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幕

  五月到了,黄金周也来临。

  不过我没有特定计画,既不会去约会,也没有家庭旅行。母亲的工作没有周末或假日,基本上她是个工作狂,总是在工作。她虽然抱怨好累好辛苦,却不打算休假。不过多亏如此,我才能进入私立高中就读,所以我也没有怨言。河内山高中的学费绝不便宜。

  不过难得放假,我还是想去看场电影。

  这种时候如果有女朋友,就能享受美好的青春时光,可惜我没有女朋友的资历和年纪一样长久。幼稚园大班时和向日葵班的卡莲订婚那次不算在内,因为才三天就被悔婚了。原因是我来不及去上厕所,在卡莲面前尿裤子。这段黑历史直到今日也深深刻印在我心中。

  于是,我决定找蜻蜓一起去。

  拿出智慧型手机用LINE聊天……不是我的做法。

  我会正常使用智慧型手机,蜻蜓则是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我们平常联络的方式相当古典。

  我打开窗户。

  五月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我心想今天真是出游的好天气,手中捏著软橡皮擦。这个软橡皮擦是从母亲工作场所偷拿的。我将大拇指尖大小的软橡皮擦搓揉到适当的柔软度后,从窗户丢出去。

  啪!软橡皮擦黏住了。

  黏在哪里?黏在隔壁邻居的窗户上。这扇窗正好在我位于二楼的房间对面。

  我等了七秒,窗户打开,探出的是好友的脸。没错,蜻蜓家就在我家隔壁。我们的房间都在二楼,窗户刚好相望,不过中间隔著院子,因此不可能从窗户往来彼此的家。

  「喂,你要不要去看电影?」

  「……嗯。」

  蜻蜓探出身体,取下黏在窗上的软橡皮擦点了点头。软橡皮擦可以重复使用,也就是说,下次是由蜻蜓丢到我家窗户。这种交流方式从我们还未获准持有手机时持续到现在,两人都没有提过要停止。

  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在两家门前的路上。

  我和蜻蜓都不是讲究打扮的人,所以准备起来很快。不过我还是穿上外出用的牛仔裤,蜻蜓穿的是卡其色画家裤。因为他的个子很高,即使是平凡无奇的打扮看起来也很有型,真令人羡慕。而且最近流行眼镜男……不过因为有点不甘心,所以我不会说出来。

  我们边讨论要看什么电影边搭上电车。

  往东京市中心的人应该很多,所以我们前往神奈川。从我们住的地方,前往这两边的时间差不多。

  我们搭上JR,在K站下车。

  附设电影院的购物中心距离车站很近。由于是连续假期,人很多。蜻蜓很讨厌人潮,因而学会了迅速穿梭在人群中的高超技巧。他可以「咻咻咻~」地迅速前进,我只要跟著他走就行了,很轻松。

  「嗯?」

  我在广场看到熟悉的面孔。

  在设有桌椅的休憩区角落,身材修长的那个人正站著说话。虽然听不到声音,不过看得到她脸上困惑的表情。她的说话对象有两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男人只看到侧脸,大概比我稍微年长。

  「小黑?」

  蜻蜓停下脚步回头。

  「喂,蜻蜓,那不是浅葱学姊吗?」

  「嗯?」

  蜻蜓推了推眼镜确认,点了点头。

  「跟她在一起的人,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我没有看过他们。」

  「学姊看起来好像遇到一点麻烦。」

  一男一女似乎在争执,浅葱学姊看来像在安抚他们。这时男人突然逼近浅葱学姊,气氛看起来不太妙。我和蜻蜓面面相觑,接著快步走过去。

  「别开玩笑!」

  男人怒吼,危险的气氛扩散到四周,附近带著小孩的母亲连忙退散。这名短发男子穿著松垮的迷彩裤,感觉有一点点粗野。

  「原来你的心态这么随便!」

  怒吼声不是针对浅葱学姊,而是朝向和他同行的女生。

  「啊?很遗憾,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吧?我是因为很闲才跟你交往。」

  「我早就忘了!都几个月前的事!」

  「四个月两个星期前!」

  女生的态度也很强硬,看来是情侣在吵架?浅葱学姊介于两人之间,安抚他们:「好啦好啦,冷静点,好吗?」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这时浅葱学姊注意到我们接近。

  「啊,你是上次的……呃~呃~」

  「我是来栖。学姊,你认识他们吗?」

  我指著情侣问她,她摇摇头说:

  「我不认识他们。」

  「什么?那为什么……」

  「你乱发什么脾气?是因为你几乎快要下跪求我,我才跟你交往的!」

  「你不也说过,圣诞节不想一个人过吗?」

  「我没说想和你一起过啊!」

  「那干嘛跟我要礼物!」

  「是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的!」

  我的问题被情侣吵架的声音淹没。

  「说实在的……」女生边瞪著男生,边凑近浅葱学姊说:「我喜欢的类型是像芳大人这样高雅又温柔的人,才不喜欢像你这种脑袋和格调都很差的男人!」

  她紧紧抱住浅葱学姊的手臂,说出惊人之语。哇,糟糕!短发男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浅葱学姊说著「呃……」,脸上仍带著半笑的困惑表情。她今天穿著黑色窄管棉裤和黑色短靴,白色T恤外披著白色衬衫,看起来仍旧很中性。

  「……可恶……这种长得像女人的男人有什么好……」

  果然被误会了。

  不是长得像女生,而是真正的女生──我来不及说明,男人已抓住浅葱学姊的衬衫,粗暴地扯离女生身边。女生跑上前喊:「干什么!」但男人怒吼:「吵死了!」一把将她推开。女生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正当我伸出手问「还好吗」的时候,气疯的男人怒吼:

  「难得的约会……都是因为你太碍眼!」

  他的拳头朝浅葱学姊的脸挥过去。

  ……事后想想,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遇上紧急关头,我会不自觉地呼叫可靠的好友,这次亦然。其实不是希望他做什么,只是因为自己来不及反应,不禁高喊:「蜻蜓!」

  于是,蜻蜓采取了行动。

  蜻蜓很强。

  我从来没有赢过蜻蜓,而且几乎没看过蜻蜓屈服于任何人。他拥有速度、力量、技巧、动态视力,能力相当齐全。他能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闪避从各种角度袭来的敌人,也不会错过任何发动攻击的空隙。草原的霸主、山岳的野兽之王、海中的怪物──他得到好几种称号。很多人只要听到蜻蜓的名字便会默默退散。

  没错,我的好友是无敌的。

  ──在虚拟世界中。

  「你们在干什么!」

  购物中心的警卫跑过来,短发男「啧」了一声逃走。蜻蜓正面挨了一拳,眼镜被打歪,手按著鼻子下方倒在地上。我看到他的下巴流血,吓了一跳。

  「喂,蜻蜓,你流血了!」

  「嗯……?」

  蜻蜓摸摸自己的下巴,也显得有些惊讶。

  「让我看看。啊~这是鼻血。来,用这个按住。」

  浅葱学姊拿出猫咪图案的小毛巾,只有这一点很像女孩子。

  被留下的女生对警卫说明事情经过,厘清我们没有做坏事。接著她对蜻蜓深深鞠躬,然后泪眼看著浅葱学姊说:「对不起,芳大人……」

  「嗯。你要好好对男朋友解释……我的性别之类的。」

  「好的……不过即使我向他解释,结果大概仍旧一样吧。和那种男人比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芳大人!」

  浅葱学姊露出有些疲倦的笑容,又说一句:「回去路上小心喔。」

  蜻蜓的鼻血几分钟就停了,鼻骨似乎没有折断。女生离去之后,浅葱学姊发出很深的──简直像是贯穿地面的深深叹息,对我们低头说对不起。

  「真的很抱歉。让你们卷进这种怪局面,还受伤了。」

  「不,没关系……不对,这不是我该说的台词。对不起,蜻蜓。」

  「……嗯。」

  蜻蜓用手帕擦了擦鼻子下方,小声说:「……洗过……再还你。」浅葱学姊用虚弱的声音开玩笑地说:「不用了,你甚至可以索取精神赔偿喔。」

  蜻蜓鼻子旁边有被打的痕迹,看起来有点肿。为了冰敷,我们来到附近的速食店,并且拜托店员制作小小的冰袋。浅葱学姊请我们汉堡套餐当作补偿。

  「我得再一次跟你们道歉,拖累你们了。」

  坐在我们对面的浅葱学姊再度道歉。

  「来栖的假牙折断,村濑被揍……我真的给你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我边咬汉堡边说:「啊,可以的话,请称呼我们『小黑』和『蜻蜓』。」

  浅葱学姊露出微笑说:「这样啊?」她真的很漂亮……现在因为留短发,再加上打扮得像男生,所以会被误认为美男子,但是再过几年,等学姊开始化妆后,一定会变身为引人注目的大美女。

  「你们也可以叫我『芳』就好,大家都这样称呼我。」

  「呃……芳大人?」

  「不行,不准用那个称呼。」

  「可是戏剧社和刚刚的女生都……」

  「女生就没办法了,女孩子有一半是梦想组成的。」

  我问:「另一半呢?」

  她稍稍皱起眉头回答:

  「残酷到可怕的现实。女孩子就是在这两者之间摆荡。对那些女孩来说,像我这种无害的偶像大概很方便吧?」

  咦?她的想法满冷静客观的,看来不是那种得到女孩子的尖叫声就自以为是的人。话说回来,明明在男女合校的学校,却只受到同性喜爱,仔细想想也满诡异……

  「那就称呼『芳学姊』吧。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认识刚刚那两个人吗?」

  「不认识。如果是戏剧社公认粉丝团的女生,我大概都记得长相,但若是其他学校的,我就不知道了。」

  「学姊在其他学校也有粉丝?」

  「我们每年会举办几次也开放校外人士观赏的公演。」

  「对了,听说戏剧社公演的票很难取得,还曾被放上拍卖网站……」

  芳学姊苦笑著说:

  「这是真的,是在去年文化祭时发生的事。把票放上拍卖网站的是我们戏剧社成员的哥哥,因为在卖出之前发现,所以只有严厉警告而已……」

  戏剧社的公演这么受欢迎,应该也是芳学姊的影响吧?如果只是外表中性帅气,不会有这么高的人气。我还未看过站上舞台的芳学姊,不过,她应该具有独特的魅力。还有,她的声音也很好听,不尖锐又很宏亮。

  「芳学姊,我还没有放弃。」

  「你说没有放弃……是指歌舞伎同好会?」

  「没错。你不需要退出戏剧社,不过可以同时加入我们吗?我上次也说过,歌舞伎并不艰涩,其实很有趣。反正是社团,即使女生参加演出也不会有问题。」

  芳学姊拿起薯条,有些倦怠地说:

  「不过,那毕竟是男人的世界吧?历史上就是这样,那也无可奈何。我并没有强烈的意志想要勉强挤进去。」

  「可是,最早开始演出歌舞伎的是女人喔。」

  「哦?」

  芳学姊把长薯条放入口中一半时停下动作。

  「虽然众说纷纭,不过一般认为歌舞伎的始祖是出云的阿国。根据记载,她是巫女也是舞者,在京都以男装跳舞而博得人气,据说当时称呼她的舞蹈为『歌舞伎舞』。」

  「等等,女扮男装跳舞?那不就是宝冢吗?」

  「宝冢?」

  我用询问的语气拉高语调,一旁的蜻蜓低声说「宝冢歌剧团」。好啦好啦,我知道宝冢歌剧团。那是由女人反串为男装丽人的剧团,等于和歌舞伎相反。

  这样想想也满有趣的。在日本,反串异性的戏剧可以很平常地成为商业演出。还有其他国家如此吗?

  「实际上,阿国一行人似乎男女都有。阿国的『歌舞伎(Kabuki)舞』很受民众欢迎,而『Kabuku』有倾斜的意思,简单地说就是稍微偏离正轨……」

  「怪胎?」

  「嗯,大概是那样吧。特立独行、打扮华丽、太有个性的人,就称作『Kabuki者』。不过,好像也有流氓之类不太好的意思。」

  「哦……这么说,阿国小姐是以这些人为舞蹈主题吗?」

  「是的,歌舞伎就是从这里开始。」

  芳学姊吃下剩余的薯条,若有所思地说:「出云的阿国……」她似乎非常讶异歌舞伎的诞生与女性有关。

  「……那个,我想问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好的。」

  芳学姊喝了一口可乐润喉,然后再次强调「这只是假设情况」。

  「假设我加入歌舞伎同好会,并且有可能站上舞台……到时候我要演哪一种?女形或是……男角?」

  「男角在歌舞伎称为『立役』。我想两者都可以吧?有时候也要看剧目。」

  「……这样啊,两者都可以……」

  她彷佛想到什么般喃喃自语,并往后靠在椅背上。这个反应不算坏,她似乎对歌舞伎产生兴趣,而我心中也涌起期待。而且她还问我:

  「小黑,你为什么会迷上歌舞伎?」

  「啊,因为我阿公很喜欢歌舞伎。」

  「你们会一起去看戏?」

  「我们只一起去看过一次……是在从前的歌舞伎座改建之前。」

  「现在新盖的歌舞伎座呢?」

  「我去过,可是阿公……那个,来不及了。」

  芳学姊的表情变得严肃,对我说:「对不起。」我笑著摇摇头。谈到这件事,我一定会笑著说话。要不然询问的人会在意,由阿公带大的我心中也会……涌起种种情绪。

  芳学姊换个话题说:

  「歌舞伎的服装很华丽吧?我们戏剧社虽然也很著力于舞台美术和服装,可是没有尝试过那种时代剧风格。」

  「是的。花魁的服装全部加起来,据说会超过四十公斤。」

  「哇!几乎等于一个女生的重量。」

  芳学姊换边翘起二郎腿,又问我:

  「不过这些服装要怎么办?同好会的预算应该不多吧?」

  「的确……这点我也很烦恼……」

  「……服装的话……」

  蜻蜓把冰块融化许多的冰袋从脸上拿开,低声说道:

  「我可以找到人。」

  「咦?真的?你认识服装出租店的人?」

  蜻蜓摇摇头,拿出智慧型手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操作后,对我秀出手机画面。哦哦,这是……

  芳学姊也看著智慧型手机说:

  「哇,这服装好厉害!这是同人志贩售会之类的场合吗?」

  「不是,是只有Cosplay的活动。这个角色是《花魁战士凤蝶》的主角凤蝶。这算是逆输入动画,在欧洲各国博得爆炸性的高人气。」

  花魁是战士?手上的确拿著剑……可是穿这么高的木屐要怎么战斗?我虽然很在意动画内容,不过更重要的是这套服装相当惊人,彻底重现裲裆与俎板带等服装配件。

  「这套服装的制作者在我们学校。」

  「什么?真的?」

  我瞪大眼睛。蜻蜓低声回答「真的」。

  「这个人在Cosplay玩家之间是被称为『神』的名人。本人只负责制作,不过据说有堆积如山的订单。」

  「哦,不错嘛,就请那个人帮忙吧。」

  芳学姊这么说,我也连连点头,但蜻蜓的表情有些苦涩。

  「我会去试试看,不过对手个性满强烈的……」

  蜻蜓难得显得没自信。蜻蜓自己的个性也很强烈……连蜻蜓都这么说,对方大概真的很夸张吧。

  「在我想像中,舞台演出是综合艺术。即使演员的演技很好,只有演员也是不行的。除了服装之外,还需要美术、音响、照明等等。这些营造『世界观』的工作人员非常重要。如果能穿上这么道地的服装演歌舞伎,不是很棒吗?」

  「我也这么觉得!尤其是歌舞伎有特定的『型』,所以服装真的很重要,也是欣赏的重点之一……啊,对了,芳学姊,你想不想去看一次真正的歌舞伎?」

  百闻不如一见。不论我如何说明歌舞伎的趣味,如果没有看过也无从判断。

  「到剧场?没有DVD之类的吗?」

  「有,但歌舞伎的趣味很难透过影像传达。不只是歌舞伎,现场演出都有这种特质。」

  「嗯,音乐也是如此。参加喜欢的乐团演唱会会很兴奋,可是看影像的话,兴奋度就减少一半。」

  「嗯,没错。这个月的演舞场刚好会上演新手也容易理解的戏。如果学姊愿意,我就去订票……呃,当然,实际在网路上订票的是蜻蜓。」

  我向旁边的蜻蜓徵求同意,他默默点头。蜻蜓眼睛下方的肿包已经消去不少,取而代之浮现的是浅蓝色的瘀青痕迹。

  「蜻蜓,你也要演歌舞伎吗?」

  「……我是……幕后人员。」

  「你长得很高,应该很适合站上舞台。」

  「……我是幕后……」

  蜻蜓重复同样的句子,让芳学姊笑了出来。她答应我们,姑且不论要不要参加同好会,她愿意陪我们去看歌舞伎。

  *

  牺牲我的假牙,再加上蜻蜓的瘀青,使得事情有了些许进展。

  但前方的路途还很遥远,我得继续努力挖掘人才。

  接下来的目标是丹羽学长。我想要说服他,却连说服的机会都找不到。丹羽学长在那之后不肯再见我,完全躲著我。

  「这样的话,乾脆挖个陷阱捕获他,然后把他拐走监禁起来,逼他听我说话。如何?」

  蜻蜓听了我的提案,一本正经地回答:

  「伤害罪、诱拐罪、监禁罪。」

  「当然是开玩笑的啦。」

  「……你碰到和歌舞伎有关的事,难保不会做到挖陷阱的程度……」

  「才不会,毕竟要挖出可以容纳一个人的陷阱很辛苦……总之,我会采取正面攻势。对了,蜻蜓,你知道丹羽学长班上的课表吗?」

  「嗯。」

  蜻蜓迅速操作智慧型手机。两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是蜻蜓把课表传给我。他调查的速度果然很快……到底是掌握什么样的情报网?

  「谢啦。嗯?根据这份课表,接下来是大好机会!」

  现在是午休时间,丹羽学长的第五节课是体育课。课表上注明「(馆)」,代表在体育馆上课。

  「我走了!」

  「……拜拜。」

  我猛地站起来,拔腿奔跑。即使没有明说,蜻蜓似乎也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阿公跟我说过,不能想完才跑,要边跑边想。

  年轻人贵在气势,所以边跑边想刚刚好。老年人要珍惜剩下的光阴,所以也是边跑边想刚刚好。

  因此,我向前奔跑。

  我选择最短的路径,直接穿过操场中央。

  该怎么做、该怎么说、该说什么……这些事我都是在奔跑中思考。当然,我也常会只顾著奔跑,结果什么都没想出来便抵达目的地,事实上这次也是如此,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

  「呼、呼……丹、丹羽学长!」

  我看到他走在通往体育馆的走廊上,连忙呼唤。

  独自走著的丹羽学长今天也满脸瘀青,但肿包已消褪不少。他看到我便很明显地扭曲嘴巴,并且立刻移开视线。唉,我感觉好像变成蚰蜒一样遭人讨厌。但是我不会认输,我的心没有脆弱到这么容易碎掉。

  「丹羽学长,请听我说。」

  飕飕飕,丹羽学长的脚步加快。

  「呼……请跟我们、一起参加、歌舞伎同好会……」

  蹬蹬蹬,他开始小跑步,完全不看我一眼。

  「学长……请教我们、日本舞踊……」

  哒哒哒哒哒哒,他终于全速奔驰。我气喘吁吁地想要追上,但腿长差太多,转眼间我就被丹羽学长拋在后头,最后只能瘫坐在地上喘气,引来其他二年级学生好奇的眼光。

  失败了。

  但我不会气馁,失败为成功之……父还母?还有,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和百分之一的……运气?直觉?总之就是那句──放弃就结束了。

  从这天开始,我执拗地追逐著丹羽学长。

  我追逐的程度已经接近跟踪狂。因为跟到学长家里搞不好会被报警,所以我只限定在校内跟踪他。

  休息时间,我便跑到丹羽学长的教室。

  他到其他教室上课时,我会埋伏在半路上拦截他。

  午休时间就像玩捉迷藏,丹羽学长每天都换不同的地点吃午餐,有时在教室吃便当,有时在学校食堂吃咖哩乌龙面,有时在屋顶吃甜面包……我不断奔跑、寻找,但找到丹羽学长之后又会被他逃掉。

  「喂,丹羽在美术教室。」

  「丹羽好像去屋顶了。」

  「我刚刚在中庭看到丹羽。」

  由于我每天都追踪丹羽学长,结果在他班上成为名人,不知何时还得到「狗狗」的绰号,据说是因为我奋力奔跑的样子令人联想到幼犬。原来是幼犬……不是成犬……唉,算了。

  「狗狗,丹羽逃到生物教室了。」

  「狗狗,他去洗手间。」

  「狗狗,请你喝果汁,加油!」

  多亏大家的协助,狗狗……啊,不对,我发现丹羽学长的机率逐渐增高。当我从图书馆后方的草丛中突然窜出来时,正在吃便当的丹羽学长甚至还惊恐地发出「咿」的叫声。

  我就这样奔走了两个礼拜。

  当我的小腿因此锻炼出肌肉时,丹羽学长终于再也受不了。

  「臭小子,你想把我逼得神经衰弱吗?」

  他当面朝我怒吼,我在害怕的同时也感到高兴。如果我真的是狗,一定会高兴得不停摇尾巴吧。

  「学长,请听我说。」

  「我才不要参加歌舞伎社!」

  「只要听我说就行了。拜托!求求你!」

  我在教室前方的走廊上对他鞠躬,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

  有几个二年级学生旁观我们的对话,吆喝:「丹羽~听他说话吧!」「狗狗好可怜喔~」兔子发夹学姊也在,还帮我说话:「他这么努力,应该给他奖励才行!」我好高兴,不枉费我四处奔走到披头散发的苦心。

  「……可恶!我知道了。」

  丹羽学长挤出极度不悦的声音。

  「什么?真的吗?」

  我抬起头的瞬间,看到高大的丹羽学长像二郎神般矗立在眼前,感觉有些害怕,不过我并没有别开视线。

  「你、你愿意听我说吗?」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还有,不能在学校,到我家吧。」

  「我知道了!」

  「这个礼拜六下午两点,你去Google『藤若流练习场』就知道地点了。」

  「好的!」

  我以几乎要敬礼的气势回答。丹羽学长「啧」了一声,回到教室。不过周围的观众都给予我温暖的掌声,让我相当有成就感。

  不不不,现在就满足还太早。

  我根本还没达成任何事,怎么可以在这时候安心!歌舞伎同好会目前仍只有我和蜻蜓两名候补成员。

  不过,我似乎看到一丝希望。

  我对周围的二年级学生一一鞠躬时,预备铃响起。我心想不妙,连忙拔腿奔跑。虽然听到有人对我喊:「狗狗~加油!」但我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只稍微跳起来一下代替回应。

  *

  说到藤若流,在日本舞踊界是非常大的流派。丹羽学长的母亲是家元(宗师)的徒孙,自己也有许多弟子。

  「哇哦!好大的豪宅……」

  我站在丹羽家门口不禁叹服。这是完全合乎我预期的豪华日式宅邸。因为兼作练习场,因此挂出藤若流的招牌。

  「蜻蜓,你知道吗?这种门就叫『Kabuki门』。」

  「歌舞伎(Kabuki)门?」

  「不是,是写作皇冠的冠,木头的木,念成Kabuki,但由来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还讲得那么高兴……」

  「走吧,上战场。来,吹号角吧!」

  「我没带号角。」

  没带吗?好吧,反正我们不是来战斗而是来游说的,所以就算了。不论如何,还是有必要振奋士气,毕竟对手是丹羽学长。今天他是否也像比赛后的拳击手呢?是否还是像《小拳王》那样?

  我按响门铃后,学长缓缓出现。

  啊,他今天没有很像《小拳王》,脸上的贴布已经撕下,嘴唇的伤痕也不明显,但眼睛旁的瘀青还在……嗯?他的脖子怎么了?脖子上贴了新的贴布,我还闻得到薄荷油的气味。

  「……跟我来。」

  丹羽学长没有对我们说「欢迎光临」便转身带我们走过漂亮的前院,进入主建筑。途中瞥见的别馆或许是练习场吧。

  「进来。」

  主建筑是颇新的西式建筑。我跟随学长来到二楼的房间,不禁发出「哇」的惊叹声。

  男子汉!

  格斗技!

  这个房间让人联想到这些关键词。

  光是这样说明大概不够清楚,我再多补充:棉被未收拾的床上散落著格斗技专门杂志,窗帘杆上挂著洗过的道服,训练服被丢在地上。墙上的巨大海报中,不认识的格斗家正在咆哮。室内有不同重量的三组哑铃,还有……那叫什么?很像阿公家的悬挂用健康器材(注12:◆ 一九七五年日本体育大学教授塩谷宗雄提出每天悬挂一分钟左右伸展背部肌肉,可改善肩、腰与内脏疾病的健康观念。后有电视购物台以此为基础,推出可让人悬挂的健康器材,并且在一时间大为热卖。)……

  「那是引体向上用的支架。」

  或许因为我一直盯著看,丹羽学长便告诉我。

  「引体?」

  「引体向上,就是拉单杠……随便坐吧,我不会请你们喝茶的。」

  「啊,好的,请别在意。」

  原来他用这个来拉单杠,好厉害……地板上有好几处变色的斑点,该不会是汗渍吧?也就是说他练到挥汗如雨?真是超乎想像的肌肉训练……

  不过……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丹羽学长做了这么多训练,肌肉却没有很发达,感觉不像健美先生。由于他长得很高,骨架也算挺拔,不过肌肉量应该算一般程度吧。

  我和蜻蜓直接坐在地板上。蜻蜓单膝立起,我则正坐。丹羽学长在我们的正面稍远处大剌剌地盘腿坐下。

  「说吧。」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话,听起来好像被威胁「钱拿来」一样。

  「我答应过只听一次,快说,说完就快快回去。」

  在他催促之下,我首先说明歌舞伎同好会的事情。说来并不长:我因为喜欢歌舞伎,想要找伙伴,目前计画创设同好会。我相信高中生也能享受歌舞伎,但目前人数不足。丹羽学长精通日本舞踊,希望学长务必参加……在我说话时蜻蜓没有插嘴,只是偶尔点头附和。

  「说完了吗?」

  当我说完时,丹羽学长淡淡地说。

  「那就回去吧。我已经不跳舞了。现在就如你们所见,我每天都热衷于练习格斗技。」

  丹羽学长双手抱在胸前,环顾房间说:

  「我要变强。我从年初开始学习全接触空手道,就是为了要变强。男人应该要有强健的体魄,不强的男人没有价值。」

  哎呀,那我不就几乎毫无价值?

  或许是我这样的想法表露在脸上,丹羽学长严厉地瞪著我说:

  「你叫来栖吧?你也应该多锻炼才行。」

  「……好蠢。」

  那是很小声的喃喃自语。

  可是我听到了,而且蜻蜓大概是故意要让人听到的。他虽然沉默寡言却很老实,有时会非常随兴地说出心中想到的事,就像从口袋掏出糖果一样。这颗虽小却相当有存在感的糖果滚落到地上,碰到丹羽学长的脚。

  换句话说,丹羽学长也听到了。

  「你说什么?」

  「……」

  「戴眼镜的,你刚刚是不是说好蠢?」

  糟糕,他非常生气。

  我交互看著丹羽学长和蜻蜓,心中思索著该怎么办。蜻蜓的说话方式虽然失礼,但老实说,我不觉得他说错了。只是大多数情况下,正确而失礼的意见造成的打击最大。

  「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意思?」

  蜻蜓抓抓发际,低声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啊啊?」

  「字面上的意思……唉……」

  这声叹息的意思,是他打心底觉得说明很麻烦,就跟清洗烤鱼的铁网一样麻烦。蜻蜓一旦发出这样的叹息,大概就不行了。蜻蜓虽然是个很好的家伙,但非常不擅长向人说明自己的心情。他倒是很会写文章,却不会说话。

  「呃,让我来说明吧。」

  这时只好由我出面。

  「为什么由你来说?」

  「因为老实说,我内心有同样的感想。与其说好蠢……应该说好无聊。」

  我朝满面怒容的丹羽学长说出实话。

  丹羽学长抽搐著脸颊低吼:「无聊……?」我知道他正紧握拳头,很担心会被他揍。我虽然害怕,但还是继续坐在原地,这不是出于不愿逃跑的气概,而是因为脚麻了动弹不得。既然无法动弹,我也别无他法,只能豁出去地说:

  「那种想法实在太落伍。男人不强就没有价值?又不是拿著石斧追逐长毛象的时代。基本上,如果人类的价值是凭体力或臂力来决定,那不论是艺人或政治家,全都会是些肌肉发达的家伙吧。」

  「强也有精神上的意思。强韧的身体能够孕育坚强的心灵……」

  「那可不一定。」

  我迅速反驳。

  「比如说,正在对抗病魔的人必须具备坚强的精神。即使身体孱弱,也有心灵很坚强的人。当然亦有相反的情况。」

  「这……」

  「强或弱、胜或败,以这种标准衡量自己,不觉得压力很大吗?学长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也算强,但是在我看来很无聊。应该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才对。」

  我边坐立不安地动著双脚边说话。脚好麻,快要到达忍耐的极限了。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丹羽学长低头问我。他的长浏海滑下来,几乎遮住整张脸。

  「既然这么说,那你就告诉我,什么是重要的事情?」

  「呃,那么困难的问题,我也……」

  「你说得好听,却没有结论?给我负起责任!告诉我!对男人而言,对人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丹羽学长猛地抬起头,用力推我的肩膀。我因为脚麻,毫无抵抗能力,发出「呜嘎咿」的怪声,差点往后跌倒,幸亏蜻蜓在千钧一发之际扶住我。但血流恢复的双脚宛如电流通过一般,感觉好像有电鳗从脚的内侧放电。

  「好、好麻麻麻麻……」

  「快说,来栖!」

  「麻麻麻……开、开心麻麻麻麻……」

  我边扭动身体边努力试图回答。我不清楚太深奥的道理。对人类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这种问题属于哲学或宗教领域,一个十六岁男高中生如果回答得出来,那也太扯了。我直到最近都以为决定罗马教宗的「Conclave」是比耐力的意思(注13:◆ 教宗选举时枢机主教所召开的秘密会议「Conclave」日文念成「Konkurabe」,音同日文的比耐力「根比べ」。),看报纸时还不解为什么要跟外来语一样写成片假名。如果让这种人谈论人生,一定会遭到天谴。

  不过我觉得,没必要想得太复杂。

  只要过著普通的生活,就会找到答案。只要自然行动,就会找到答案。

  「只、只要活得开心就好了……」

  我瞪著在一旁偷笑的蜻蜓,如此回答。哇,住手,为什么要戳我的脚!不要碰那里!

  「只要开心就好?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

  不行了。我终于把脚伸长,坐姿放松之后,紧绷的情绪也同时放松。说好听是变得轻松,说难听就是自暴自弃。我继续说:

  「对我来说,开不开心是很重要的事。只要开心就能拚命努力,或者应该说,我根本没办法做不开心的事,因为我没那么大的耐性。所以,如果丹羽学长觉得练格斗技很开心,那也很好。你如果很喜欢『很强的自己』,比日本舞踊还喜欢,我就不会继续纠缠不休。」

  可是──我抬起头看丹羽学长。

  「学长,你喜欢跳舞吧?」

  有一瞬间,我感觉到丹羽学长退缩了,但他立刻以凶狠的声音说:

  「少在那边自以为!我从小就一直被迫跳舞,早就厌倦了。」

  「说谎也没用,我看到了。」

  「你、你看到什么?」

  「我之前四处寻找学长的时候,在体育馆后面看到了。那里不是有园艺社架设的紫藤花架吗?虽然花季已经结束……我看到学长在紫藤花架底下。」

  「……什么?」

  丹羽学长稍微紧张了一下。

  「二年级体育课的武道项目是剑道吧?学长当时拿竹剑代替紫藤枝,一开始背对著我,接著往左转又往右转……」

  现场当然没有音乐。

  但是当一阵微风吹过,紫藤花随风摇曳时,我听到不可能听见的长歌。

  ──戴上漆斗笠,隔绝目光……

  「那是《藤娘》。」

  我果断地说。

  《藤娘》是歌舞伎很有名的舞踊剧目,内容是藤花的精灵跳著优美可爱的舞。丹羽学长睁大眼睛,默默看著我。

  「虽然只有片刻……可是动作非常流畅美丽。学长或许只是不经意地做出那些动作,因为看到紫藤花架、肩上刚好扛著竹剑,脚就自然而然动了。当时的舞蹈就是这么自然,我可以了解到这段舞已经深深浸透到学长体内。学长说讨厌跳舞一定是谎言……可是,学长为什么说你不跳了呢?」

  我的双脚已不再发麻,便用膝盖爬向丹羽学长。学长把脸转开,似乎思索著该如何回答,但我先开口:

  「别再坚持了,别再坚持说你已放弃跳舞,这不是在勉强自己吗?不是在强迫自己讨厌日本舞踊吗?喜欢的话就继续下去吧!然后,请你教我们跳舞,我们需要借助学长的力量。请你参加我们的同好会,好吗?」

  「……需要……我?」

  「当然需要!」

  我抓住丹羽学长的双膝,凑得更近。丹羽学长低垂著头,喃喃地说:「可是……」他高大的身躯不知为何显得缩小了。当我大声呼唤「学长」的时候,他怯生生地抬起目光看向我。

  「你真的把我看成……藤娘?」

  「是的。正确地说……」

  我看到的是风景,或者是舞台。

  当时紫藤花已经凋零,而且学长穿的是运动服,更没有长歌的声音,但是,我却看到那座舞台──在黑暗中突然亮起来的藤色世界。

  「我看到盛开的紫藤和藤娘。」

  听我这么说,丹羽学长的脸皱了起来。

  我当然是因为看过几次《藤娘》,脑中才会浮现这样的景象。毕竟我是个歌舞伎迷。不过,如果跳舞的不是丹羽学长,大概就不一样了。

  素人很难了解日本舞踊的优劣,它没有像街舞一样用头顶著地旋转的炫技,也不会像芭蕾一样跳得很高。我完全不懂实际的舞蹈技巧,不过在欣赏舞踊表演时,有时还是能感觉到「啊,这位演员好厉害」。

  为什么呢?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或许是空气吧。

  我觉得「好厉害」的演员很擅长营造空气……或者说是创造出世界。这样的演员光是伫立在原地,稍微移动视线,轻轻倾斜身体,就能把观众带入异空间。尤其是舞踊曲没有台词,也没有复杂的情节──即使原本是有的,也不会一一提示观众──所以舞者只能凭自己的身体创造出世界。

  「我认为这就是舞踊的难处,丹羽学长却能够办到。你能够营造出空气、气氛、世界,所以才会让我看到紫藤花。」

  「……你以为说这些话能够哄我开心吗……」

  低著头的丹羽学长用模糊的声音问。不不,我并不是为了这种理由才说的……正当我感到困窘时,蜻蜓突然开口:

  「小黑不会拍马屁。这家伙说话……不会经过大脑……」

  「没错,我说话不会经过大脑……不,等等,我也会稍微思考一下,你这种说法好像我脑筋很差。」

  「你的脑筋没有很差,但也不算好。」

  真是狠毒的朋友,不过他的评论很正确,所以我不得不尊重他的说法。我再度转向丹羽学长说:

  「总之……我知道学长绝对不讨厌跳舞。」

  讨厌跳舞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动作?

  讨厌跳舞的人,怎么可能摆出那样的表情?

  「……我……」

  丹羽学长似乎失去力气。

  他驼著背,深深低头,整个人看起来变得好小。

  「我不想……放弃。」

  沙哑的声音说出真心话。

  果然如此──我松一口气。幸好我没猜错。丹羽学长既然老实说出自己的心情,一定会认真考虑加入歌舞伎同好会……

  「人家根本就不想要放弃啦!」

  ……嗯?

  「人家也不想放弃,可是、可是,个子却越来越高,脖子变粗,还有胡子、腿毛、腋毛也一直长出来!我好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变成森林小子和森林爷爷!」

  森林小子和森林爷爷是好久以前爱知万博的吉祥物吧?他到底在说什么?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到底是谁?说话的人确实是丹羽学长……该不会是被附身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向蜻蜓,蜻蜓也同样目瞪口呆,眼镜有些滑下来。

  「我明明比较喜欢女舞!我想要跳《道成寺》、《藤娘》、《鹭娘》这些舞,想要跳得更好,可是身体越来越粗壮……」

  「哇!」

  丹羽学长突然抱住我,害我不禁发出尖叫。这动作简直像职业摔角的擒抱。他的体重压过来,即使只有上半身,也让我差点翻倒。虽然我勉强撑住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

  砰!终于哭出来的丹羽学长仍旧抱著我,把我推倒在榻榻米上。我在这样的状态下说不出话来,只是惊愕地眨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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