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幕间

  好热。

  汗水滑落脖子。远见拿手帕拍了拍,吸取汗水。这里是旧校舍一楼的小表演厅。窗户虽然敞开,但今天几乎没有风。远见心想,应该尽快增设电风扇,以免学生中暑。

  七月下旬,已经是暑假。

  然而,远见却几乎天天都到学校。他身为歌舞伎同好会的顾问……但不是来指导学生的。

  「也就是说,歌舞伎大致上可以分为『时代物』、『世话物』、『所作事』?」

  「是的。另外也有新歌舞伎、新作歌舞伎等等。」

  接受指导的反而是远见。

  远见对歌舞伎一无所知,负责教导他的是来栖。歌舞伎同好会决定由来栖黑悟担任社长。既然是同好会,应该称为「会长」才对,不过在称呼方面还是依照社团惯例称呼。本人则笑著说,自己只是名为社长的跑腿小弟。

  「等一下。『新』歌舞伎和『新作』歌舞伎有什么差别?」

  「新歌舞伎是明治时代以后,由歌舞伎座的狂言作家以外的人创作的作品,譬如坪内逍遥和森鸥外等人的作品都曾搬上舞台。比这些作品更新、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创作的,则称为新作歌舞伎,著名的有第三代猿之助的《日本武尊》等等。另外像野田秀树、宫藤官九郎等人也有创作过。」

  「原来如此。再等一下……呃,明治时代以后……」

  「老师,那个……」

  远见听到困惑的声音抬起头。来栖穿著浴衣,看起来很清爽,但本人似乎还是很热,额头上微微冒汗,大概是刚刚穿上浴衣时花了不少功夫。来栖对远见说:

  「其实不需要这么用功。」

  「不,不能这么说。」

  远见摸摸镜脚,果断地说。

  「你们会实际演出歌舞伎,所以能亲身感受传统艺能的奥妙,但是我需要学习。我这么说不只是出自于身为顾问的责任感。上个月我第一次去看歌舞伎的现场演出,舞台的华丽与力量深深感动了我。歌舞伎的确是日本宝贵的传统艺能!」

  远见在父亲推了一把之后,订到一楼座位的票。或许是临时有人取消,他才能取得这么好的位子。虽然比预期的价格高出许多,但父亲怂恿他「别那么小气,笨蛋」,于是他就买了。

  「原来老师也去看了《寺子屋》。」

  「我去看了,还哭了。」

  「哭了吗?」

  「嗯。演到那个松什么的,把类似卫生纸的东西压在脸上痛哭时,我也情不自禁……」

  「啊,他叫松王丸。」

  来栖告诉他《寺子屋》是悲哀而无奈的故事。不论江户时代或平成时代,父母亲对孩子的爱应该都是相同的。不过远见心中有个疑问。松王丸为了保护菅秀才的性命,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替身被斩首,但是在令远见落泪的那一幕,他喊的却不是自己孩子的名字。

  「在那一幕,他为什么喊『樱丸』?」

  「大家好像都会对这一点感到不解呢。樱丸是松王丸已故的弟弟。他想起弟弟未能帮上主君而切腹,为他感到悲哀……」

  「原来是他弟弟。」

  「关于松王丸的眼泪,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老师如果去看第二次,应该会有不同的发现。其实《寺子屋》是《菅原传授手习鉴》这部『时代物』的一部分而已,不过因为很受欢迎,常常上演。」

  这一点在远见购买的剧情手册中也有提到,因此他已经知道了。

  「嗯。《菅原传授手习鉴》是义太夫狂言(注17:◆ 由人形净琉璃改编的歌舞伎戏曲。使用义太夫节为旁白。)的三大名作之一吧?」

  「没错。」

  「另外两部是《义经千本樱》和《假名手本忠臣藏》。我是看『歌舞伎的邀请』这个网站上写的……对了,来栖,我不太了解歌舞伎当中的『狂言』是什么意思?那和能剧的狂言不一样吧?」

  「歌舞伎的『狂言』可以想成是作品、戏剧的意思,另外也有脚本的意思。」

  远见听了连连点头,拿起笔继续记笔记。来栖有些不自在地说:「老师还真是用功。」

  「来栖,我想要学习。我想要学习歌舞伎,不论是剧目、服装、传统……我有好多事情想请教你!」

  「我很高兴老师迷上歌舞伎,不过与其学习,不如先从发现乐趣开始……」

  「没关系,来栖,我是能够享受学习乐趣的人。」

  「哇,这种人还真少见。」

  「常有人这么说。」

  远见从学生时代就很喜欢认真查资料或背诵。父亲每次看到他这样,都会说:「好恶心的家伙!」实在很过分。

  「我知道应该尊重少数,不过,现在还是希望老师能配合我们的做法,先把学习和理论摆一边。重点是……你看,大家都在等你。」

  远见望向来栖所指的方向,不知何时已经集结穿好浴衣的学生。他原本听说大家会依序换浴衣,以为会花更久的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换好了。

  「为、为什么连我都要……」

  蛇之目丸子噘著嘴抱怨。她穿著蓝底牵牛花花纹的浴衣,很有夏季风情。

  「很可爱呀,小丸子。穿上和服会自然而然端正姿势,感觉很不错。」

  浅葱芳穿著帅气的条纹浴衣,因为个子高,看来很有型。

  「小芳,你的袖长好像有点短。对不起~毕竟是女性浴衣,总不能借我的。」

  替大家准备浴衣的是丹羽花满。负责指导的他穿著灰色浴衣搭配黑色腰带,非常帅气。村濑蜻蜓则沉默地玩弄手中的扇子,他穿的是颜色较深的灰色浴衣。

  「嗯,大家穿起来都很适合。」

  听到远见的称赞,蛇之目红著脸移开视线,浅葱则转一圈说:「是吗?」来栖快步走到呆站的村濑旁边,他穿的是深蓝色浴衣和黄色的男用腰带。

  「这样应该就准备完成了。花满学长,谢谢你!」

  「别客气~幸亏小芳也会穿和服,总不能让我替女生更衣。」

  「我伯母是教人穿和服的老师。我只学了浴衣的穿法,刚好能派上用场。」

  「对呀。那些男生还要从足袋的穿法教起,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啊,我忘记准备老师的浴衣!」

  远见听到丹羽这么说,连忙回道:

  「不用了。我是顾问,没必要跳日本舞踊。」

  来栖重新转向远见,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老师,你也要一起参加。我们不是学习歌舞伎知识的同好会,主要的活动是亲身感受歌舞伎的乐趣。我希望老师也能亲身体验。我不会要求老师上台表演,可是基础练习的时候,请务必一起练习!」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提议,远见用紧张到几乎变成假声的声音说:

  「不不不,不可能,我最不擅长活动身体……」

  蛇之目生气地说:「我也一样不擅长啊!因为我很肥!」

  她虽然负责服装,但仍遵循全体参加基础练习的规则。

  村濑瞥了远见一眼说:「……我也……参加了……」他是负责美术的,同样是幕后人员。

  丹羽继续追击:「老师也一起参加,可以提升向心力喔。」

  然而浅葱却接著说:「不过,如果老师不愿意,那就没办法了。」

  「对、对呀,浅葱说得没错……」

  「如果老师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觉得堂堂一个大人怎么能玩歌舞伎家家酒、根本不想跳日本舞踊、只要学生练习就可以、没有向心力也没关系……那也无可奈何。」

  远见原本以为浅葱在替自己说话,听到这里不禁感到狼狈。

  所有人都注视著远见,这样子……很难拒绝,更何况他还欠学生人情。都是因为他没有仔细调查规定,害歌舞伎同好会差点无法成立。

  「我、我觉得办不到……」

  个子娇小的来栖强而有力地说:「只要肯做,一定能成功。」

  「我、我先说好,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不用说日本舞踊,我连早操第一式都做不好,擅长的只有制作永久片而已。」

  听到远见的说词,浅葱歪著头问:「永久片?」一旁的村濑告诉她:「……就是显微镜的标本。」答对了。

  「不要紧,老师,几乎所有人都是从零开始,我们一起在乐趣中学习吧!」

  看到来栖率直的眼神,让远见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办得到,真是不可思议。

  来栖又用恳求的口吻说:「我想和老师一起练习!」

  这家伙,真会说些感动人心的话……

  正当远见这么想的瞬间──

  「比我还要差劲的人……大概只剩下老师了!」

  来栖光明正大地说出内心话,让远见顿时失去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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