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恋之礼服与约定之信 好想见面

  克莉丝汀·巴雷斯小姐

  虽然那天我也安排了工作,不过傍晚的话有时间可以见面。我会在三点半时到摄政公园的露台前,所以希望你能在那时候过来,并尽可能不要迟到。

  你一定非得当天来回不可吗?希望你能答应让我帮忙找个留宿之处,那天晚上我有无法推辞的事情,不过隔天下午我并没有其他的安排。如果你愿意住一晚,隔天我们可以一起用中餐,也可以去逛逛百货商行。关于这件事,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谈。

  对了,其实再过没多久就是我的生日,你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呢?连这种事都不晓得,真是让人不敢置信。期待早点与你碰面,尽情地聊一聊吧。

  夏洛克·哈克尼尔

  「唉,我真的很开心,没想到你愿意答应再陪我出来。」

  尽管离约定的时间还久得很,不过伊恩早就在摄政公园门口徘徊等待,一看到潘蜜拉步下载客马车,随即趋步上前。

  伊恩是年约三十的医师,然而像这种时候真的是相当坦率。伊恩有个相当喜欢骑马的兴趣,身材结实而高挑,并且长得一副亲切的模样。今天帽子、眼镜和手套三样东西都戴齐了,西装大衣也不像平常那样陈旧皱折,而是崭新的一件。

  潘蜜拉有些慌张地垂下视线,其实她原本是想让自己提早先到,做好心理准备的。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其实站在我的立场,是想再多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不过既然你说喜欢这里的话,我也觉得很开心。」

  「我不是很清楚其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不过我喜欢这里。」

  「我家也在这附近喔,呃……我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你吃过午餐了吗?」

  「和克莉丝在蒸汽火车上吃过了。」

  「这样的话,傍晚的时候也可以和克莉丝汀小姐一起吃些点心。」

  在这晴空之下,走在四周都是草皮包围的一条路径上,令人感觉相当舒服。伊恩始终带着盈盈笑意,惹得潘蜜拉也几乎要笑出来。

  伊恩面对其他女性也是像这样吗?事实上,潘蜜拉从来没有看过伊恩真的发脾气,或是心情不好。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那副有点傻气的外表,让人就算初次与这名男子见面也不会紧张,就连克莉丝面对伊恩也能放松。

  「克莉丝傍晚的时候要与夏洛克见面喔,要是打扰了他们就不好了。」

  「夏俐和克莉丝汀小姐啊?……这个是……?」

  「感觉看来发展还算顺利,克莉丝她也总是满脑子都在想着这件事。伊恩医师,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吧?」

  「呃,不……真的不清楚!」

  尽管伊恩一瞬间显得错愕,但随即赶忙摇摇头。看来他虽然多少知道一些,但的确没想到会到现在这种情形,是听潘蜜拉这么一说才意识到。

  「这样子啊……那还真是很棒的事情呀……」

  「如果单纯是很棒的事情就好了,但我还满担心的,可是我又不想变成一个只会出一张嘴的爱管闲事怪女人……」

  「没有人会觉得你爱管闲事的。」

  「不晓得克莉丝要不要紧呢……」

  「我从夏俐小的时候就认识他到现在,他就是像那样温柔的男士,我觉得他与克莉丝汀小姐还满适合的。」

  潘蜜拉想知道的并不是两人个性适不适合,而是贵族男士与劳动阶级女性交往的问题,不过伊恩似乎没有想到那一层去,潘蜜拉不禁苦笑。

  伊恩带着微笑缓缓地步行着。公园里只偶有一些散步的男女出现,潘蜜拉也戴着帽子和手套,并穿着一件全新的印染礼服,说她是中产阶级家庭的小姐也不奇怪。周围并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两个。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潘蜜拉心想。如果可以一直像这样悠哉地,如同云朵般地散步下去就好了。

  「我……我今天来,是有话想对伊恩医师说。」

  在散步了一段时间后,潘蜜拉决定说出口。

  「你想说——什么?」

  伊恩开口问道,依旧面朝着前方。

  高高的肩膀正透露着紧张,大概是可以猜想得到内容吧。

  「关于之前伊恩医师问我的事情,我想了很多很多,然后……我决定要回绝。对不起,因为你那些话用在我身上实在是太可惜……」

  潘蜜拉尽量不去看伊恩的脸,一鼓作气地将话说完。

  伊恩紧张得肩膀顿时停住。

  潘蜜拉也站住了脚步。

  潘蜜拉感觉到胸口的刺痛。

  伊恩提出以结婚为前提交往,是在一个多月前的事情,那时候也是潘蜜拉开始有将伊恩当作恋爱对象的想法。

  她并不讨厌伊恩,不对——即便是以看一名男性的眼光来说,她也是抱持着好感的。

  尽管不是明确的恋爱之情,然而只要与伊恩在一起,潘蜜拉就感到安心而愉快。而且最主要的是,那绝不花言巧语的性格,让潘蜜拉尽管惊讶却是感到尊敬。就算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安心地交付他,然而潘蜜拉并没有特别想被男人好好呵护的想法。

  即便是伊恩那被说成怪人的笨拙之处,潘蜜拉也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好好应对,并且反而可以成为他的助力。

  曾经在某一次,潘蜜拉看见伊恩与其他想跟伊恩多聊聊的女性在一起时,她发现自己感到焦躁不安。

  那当下她决定——那就接受吧,并且在心中不断描绘着与伊恩两人相处时的情景。

  可是,理性反驳了自己。

  对潘蜜拉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蔷薇色』和克莉丝,在经历过一番辛苦才拥有的小小房屋——与伊恩在一起的话,应该可以打造出比这更豪华的房子吧?

  还有,伊恩并不知道潘蜜拉的出身。

  她没有做出结论。正因为伊恩拥有如此诚实的性格,她才觉得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

  「这——是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伊恩静静地望向潘蜜拉。

  「——不是的。」

  「嗯,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既然这样的话,我没有办法接受。如果你是因为讨厌我的话,那就另当别论——还是说,难道你有其他喜欢的男性?」

  伊恩相当严肃,眼睛如孩童般澄澈。

  「没有,只是——我还有克莉丝和『蔷薇色』的事情……」

  「如果这是你拒绝我的原因,那根本没有关系。之前我也说过了,因为我喜欢工作时候的你,我并不想夺走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是因为裁缝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严重问题,请你告诉我。我希望能够帮助你,而且我也可以,请你相信我,毕竟我被叫怪人可不是叫好听的喔。」

  伊恩急切地说着。潘蜜拉与其四眼相对,内心已感觉到焦躁。

  「如果和我结婚的话,会让伊恩医师受伤的。」

  「那也无所谓,因为我是医生。」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潘蜜拉唯独嘴角露出了微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告诉你吧,伊恩医师,我是个孤儿。」

  伊恩医师看着潘蜜拉,带着几丝的讶异。

  「——孤儿?」

  潘蜜拉垂下了视线。

  「我并不晓得自己的出生年月日,那时还是个小婴儿的我,好像就只裹着薄薄的一块布被丢在一间房子前。我就躺在一本取代床的书上,那个作者的名字就变成了我的名字。可是不要说书了,我根本连字都不会看。在我十四岁遇到克莉丝之前,都一直是生活在伦敦最底层的环境。基本上……住在像那种地方的孩子会是什么情况,你很清楚吧,伊恩医师?」

  潘蜜拉飞快地说道。好不容易可以抬起头,直视伊恩了。

  伊恩的嘴巴微微张着。

  潘蜜拉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头——太好了,她如此心想。没有被感情牵着走而接受求婚真是庆幸。那将会带给眼前这个可爱的人,无可弥补的伤害呀。

  潘蜜拉心情变得坦荡舒爽,一想到往后可能没办法再像这样见面了,内心便有些感伤,但就算对方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潘蜜拉看着伊恩,并微笑以对。而伊恩依旧望着潘蜜拉,脸上不见笑容。

  「也就是说——你在十四岁之前,都是住在伦敦东区……不晓得自己是哪里人,也从来没有受过教育的意思是吗?」

  「对,就是这样。」

  「这就是你拒绝我求婚的理由?」

  「对。」

  「我没有办法接受耶。」

  伊恩整个人正面朝向潘蜜拉,认真严肃地深深望进潘蜜拉的眼瞳。

  「——什么?」

  潘蜜拉想都没想就回问出口。

  伊恩交叠起双手,呼……地叹出一口气。

  「如果你是在意这种事,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你是因为讨厌我那就另当别论,或是喜欢上别的男性也是。但除了这些理由之外,其他的我都没办法接受。」

  潘蜜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伊恩。

  「伊恩医师……我连我的双亲是谁都不知道喔,而且——或许是伊恩医师所不能想像,那种曾经犯过罪的女人也说不定呀。」

  「你不是,万一真的有那也不是你的错吧,这一点我只要看现在的你就明白了。」

  「那只是伊恩医师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的一厢情愿并没有错,谢谢你现在愿意将一切都告诉我,那是相当痛苦的回忆吧?不要紧的,虽然我表达得不是很好——但是像这些过去,我会当成自己的事情一般,我可以好好保护你的。」

  潘蜜拉实在哑口无言,他居然还说什么谢谢。

  「就算伊恩医师这么想,四周围的人可不这么认为喔。」

  「如果你是指我们家的话,这你不需要担心。我的家人们都很随和,母亲现在还是在做护士的工作,而且哥哥的妻子也是在异国认识的外国人,哥哥嘴上最常挂着的一句话就是,每一个人身体里面都是一样的。我想大家如果知道你的存在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话说回来,身为医师的好处就在于他如果医术高明,其他人是不会对他的血统背景等等问东问西的。啊~~真庆幸我是医生呀。」

  伊恩露出了笑容,转眼就接受了潘蜜拉所说的事情。

  潘蜜拉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一直凝视着伊恩。

  虽然以前觉得他迟钝,但是像这么单纯乐观真的好吗?伊恩明白她刚说的吗?不对——他一定是明白的吧。

  可是,潘蜜拉还有没向伊恩坦白的事情,就是自己出身于娼馆这件事。

  她并没有接过客人,这方面并不是问题。

  但妻子是孤儿与妻子曾经在娼馆待过这点,根本就是两回事。

  「你对我保密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吗?潘蜜拉小姐。」

  「呃——嗯、是的。」

  「既然这样的话,我并不放在心上。请你与我交往,如果没有办法决定的话,我会等你的。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想和我交往的话,请告诉我你讨厌我。听你说出这句话,我就会放弃了。为了你,我会干脆地转身离开。」

  伊恩在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笑容消失了。

  说讨厌——

  潘蜜拉注视着伊恩。

  伊恩一脸严肃,等待着潘蜜拉的回答。

  就算是说谎或什么也好,只要说我讨厌你,伊恩就会接受,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这个带给伊恩更大的打击了。潘蜜拉只要照原先预定,回复到往常干练的店员模样,照顾好克莉丝,并同时处理好裁缝屋的事情就够了。

  但是,潘蜜拉实在怎么都无法说出口。

  「……真是坏心呢,伊恩医师。」

  潘蜜拉发出了前所未见如撒娇般的声音,没辙地呢喃道。

  伊恩听了那回答,打从心底开心地笑了。

  三点二十分的时候,夏洛克抵达了摄政公园。

  尽管克莉丝表示不管哪里她都会去,但要是叫她到西敏市,那肯定是会晕倒的。时局不安定,再加上又有许多议案要审理,议员们也都杀气腾腾的。夏洛克也是在见到克莉丝之后,就非得赶快去餐会不可。而且那行程也是为了配合夏洛克的时间,从黄昏移到了晚上。

  他不确定克莉丝有没有办法一个人去到餐厅,天气晴朗的话,最适合去的地方就是公园了,而伦敦最漂亮的公园就在圣詹姆斯一带,但那附近都是贵族们注视的目光。虽然克莉丝似乎很喜欢汉普斯特周围宁静的街道,但很可惜的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在思考了许许多多之后,最终夏洛克还是选定了摄政公园。去该处公园的中产阶级比贵族多,而且幅员辽阔,没有那么多他人的眼光。如果时间够的话,也可以带克莉丝去伦敦动物园,让她看一些珍奇异兽。

  这真是普通的行程呀——当脑海浮现出这般念头的同时,夏洛克几乎要对苦恼于约会地点太平凡的自己苦笑。

  可是,克莉丝当然不会清楚伦敦四周位置,而且不这么做的话又见不到面,所以也只能这样。

  像这些事,夏洛克就希望能够做得名正言顺一点。比如说每个礼拜的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或是在两地中间点的伊夫舍姆,找寻可以两人共处的场所,在我有空的时候,克莉丝便可以过来之类的。

  ……不对,克莉丝是有工作的人。

  夏洛克在长椅上坐下,一边远眺着油亮的草皮,一边交叠起了双脚。

  他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三点四十二分,克莉丝有些迟了,是因为还在工作吧?

  夏洛克叹了口气,望向摄政时代风格的大露台。

  不管用什么方式,也无法带克莉丝出席晚宴或是舞会吗?(不对,克莉丝并不是那种个性的人。虽然像跳舞这种事,只要我教她就可以了……)或者我减少一些工作——(……认真的吗?)

  抑或是在伦敦开设『蔷薇色』?如果是克莉丝,一定会成功的吧。

  像开店资金这种小事,就由我来……才光是在想这些,脑海中就立即隐约浮现出潘蜜拉。在此同时,夏洛克在路的另一头看见了她的身影。

  夏洛克惊吓地身子顿时一缩,那并不是幻觉。

  「啊,这不是夏俐嘛!」

  潘蜜拉身旁的伊恩一看到夏洛克,脸上顿时迸出光芒。

  「我正与潘蜜拉小姐在聊天呢,克莉丝汀小姐还没来吗?」

  两人朝夏洛克走近,尽管伊恩心情看来很好的样子,夏洛克却笑不出来,只是以僵硬的表情来回望着潘蜜拉和伊恩。

  「……你也和克莉丝一起来?」

  「我只是因为担心才来,不会打扰你们的。」

  潘蜜拉冷冷地说道。夏洛克为避免自己松了口气的心情被察觉,还故意不悦地表示:

  「有我在不需要担心吧?」

  「就是因为你我才担心呀。」

  潘蜜拉以往常轻松的口气回了夏洛克一记,接着突然压低了声音。

  「……虽然我不想说这种话,不过你可要好好珍惜克莉丝喔。」

  夏洛克望着潘蜜拉,潘蜜拉并不带任何笑意。大大的咖啡色眼瞳里映着太阳光,射向了夏洛克。风吹过来,宽边帽檐下的发丝遮盖住了脸庞。

  尽管夏洛克想回嘴说多管闲事,就像过去被潘蜜拉狠狠教训时一样,然而这次他却说不出口。不知怎么地,夏洛克的视线从潘蜜拉身上避开。

  「——这不用你提醒。」

  「那就好,我一直很想听你亲口保证。现在几点了?」

  「三点五十三分,虽然克莉丝信上写三点或四点结束,不过需要这么久吗?」

  「如果专心听客人讲话,的确会有拉长时间的情况。有时候甚至还得等上一阵子,才会被带到客人房间……不过我觉得这一次应该不会有这种情形。很难说,毕竟也不晓得会有什么状况。」

  「对方是贵族吗?」

  「不是的,是有工作的女性。」

  夏洛克稍稍安心了一点。这样的话,应该就与暗之礼服无关吧。

  自己对于暗之礼服的事情,是不是有些太神经质了?夏洛克暗自思忖。

  「你会待到几点?」

  「我想过五点之后离开,不过因为怕一不小心错过了,所以就在这边等着。克莉丝来了的话,我会开车送她去车站的。」

  「也可以让我坐上车吗?」

  「——不行。」

  「明明就只是开开玩笑嘛,对不对?」

  潘蜜拉向伊恩问道,而一旁的伊恩听了只是边笑边点头。

  「像这种时候就很想要有个仆人吧,夏俐。」

  「我现在有在找。」

  「哦,正在招聘吗?」

  「对,我希望是没有家累的男性,虽然已经看过几名,但都回绝了。如果有适合的男性就介绍给我吧。希望能力是有到某个程度的绅士,经历的部分我不太在意。」

  「人选的话,我现在心里也不是没有……」

  潘蜜拉以别有含意的口气说着,然而她瞄了眼伊恩,就此没再开口。

  「是『蔷薇色』的客人?」

  夏洛克认真地询问。

  「嗯,我会当开玩笑问问看,不过你不要太期待喔。」

  「我知道,这也不是很紧急的事情。话说回来,你们也是很久没见了吧,不用在意我,你们两个就去享受你们的时光吧。」

  夏洛克这么说着。尽管伊恩在夏洛克和潘蜜拉的身旁满脸笑意,不过夏洛克也是明白伊恩的心情。

  听了夏洛克说的话,潘蜜拉注视着伊恩,脸上挂着微笑。

  伊恩则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以笑容,伸出手臂。

  (……搞什么……其实潘蜜拉也会露出这种笑容的嘛……)

  夏洛克看着融洽离去的两人不禁感到刺眼,也不想想是因为自己开口催促的。原本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和克莉丝像那样走在一起才对的。

  夏洛克看看时间,已经四点十一分了。

  如果是四点结束的话,那还有三十分钟,克莉丝应该会来才对。而且她也得赶上回程火车的时间。

  他没有办法再继续望着流逝的时间,夏洛克藏起焦躁,阖起表盖。他站起身,开始步行于林木之中。

  居然迟到这么久,克莉丝究竟是在想什么啊!相对的,我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克莉丝今天在这里住下。潘蜜拉则当然是请她回去(不对,还是潘蜜拉也一起比较好?)。不仅要问问克莉丝到底怎么看待我的事情,并且告诉她让她明白,如果真的喜欢我的话,即便要稍微调整一下工作,也应该以我的事情为优先。我也是做了一些牺牲,克莉丝要作些改变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车内接吻,并轻声告诉她,不要回去。即便如此克莉丝也还是要回去的话,那就表示她还不够爱我。既然这样的话,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

  总之,先前毕竟是暂时分开了一段时间。就算只有几分钟也没关系,我们得见上一面,并确认彼此的心意才行,现在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克莉丝,你现在在哪里?

  快点——过来我身边。

  阳光透过林叶洒下的光点教人目眩。夏洛克抚过上头有着鲜绿青叶的树枝,同时抬头仰望天空,缓缓地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

  「稍微休息一下,让我喝口茶吧,克莉丝?」

  西蕊尔说道,在贴身衣物外披上长袍。

  克莉丝在丈量尺寸上并没有用到太多时间,只是将卷尺上的数字记在脑海里,之后再写进手札罢了,比起尺寸这些数字,客人本身的体格和身材柔软度,以及习惯动作,和最重要的就是客人自身的期待——这通常是恋爱方面的比较多——掌握这些才是缝制礼服的重要关键。

  所以采量尺寸的同时,如果了解了什么、明白了客人什么样的心思,没多久就可以结束了。

  西蕊尔披着长袍坐在长椅上,并喝起了茶。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克莉丝已经请侍女来收拾走用剩的午餐了,不过西蕊尔表示她口渴,所以并没有将茶壶撤走。

  西蕊尔好几次总说着真的很抱歉,接着就要休息。客人都说自己是容易疲倦的体质了,克莉丝自然是无法反对。

  「你不喝茶吗?」

  「我不用了,现在比较重要是继续丈量……」

  「啊——真的很抱歉呢,克莉丝,你希望早点结束工作吧。」

  「不,没有这回事。」

  克莉丝握紧了卷尺,不好好用心并将注意力放在客人身上是不行的。

  「您不用在意我的事情,因为我一心只想为西蕊尔小姐缝制出最棒的礼服而已。这件礼服对于选角一事来说,很重要吗?」

  「嗯,是啊。『蔷薇色』的礼服虽然是恋之礼服,可是据说也是会让梦想实现的礼服,这个传言在女演员之间很盛行呢。你真的不晓得吗?」

  「是的,很抱歉。就如同我刚刚所说的,在伦敦『蔷薇色』开店时期,我从没有在店里出现过。不过现在我很庆幸,自己能走出来与客人有更多的深谈。之前那个时候,真的非常害怕面对人。」

  尽管这段话已经说了好几次,克莉丝仍是努力地重复说明。

  边桌的时钟指向三点二十分。

  夏洛克大概已经出发前往约定地点了吧?

  尽管客人吃了东西又喝了茶,还延续着喋喋不休的谈话,然而克莉丝在内心庆幸耗费的时间并没有想像中的多。

  「不好意思,让你在一旁等着,我真是粗心呢。」

  西蕊尔又再次喝了口茶之后,一脸抱歉似地站了起来。克莉丝于是放下心来,正准备趋步走近,西蕊尔却轻轻闪过身,去到镜子前站着。

  「我从以前就是这样,老是被说粗心。虽然觉得至少穿上『蔷薇色』的礼服会有所改变,却始终都苦无门路,而这个心愿现在在这里实现了喔,能在这件事上与基尔雷有同样的想法,真是太好了。」

  「可是……西蕊尔小姐不是曾在伦敦的『蔷薇色』订制过礼服吗?」

  克莉丝一这么询问,就见西蕊尔有些惊慌地注视着克莉丝。

  「——是那样没错,不过就只是订制而已,我的礼服由其他女演员穿走了,然后成功演出了戏剧,也是有发生这样的事呢。」

  「那……您不是说有演过马克白夫人?」

  「我没说有演过啊。不是说我那时候还是个新人吗?如果那个时候有『蔷薇色』的礼服,我觉得马克白夫人这个角色一定是我的。」

  西蕊尔的话听来实在像狡辩。由于与自己所认知的不同,克莉丝开始感觉混乱。西蕊尔不是在第一线活跃的女演员吗?

  不过,克莉丝当然也不是因为她有名气,才接下这项委托的。

  只是克莉丝感到不知所措,丈量工作在断断续续中也完成了近一半,然而她却还掌握不到西蕊尔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虽然西蕊尔嘴里一直说想要获得角色,但是看她的模样又不像玛格丽特·贝尔那样,充满对演戏的热情,克莉丝真的被弄糊涂了。源源不停涌现的,全是对于自己怀才不过的过去,类似感到悔恨的思绪。

  还有,基尔雷的事情也令人摸不着头绪。

  妈妈爱人的仆人——尽管觉得妈妈就在他身旁,但是——他和西蕊尔那位朋友是同一个人吗?

  「基尔雷先生是您的朋友吧?」

  「是啊,他这次是在某个地方找到我的。他说他在找可以演出卡珊德拉——一个美丽占卜师角色的女演员,为了要重新诠释这个在过去,是穿着你妈妈所缝制的衣服演出的角色。」

  「以前演出这个角色的,并不是西蕊尔小姐——」

  「对,这次就要由我来当主角了。基尔雷还记得以前我穿着那礼服,化身成为卡珊德拉的姿态。」

  西蕊尔如身陷梦境般地说道。

  克莉丝已经不再指出她的矛盾之处了。过去妈妈做的礼服是为了西蕊尔做的吗?还是其他什么人的东西?这些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了。

  在西蕊尔身后的克莉丝,停下手望着镜子中的西蕊尔。在她说到卡珊德拉的时候,克莉丝觉得第一次在西蕊尔的眼中,似乎看见了某种不一样的光芒。

  「那么,希望您这一次可以得到那个角色。」

  「嗯,是啊。」

  「那个角色……在剧中是没有谈恋爱的吗?」

  「什么?」

  西蕊尔透过镜子望着克莉丝。

  「为什么这么问?」

  「呃……因为……如果有说错请恕我失礼了。因为我想如果是美丽的女性角色,在剧中都会有对手戏,有恋爱的编排也不奇怪吧。更何况,我的母亲原本就相当擅长替恋爱中的女性缝制礼服。」

  西蕊尔的目光闪避着克莉丝,依旧神情慌张地看向了地板。

  「爱情戏……有喔,不过最后遭到背叛而死。」

  「这样啊——」

  如果是悲剧收场的话,感觉不是很容易缝制。克莉丝于是放弃询问故事内容。而且想到若是一开口问,西蕊尔很有可能又会开始滔滔不绝,这让克莉丝却步。

  美丽的占卜师角色。母亲为此缝制出了什么样的礼服呢?克莉丝走近西蕊尔,将长袍褪至地上。

  克莉丝抚摸裸露的肩膀,西蕊尔相当地柔软,而腰部因为穿着马甲束得过紧的关系,将肉全都挤上胸前。虽然说是二十二岁,但是感觉好像再更多一点。

  「克莉丝,想看看琳达的礼服吗?」

  西蕊尔仍是望着镜子,如此向她问道。

  克莉丝惊讶地抬起头,胸口剧烈跳动。

  「妈妈的礼服——遗留着吗?」

  「嗯,因为很适合我嘛,是我的东西哟。我想,跟基尔雷说一声的话,应该就可以拿过来的,下一次就让你看看。」

  「好的,麻烦您了。」

  克莉丝不由地以认真的口气请求。

  西蕊尔热切诉说的时期,就是大概三、五年前的时候,那时妈妈的确缝制了很多礼服。店里的礼服交由克莉丝去做,她自己则是负责私人的委托。而女演员的服装,肯定也是当时的委托之一。

  只要能够碰触到妈妈那时候缝制的礼服,说不定就可以明白妈妈的心情了。

  尽管害怕与基尔雷见面,但只要西蕊尔愿意同行的话……

  克莉丝接着继续丈量的工作,在开始之前她先瞄了眼时钟。

  三点四十五分。出于对夏洛克的歉疚,让克莉丝几乎想要祈求时钟的指针,拜托再走慢一点……

  可是,在意这种事是不行的——她好不容易才终于掌握了一点头绪,不管是对妈妈的事情,还是对西蕊尔的心境。

  克莉丝急忙结束丈量并收拾好物品,接着请载客马车过来,大概又用了三十分钟。

  夏洛克愿意等待一个多小时吗?毕竟信上写了大概三点或四点结束(而且那也已经是抓得比较宽松的时间了……),如果告诉他工作是在四点的时候结束,四点半到达的话,不晓得他是否会接受……

  可是就算这样,也只能相处数十分钟而已。夏洛克说了晚上还有事情,而且克莉丝也非回去不可。虽然夏洛克在信中有提到希望她能住下来——如果那么做的话该有多好……尽管克莉丝如此心想,然而还有工作在身,而且也不可能突然对夏洛克如此开口要求。

  明明好不容易才能见到那个人的啊……

  无论是那贵族般的端正侧脸也好,略带害羞的笑颜也好,凌乱拨起浏海的习惯也好,在短暂思考过后,从嘴里发出的刚硬声调也好,无论是什么,克莉丝光一想起内心就满是澎湃的情绪,就如同盛夏中的水源,如同寒夜里的暖被,克莉丝是如此地需要夏洛克……

  「哎呀,都已经么晚了呢,我请人端上新的茶吧。」

  「啊、请等一下,先不要动——马上就好了。」

  克莉丝都已经这么说了,西蕊尔还是抽开克莉丝的手站着,克莉丝则以目光跟着西蕊尔的身体。

  「啊,不要动比较好对不对……」

  「——不,没关系的。」

  克莉丝放弃了。

  她不再坚持要精准量出尺寸这件事,其实用目测的方式也不是不能缝制出来。克莉丝在手札上写下大略的尺寸,然后将卷尺收起来。

  「今天非常谢谢您,也谢谢您还惦记着过去的『蔷薇色』,我会为西蕊尔小姐做出最美丽的礼服。」

  稍微看了下时钟,快四点了。

  克莉丝心想,祈求奏效了,时间过得比她以为的还要慢。尽管相当急迫,但或许还来得及,夏洛克!

  接着,西蕊尔注意到克莉丝的视线便说道:

  「那个时钟有慢一点喔,虽然偶尔会调准,不过放着的话就会渐渐又变慢了,常常时间都不对呢,真让人困扰。」

  克莉丝听了相当地错愕。

  「那么——现在是几点了呢?」

  西蕊尔缓缓地披上长袍,从桌子的抽屉中拿出怀表。

  「已经五点了——哎呀!糟糕我现在才想到,你是不是说与其他人约好了有事?真抱歉,我没有注意到,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

  西蕊尔将双手交叠于胸前注视着克莉丝,以打从心里感到过意不去的语气,向克莉丝道歉。

  「你……虽然觉得不可能,不过你应该不是忘记约定了吧?」

  当克莉丝一来到大厅,就见到潘蜜拉和伊恩并肩坐在最深处的长椅上。

  潘蜜拉首先注意到克莉丝,她站了起来。纵然帽子拿下来了,但她身上华美的印染礼服,让潘蜜拉即使站在高格调的旅馆里也毫不逊色。

  「——夏洛克呢?」

  尽管内心明白答案,克莉丝还是这么问着。

  「回去工作了。虽然有问他要不要一起过来旅馆这里等你,不过他说有会议要进行还是什么的,不能迟到。」

  「生气了吗?」

  「嗯,算是生气了吧。不过因为夏洛克也在奥克斯赛马那天失约,所以说就算扯平了,虽然他一直碎碎念着情况又不一样之类的就是了。最后看起来,他比较像是在担心你,而不是生气。还说之后要告知他你究竟要不要紧,这件事伊恩医师会帮忙的。」

  「幸好不是出什么问题呀。我会告诉夏俐说是因为谈话时间拉长才迟到的。这么重视客人才是『蔷薇色』呀,夏俐也会理解的。」

  「……嗯,谢谢你们。」

  克莉丝朝伊恩低头致意,而潘蜜拉则小声地问克莉丝:

  「里面没有时钟吗?」

  「有是有,不过慢了。」

  「那也没办法了,记得写封信过去喔。」

  「嗯……」

  这时,一名穿着橘色礼服的女性从走廊过来,是西蕊尔。

  西蕊尔东张西望地搜寻着大厅,随后发现到克莉丝的身影。

  「克莉丝汀小姐,我真是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的歉意才好——」

  西蕊尔转身走向三个人所在之处,潘蜜拉端正姿势,低头行礼。

  「我是『蔷薇色』的店员潘蜜拉。您是西蕊尔小姐吧,这一次感谢您的委托。」

  西蕊尔眼瞳中绽出光芒。

  「啊,真是抱歉,都是我不好,拖住克莉丝小姐,明明已经知道她之后还有约,却完全将时钟慢了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没来得及赶上都是我的错。」

  「——没关系的,西蕊尔小姐,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克莉丝无力地说道。

  「这样不好,克莉丝汀小姐。我造成了你的困扰,要是因此而拒绝接下我的委托,那可怎么办才好,一想到这个我就担心得不得了。」

  「西蕊尔小姐,我们不会拒绝缝制您的礼服。」

  「是吗?那么就麻烦你罗,我真的是感到相当地抱歉。」

  西蕊尔最后柔柔一笑,朝克莉丝点了点头道别。

  「还满漂亮的呢。」

  潘蜜拉一边望着西蕊尔消失在大厅的另一头,一边说着,口气并不是很认真。

  「嗯,是啊。当然还是你们两位比较漂亮……」

  伊恩说着,顿时被左右两边的人看了一眼,不晓得是误解了什么,只见他咳了一声。

  「总之,请两位坐上马车吧,我送你们到车站。不快一点的话,等你们回到丽浮山庄都已经三更半夜了,真希望直达的火车能够早点开通就好了。」

  「克莉丝,我们就在车上吃点好吃的东西吧。」

  「嗯。」

  克莉丝点点头。

  一想到夏洛克的事,就因为抱歉和悲伤的情绪让她几乎想要哭出来,然而因为有潘蜜拉和伊恩的贴心,克莉丝渐渐地能放下心情。

  走出旅馆之际,克莉丝稍微回过头看,却顿时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见了一袭橘色礼服身影。西蕊尔在大厅另一头一直注视着三人,然而就在克莉丝回头之时,她马上又悄悄地隐身入走廊之中。

  是有什么东西忘记拿吗?虽然觉得她该不会是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后来又为了看克莉丝三人而回到大厅来,可是……

  克莉丝回想起自己在西蕊尔的房间里,所度过的漫长数小时。

  一开始她确认时间的时候,时钟应该是没有慢的。

  不可能吧……克莉丝心想。

  知道克莉丝一直暗中注意着时间,西蕊尔当然不可能做出特地拨慢时钟这种事。

  可是,克莉丝在一开始的几十分钟间,曾离开位子去叫侍女过来。可以麻烦你去找侍女过来吗?西蕊尔是这么说的。

  接着之后再看看时钟,位置好像改变了——她当时的确曾浮现这样的想法。

  不会的——西蕊尔不可能做这种事,这没道理。

  克莉丝摇摇头,坐上了马车。

  虽然没有办法说已经掌握西蕊尔的心境,不过至少稍微明白了一些。西蕊尔并没有黑暗的心灵,她是一名单纯的女性,而且的确是在追寻着某样事物。

  存在于西蕊尔体内的——是一种名为孤独的东西。

  夏洛克·哈克尼尔先生

  真的很抱歉,我是很想见您的,可是时间上却来不及。抱歉,我真的很喜欢您。

  克莉丝汀·巴雷斯

  亲爱的克莉丝

  上次的事不要在意,我明白你有工作在身。我也一样想见到你,但也没有办法勉强离开。只不过,有件事情我想拜托你,下个礼拜我有事情要去一趟丽浮山庄,请为我空出几个小时,我会在星期三的下午去到『蔷薇色』。

  你所深爱的 夏洛克·哈克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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