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恋之礼服与命运之轮 这片天空的彼端

  “克莉丝,你起来了吗?”

  当房门想起敲门声时,克莉丝已经将礼服完成了。

  一抬起头才发现煤油灯早已熄灭,缕缕晨光从窗户投射进来。

  以这种旅舍而言,床铺显得相当大而富有弹性。将毛毯送去给夏洛克之后,本来想试着入睡,却反复在浅眠后又醒过来,直到清晨起床,干脆着手最后的工作。

  即使不去想,昨晚的事情仍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夏洛克必定习惯受到他人的爱慕吧,他一定感到厌恶吧,心里或许想着原来你也是吗?

  克莉丝与夏洛克的阶级不同。假如,他对克莉丝抱有些许的好感,也不可能视她为恋爱对象。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问那种问题?克莉丝带着想哭的心情思考,为什么要说你的恋人一定很幸福这种话?什么和我在一起便能感到平和宁静。或者那只是客套话?对于上流阶级的男性而言,是理所当然的发言?

  是因为我太在意夏洛克,他察觉到后便先发制人吗?是吗,谢谢你——因为他要说出这句姑且算是对我表达谢意的话语。

  或者是——或者是——

  “……嗯。”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是最紧张的时刻。

  夏洛克如同昨日一样,一派贵族的得体打扮,表情也十分平静。

  “早安。”

  “早,你在工作吗?”

  “是的,总觉得辗转难眠。你有好好睡一觉吗?”

  “没有睡得很熟。谢谢你的毛毯,我刚去洗手台梳洗过了,你还没有的话,最好现在赶快去,毕竟也不想和那些劳动者男人们待在一起吧。这段期间,我也会先收拾好行李。”

  “好的。”

  夏洛克似乎不在意昨天的事情。克莉丝以安心又悲伤的复杂心情,开始从行李里拿出琐碎用品。

  这样被夏洛克看着实在感到难为情。他整个人显得清爽干净,自己却只有扎好辫子,和刚起床的时候一样。

  过了一会儿,夏洛克宛如下定决心似地开口道。

  “伱扎起头发了呢。”

  “啊……使得,因为我不希望工作的时候有发丝掉落。”

  “在没有缝制东西的时候,你偶尔可以试着放下来。气质会不一样,给人的感觉很好。”

  夏洛克的声音听来平稳。克莉丝回想起昨晚,立刻变得满脸通红。在这个人面前,我甚至没有扎起头发。

  “……请你忘记昨晚的事情,我也……会忘记的,我喝醉了。”

  夏洛克的淡褐色眼眸始终注视着克莉丝,那是令人害怕的深沉目光。

  克莉丝的胸口感到阵阵刺痛。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又希望……在昨晚同样的地方,再一次被拥入怀里吗?暗自期待在耳畔听见其他话语吗?

  “……我不会忘记的,希望你也不要忘记。”

  夏洛克静静地说道。

  “楼下已经准备好餐点了,等你静下心来,我们再去吃吧。听说这个村子的教堂建造得十分不错,在莱利过来前,我们先去散散步吧。”

  “莱利,有情侣在散步呢。”

  莎希亚说道。

  坐在驾驶座的莱利,眼皮稍微显得有些浮肿,或许是昨晚睡不着觉。

  今天早上将拿到备用的橡胶皮带放到车上的时候,他一如往常地精神奕奕,然而当两人独处便立刻变得沉默,始终不发一语。

  在这种时候,率先开口的总是莎希亚。

  “情侣?”

  “是啊。”

  莎希亚看见从教堂走出来的克莉丝与夏洛克。

  两人仿佛肩靠着肩地一同步行。因为克莉丝的身形娇小,夏洛克的个子高挑,看起来宛如大人与小孩子,但是夏洛克刻意配合克莉丝的步伐,克莉丝一脸羞怯地说着话,夏洛克则以平稳的表情回应。

  “那不是夏洛克吗?怎么回事?……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想应该不是那样的,他们原先交情就不错了。”

  “可是两人都没有什么交谈啊。”

  “或许不用多说就能了解彼此的想法吧。”

  “嗯……”

  莱利顿时显得垂头丧气。莎希亚伸出手,轻轻抚着莱利的手。

  夏洛克注意到莱利的汽车,他表情倏地一变,若无其事地从克莉丝身旁离开,莱利缓缓地驶近夏洛克。

  “夏洛克,汽车呢?”

  “就在那边的旅舍旁。你弄到备用品了吗?”

  “当然啰。”

  “你先走吧,莱利,我还没退房。”

  莱利点点头,重新握住方向盘。看着莱利及脚步忽然变得机密的夏洛克,莎希亚于是眯细了双眼,丹尼尔与莱利也经常这样交谈。

  这些人并不是惜字如金,只是知道怎么以最简短的话语来和对方沟通。遗憾的是,那对女人不管用。

  夏洛克抵达旅舍时,莱利已经开始着手更换小梅费尔号的轮胎,夏洛克在一旁蹲下。

  “你和克莉丝汀小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什么值得提的,只是我只有订到一间房间而已。”

  莱利抬起头,表情有着意外。夏洛克见状则以平静的表情补上一句。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是在车上过夜的,只是晚上一起喝了酒而已。”

  “可是莎希亚说你们是情侣。”

  “那是误会。我想大概是比你们想象中还要好的朋友吧,仅止如此而已。”

  “真是令人羡慕,我和莎希亚已经连能不能成为好朋友都不知道了。”

  莱利鼓起脸颊,嘴巴超橡胶圈洞口呼呼地吹进空气。

  “好朋友……你们不是要结婚吗?”

  莱利依旧鼓着脸颊,摇了摇头。

  “你们不是结婚了吗?不会吧。”

  “呼——”

  莱利喘了一口气,压着橡皮带以及洞口交给夏洛克。夏洛克接过皮带,取出手帕压住之后,依旧画葫芦地鼓起脸颊吹起。

  “莎希亚她曾经喜欢一个叫丹尼尔的人,他是我以前的伙伴……有点像你,是一个好人。莎希亚因为自己内心对他的哀伤,打算穿上闇之礼服。”

  夏洛克赶紧将嘴抽离皮带,他险些岔气。

  “——啊,唉呀!你在做什么!”

  “闇之礼服!?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个!”

  莱利打算拿回皮带,夏洛克连忙闪到一边问道。

  “我听莎希亚说的……她想在伦敦一间名叫‘夜想’的店订制礼服,那里有位名叫克莉丝汀小姐的有名裁缝师,所以我才会拼了命地到处找。”

  “‘夜想’是那间店名吗?在哪里?”

  莱利见夏洛克咄咄逼人的态度,顿时忘了要将皮带取回,接着又表示…

  “我不晓得,我听说在考艾有人知道,虽然去了一趟,却没能找到。然后从别人口中得知,那可能是位于在丽浮山庄的一间店,所以我才会去到‘蔷薇色’。”

  “莎希亚说想要在‘夜想’订制闇之礼服?”

  莱利摇摇头。

  “莎希亚拜托我的时候,没有提到关于闇之礼服。要不是克莉丝汀小姐告诉我,闇之礼服很危险,我也不会发现。”

  “克莉丝她……告诉你的吗?她说‘夜想’那间店很危险吗?”

  夏洛克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让询问的语气变得激动。莱利被那股气势震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冷静下来。

  “夜想”,克莉丝知道裁缝闇之礼服那间店的店名。

  克莉丝在袒护闇之裁缝师吗?明明甚至流传出克莉丝任职于那间店的不实谣传。

  是因为闇之裁缝师琳达·巴雷斯是她的母亲吗?

  因为昨晚的事情和刚才的散步,夏洛克原先认为两人的距离已经缩短,然而如今又再次拉大。克莉丝果然对我隐瞒闇之礼服的事情。

  “听说穿上闇之礼服的人,会因为自己内心所拥有的悲伤情绪而致命。真的有这么可笑的事情吗?”

  “有。”

  夏洛克清楚简单地回答,莱利蓦地俯下脸。

  “我没有全部都相信,我认为主要是在于相信,并且想穿上它这点。明明知道闇之礼服是那种东西,却还是想要得到,所以也就代表想要自杀吧。我没有想到会带给她这么沉重的悲伤。然后莎希亚说,闇之礼服可以让我体会重要的人死去的痛苦。简单来说,如果莎希亚穿上闇之礼服的话,就是在报复迟钝的我。”

  “真是愚蠢,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大老远专程跑到这里来?”

  夏洛克说道。他不认为莎希亚的性格有那么复杂。

  “因为留有丹尼尔回忆的这块土地最让她悲痛,封地正好相邻……莎希亚和丹尼尔是表兄妹,连同妹妹在内,三个人的感情很要好呢。”

  “莎希亚很享受在这趟旅行中喔。”

  夏洛克干脆地说道,没有什么比看见高大男性闷闷不乐更令人烦闷的了。

  “虽然我为了莎希亚很想成功,所以一直努力到现在……但或许我其实只是不想输给丹尼尔而已……”

  “可是你们还是一起回来了。莎希亚小姐又没有穿上闇之礼服,在听到明确的回复之前,不能轻言放弃。”

  夏洛克边说边抬头看着旅舍那栋建筑。

  克莉丝表示礼服已经完成了,无论莎希亚一开始的期望为何,她最终没有穿上闇之礼服。穿上克莉丝的礼服,或许会出现什么转变。

  “你们要直接前往莎希亚家族的宅邸吗?”

  “凯萨琳以马车到附近山丘的墓地迎接我们。因为突然开车闯入的话,家里的人似乎会被吓到。虽然距离不远,不过得在这里和你道别了。”

  “不,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为了和我相似的那位丹尼尔先生,我也想要跟着去。”

  “我想莎希亚会很高兴吧。”

  话说完,莱利又检查起车身下方。将满腹的心事一吐为快后,似乎终于顺利将坏心情一扫而空,他再次朝皮带吹起。

  在旅舍的偌大房间里,莎希亚穿上了一套黑色礼服。

  上半身为柔软的透明平纹薄织物,颜色是泛灰的黑色。因为是午装女服,没有露出胸口,仅稍稍露出肩膀部分。袖子是看似透明的薄平纹棉,长度只有稍微覆盖过手肘。

  细看之下,便可发现裙子是波纹图案,并充分运用了纹理细致的黑色斜纹丝绸。裙身叠出大量皱褶,裙摆则缝上了黑色蕾丝。略高腰身的併接部分,束上相同颜色的细长装饰腰带,内侧则加入了坚硬的腰带芯,可随腰身的位置随意变化形状,今天则随意地束在腰际。

  克莉丝准备了几样质地细致的布料,好让莎希亚搭配缠绕在颈部。有沉稳的黄金色丝绸,以及带立体花纹的厚实黑色和银色蝉翼纱。

  “哪种颜色好呢?莎希亚小姐。”

  莎希亚选了黄金色。

  克莉丝将黄金色大块布料缠绕在颈部四周。从外务包中取出黑色、银色、金色三种颜色的别针,再从中拿起最大的金色别针,将布料固定在肩膀上,调整缠绕的布料。

  “这块布料你可以用珍珠,或是手边有的宝石加以固定,会将颜色衬托出来。”

  接着拿出一双上头有着黄金缀饰的黑色鞋子。因为加高裙摆的关系,不时可以从黑色蕾丝缝隙间看见鞋子。

  克莉丝梳理着莎希亚的头发,高高地将其扎起。

  “莎希亚小姐,礼服的名字是……‘夜光’。”

  “不是丧服吧……”

  “在迷茫的时候,光明越是能带来希望。光明的名字就是莱利先生,我认为你为了不让他的火苗熄灭而活在世上的。”

  莎希亚的目光顿时变得遥远。

  “或许适合穿去墓地。”

  “我对丹尼尔先生的事情深感遗憾,莎希亚小姐。”

  “是吗……我自己也不晓得这样究竟对不对。我想,或许已经伤害到莱利了,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克莉丝将黑色阔边女帽的缎带在下颚的位置系起,同时开口问道…

  “你想穿上闇之礼服吗?莎希亚小姐。”

  “不,我庆幸自己没有穿上。”

  莎希亚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会那么认为?”

  “因为莱利会伤心。”

  “莎希亚小姐并不晓得,‘夜想’是一间会裁制闇之礼服的店吧。”

  莎希亚投降似地露出笑容。

  “没错,为什么你会晓得?”

  “……请站起来。”

  莎希亚站起身。

  克莉丝在穿着漆黑礼服的莎希亚身上,披上有着大大衣领的短上衣。袖子轻盈地膨展开来,那是一件胸口敞开的黑色上衣。因为形状的关系,并不会给人沉重难受的感觉,扣上纽扣之后,领口内侧的黄金色也随之覆盖住下颚。

  “只要更换上衣,模样就会截然不同。你也可以穿上手边有红色、亮粉红色或是水蓝色上衣。”

  莎希亚看着上衣,以及使用了各种不同款式的黑色布料所裁制的礼服,她于是嫣然一笑。

  “真不可思议,我一直认为黑色是忧郁的颜色,经你这样一形容,开始觉得其实是一种非常明亮的颜色。”

  “越是漆黑的夜晚,光亮越是显著。”

  克莉丝微笑回应。

  “我接下来要去墓地,凯萨琳预定搭乘马车过来。首先,我想将凯萨琳介绍给莱利认识,然后再回家。”

  “凯萨琳小姐……是莎希亚小姐的妹妹吧。告诉莎希亚‘夜想’那间店的人,就是她吗?”

  莎希亚讶异地看着克莉丝,半晌之后终于开口。

  “……是的,没错。你为什么会知道呢?”

  “因为莎希亚小姐会袒护的人,除了莱利先生之外,就只剩下凯萨琳小姐了。”

  莎希亚叹了一口气,已经被克莉丝看穿了。

  “你说的没错。凯西曾经喜欢过丹尼尔,想必是比我还要喜欢。所以她才恨莱利和我,我一直瞒着莱利这件事。”

  既然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继续隐瞒的意义。莱利和凯瑟琳见面的日子终于要到来。

  莎希亚与克莉丝步下楼梯时,莱利与夏洛克待在餐厅里,享用着番茄口味的炖煮餐点。

  夏洛克即使身处在这种地方,仍然挺直背脊使用刀叉用餐,莱利则是直接以叉子叉起肉大快朵颐。

  由于稍微耽搁到用餐的时间,餐厅里除了夏洛克与莱利以外,只剩下一位看似学生的旅行者。

  莎希亚一走进来,视线最先定住的是他。双眼圆睁,接着脸上浮现满是赞美的微笑。莱利抬起头,目光痴迷地站起身。

  “莎希亚……你好美丽啊。”

  他不顾正在用餐,他一把抱住了莎希亚,陡然又回过神露出了悲伤的神情。未婚妻那素未谋面的妹妹凯瑟琳对自己怀恨在心,他似乎仍未从那样的打击中振作起来。

  唯有夏洛克表情不变,只见他以餐巾擦拭嘴角后开口说…

  “要用餐吗?”

  “更衣之前就已经先用过了,毕竟这是一套来之不易的新礼服呢。”

  “你是第一次穿深色的礼服吧,不过非常适合你喔。”

  “这都是多亏了克莉丝。”

  克莉丝微微一笑。她手上拿着外务包,将空的礼服箱交给莱利。

  用餐结束后,众人鱼贯走出旅舍,莎希亚自然地走在莱利旁边。

  “……我怎么能高兴的起来,莎希亚。虽然你很漂亮,但仍然无法忘记丹尼尔吧。”

  “是的,我想永远都没有办法吧。那是不应该的吗?”

  莱利注视着戴着阔边女帽的莎希亚,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那么认为,我同样也一辈子不会忘记丹尼尔。”

  “那么,我们走吧。”

  “莎希亚……我不想失去你。”

  “等事情结束之后,再来做打算吧。”

  莎希亚说道。

  真是个傻瓜,莎希亚万般心疼地想着。莱利总是积极进取,即使因为丹尼尔或许仍残留在莎希亚心底而沮丧,却仍然信任莎希亚,甚至能生气地要求莎希亚爱自己。

  更何况,竟然会被素未蒙面的凯瑟琳憎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吧。

  戴着护目镜的莱利发动汽车,后头传来小梅费尔号的引擎声。

  行驶片刻之后,尘埃、泥土和穿着咖啡色宽松衣服的劳动者们,逐渐不见踪影。可以见到路上的马车越来越高级,还能见到平坦的山丘。这是领主们从过去便用心经营安定生活至今的地方。

  墓地周围由高耸入天的树木静谧包围。莎希亚与莱利缓缓步行,夏洛克与克莉丝则走在稍远处。虽然没有进入墓地,但是充分感受到对丹尼尔的哀悼之意。

  丹尼尔依循英国国教会,在美国进行哀悼。莎希亚手中只有拿着丹尼尔的一撮黑发。

  “丹尼尔的双亲十分反对儿子去到美国。”

  莎希亚说道。

  “因为是从未离开这片土地的人,似乎无法想象和美国人来往是什么样的情景,甚至连丹尼尔过世之后,也从没有考虑过要去美国,凯萨琳也只是哭个不停。”

  “可是你在接获通知之后,立刻就飞奔而来,手上只握着一封电报。然后对我说,要为了丹尼尔继续开发下去,我不知道从你的那股勇气中得到了多少力量。”

  莎希亚微微一笑。

  一开始如此告诉莱利,是因为自己认为丹尼尔会是那么希望的,然后……寄住在波士顿的远亲家,为期六个礼拜的服丧结束之后,突然发觉内心有种不一样的情愫萌芽。

  莎希亚心想,其实在初次见到莱利的时候,或许就喜欢上他了。因为与丹尼尔之间的婚事是父母双方约定的,丹尼尔又像是一位温柔的哥哥,然而自己怎么样都无法像凯萨琳那样深陷其中。

  这时在墓地的另一头,一名少女伫立该处。

  是凯萨琳。模样与莎希亚极为相似——只是咖啡色头发没有像莎希亚一样经过太阳暴晒,接着还看见她身旁有一只黑色大型猎犬。

  凯萨琳穿着黑色衣装,身旁有一座十字架形状的坟墓。

  莎希亚走近伫立在十字架面前的妹妹。

  莎希亚看着久久未见的体弱妹妹,即使身旁穿与莎希亚同样的黑色衣束,气息却迥然不同。整个人似乎消瘦得可怕,脸色苍白,手上捧着一束白蔷薇。

  丹尼尔偶尔从美国返回这块土地的时候,凯萨琳曾经露出些许厌烦的表情表示——丹尼尔真是的,总是在说汽车或是陌生美国人的事情,一定是那个叫做莱利的人害他只能偶尔回来一趟。

  可是莎希亚明白,那个人是充满热忱地朝自己的梦想迈进,甚至可以确定,他拥有自己从以前到现在从没有碰过的魅力。

  然后,第一次收到他的信却是一封电报。

  丹尼尔意外身亡。

  凯萨琳哭喊着恨死美国了,这辈子绝对不会踏上一步,于是希望莎希亚独自搭上船只。

  莱利有着与想象无异的壮硕体型。你就是莎希亚·罗宾森吧……话一说完,莱利便哭喊着对不起,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自己有对他生气吗?当时除了拥抱他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内心只是想着,必须要让变成一具空壳的这个人重新振作起来不可。有人憎恨他,甚至决定一辈子憎恨他——丹尼尔的双亲开始仇视美国这个国家,凯萨琳也称呼莱利为不知廉耻的机械工,大喊着若是他死掉的话该有多好等等这些话,莎希亚都暗自决定不要说出来,要等开发进展上轨道,直到他振作起来为止。

  虽然我知道才刚服完丧……莱利笨拙地如此向她求婚,请将丹尼尔的爱分给我,我不会要求全部,我会珍惜保有他的回忆。

  我愿意,自己点头答应时没有一丝犹豫。只有在收到凯萨琳寄来写着“我最讨厌姐姐了”的简短信件时,才感到痛苦难当。

  丹尼尔过世一年后,她决定返回英国是因为凯萨琳寄来了第二封信。

  (有适合姐姐穿的礼服喔,在伦敦有间名叫‘夜想’的店,要回来南方港的时候,务必要去那家店裁制礼服喔,我相当期待——)

  当时,莎希亚以为凯萨琳原谅了莱利。

  “姐姐……”

  凯萨琳穿着与削瘦身材极为合身的漆黑衣装。莎希亚眯起了眼睛,两人已经足足有一年不见。

  “你变瘦了呢,凯西,好像也变得比较成熟了。”

  “姐姐,那套礼服……是我介绍的店裁制的吗?”

  “不是,我找不到‘夜想’,不过有找到一间更棒的店。”

  “我这整整一年都没脱下黑色衣服。”

  凯萨琳正面注视着莎希亚说道。

  “如果是我就一定找得到,我和丹尼尔死后马上就与其他人订下婚约的姐姐不一样。姐姐不去订制的话,就由我去那边订制礼服。像姐姐一样,我也打算替自己订制礼服。”

  狗从鼻子发出呜呜叫声,长长的鼻面磨蹭着凯萨琳的礼服,看似凶猛精悍,但其实已经是一只年迈的老狗。狗儿拖着踉跄的步伐,对莎希亚做出同样的举动。

  接着注意到站在莎希亚后面的莱利,便一直观察着莱利。

  “没有那种店的,凯西。”

  莎希亚静静地表示。

  真正想订制闇之礼服的人,果然是凯萨琳。

  凯萨琳想要寻思吗?想沉浸在丹尼尔的回忆中死去吗?或者是想拖着温柔的姐姐一同步上黄泉……莎希亚后悔这一年来都没有去见凯萨琳。尽管没有收到回信仍经常写信回去,但这么做仍然不够。

  “罗宾森小姐……”

  站在莎希亚身后的莱利,畏畏缩缩地站出来,凯萨琳顿时僵直了身子。

  “我来向你介绍,凯西。这位是莱利·马汀先生,我有向你提过吧?是我的未婚夫,也是丹尼尔的好友。”

  “是害死我的丹尼尔的人吧,姐姐,你果然还是跟这个人一起回来了。”

  凯萨琳的声音倏地变得尖锐,声音充满恨意。

  莱利缩起身子。莎希亚想握住凯萨琳的手,凯萨琳随即将莎希亚的手挥开,紧紧握着蔷薇花束。

  “……不,没关系的,莎希亚。”

  这时候莱利开口说道。

  莱利咬着嘴唇,有所觉悟似地跪了下来,变成祈祷的姿势。

  莱利双手于胸前交握,仰望着凯萨琳。

  “请你原谅我,凯萨琳·罗宾森小姐。你打我吧,如果这样能让你气消的话。”

  “莱利,你在想什么?”

  莎希亚来不及出言制止,凯萨琳的眼神中便闪过一丝怒火,她举起握着花束的手,朝莱利挥下,接着又再一次。莎希亚赶在前一刻,抓住凯萨琳的手。

  “你这么做又能改变什么,凯西。”

  “啰嗦!姐姐又了解什么!居然和这种人订下婚约。”

  “没关系的,莎希亚,因为我也只能这么做而已。”

  莱利仰望着凯萨琳。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凯萨琳。希望你能原谅我只有我一个人得到幸福,可是为了丹尼尔,我要活下去,我想活下去。”

  泪水从凯萨琳的眼眶扑簌簌地落下,斗大的泪珠仿佛是将至今所忍受的一切,一口气解放出来。

  “我不会原谅,绝不会原谅的……”

  凯萨琳抛下这句话,随即转身飞奔而去。黑狗回过头,像是犹豫着该不该追上去。

  “过来,史班奇!”

  凯萨琳呼喊着,随后坐进一辆高雅的马车,史班奇急急忙忙地从后头追了上去。

  “凯萨琳!”

  “追也没用的。”

  莎希亚打断莱利的叫唤,莱利一脸颓丧地缓缓起身。

  “……这么做究竟对不对,我实在没有信心……”

  “你不需要担心那些事情的。”

  莎希亚眯细了双眼。

  “那孩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可是她是个本性善良的好孩子,慢慢地花时间,好好地向她说明吧。关于你的事情,与其在口头上说明,我觉得见面会比较好,下次让她搭乘史班奇看看吧。”

  凯萨琳的马车尚未驶动,正等候着两人。

  莱利觉察到那件事。汽车停放在一旁。

  “……她会愿意搭乘吗?”

  “不晓得。不过,你不是每次都能完成不可能办到的事吗?”

  莱利看着莎希亚。

  “莎希亚……没有人能够像你这样了解我了。”

  莎希亚看了莱利一会儿,最后发出一声叹息说道…

  “是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莱利。”

  莱利的脸颊因为被白蔷薇割伤而红肿,莎希亚将冰凉的手贴上。

  莱利自然地抱紧莎希亚,两个人静静地相互拥抱。

  刻意不走进墓地,站在后头看着的克莉丝连忙移开视线,转向旁边。

  随后与同样装作没看见的夏洛克视线交会,一股尴尬气氛弥漫开来。

  “呃……我送你去有通往丽浮山庄路线的车站去吧。我接下来必须去拜访朋友,即使只是形式,我也必须编出一个旅行的目的才行。”

  夏洛克说话难得结巴,而克莉丝费劲地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

  “其实我想要直接送你到丽浮山庄。”

  “不,请你以自己的事情为优先。”

  “这样啊……”

  夏洛克的语气似是遗憾,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克莉丝露出了微笑,她也一样感觉到悲伤,同时却又稍稍松了口气。

  珍贵的回忆不会消失,无论何时都能从内心深处再次取出,尽情观看。

  莱利与莎希亚从另一头走了过来,接着要开车前往莎希亚的家吧。莱利举起手,夏洛克随意地回应,克莉丝与夏洛克并行走向汽车驶回的道路。

  因为被朋友强行留住,夏洛克回到伦敦已经几个礼拜之后的事了。

  很久没有回到伦敦的宅邸。在被禁足之前,只要没有事情时便会待在奥佛西地昂斯宅邸,以丽浮山庄为据点四处走动。

  在侍女打开行李整理的期间,夏洛克站在镜子前。每当触碰到自己凌乱的刘海,夏洛克便会回想起克莉丝那带着沉稳,有着神奇触感的发丝。

  (是的,夏洛克先生。)

  夏洛克吐了一口气,重新系好领带步入走廊。

  他要前往的地方,是父亲艾佛列特·哈克尼尔公爵的书房。

  “父亲,我有话要对您说。”

  “进来。”

  夏洛克打开门走进里头,不禁轻皱起眉头。母亲苏菲亚·哈克尼尔正坐在书桌前方的长椅,带着充满慈爱的微笑注视儿子。

  “你来得正好,夏俐。我们也正好有话对你说,原本还在讨论什么时候要到你的房间找你呢。”

  “这样就让您省事多了,母亲。”

  夏洛克规矩有礼地回答。

  没想到母亲竟然会在这里。

  艾佛列特坐在书桌前,注视着夏洛克。

  “那么,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夏洛克。你会亲自过来表示有事,真是稀奇呢。”

  “并不是什么急事,所以请两位先说吧。”

  夏洛克坐在母亲的对面。苏菲亚瞄了丈夫一眼,在得到同意之后,她便以流畅的口吻切入正题。

  “对你来说是一件非常棒的事。以前应该跟你提过的奥尔索普伯爵家,寄来了邀请函喔,希望务必能邀请你过去。”

  桌面有个放着书信的托盘,里面放置了好几份信封。

  果然,尽管夏洛克从心底感到厌烦,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母亲总是致力让引以为傲的儿子在诸多千金会聚集的场合曝光。原先以为发生过需要禁足的事件,母亲就会变得比较收敛,没想到为了挽回名誉,在这阵子反而卯足全力,四处寻找机会。

  夏洛克双脚交叠,视线移向窗外。

  外头天气晴朗,到高耸大门之间的园地经过细心整顿,聘用的佣人也规矩地完成职务,将每一寸角落整顿得美轮美奂。是南华科那条汙穢道路、西北英格兰布满灰尘的旅舍所无法比较的景色,如此地井然有序教人无法联想是同一个国家。

  总之,我是属于这一边的人吧,夏洛克暗忖。无须多做思考,自己在这里必须做的事情十分清楚,没有必要着急,也不需要感到惊慌。

  母亲口中不断说着赞美奥尔索普家千金的话,夏洛克把那些话当成了耳边风,同时伸手拿起一张邀请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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