在迷宫攻略这方面,我是所有学生中最优秀的。
「——因为亚斯塔原本是职业级的。」
赛耶如此答道。她说出来了。
不过我也猜到她会说,毕竟我们有很长一段交情了。
「若是说到攻略迷宫,应该没有比亚斯塔更优秀的学生了吧。让他加入的话,你们毫无疑问会抵达第十五层,我对此非常确信。然而,他也确实是这间学院的二年级生,所以我无法说不行。」
——忽然,这句话让我感到不对劲。
有某个地方很奇怪。然而,却还不到转为确信的程度。
「总之,亚斯塔的实力由我保证,因此请放心吧。」
赛耶笑著说完了这番话。既然教师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维路思也无法再提出反驳了吧。真要说的话,我比较希望他反驳就是了。
不过,还真是把我捧上天了啊。这两个人,明明晓得我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虽然自己说有点怪,但实际上我在迷宫能发挥一定程度的作用。然而,扯后腿的程度肯定也差不多。我有这种自信。优缺点相减之后,大概会变成些微负数吧。
「既然获得了保证……」
蕾毕绽放出了笑容。优雅地、潇洒地、高贵地。
然而,那抹笑容的意义,却包含著「到手了」的心情。在这里,果然只有我明白这点。很好。待会让这女人请我吃顿饭吧。
老实说,我没想到蕾毕会祭出如此强硬的手段,而竟然连赛耶都要我去,更是彻底出乎我意料之外。被她这么要求,受她照顾的我也就无法拒绝了。虽说蕾毕知道这件事,但想把我叫来,应该还有很多其他方法吧。
「就请你们认同让他加入队伍,没问题吧?」
蕾毕的话等同于胜利宣言。既然都得到了教师的首肯,现场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吧。
也可以说我加入队伍的事,已经拍板定案了。
——话说回来。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问我的意见?
※
讨论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的傍晚时分。
我独自一人造访了位于学院道路附近的大众酒馆。
我和蕾毕约好了在这碰面。
当然,这可不是什么甜蜜的约会,单纯只是为了让我向她抱怨而约出来罢了。为了嘴硬地向她说一句:「真是给我添了大麻烦啊。」
不过提出邀约的人是蕾毕,或许她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吧。在我还没说什么之前,她就已经提出要请我吃饭了。
换言之,这表示她有什么话要谈。
我进到店里时,蕾毕已经在角落的座位等我了。我在她对面坐下并瞪著她。
「真是的。你还真是做了件不得了的事啊,蕾毕。」
「这也没办法呀,因为我绝对要在下次大赛上获得优胜。」
脱去伪装的蕾毕整个人都变了。从她平时的优等生形象,完全无法想像她现在的样子。
她从礼仪端正的完美少女,转变成了语气和性格都很恶劣的倔强女性。
「我要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学院毕业——为此你什么忙都会帮。这就是你和我签订的契约对吧?」
「唉,是这样没错啦。」
在隶属学院的这段期间,我会尽可能地帮助蕾毕。
这即是我与蕾毕的契约。尽管只是没有形式的口头约定,但还是有意义。然而由此而生的问题,就是《尽可能》所指的范围究竟到什么程度这点。
「要帮你是无所谓。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要使出这么强硬的手段?」
「——这点很抱歉。」蕾毕直盯著我,并低下了头回答:「但是,我认为那是必要的。」
就连谢罪的时候,她也还是笔直地看著对方。蕾毕没有羞愧这回事,她不会选择令自己丢脸的生存方式。反倒是被道歉的我感到很尴尬。
「好了,别道歉了。这确实属于契约的范畴内,输掉了可不好。」
「……因为我认为不这么做的话,你绝对会逃走的。」
「不,我才不会逃。」
「你会逃喔。」
「……」应该会逃吧。
因为喜欢才进去迷宫——我可没有半点这种想法。
「这件事先搁一边。」我将这话题敷衍过去,并把手肘放在桌上。「就算没有我在,如果是你的话,实力应该足以突破第十五层吧。」
虽然方才我认为那是很严苛的条件,但对蕾毕除外。
如果是她,就算只有一个人,应该也能哼著歌、轻轻松松攻破欧戴利亚这种等级的迷宫吧。蕾毕的实力,可不属于『学生』的范畴之内。
「『在迷宫里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说出这句话的人,不就是你吗?」蕾毕苦笑著说:「既然如此,至少要拉拢最值得信赖的魔法师加入,这才是最佳方案吧?」
「哦,原来你信赖我啊,真令人意外。」
「以一个人……不,以一名魔法师来说,那是另当别论,但以冒险者来说,要在这学院找到比你优秀的人是不可能的。我可是在称赞你呢,坦率点接受吧?」
「这样也叫称赞的话,比起我,你还是先怀疑自己的人格比较好。」
「哎呀,竟然怀疑学院最优秀的模范生人格,亚斯塔你好像太弯扭了点吧?多信任他人一点如何?」
「我很信任别人啊。至少我很确信,你绝对不值得信任。」
「是吗?很开心能符合你的期待。」
「啊,是吗。我非常清楚了——给我下地狱去吧。」
「嗯,很高兴你能明白这点——你才给我下地狱。」
我们装出灿烂无比的笑容,不怀好意地互骂著。
在隔壁座位喝著酒、看似冒险者的男人们露出错愕的神情望著我们。看来好像吓到他们了……这也难怪。
我们并没有特别做出反应,毕竟这状况可以说大致上和平时差不多。
关于和蕾毕之间的交情,我打从心底觉得《让人搞不太清楚》。
这并非男女之间的情谊。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绝对没有那种甜蜜的关系牵系著。应该没人会认为我配得上她,我个人也要谢绝和她发展那种关系。
然而,若有人问我们是不是朋友,我觉得也不太对。
我们不只是普通的同学。说是熟人,关系也没浅到那种程度,当然也不是抱有同样志向的魔法师。说到个性,大概是最合不来的那种吧。
真要说起来——没错,我们是共犯。
这应该是现阶段最贴切的说法了。
「——算了,今天由我请客。你就尽量喝吧。」
「我会照做的。」蕾毕说完后,我便毫不客气地答道,并点了酒菜。
由于这间酒馆接近迷宫区,所以是冒险者们的御用酒馆,也因此经常聚集一些品行不好的客人。虽然很少有人会愚蠢地引起骚动,但这地方的气氛绝对称不上太好。所谓的魔法师,并不如字面上给人的印象那般聪明。
在这种地方大摇大摆点酒来喝的两名学生,从旁看来,应该是有点寒酸的组合,大概会被当成贵族大小姐和随侍的男仆吧。
若是只有蕾毕一个人来,或许会有几个鲁莽地向她搭话的男人也说不定。
那种情况下,要说他们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我将随身携带的菸从长袍拿出来,点火后抽了一口。这是从老板的店里拿来的,是我很中意的牌子,甚至给它冠上星星的名号也无妨。
「……不过,迷宫啊,真的很久没进去了呢。」
我在不吸菸的对象面前,基本上是秉持不吸菸主义的。但眼前的女人是少数的例外,以这家伙为对象,是不可能有所顾虑的。
何况周围的人们也都若无其事地抽著菸,在这种地方担心这点也太迟了。
我将囤积在肺部的烟雾吐出。
紫烟袅袅飘升。我彷佛要用言语追上它一般,如此说道:
「——所以呢,你有什么企图?」
听了我的问话,蕾毕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问。」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你以为我们认识多久了。」
「才不到一年而已吧?」
「这是相处密集度的问题。好了快给我回答。」
过去,我曾以冒险者的身分在迷宫中生存,除此之外的生存之道一概不知。
我拥有相应的实力。昨天才记住名字的对象,明天就会死去。能够在这种世界生存下来,虽然不是值得自豪的事,但也不是仅凭运气。
然而,现在的我仅是一名学生,我已经放弃冒险者的职业了。
——因为怀抱著某个问题的我,已经几乎失去了从前的实力。
不过我虽然几乎无法使用大规模魔法了,但在迷宫中应该还是能发挥一定的作用吧。因为亚斯塔·塞埃尔是专攻迷宫的魔法师,更正确的说法是专攻生存的魔法师。虽然不擅长正面战斗,却对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和拚死苟活的毅力有自信。至少比起那些学生,我应该能在迷宫活得更久。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知道蕾毕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将我卷入这件事的理由。
迷宫是魔窟,经常与生命危险比邻而居。如果是对魔力没有抵抗力的一般人,光是靠近身心就会被侵蚀。就算能逃过,也还有满坑满谷的凶猛魔物和危险陷阱。
欧戴利亚迷宫本身并不属于危险度那么高的种类,何况只到十五层的话,我甚至能断言蕾毕不可能会死。她就是那么强大的魔法师,也拥有自尊心。
然而既然她把我卷入了,换言之就是她求助于我。在挑战之前就依靠他人,蕾毕不像是会做出这种选择的人。
「……是因为其他三人派不上用场吗?」
听了我的问题后,蕾毕摇摇头。
「那样的话我打从一开始就不会组队。你应该不会不晓得,我们这个学年被怎么称呼吧?」
「百年一度的丰收年——是吗?论蕾毕的话的确足以被这么称呼。」
「大家都能成为十足的战力。一般情况下,他们比你更有用。」
「有必要把这种差异说出来吗?」
「我可不是在贬低你。你一点也不算一般的程度吧?」
「……是喔。」实在不觉得她是在称赞我。「那么,是为什么?」
「——直觉。」蕾毕斩钉截铁地说,接著露出一抹苦笑:「如果我这么说,你会生气吗?」
「事到如今是不会生气了啦……什么,真的是直觉吗?」
「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既然蕾毕一脸严肃并斩钉截铁地说是直觉,这下我也不再怀疑她了。
「原来如此。那么,我相信你。」
「……咦?为什么突然相信我,怎么了?」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相信你准确的直觉的。」
蕾毕不悦地皱起眉头。但我没有打算讽刺她,而她应该也明白这点。
实际上,她的直觉不容小觑。并不仅是『统计起来猜中的机率很高』这种境界,她的直觉是有确切根据的。只不过,无法说明其道理。
或许可以说是一种能力吧?因为在这世界上,确实存在著拥有魔法这种不可思议、无法解释的异常能力的人。不符合常理的直觉——有时候比起蕾毕本身的推论,我更相信她的直觉。
「因为你是加德纳家族的人啊。如果是这城里的事,你或许能感觉到什么吧。所以,迷宫攻略这件事本身已经没办法取消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不祥的预感就放弃,这可不是我蕾毕·加德纳能容许的选项。」
「啊,是喔。优等生真辛苦呢。」
「少讲那些有的没的。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没有回答。
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这原本就是这样的契约。
「你才是呢,这样下去行吗?」
蕾毕如此说道。一瞬间我不知道她在指什么而歪起了头,于是蕾毕继续说:
「——我是指,你不打算再次回归《冒险者》行列吗?」
蕾毕说完后,我瞬间噤声不语。
原来如此……她的真正目的是这件事吗?我总算察觉蕾毕强硬地将我卷入的理由了。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是要把不再进入迷宫的我再次拖出来。是件相当麻烦的事。正因为她知道有多麻烦,所以才什么也没说。
……不,以这层意义来看,或许这不是她的真正目的也说不定。虽然是我妄下定论,但她绝对不会只凭善意而行动。我对她有这般信赖。
我捻熄香菸的火,若无其事地说:
「目前是这样——现阶段我没有打算和他们以外的人挑战迷宫。」
「……是我多管闲事了吗?」蕾毕垂下了视线。「看到你这种程度的魔法师,在这种地方逐渐腐败,实在令人不太愉快。所以才忍不住……」
蕾毕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再斥责她。我故意半开玩笑地说:
「在没有别人在的地方,就别把我捧上天了。你是醉了吗?」
「……大概吧。」
蕾毕露出了一抹苦笑。这下实在很难办啊。
「别露出那种表情,没什么关系啦。是说,潜入欧戴利亚这种程度的迷宫,我也不会称之为《挑战》。」
「『欧戴利亚这种程度』……若是一般冒险者,即便是老手【资深冒险者】要到十五层也是拚了命吧?」
「哼,麻烦你别把我和一般的冒险者相提并论。」
「啊,是吗?那么不是《挑战》的话,要怎么形容呢?」
「《征服》。」
我一脸严肃地断言。而蕾毕则掩住嘴角,苦笑一声。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别人——但你也是有著十足的自信呢。」
「确实如此。」我也笑了。不过不算一般程度的冒险者,换言之就是未达一般标准的意思。
话题大致上结束之后,我们便开始用餐。
我们拿起送上桌的酒杯,互喊「乾杯」后轻轻敲了下酒杯。与其说是乘兴饮酒,更像是自暴自弃喝闷酒。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蕾毕微微露出苦笑,接著不发一语地照著我做。
我们是不会被这点程度的酒精所吞噬的。不知为何,魔法师的酒量都很好,甚至还有谚语,说连酒也不会喝的魔法师怎样怎样的……当然也有例外,不过酒量似乎和魔力没有关系, 这方面我不是很清楚。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魔法都市欧戴利亚一入夜,酒馆的喧嚣嘈杂便相当惊人。有迷宫的话,就有魔法师聚集;有魔法师聚集,就会有酒馆,不知不觉,城镇便这么诞生了。追本溯源的话,欧戴利亚或许正是这样的城镇也说不定。
粗野的冒险者们喧嚣著。我们将其当作背景,不发一语地喝著酒。
——她心中思索的事,我肯定无从得知。蕾毕大概也没有完全表露真心吧。她有许多隐瞒的事。
然而我心里所想的事,她恐怕是一清二楚。
周遭的喧闹声烦扰著耳膜。不过,这氛围绝不令人厌恶。反正冒险者的话题已经是固定模式了,都是酒、菸、女人。
这种不用脑子的地方,让人很愉快。
因为我原本也是那边的居民。
偶尔想装得一本正经时,他们就会谈论最近名声高涨的冒险者集团名称,或是附近迷宫里的魔物数量增减状况等等。在闲聊当中才能交换情报,正是冒险者这种生物的作风。
即便是现在,只要竖耳倾听,便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情报——
「你知道吗?这次《银色鼠》那帮家伙,似乎要挑战攻破东方的《塔拉斯迷宫》喔。」「啊,那群人最近气势正旺嘛……真好,真希望他们能让我加入。」「你只是想和年轻人打交道吧。」「被发现啦。」「是说我觉得那是不可能的喔?他们本队的队伍,似乎固定是七个人呢。」「哇,出现啦!最近有很多呢,模仿《七星旅团》的家伙。」「这可难说。他们好像反而打算超越七星喔?有传闻说他们曾说过『七星做得到的事,我们不可能做不到』呢。」「那还真不得了。那个集团的老大是谁啊?」「希尔菲亚吧?记得是曾在南方担任过骑士团长的女人。」「哦,骑士大人摇身一变成为冒险者啊……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谁知道。所以才会对七星产生竞争心理吧?她似乎是个很好胜的女人。」「什么啊,你见过她吗?是美女吗?」「非常美。但是我啊,对那种好胜的女人不太……」「不〜那种好胜心强的女人反而会勾起我的兴趣啊。」「哈!那要是妻管严的话我可不管喔!」「呃,话不是这样说啊……」
——【Seven wtars】七星旅团。成为传说的魔法师团体,最强的冒险者队伍。
解散之后也过了一段时日,至今冒险者依旧会自然地将他们的名字当成话题来议论。因为他们是追寻梦想之人,所以会带著憧憬,将前方闪耀的星星之名挂在嘴边——
记得这么形容冒险者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正当我心不在焉地听著他们的下流对话时,蕾毕忽然开口了:
「……你还穿著那件旧长袍啊?」
「这是别人送我的。」的确,这绝非和女性出门时该穿的服装。「而且我已经对它产生眷恋了,舍不得丢。」
「……女人送的?」
「别打破砂锅问到底。」我转移话题:「……所以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潜入?」
她对此可能也没多大兴趣,于是也爽快地回答了。
「当然是明天立刻开始。」
「瞭解。和其他成员的协调就交给你了,我和他们可没交情。」
「谁叫你没有朋友嘛……」
「少管我。第一天的目标是什么?」
「总之先到第五层吧。可能的话还想潜到更深一点就是了。」
「那可不是能轻易『总之先到』的层数啊……算了,无所谓。虽然也和其他成员的实力有关,但你要怎么掌握合力战斗的状况?老实说,我可不想走到第十层。」
「真慎重呢。」
「请说我是贤明好吗?反倒你那份自信才教人意外。」
「……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是你攻略迷宫的话,一个人去还比较简单吧。」
蕾毕很强。甚至在这酒馆内的冒险者中,我也不认为有人能胜过蕾毕。蕾毕·加德纳身为魔法师的高超实力,已经可说是异常的程度。
即使如此,她还没能成为超越『高超』的脱离常轨之人。但蕾毕很强。
魔法最终还是由才能来左右一切。不论累积多少努力和岁月,凡人依然无法追上天才。所以她的标准,也无法套用在其他三人身上。
「啊……原来如此。但是这点没问题——因为那三个人,全都很强。」
「……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相信你。对了,那就在七天内了结吧。」
「哎呀?难不成你意外地有干劲?」
「别胡说。我也是很忙的,我只是不想花太长时间而已。」
我哼了一声并如此说道。只见蕾毕绽放了一抹清浅而优美的微笑。
「——嗯,我很期待唷,亚斯塔。」
那笑容相当珍贵。因为我知道那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轻轻点了点头后,向她回答:
「嗯,我也很期待。」
「你指什么?」
「首先期待——今天由你付钱的事吧。」
我没有等她回答,便回头叫住了经过附近的店员。
惊觉此事的蕾毕慌忙阻止——但太迟了。
「等等,难道亚斯塔你……!」
「不好意思〜!店员,请给我这间店里最贵的料理——」
「不要得意忘形了!」
不得意忘形地狂喝怎么行呢?今天,就让我用便宜的酒醉倒吧。
在持续这种没营养对话的同时,我想起了今天遇到的那三人的事。
——为了成就自身的意志。
这便是魔法的基本理念。不要扭曲自己的意志,要获胜,并贯彻自我。
所谓的魔法,根本上来说就是这种东西,是为了将自己愿望具现化的手段。魔法的极致即是将一切不可能化为可能,也就是全能。
魔法师的最终目标——便是踏足神之领域。
愈是本领高强的魔法师,愈忠实于这个基础理念。反过来说,那三人肯定拥有不输给蕾毕的强烈个性吧。关于这点,今天也能窥见一二。
……总觉得好像陷入棘手的事态了。
我的直觉当然没有蕾毕那么准。话虽如此,不知为何人就只有不祥的预感会猜对。只有这种时候,连我的直觉也会命中。
实际上,隔天立刻就发生了事件。
※
翌晨。我一大早就被蕾毕叫了出去,于是出发前往学院。
我原本以为肯定会在迷宫入口附近碰面,但看来似乎是在学院集合。既然是蕾毕,肯定是有什么想法吧……好吧。
不管怎样,我只要尽我的义务就行了。
我什么也没想,便到了学校。
昨天的酒已经醒了,没有笨蛋会在潜入迷宫的前一天喝到忘我。
碰面的地点,是在学院内被称作《试法场》的区域。
说好听点,是测试魔法的地方,实际上却是血气方刚的魔法师初学者进行模拟战切磋的场所,算是学院内的危险地带。幸亏有将区域分隔开来的结界魔法,因此不会对外部带来影响。即使如此,里面的地形改变是很稀疏平常的事。
平时当然是魔法实践课程与测验时的地点,不过只要提出申请,学生也能像这样借来使用。莫名宽广的校地其中近一半是试法场,从这点看来,院方应该也理解内情吧。
我抵达了约定的地点,被划分为几个区块的试法场其中一区。
我原本是想早点到的,但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了。
其中一人是谁,恐怕不用我说吧。
「——早安,亚斯塔。状况还好吗?」
亚麻色长发的年轻女杰——蕾毕·加德纳笑著轻轻偏著头。从她的举动,完全感觉不出昨天喝酒的影响。
「早安,蕾毕。这个嘛,除了心情以外,大致上状况都很好。」
「也就是和平常相同嘛。嗯,那就没问题了。」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我开始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了。」
「是啊。得轮到你来担心的话,的确会让人感到不安呢。」
我和蕾毕从一大清早就开始讽刺地说著客套话。
她似乎很快便脱去了伪装,站在她身旁的少女一脸错愕地望著我们一来一往的样子。
她好像不感到意外。既然让那少女看到了真面目,表示她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也很好。不过她们彼此都是成绩名列前茅的名人,没有交情反倒才不自然。
「昨天你们已经见过面了。」蕾毕说道。「但以防万一还是介绍一下。这家伙是亚斯塔·塞埃尔……不过,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他吧。」
蕾毕身旁的少女被她一问,便慌慌张张地低下头。
「是、是的,我当然知道。那个——初次见面,这样说可以吗?」
那是名有著令人印象深刻的浅栗色中长发,与圆润棕色双眸的少女。身材相当娇小,不知道的话或许不会察觉她是同年级的学生。
怎么说呢?是一名令人联想到小松鼠的少女。莫名挑起保护欲,不知为何就想保护她。
不论如何,她这种人在魔法学院中绝对是不常见的类型。
「毕竟我们是第一次交谈,无所谓吧。刚才她也替我介绍过了,我是亚斯塔·塞埃尔,今后请多指教。」
「是、是的!请多多指教!」
少女不断低头行礼著。
她以宛如小动物般的态度,边窥伺著我边说:
「——我、我『素』琵托丝·沃特豪斯!」
……一下子就吃螺丝了啊。
我注意到了。蕾毕应该也发觉了吧。我们两人都决定当作没这回事。
「哇啊!?」眼前的琵托丝一副仓皇失措的样子。真是恶意卖萌,这家伙从各方面来说真的没问题吗?
蕾毕向她伸出援手,苦笑著补充道:
「亚斯塔就罢了,琵托丝应该不需要介绍了吧。学年第三名,我的朋友……对了,虽是个怯懦的人,却是名优秀的魔法师。即使在迷宫内也用不著担心。」
她说『虽是个怯懦的人』之前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但在我吐槽前,琵托丝先开口了。
「那个……是的,很抱歉。我叫做琵托丝。仪式魔法科二年级,主修辅助系的魔法,还有正在学习治愈魔法。」
「……哦。」
冷静下来的琵托丝所说的话使我略感讶异。
——竟然是治愈魔法啊。原来如此,确实足以取得蕾毕的信赖。
熟练度先另当别论,基本上不管什么魔法,只要想学就能学成。就算实际上不会那么顺利,但理论上是如此。至少,只要生来具有魔力就能学会。
既然『基本上』,就表示有例外。而《治愈魔法》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完全依靠才能的能力,生来便无法使用的人,就算耗费一生来修炼,也绝对没办法使用,是很特殊的魔法,再加上单凭才能的话是绝对没办法运用自如的。就连治疗小割伤的魔法,都得耗费数年来训练和钻研才能学会。
我不晓得原来这所学院中,有学生正在学习这种超高难度魔法。光凭治愈魔法这项才能就足以入学了,不只如此她竟还跻身至前几名。
关于治愈魔法以外的领域,她当然也有才能吧。
能当蕾毕的朋友,看来确实是名有实力的魔法师。
「总而言之,请多指教。」
学年第三名的名人——话虽如此,我倒是隐约记得她的名字,但应该没必要说吧。我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一瞬间一脸错愕地直盯著我的手。不过马上便绽露出满面笑容说:
「请多多指教,塞埃尔同学!」
「叫我亚斯塔就行了,毕竟我们同学年嘛。」
「……那么,可以叫你亚斯塔同学吗?」
「是可以啦。」这件事值得那么积极吗?「我叫你琵托丝就行了吧?」
「好的,没问题!」
「…………」
总之,我们就像这样互相介绍完了名字。我放开握著的手并退后之后,不知为何琵托丝竟朝我猛地靠了过来。
为什么要往我这里过来?本应已经冷静下来的她,那份沉著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她气势十足地向狼狈的我问道:
「那、那个!我有件事想请问亚斯塔同学!」
「咦?啊、是。什么事?」
「那个……虽然很失礼,但难不成亚斯塔同学,正在和蕾毕同学交往吗!?」
「不,才没有。」
不知为何,蕾毕代替我回答了。也罢,确实是没有啦。
「琵托丝……再怎么说,话也有分能说跟不能说的吧。」
蕾毕因头痛而按著头……这个女人。
「说得也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可能和你交往啊。」我也对你敬谢不敏啊。「你认为这位大小姐会费心于男女之情吗?」
「是这样吗?既然都把你叫来加入队伍了,我还以为肯定是呢。」
虽然令人意外的可能有点失礼,但琵托丝如此咄咄逼人的质问我,她正值对这种事情有兴趣的年龄吗?……呃,虽然我们同年。
蕾毕伸出了援手,代替难以回答的我说:
「我不会因为那种理由把人叫来的。他是真的能派上用场,我才带他来。」
「是这样啊……抱歉这样胡乱质疑你,亚斯塔同学也是,很抱歉。」
「啊,不。没什么关系。」
这种误解我可以说是习惯了,而且这番确认也是必要的。既然要潜入迷宫,姑且也算是要赌上性命。如果凭私情选择同伴,那可让人受不了。
恐怕她——琵托丝也是委婉地在进行确认吧。既然她是魔法师,我想她大概也有相应的清晰思考力。
不过说她对恋爱话题有兴趣,应该也没有骗人吧。我就算了,在学院内是顶尖名人的蕾毕身边,不问善意或恶意,总是围绕著各种流言蜚语。恋爱方面的传闻尤其多。但我一点也不羡慕就是了。
——总而言之。
就像这样,我和新朋友之间的交流加深了。
我深信这正是蕾毕的目的。
学院是学习魔法的地方,同时也是人才交流的场所。未来有希望的魔法师们为了彼此的未来,从学生时代便会开始拓展人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能拓展人脉,可以的话也关系到找结婚对象。因为没有人比魔法师更注重血统了。
蕾毕他们在学院长室说过的『宝贵机会』,也包含了这样的背景。既然在这所学院名列前茅,也等同于他们是将来要肩负起王国未来的人才。先让他们互相来往,意义是很重大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和无法信任彼此的魔法师一起潜入迷宫,等同于自杀行为。不能凭私情选择同伴,但也不能仅因为合理便选择无法信赖的同伴。能够并肩作战,危险肯定也会比较少。这并非感情用事,而是单纯的事实。蕾毕也是明白这点,才会特别关照我,让我融入团体中吧。
……这时的我是这么想的。
明明不可能只是这样而已。
「——来了。」
忽然,蕾毕开口说道。只见试法场的入口有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两人都是见过的面孔。昨天才刚在学院长室碰过面,不可能会忘记。
其中一人才刚到,便指著我。
金色的发丝与碧玉般的双眸。围绕于那贵族青年身上的气势,仅有位居人上者才会拥有。
维路思·基尔瓦吉尔
他将手指直指著我,堂堂正正地宣战了:
「——亚斯塔·塞埃尔。我要向你申请进行模拟战。」
不明白这场宣战意义何在的我,不禁如此回答——
也就是「……啊?」。这是所能想到最差劲的反应了吧。该说是错愕呢,还是难堪呢?连我自己都觉得应该还能回应得更正经才对。
意料之中,维路思的视线中多了几分僵硬。
「怎么了,亚斯塔.塞埃尔?难道你有不满吗?」
「不,也不是不满啦。只是突然说要找我模拟战……」
「突然……?」维路思诧异地望著蕾毕。「你没有听说这件事吗?」
原来如此。那瞬间,我明白了。
事到如今才说已经太迟了,但凶手果真是这女人吗?
「等等……喂,蕾毕。」
借一步说话——我用视线向她说道,并靠向她。
她依旧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微微歪下头并笑著说:「什么事?」
我将脸凑近蕾毕,小声地斥责她:
「还问我什么事?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没听说啊。」
「我想也是,因为我没说嘛。」
蕾毕爽快地说道。
也罢,我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大致上,就是企图先在这里消弭芥蒂吧。只是想想的话随便她,但真心希望她别不找我商量就进行计画。还有,这种只要互殴就能相互理解的体育派思考模式,实在令人敬谢不敏。
「你啊……」
「这是可以知道彼此实力的好机会吧?虽然魔法师要隐藏底牌,但冒险者可不一定,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啦……」
蕾毕说得没有错。
在这国家中,《冒险者》这个词汇,便是指《迷宫攻略者》。而迷宫攻略者基本上是组成队伍团体行动的,那种情况下,事先掌握彼此会使用什么样的魔法,是理所当然的战略。反而该说不可能不这么做。
话虽如此。
「就算这样,也不必靠战斗来掌握吧?用嘴巴说就能解决了啊。」
「那样对方无法接受吧?——而且,亚斯塔你也一样。」
「…………」
「让大家取得对亚斯塔的信赖固然很重要,而让亚斯塔信任大家也是同等重要。为此,我认为这个方法是最快的。」
「……真的只有这样吗?」
「你说呢?意下如何?」
真是乱七八糟。我瞥向造访此地的另一名少女——夏洛特。说到芥蒂,感觉她对我怀抱的芥蒂最深。
「……我知道了啦。」
我选择放弃,并高举双手表示投降,原本在这种争论上我就不曾赢过蕾毕。最后我还是一如往常地,正中她的下怀。
实际上,我的确有必要赢得维路思最低限度的信赖。
「OK〜我接受就行了吧。」
「我可没叫你赢唷?可以的话,最好在恰当的时候输掉,这样事情比较好办。」
「刚刚嘴巴还说著什么信任不信任的,现在又要我打假比赛?」
「我可没这么说。」
「是啊,你没说。刚刚的就当作没听到吧。」
话说就算她只是假设,但我根本不可能做到《在恰当的时候输掉》这么厉害的事。再说一次,我的实技成绩是全学年最后一名。
——维路思肯定很强。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实力如何,但能在学院留下实绩,这个结果就证明了他很强。最重要的是连蕾毕也这么说。
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像是搞错了般全聚集在同个学年……蕾毕是在被如此形容的学年中位居第一的大天才,维路思则是第一名认同的——第二名的男人。
与蕾毕的密谈结束后,我转向维路思。
在他面前一直交头接耳,原本印象就已经够不好了,现在可能又更差了吧。我不是很想被贵族敌视啊……
「——抱歉,因为我没听说这件事,所以只是有点困惑而已。我接受模拟战。」
「是吗?算了,接受就好。去准备吧。」
「不用了,我没什么要准备的。」
「……我明白了。那么,马上开始吧。」
维路思将制服甩向后头,任其随风飘扬。并与我拉开距离,魔法的模拟战,是从彼此稍微有点距离的位置开始的,不过这家伙真是一举一动都很装模作样啊。做到这种程度,只能认为他是故意的了。
而实际上可能真是如此。事实上,他毫无疑问是位贵族,因此应该也会留心自己的一举一 动吧。而且这也和他很相衬。
听说他非常受欢迎。层级实在相差太多,甚至让人嫉妒不起来。
我和维路思面对面伫立于试法场中央。
双方都没有武器。有些魔法师会拿自己擅长的武器,但看样子我和维路思的战斗,将始终都是魔法对战的形式。
裁判由蕾毕担任,观众则是琵托丝与夏洛特。其中一人兴味盎然地闪烁著双眼,另一人则是带著澄澈无垢的双眸。为了取得他们的信赖,我将要展现魔法。
没有其他的视线存在。因为覆盖试法场的结界魔法的效果,内部发生的事也不会殃及外界。
所以——剩下要做的,只有战斗。
「——亚斯塔·塞埃尔!」
维路思唤了我的名字。他是打算藉比试前的互相喊话来挑衅我吧。
魔法师这种种族,意外地有很多喜欢引人注目的人。在公开比赛中,战斗前的互骂也是一大余兴节目。
话虽如此,这只不过是模拟战,我没有理由顺著他。我微微耸了耸肩说:
「不需要每次都叫我的全名也没关系喔。」
「那么亚斯塔——亚斯塔,我实在看你很不顺眼!」
「……还真唐突啊。」
对方直截了当的发言,使我忍不住苦笑。虽然我不打算让他喜欢,但也没想到他竟然讨厌我到这种地步。
「这是为什么?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很信任加德纳同学。」
对方突然转移了话题。他对不由得露出错愕表情的我继续说:
「而她信任著你。所以你,一定是名本领高强的魔法师。」
「……令人意外的评价啊。」
我还以为他肯定很瞧不起我,但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恐怕是因为,他明白堂堂蕾毕·加德纳是不会凭私情选择队友的。当然,《实力》也有各式各样的形式,但这还轮不到我来说。所以,我想问的是其他部分。
「不过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因为如果你是符合她信赖的魔法师,换言之,就表示你在学院里隐藏了实力。」
「…………」
「我生性无法容许那种欺瞒与怠惰。」
维路思不知为何撩起了浏海,并如此说道。
——抱歉,我实在不明白他在这时耍帅的理由。
「如果你真的拥有足以成为我们同伴的实力——那么,能否请你让我看看那股力量?」
维路思露出笑容。与其说是挑衅,更像是在开导我。那副自信满满的站姿,简直就像故事中的英雄一般,他就是主角。
「……你不那样耍酷,就一定没办法好好说话吗?」
「这也是贵族的义务。」
维路思稍稍别开了目光。他真的是故意那样做的……一旦成为贵族,要下的苦功也就愈多啊。不过,看起来他倒是挺有干劲的。
「总而言之。」维路思重启话题。
「让我看看你不惜对学院隐瞒的那股实力吧。」
「……看来你好像有所误解,所以我话说在前头。我可从来不曾在测验时放水。」
「什么……?」
维路思诧异地皱起眉头,但这并非谦言。
学院的测验结果,毫无疑问就是我的实力。
「即使如此,既然你叫我给你看,我就让你看吧。不符你的期待也别发火喔。」
「我会连同这点好好确认的——你原本是冒险者吧?」
「姑且算是吧。」
「听说你曾是职业级。我不会要你和七星旅团并驾齐驱,但希望你至少能展现出与我匹敌的实力呢。」
维路思边说边将右手伸出,并把掌心对准我。
那是魔法师独有的架势,可以感觉到魔力正逐渐集中在他举起的手中。
「……真受不了,不管是谁只要一听到迷宫,马上就会提到七星的名字。」
「被拿来比较,你很不满吗?」
「不会啊。」
说完后,我也开始在体内提炼魔力。
我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战斗了。蕾毕见状,便做出开始的宣言:
「你好像准备好了呢——那么,开始!」
以这句话为开始,一团巨大的火球立刻朝我笔直的飞了过来。
代替招呼的一击——
要如此形容的话,这记袭击所蕴含的威力实在有些太强了。
「唔哇!?」
我猛然发出没用的悲鸣声,并瞬间往旁一跳以回避攻击。
在裸露地表的试法场上翻滚的我,长袍也染上一层脏污。这场有三个女孩子当观众的模拟战,从毫不帅气的发展中开始了。
「……真令人吃惊呢。」
维路思没有追击。他只是远望著狼狈不堪的我,并如此说道。
虽然这发言略带讽刺,但我这副样子也没办法否定。
「抱歉啦,突如其来的一击完全出乎我意料。」
「我不是在看不起你。」维路思睁大双眼,并喃喃地说:「我还以为你肯定会用魔法抵销,或是防御我的攻击呢。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能直接躲开,看来你的身体能力相当高。」
「不,你不是知道我的实技成绩吗?我要是能马上抵销那种魔法的话,就能得到更好的成绩了。」
「因为就算运动能力优异,在这所学院也得不到好评价呢。难道说,你是属于那种类型的吗?」
维路思说道。他始终那么优雅而泰然自若——最重要的是还高高在上。
「唉〜」我叹了口气后笑了一声。既然对方带著那种思维,我也有我的想法。
「完全不是,从刚才开始你对我的推测就全部错误。多思考一会儿再说话如何?」
刚才的想法已经消失无踪,我向维路思挑衅。
听到这番话的维路思,反倒开心地扬起嘴角回答:
「说话真刺耳啊。但我也是魔法师,比起言语,用行动表示更适合我——!」
语落之时,维路思轻轻地挥舞手臂。空气彷佛被他的动作指挥一般,发出了剧烈的声响。那是目不可视的大气震动,是魔法形成所传来的余波。我凭感觉便领悟到,这是攻击的前兆。必须回避攻击,于是我再往旁边一跃。
下一秒,我刚才所站的地面就像被刀刃削过一般,被挖了开来。
——是风的魔法。
创造出目不可视的空气刃,在被察觉之前先一步为对手刻上伤痕。杀伤力高,是实战主义的魔法——只会坐在书桌前的人,是很难使出这个术式的。
「很抱歉,我可不打算给你休息的空暇喔。」
维路思又连射好几发魔法。这种魔法总称为《魔弹》,是魔法师最基本的战斗技巧。由于只是基本,光是闪躲的话并没有那么困难。
然而维路思的魔弹等级相当高,当中除了风的攻击以外,还包含了刚才的火球。同时操纵两种属性,是非常困难的技巧,而他却理所当然似地施展了出来。
「——!?」
我可没有悠闲评论的余裕。目不可视的攻击朝我直逼而来,我只能凭魔力感知依序回避。既然是魔法,就必须用到魔力,而只要是魔法师,就能感应到魔力。凭著一定程度的预测、直觉和本能,要回避攻击并非不可能。
我把姿势放低,处于几乎一直在地面上到处打滚的难堪模样。即使如此,我依然持续回避著攻击。要是能用某种魔法防御或抵销的话,应该就轻松了吧。缺少防御力的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四处逃窜。话虽如此——就算这样……
「你攻击的杀伤力不会太高了吗!?这是模拟战吧!!」
我边拭去冷汗,边朝著从脸侧飞过去的火球大喊。
「我可不想被全部避开的你这么说啊。不过,不这样的话就没意思了。」
「可恶,竟然说和蕾毕一样的话,你也是四肢发达的家伙啊!真是意外!!」
「你不知道吗?听说充满意外性的男人,比较能受到女性的支持喔。」
「你是故意损我吗!?你这家伙想打架吗!?」
「已经在打了吧。」
「啊啊,说得也是啊!」
在我们持续愚蠢对话的期间,我也不断回避攻击,一边移动著。要是停下脚步,那一瞬间魔弹恐怕就会将我贯穿,得做好受到相应伤害的觉悟才行。
——即使如此,真不愧是学年第二名,果然有两把刷子。
维路思所使用的魔法种类,可大致区分为《元素魔法》。以魔法来说是最普通的类型,学院里也存在著元素魔法科这一门学科。
这是操作火、水、风、地等适合自己的《属性》,并干预现实世界的魔法。操作起来很简单,因此不需花太多时间就能熟练。更重要的是很轻易便能发挥强大的攻击力,专门以战斗为目的魔法师经常使用。实际上,战斗类型的魔法师,大部分都是元素魔法的使用者,特别深受冒险者青睐。
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比方说,几乎不可能使用与自己具有的属性相异的魔法,是元素魔法师的一大弱点。
魔法师的属性生下来时就决定了,大部分的人只有一个属性。比如属性为《火》的魔法师,就无法使用火属性以外的元素魔法。这意味著在战斗时,他们的应变能力也很低落。比如说在迷宫中,与对火和热具有抗性的魔物对峙的情况下,只能使用火属性魔法的魔法师,将不得不陷入苦战,《火的元素魔法》所能做到的,几乎始终只有《创造并操纵火焰》而已,当然,也有具备持别魔法效果的技能存在,但其难易度将攀升到一般魔法无法相提并论的程度。
能使用的魔法范围受限,即是元素魔法师的弱点。
话虽如此,还是有例外。一名魔法师,不见得只具有单一适性。
现在在我眼前的维路思,正操纵著火与风两种元素魔法。直观地想,光是这样对应能力便会加倍,当中甚至还有拥有三种属性以上的魔法师,但人数绝对不多。
而现阶段还无法断言维路思并非那种魔法师。
此刻,应该还不是该祭出杀手锏的阶段才对。
维路思——不用说,我也是,都还隐藏著杀手锏。
当然,那并不表示一定对我有利。元素魔法的对应力狭窄,但反过来说也有容易磨练单一技能的优点,能轻易专攻单一魔法。
——仅仅只是操作元素。
光是这样,一流的元素魔法师便能彻底击垮十名法师、百只魔物。
单纯而强韧,便是元素魔法师的战斗方式。
「……想不到连这样都能避开。」
维路思停下了魔弹连射,并无奈地喃喃说道。我轻轻地晃了下肩膀。
「怎么,没子弹了吗?」
「怎么可能。但是,这样下去要捕捉到你似乎很困难。」
维路思以游刃有余的表情答道。
实际上,我还没能做出任何攻击,变成持久战的话我迟早会败北。要说是哪边占优势,很显然是维路思。
从威力到速度、连射力,甚至是魔力消耗量,维路思的魔弹毫无疑问都是一流的。
老实说,我没想到他的魔法竟然到了这种境界。自然之力很强大,而维路思则完全支配了它。如此高强的实力,恐怕足以匹敌蕾毕。
让我说句推托之词——是有这般熟练度的维路思比较奇怪。若是一般的魔法师,像这样连发魔弹的话很快就会喘不过气了。
什么学生啊。这种实力,就算在职业级之间也肯定行得通,甚至明显比实力差的冒险者更强,再加上看起来他根本还没使出全力。
原来如此,怪不得蕾毕会信赖他,他们两人根本动摇了学生的定义。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才能差距,世界上的魔法师应该都难以承受吧。
「真是的,尽是些天才,真让人想哭啊……」
我喃喃说道。只见维路思苦笑著回答:
「没被我解决掉还这么说,听起来只像是在讽刺我呢。」
「不,什么叫『解决掉』?你想杀了我吗?」
「哎呀。」
「什么哎呀,很恐怖耶!」
「不管怎样,全部躲开的你都没资格这么说吧。而且连魔法都没用到。」
「你还记得接下来要到迷宫去吧?应该极力压抑消耗量才对吧。」
「老实说我开始觉得有趣起来了,今天或许可以放弃去迷宫了。」
「也太本末倒置了吧……」
「不管怎样,你也差不多该让我瞧瞧你的真本事了吧?还是说你依然在小看我?」
「我才没小看你呢。」——此刻,已经……
我决定向愉悦闲聊的维路思,说出纠正他误解的话语。
我开口宣告:
「——此刻,我已经在使用魔法了。」
语毕之时,我将单手伸向地面,并释放出魔力。
我毫不保留地释放此刻所能使出的宝贵魔力——才怪。我使劲保留住魔力,只让少许魔力流向地面。
正确地说,是流向刻划于地面的《文字刻印》。
「魔法——什么时候?」
维路思诧异地睁大双眼,但他的反应相当迅速。他转瞬间便停下攻击,窥探周遭的状况。
微弱的光芒从地面透了出来。
那是魔力的光芒。光在地面上描绘出了形状、记号,以及意味著魔法的文字。
看穿术式已成立的维路思,首次显露出焦急的模样并高声大喊:
「这是——」
「没错。」我绽放出笑容。「——是刻印。」
瞬间,我将描绘于地上的文字意义,以魔法的形式启动了。这是我被允许使用的唯一一种魔法。
——记述的卢恩文字为《冰》与《野牛》。
我并非仅仅是翻来翻去躲避魔弹而已。在回避的同时,我还用脚在土质的地面上记述了文字。
印记在现实中刻上了意义,转眼间地面已逐渐冻结。魔法彷佛逐渐扩张的冰原一般,朝维路思直逼而去。
剎那间,维路思在脚边施放了火焰。在地面上奔驰前进的火炎,与我创造出来的冰激烈冲突。他可能已经领悟到,要是冰到达自己脚边,行动就会被阻碍吧。《冰》的卢恩文字,也意味著《停滞》。维路思应该不知道这点,看来他是凭感觉和经验做出了直觉反应——真是的, 这家伙明明是个学生,也太熟悉战斗了吧。
冰在转瞬之间便因火势而开始融化。经由《野牛》的卢恩文字强化之后,我的输出力还是比不上维路思。因为魔力不够。
但是,这样就行了。只要能让他露出破绽就足够了。那终究只是为了防御对手攻击的应对魔法。无论如何,他的意识肯定会锁定于冰直逼而来的脚下。
这段期间,我再次发动了事先用鞋子刻出的刻印。卢恩魔法的优点,就在于只要事先写好,就能随时发动。
「——《骏马》!」
这个纯粹发挥加速效果的卢恩,是我最常使用的术式之一。
我依靠经由《骏马》强化的脚力,一口气欺近维路思。我在冰冻的地面上滑行,加速至极致以缩短距离。
另一方面,维路思则为了和我拉开距离而向后跳跃。速度很快。只要是魔法师,便会经常用魔力补强自身的身体能力。
然而他依旧不及《骏马》的速度。魔力的常时强化,是敌不过被施予加速强化术式的飞毛腿的,眨眼间,我向维路思挑起近身战——
在那前一刻,眼前的地面突然隆起,并变化为一堵墙壁阻碍我移动。
竟然还能使用地属性吗?
竟然是三重属性,令我不禁失笑出声。这般才能,连天才这词汇也显得愚蠢。
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就这样平白输掉。
我以比墙壁隆起更快的速度,飞越墙壁并取得制空权。经过强化的脚力,在跳跃时也能派上用场。
相对地,维路思也将掌心对准位于上空的我。他似乎已经掌握我在墙壁对面的行动,并做好了攻击准备,而且他提炼魔力的速度也异常快速。正因为维路思能将理所当然的技术随意地施展出来,他才会如此强大而毫无破绽。
最终,维路思发射了魔弹。
那是经过压缩的水弹。经由魔力加速的水弹,为了将我贯穿而击出。
这下就是第四种了——四元素复合适性,在世界上到底能找到几个人呢?
——真的是到最后都令我发笑呢。
位于空中的我,没有办法回避维路思的攻击。要是正面接下直逼眼前的水弹,肯定免不了昏厥。弄不好的话,骨头还可能会断裂。
而我——
从正面空手揍向了那颗魔弹。
「——到此为止!」
声音响起。担任裁判的蕾毕下令停止。而在认知到她的指令之前,我和维路思都已停下了动作——因为胜负已分。
我的右拳,在维路思的脸前方停止了。我维持著即将猛揍上他的动作。
另一方面,维路思的右掌也抵住了我的心窝。他大概处于随时都能施放魔法的状态吧。
我们彼此都维持著能确实给对方一击的姿势。
以模拟战的终结而言,到此双方应该都能接受吧。
「……好厉害。」
宛如叹息一般的声音传到耳际。我瞥向声音来源,在那里的是琵托丝感叹出声的身影。她满溢而出的情感,交杂著惊愕与感动。
听到那句话的同时,我们也总算从僵直中解放。我将手放下,而维路思也用手拍掉沾染在长袍上的尘土。
然后,他对我绽放出了一抹爽朗的笑容——果然啊。
「——平手呢。真没想到我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我皱起眉头,对展露微笑的维路思答道:
「干嘛,那是在讽刺我吗?不管怎么想都是我输了吧。」
「…………」
维路思保持著灿烂的微笑而不发一语。看来他果然察觉到了,但却什么也没说。这位贵族大人意外地个性很好呢。
「这是怎么回事……?」
琵托丝彷佛代替他提问般开口,而回答的人则是蕾毕。
「没错,是亚斯塔输了。因为要是就这样互相施放攻击的话,会受到损伤的就只有亚斯塔而已。」
——差不多就是这样。
我仅仅只使出了一记直拳,相对地维路思却准备好了魔法。
哪边的威力比较高,不需要探讨就能知道了吧。就算假设是我的攻击先发制人击中了他,我也会因他的反击而输掉。胜负一目瞭然。
「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有赢就是了。不过,这是场好比赛。」
维路思露出爽朗的微笑,并向我要求握手。
我深深地皱起眉头,但琵托丝正用闪闪发亮的双眼望著我们。在那道视线的催促之下,最终我也只能接受了。
「话虽如此,和只能使用刻印魔法的你势均力敌啊。又或者……不,这表示我的修行还远远不足吧。嗯,谢谢。我明白我的课题了。」
「给我等一下。」
我制止了满面笑容准备作结的维路思。
他说出了我无法装作没听到的发言。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只能使用刻印魔法?」
在这场模拟战中,我的确只使用了 。然而,仅凭这点应该无从得知我是「没有使用」,还是「无法使用」其他魔法才对。
「哎呀,刚刚是我失言了呢。」
维路思自始至终都没有失去笑容,不过这下我大致察觉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同时也明白了这男人是为了让我察觉才故意这么说的。
维路思的话是事实。我除了刻印之外的魔法一概无法施展,因为我根本没有那种才能——然后,知道这件事实的只有几个人而已。
从以上事实能导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这场闹剧,是从一开始就说好的?」
「不能说是闹剧吧?这是场好比赛唷。」
蕾毕苦笑著说道,但她的话语中却全然没有可信度……真有你的。
简单来说,蕾毕和维路思恐怕打从一开始就是串通好的吧。说要挑起模拟战的是蕾毕,而我无法使用卢恩以外的魔法的事,也是她泄漏出去的。
他们应该不至于在学院长室集合前就串通好……我很想这么相信,不过事已至此也很令人怀疑。回想起来,在学院长室时的维路思莫名地——他那时的敌对态度,简直就像故意的一样。看来这个男人,一直都在我面前演戏。
……真是兜了个大圈子。
「真是的,竟然让我白费工夫。我还以为被贵族仇视,都起鸡皮疙瘩了呢。」
「不过你也很坦然就接受了模拟战不是吗?你也挺好战的嘛。」
露出一抹坏心微笑的蕾毕使我哑口无言。不,那是因为……
在我想出藉口之前,蕾毕就已经乾净俐落地拋下我了啊。
「这表示最终你也还是名魔法师呢〜」
「……事先声明,你可别给我到处宣扬喔?」
我当作没听到那句话,并恶狠狠地叮咛著维路思。
我是为了蒙混过去,实际上我没那么困扰。维路思用令人火大的笑容承诺道:
「当然。赌上我基尔瓦吉尔家的名声,我发誓会终生把此事当成秘密。」
「……不,也不需要那么郑重地宣誓啦……」
算了,他会保密就好。既然之后得组成队伍,就必须先亮出最低限度的底牌,这样就不得不告诉他们我只能使用的事。这件事曝光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
然后早与晚这两个选项,蕾毕势必会选择前者。
「事情就是这样,要是琵托丝也能保密的话就帮大忙了。」
「是的,那当然!」
「嗯,谢谢。」
我对频频点头的琵托丝苦笑一声。接著,我转头望向另一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缄默的最后一位伙伴。
「——你也可以保密吗?」
「……」夏洛特不发一语地点头承诺。
她的脸上面无表情。只不过,她看起来依然像是在勉强压抑感情的样子,这样不太好。至少,我不认为可以就这样潜入迷宫。
「——那么,既然我们彼此都加深了交流……」
蕾毕重新拉回话题。多么装疯卖傻的台词啊。
「暂时先解散吧。一刻钟之后,这回在管理局——迷宫区的入口再次集合。没问题吧?」
「今天很累了,不能明天再去吗?」我说道。
「明白了,那么一刻钟之后再见。」维路思说道。
蕾毕只朝维路思点头回应,彻底无视了我的话。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啊。
「——亚斯塔你也是,等会儿见吧。听说是应用能力很强的魔法,在迷宫里就拜托你啰。」
维路思不带讽刺地绽露出笑容。虽然他那讨人厌的模样是演技,但这副坦率的笑容,现在倒是令人愈看愈讨厌。无论如何,他的性格似乎都很恶劣。
「……话说回来,你连刻印魔法都知道啊?真稀奇呢。」
「不,我几乎一无所知,只在文献上读过一点。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喔,亚斯塔。」
「被你那么亲昵地叫亚斯塔,总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你还真严厉呢。如果你是指一开始的挑衅,希望你能原谅我啊。」
「……不,是无所谓啦。但是啊……」
「什么事?」
我对微微歪著头的维路思,斩钉截铁地说:
「——我就是很不擅长应付你。」
不知为何,维路思很愉悦似地绽露出微笑之后便离开了。
完全搞不懂他。
「那么我也要准备一下,先走了。等会儿见,亚斯塔。」
蕾毕也挥挥手说道。我用恶狠狠的视线目送她。
「啊〜是的是的,我明白了〜」
「……明白的话就交给你了。」
「————」真的是……
这家伙到底看透到什么地步了啊。
「——琵托丝,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啊、是,没问题唷,蕾毕同学!」
「谢谢。那么,可以跟我来一下吗?」
「是的!」
琵托丝点点头后,不知为何却踏著脚步往我这里走近。
「……有什么事呢?」
「不,该怎么说呢,你很厉害。你真的很强,亚斯塔同学。我吃了一惊呢。」
「不过我输掉就是了。」
「同学年里能够和维路思同学战斗的魔法师,本来就没有几个。」
「只是碰巧而已啦。因为刻印使已经濒临绝种了,维路思没有相关知识,所以我才能骗过他。这种秘密招式,第二次可就不管用了。」
我说这话不是在客气或谦虚。这是我的真心话,也是不争的事实。
还有,我明明没有手下留情,却在用出第一次必中的秘密招式后还立刻败下阵来,根本没救了……我真的变弱了啊。
——在现代魔法学当中,刻印等同是已经被废弃的技术。
卢恩文字这种东西,本来是用在《占卜》上的。从本质上就不适合用来战斗。我是因为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才不得不使用。本质上来说,这绝对不是用来战斗的技术。
理由很单纯——刻印太慢了。
发动魔法的时候,一定需要书写的步骤。在这性质之下,刻印魔法在速度上无论如何都比其他魔法略逊一筹。在互相厮杀时是致命的缺点。
补充一点,刻印魔法本身的难易度就异常地高。而发动的迟缓速度更是让它难上加难,实在很令人头痛。
巧迟不如拙速。在战斗中,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如果有闲工夫花时间提炼困难的魔法,不如迅速地击出粗劣的魔法,这才是上上之策。
反过来说,元素魔法正是因为简单,所以才经常被用于战斗上。就算不学什么困难的理论,就能凭感觉施展出一定程度的元素魔法。
「……那个,我可以问一件事吗?」
仰望著我的琵托丝,突然这么向我问道。有种既视感。
「可以啊,这次又怎么了?」
「只能使用刻印,是指……?」
琵托丝难以启齿似地提问。而我则爽快地回答她:
「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像火属性的元素魔法师不能使用水魔法一样。我除了刻印以外,没有任何魔法适性。」
一般来说,那种事是不可能的。虽然魔法有很多种类,但「无法使用某种魔法」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至少就可能性而言是如此。
当然,属性的适性是与生俱来。能使用火,却用不了水,这是很常有的事。但即使如此,还是一定会拥有某种元素魔法的适性。无法使用元素魔法这种魔法的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就连我,也拥有《火》和《水》两种适性,还算是挺稀奇的组合。
只不过,我原本就没有元素魔法的适性,这世界上稀有的例外,就只有我。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魔法,要选择哪种是由各个魔法师自行决定的——而我打从一开始可能性就是零,真令人发笑。说到稀有性,维路思的四重适性也是奇迹般的例外。为什么同样都很稀有,方向性却完全相反呢?
不过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为此哀叹了。
「所以你在学院的成绩才会那么低呀……因为只能使用刻印。」
「事情就是这样。」
学院的学分,基本上是以《可以使用特定魔法》为取得条件。这对我而言是致命性的机制,不如说和杀了我没两样。因为不论再怎么学习或练习,我都绝对不可能学会那个魔法。
我在讲学课程中获得了上位的成绩,加上赛耶从中斡旋,因此学院方也对我多方通融,学院长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无法在实技取得的分数,我则以实战而非实践的方式挽回。虽然感觉有点矛盾,但这是事实。
在战斗时,与其花时间构筑大规模而困难的魔法,不如猛烈击出简单而小规模的魔法速攻。而意外地,没经验的话就记不住这件事。
关于这点,别看我这样,原本也是名冒险者,实战经验相对算多。
又或许我被提拔为迷宫攻略成员的理由,也包含了「希望这项实绩能代替学分」的顾虑在内也说不定。
虽然很麻烦,但没有比这更令人感激的事了。
不被才能眷顾的我,正被机会与周遭的人们眷顾著。
「抱歉,问了难以启齿的问题。」
「不,不会难以启齿……」
「——非常谢谢你。」
琵托丝低下了头。她的语气与态度都相当认真,不知为何,反而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甚至觉得很不自然。
我总觉得,她的话语背后似乎隐含著什么意图。
我越过琵托丝,将视线投向另一头的蕾毕,她一脸严肃地轻轻点了点头。换言之,嗯——搞不懂。
虽然搞不懂,但就算我不明白,只要蕾毕明白就无所谓了吧。
「……算了,待会儿见。」
「是!失陪了,亚斯塔同学。」
琵托丝只留下这句话,便抬起头跑向蕾毕身边。我在试法场中目送两人一起回去的身影。
……好了
这下子,现场只剩下我和夏洛特两个人而已了。
我将视线移向留到最后的少女。
「你要怎么办?还不回去吗?」
「…………」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一语不发地望著我。
她面无表情,完全读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真的宛如人偶一般。澄净透澈的雪白长发,如同水晶一般的苍蓝双眸,就像人造物一般毫无现实感。虽然身材纤瘦,缺少丰满的双峰,却绝对不瘦弱。宛如狰狞猛兽一般的气场,围绕于她的全身。
「……拜托说句话吧……」
我不知如何应付她,希望她好歹能回应对话啊。
蕾毕之所以得意洋洋地把琵托丝带走,正是在无声地要求我和这家伙说话。
「你以前就认识我吗?」
「…………」
「那个。我说,你在听吗?喂!」
「…………」
「……对了,可以让我也看看你的魔法吗?既然接下来要进入迷宫,就有必要先掌握彼此能够做到什么事——」
「——你就那么想看吗?」
这次她回应了我的话。太过出其不意,使我一时间想不出如何回应。
「那么,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她总算回应了。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夏洛特笑了。
那双眼眸冷酷无情——宛如冻结的火炎一般。
她确实回应了我。
——只不过,她并非用言语来给我答案。
而是以突然飞来的魔法做出了回应。
「——《防御》!」
那瞬间吗,我反射性地发动了身上带著的其中一个护符。那就是能够对咒文起反应。总是藏在长袍里的防御用魔法道具——刻划其上的《防御》文字——开始干涉现实世界。为了创造出目不可视的防壁,以防御攻击魔法。
只见我反射性做出的防壁,挡住了突然飞来的火球。「唔!」我感觉到魔力从身体中溢出,伴随著那份痛楚,我的肉体从内侧受到了损伤。
在眼前被弹开的火势,吹动著我的发丝和长袍外套。热度与焦躁使我浑身冒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如此问道。这是当然的,万一刚才的攻击直接命中的话,可不是痛一下就能了事的。虽然魔法师对魔力有抗性,也不代表就能毫无防备地承受下来。
和模拟战不同,方才的魔法,完全是奇袭。所以根本无法保证我能防住。
她悄声地、喃喃自语般地对等待回应的我答道:
「……你果然能防住嘛。」
透明的声音。不,不对。那是勉强抹去颜色的声音,包含了拒绝的意志。
听到这句话后,我冷静了下来。甚至忍不住咂舌一声。
没错——不冷静的人是我,绝非眼前的她。
「刚刚的魔法,我控制在与刚才模拟战中他最初使用的魔法差不多的威力。」
「…………」
「你果然能防住呢。而且不只是防御,还干涉了术式,将魔法本身给抵销了。」
被看穿了。应该说,她看得可真仔细。各种意义上来说。
虽然她嘴上说得轻松,但以同样规模完全重现出看过的魔法,意外地是很困难的技巧。一般来说是办不到的。
若只是使用相同魔法的话是很简单。不如说只要是有火适性的元素魔法师,能够使用火魔法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将曾经施放出的魔法,以完全相同的形态、规模、威力、速度重现出来,却是极为困难的。比喻起来,就像目测大量的水一样,就算能凭感觉知道「大约是这种程度」,但要汲取出恰好正确的份量却很困难。而这也和元素魔法这个技巧本身相当随兴的魔法有关。
没错,魔法靠的是感觉。但同时却也有理论存在,所以才困难。将经过精密计算的术式,凭本人的感觉重现出来,魔法便是以这种矛盾为本质孕育而生的。
「……什么啊。连你也要和我进行模拟战吗?」
应该连蕾毕也没料到这点吧。知道的话,她大概不会单独留下我们两人才对。
然而听了我的问话后,夏洛特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可不打算做那种没意义的事,你大可以放心。」
「那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想确认而已——没有任何意义的确认。」
「…………」
「有什么问题吗?」
还问「有什么问题吗」,确实是「有什么问题吧」。不过我什么话都回答不出来。
我哑口无言。围绕在她身上的气场,使我无法轻率地做出回应。那个时候……从在学院长室前碰面的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对我隐藏著感情。而这时,我总算领悟到那份感情的真面目了。
——没错,这是敌意。
她现在正对我抱持著敌意。与此相比,维路思所演出的敌意等同于儿戏。甚至没有误解的余地,她厌恶著我。
「我想先问你一件事,顺便做个确认。」
夏洛特如此说道,这不是能拒绝的气氛。
然而我也无法做出肯定的回答。因为在那之前,她便编织出了话语:
「——你到底是在哪里学会那魔法的?」
「你问在哪里……」
「啊,是我问法不好。那么修正一下——到底是谁教你魔法的?」
「————」
「回答我。啊,不。回答不出来的话也无所谓。」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如此问道。明明知道她的名字,我却还是不由得问出了口。那个问题戳到了我的痛处,使我不得不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是谁教我魔法的事,被她知道了吗?
听了我的问题后,她的瞳色逐渐染黑。
那双眸中蕴涵著热力,且伴随著足以和蕾毕匹敌的炎之气息。
「事到如今,你还问我是谁?明明使用了假名,一直都在对大家撒谎。」
「……你……」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好吧,我就报上名字吧。」
她从嘴里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夏洛特。夏洛特·塞埃尔。」
我知道。我们的姓氏相同,所以无意识中就记住了。
然而,若不仅仅只是相同的话呢?就像我的姓氏是假名一样,如果她的姓氏也是假名的话——
不,等等,这么说来她为什么会知道我使用假名的事?
知道这个事实的学生就只有蕾毕而已,但我不认为是蕾毕暴露了这件事,蕾毕不可能会搞错那条界线。
「你……」
我支吾著。而夏洛特则对我猛力挥下最后一击——
「教你魔法的人,是亚萨·克利斯豪斯特对吧?」
——我屏住了呼吸,那个名字确实是我的致命伤。我拥有三个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而其中一个被她掌握了。
然而,不论是谁都听过那个名字。因为,他是伟大的魔法使,同时也是最凶恶的反叛者。这个国家里肯定没有人不知道那个名字吧。
亚萨·克利斯豪斯特。
《魔法使》——历史上仅存在三人的,魔法师最高位阶。他是位居魔法使宝座的男人。
然后——也是我的魔法师父。
塞埃尔是那个男人因喜好而自称的假名之一。
我只是把那名字借来用罢了。也就是说,夏洛特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使用《塞埃尔》这个假名的吧。
我只能使用卢恩的情报,和这件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因为这个秘密我甚至没告诉蕾毕。 要是被别人知道我和那男人的关系,最糟的情况下甚至会被幽禁起来。因为我是那名声轰动王国全国土的通缉犯的弟子啊。
然后,知道这件事就表示……
「……你是——」
「没错。」少女轻轻地点了头。「塞埃尔是假名。我只不过是因为知道你在这间学院里,所以才故意报上这个名号而已——因为我也非得要隐藏姓名不可。」这时,夏洛特首次愉悦地扬起了嘴角。
简直像是期待能宣告这件事,期待到兴奋难耐一般。她就像是一直在窥探能说出这件事的机会一样。
她——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的本名,是夏洛特·克利斯豪斯特。」
「你说克利斯豪斯特……?」
「没错。身为你师父的那名魔法使,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是魔法使的女儿,也是他的弟子——所以,对你来说就是师妹吧。」
「…………」
「看你的样子,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呢。」
怎么可能知道。要是明白《魔法使》这个称号在这世上的意义,就更是如此。
世上仅有三人,位居魔法使宝座的大魔法师,竟然有女儿。
这个事实是具有多大价值的秘密啊。
……不,此时此刻,那种事根本无所谓,重要的不是这点。虽然被世人知道的话,恐怕会引发大问题。但我们之间,那种事并没有意义。
问题在于……
眼前的少女——握有某种意义上对我可说是致命性秘密的她——对我怀有敌意这件事。
「——叫我夏洛吧。请多指教,义兄。」
夏洛向我绽放了微笑。凄惨、凄烈而凄然的微笑。
——这便是,我与师妹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