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恋之礼服与舞会的一抹青 前一晚的准备

  夏洛克·哈克尼尔先生

  上一次非常谢谢你,我相当地开心。

  因为有个新的工作是住在伦敦的客人(一位在酒吧工作的女性),特地写信来通知。你那边工作的状况如何呢?因为工作繁忙,虽然没办法过夜,但若有哪天的傍晚是空着的话,我想应该可以见面,所以再麻烦你告诉我时间。

  那天之后,关于你告诉我的事情我想了很多。

  因为我们是一间小店,面对客人我们得好好重视才行。但是因为你说的总是正确的,我知道你是担心我。那对我来说是相当开心,而且是能让我安心的事情。

  我觉得很烦躁,没有办法缝入你的心,使其成形。而我也很想让你看看我的内心,可是没有办法好好地使其形成一个可以被看见的形体。

  期待再次与你相见。

  克莉丝汀·巴雷斯

  亲爱的克莉丝

  抱歉上一次打扰到很晚。可是能够说到话真是太好了。我很喜欢那双手套。

  谢谢你告诉我工作的预定,下礼拜的话,我星期二和星期三有时间。

  在伦敦见面的话有旁人的视线,而且也马上就得道别,所以我想载你到伊夫舍姆。我会指定好找的地方作为会合地点,所以大致的时间和地点若决定好了,再请你告诉我。

  在离伊夫舍姆车站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个很漂亮的公园。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替你买点东西也无妨。

  我啊,究竟是说得不够多,还是说得太多了,我正在思考这件事。

  想你 夏俐

  夏洛克在伦敦的书房里写着信。

  那是要给克莉丝的回信。

  流畅地写完后,夏洛克一边等着墨水风干,一边撩起了浏海,并注视著书桌上的某个盒子。

  那里面放着克莉丝所送的礼物。是个颜色自然深浓的灰色手套,刚刚好合手的大小,而且是没有见过的材质。

  (生日快乐,夏俐。)

  …………

  夏洛克试着摸摸手套,戴上去,最后还是又放回盒子里。

  如果一直这样脱脱戴戴的话,是不是会变得越来越长呢?

  舞会马上就要到了,因为他打算穿那件蓝灰色的晚宴服,这样搭配起来刚刚好。

  如何决定一双手套的品质——不只有手套,应该可以说所有绅士穿戴的衣物,比起材质和颜色,最主要的一点是尺寸是否刚好。显眼突出并没有意义,尤其是在所谓舞会这种场合上,不衬托出女性是不行的。

  反正既然都得跟其他女性跳舞的话,先把克莉丝所缝制的物品穿戴在身上,或许也可以说是一种诚意。

  在社交季的尾声以盛大舞会收场这种方式,的确像是奥尔索普家会采取的模式,夏洛克思考着。尤其他们并不是政治家族,而且是社交季以外的时间都隐居在田野的贵族,所以尽管没有深切的交情,但以所谓的格局来讲,在这个国家里是首屈一指的家族。

  而且再加上若该家族未婚的女儿是人人称赞的美女——

  夏洛克一边在信封上写下收件人的名字,一边陷入了沉思。

  一想到艾蒂儿的事情,心情就变得沉重。

  艾蒂儿是下一位舞会之花,这是当然的。而作为她男伴的夏洛克,也一定会受到众人瞩目。四周围的人一定都读过艾蒂儿和夏洛克订婚的报导——以及后来马上接着刊出的更正启事,势必都对两人在舞会上要如何相处这件事相当感兴趣。

  身为父亲的奥尔索普伯爵因为已经上了年纪,可能不会出现在会场,不过艾蒂儿的哥哥——奥尔索普子爵应该会出席才对。

  夏洛克作为哈克尼尔家的继承人,当然一定要去向主办人打招呼不可。

  夏洛克祈祷着,希望艾蒂儿可要对自己冷淡一点。

  就算被认为是夏洛克求婚,却被艾蒂儿拒绝了也没关系。那似乎是最能让四周围的人以及自己的手足接受的结论,而且这样一来也能稳定艾蒂儿的心情,夏洛克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即便夏洛克已经明白地向艾蒂儿表示不会结婚,他却始终没有听到来自艾蒂儿身边的人传来否定的话语,这让他颇为在意。更正启事也是,奥尔索普家似乎也没有做出更正的委托。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如果艾蒂儿还没有对夏洛克死心的话(不,怎么可能!像艾蒂儿这样的女性,怎么可能追着一名没有可能性的男性?),那么就得换夏洛克对她表现出冷淡才行了。

  他不想伤害艾蒂儿,夏洛克心想。

  并不只是为了奥尔索普家的颜面或是她那出众的容貌,而是夏洛克并不讨厌艾蒂儿。

  艾蒂儿有作为一名女性的惊人自制力,以及牺牲自己的觉悟。

  这种心情,比如说像芙萝蕾丝——夏洛克的妹妹就没有。

  事实上,夏洛克在火车上遇到艾蒂儿的时候,他的心有些许动摇。

  (我认为,若可以忍耐得越多,神就会让人得到的越多。)

  如果没有与克莉丝相遇,自己早就和艾蒂儿结婚了吧,夏洛克不带任何感慨地想着。

  艾蒂儿和夏洛克有共通的语言,那美貌、善交际和国内外一致的好名声,可以成为夏洛克的帮助。

  如果是她和自己的话,就不会有任何阻碍或是不安定。两个人能互相理解,为了国家尽力,并且可以经营出如同两人的双亲或是祖父,或者像那些亲人般的生活。将所谓的传统和义务之类的东西,传达给和两人相像的孩子,为死亡做准备。

  如果能一同生括的话,到时候所谓的爱情也会随之衍生吧。

  无论是焦虑或是觉得不安,甚至是想到就会觉得胸口纠结之类的心情也全都不会有。

  夏洛克将手肘撑在桌面上,他拿起放在桌角那封克莉丝寄来的信,不知已经看了多少次。

  明明再多看几次,也不可能会有什么新发现。

  ——恋爱这种事,就跟跳舞一样。

  虽然是不讨厌,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女性会如此地热中。是因为大家都在做这件事,是因为如果没有对象就不知该怎么消磨时间,所以就试着随便跳跳看了,在跳舞的时候就像运动一样,是还算满愉快的。如果觉得麻烦的时候,只要立刻停止就好了。

  然后,从中选一个看起来最温柔的,就此决定成为最终的伴侣——

  夏洛克放下了信件,回信的信件和信封上的墨水已经干了。

  当他正打算拿起写好收件者姓名的信封之时,却又顿时停住。

  烦请『蔷薇色』转交克莉斯汀·巴雷斯小姐——

  夏洛克忽然之间从信封上别开了视线。

  他拿起了新的一张纸,并从笔筒中取出笔来。

  夏洛克什么都没多想,直接开始在信纸上写了起来。

  烦躁的人是我。我明明是那么地喜欢你,你却不能明白。你并不是无法将心给我看,而是不想这么做。虽然我的话语说得比较强硬,但我想问你为什么要躲在自己的壳里呢?如果对我的话感到有任何不开心,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吗——

  夏洛克拿起写到这个段落的信纸,也不管会弄脏手,就直接把信纸撕了。

  然后丢进烟灰缸,点火。

  真是愚蠢,这是什么小鬼的恋爱游戏呀!这种信寄不出去,而且根本连再看一次都不想。

  克莉丝没有察觉——她不明白我的心情。

  夏洛克的右手深深插入浏海中,在感受着莫名焦躁的同时,他也在思考着。

  要怎么样才能拥有克莉丝。

  得在其他男性注意到克莉丝之前才行。想办法做些什么,趁着克莉丝喜欢我的时候。(把她藏到某个地方,不让其他人有办法对她出手。)(笨蛋,这样一来就跟莫亚迪耶公爵一样了!)

  (这一定是……行不通的。)

  夏洛克心想,克莉丝的母亲是罪犯,她缝制暗之礼服,并且让千金小姐们遭遇危险,或许也可能有杀害过人。

  既然如此,如果没有了母亲这部分的话——至少得是这样。

  不行,即便有琳连·巴雷斯也是一样。虽然克莉丝现在依然感到畏怯,并且不信任我,但若我抓到琳达并让她赎罪,即便如此琳达仍说她原谅克莉丝、愿意接受克莉丝的话,克莉丝应该会感谢我吧——

  在炽烈燃烧的小小火光之前,夏洛克如此思考着。总觉得至今和暗之礼服有所牵连,似乎全部都是为了这一点。

  「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出色的女性呢!」

  坐在长椅上的女性这么说着。

  艾蒂儿人在伦敦自己的寝室内,正喝着茶。

  以白色大理石盖板装设的暖炉上,挂着蕾丝的布幔,地毯则是裹着漩涡状花纹的图样。由于餐桌是白石和胡桃材质所组合而成的上等品,长椅上便放置着几个茶色的抱枕。

  房间宽阔而优雅,艾蒂儿穿着她所喜爱的蓝白色直条纹家居服,金发打理成卷曲状,柔软地垂落于肩上。

  在长椅一处照不到光的角落,一名黑发女性坐在艾蒂儿的斜前方。是柯柏特女士——原本是一名女演员,并且为企业家的妻子。年龄大约是四十多岁,或许因为曾是女演员的关系,有的时候她看起来也会像名少女一样。

  平常总是会上妆,而且她说自己眼睛不太好,希望房间可以暗一点,因此看不太见皮肤的细致纹理。

  她身穿剪裁合身的洋装,并配戴珍珠项链。黑发也完好地盘起,有如纵长而没有装饰的东洋人偶。

  「琳达也吓了一跳呢,艾蒂儿小姐。还说如果是你的话,就有缝制礼服的价值了。而且那毕竟是舞会上要穿的晚宴礼服,这是身为裁缝师的幸运。」

  「琳达·巴雷斯不用过来吗?不需要向我询问细节吗?」

  艾蒂儿问柯柏特。

  琳达·巴雷斯,就是和柯柏特在一起的女性。虽然在奥尔索普家有供应一间房间给她使用,但是柯柏特女土说过,若以艾蒂儿小姐的身分来说,她是相当不能被认可的出身。

  因为琳达·巴雷斯是一间没有店面的裁缝屋——『夜想』的裁缝师。

  其实原本是不可以说出她的名字。在他人面前若提到她的事,也得以柯柏特女士来称呼才行,因为她们是两人一体的。

  「因为琳达表面上是我的侍女,和基尔雷一样都是佣人。丈量尺寸一次就会完成,而且细节的部分是由我来询问的。」

  「如果只是喝杯茶,我是不会再意的。」

  「不行。就如同您所知道的,『夜想』这个名字在一部分人们之中,流传着这是间缝制暗之礼服的裁缝屋的传言。琳达不能浮出台面,毕竟是穿了就会想自杀的礼服。明明我们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

  柯柏特一面颤抖着身子,一面喝茶。

  「我想不是名字的问题。她的礼服真的是很不可思议。事实上我自己在火车里那时候,穿着琳达所缝制的礼服——心情的确是变得奇怪了。」

  艾蒂儿垂下了视线。果然还是很难说出「想求死」这样的字眼。

  而且,或许那并不是因为琳达的关系。因为那时候——遭到夏洛克明确拒绝自己的求爱,是艾蒂儿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绝望。

  柯柏特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嗯,的确是会这样。那个时候是琳达弄错了,夏洛克先生和你应该是要坠入情网的,但你不愿意的心情却更加强烈地涌现了出来。可是,艾蒂儿小姐不是因此换了衣服吗?礼服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关于这一点,『夜想』是这样,而『蔷薇色』也是一样吧。」

  「或许是吧。」

  艾蒂儿带着叹息说道。

  这种事她是明白的。

  并不是琳达,而是以其他裁缝师的礼服来说。

  她穿上丽浮山庄的『蔷薇色』,克莉丝汀小姐所缝制的午宴礼服,艾蒂儿成功地让夏洛克将目光转向她,就仅那么一次而已。

  而那毫无疑问是因为礼服的关系……

  琳达和克莉丝很像,艾蒂儿想着,那并不是弄错了。

  「没关系。下次我会好好确认,艾蒂儿小姐。你是相当值得缝制礼服的对象,我们会尽力完成这项委托,必定让您能在舞会上穿着恋之礼服。」

  仿佛看穿了艾蒂儿的不安和期待,柯柏特以自信满满的表情朝艾蒂儿点了点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琳达也可以分别做出恋之礼服和暗之礼服吗?」

  「是的。因为克莉丝汀小姐原先是在伦敦琳达所开设的店里工作,教克莉丝汀小姐缝制礼服方式的,就是琳达喔。所以缝制礼服的技术是琳达比较厉害。」

  「但琳达有说过『蔷薇色』和『夜想』是没有关系的。」

  「当然,现在是没有关系的喔,因为琳达在伦敦所开设的『蔷薇色』分成了两家店的缘故。一间是克莉丝所在的『蔷薇色』,而另一间就是琳达的『夜想』。不过当然,两位都是相当出色的裁缝师。」

  而且现在这两名长得非常相似、拥有同样姓氏的女子,分别在各自的店里缝制礼服……

  艾蒂儿反刍思考着柯柏特的话语,回想起为自己缝制礼服的两位裁缝师。

  琳达为艾蒂儿缝制了暗之礼服,理由不明。

  那么,克莉丝又是如何——那个身材娇小、枯燥无趣,并有如善心综合体般的小女孩。

  (既然讨厌单恋的话,是不是就应该要放弃呢?)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要马上放弃比较好。)

  那个时候,克莉丝已经喜欢上夏洛克了吗?

  既然是这样的话,克莉丝为什么要缝制恋之礼服……?

  我不明白。不管夏洛克和克莉丝是什么关系,艾蒂儿无法想象克莉丝会憎恨着谁这种事。

  「——搭乘那辆列车的时候,为什么琳达会为我缝制暗之礼服呢?」

  艾蒂儿问着。她当然也是向琳达委托订制恋之礼服。

  「因为她弄错了,也只能这么认为而已。」

  「希望你不要轻率地说什么弄错之类的话。我虽然得救了,但要是真的自杀,事情会演变成不得了的状况。」

  「就算再一次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也没有话可说。往后您的礼服我一定会做确认,当时是我太相信琳达了,真的非常抱歉。」

  「你也可以分辨暗之礼服?」

  「是的,毕竟我曾经是女演员,在饰演恋爱中的女性或是死亡的女性时,慢慢地了解到那礼服所会指引的方向。看来女演员似乎是拥有奇怪的能力呢。」

  「穿上暗之礼服的话,大家都会死去吗?」

  「不晓得,毕竟我们的工作只是缝制礼服而已,礼服交出去之后的事情我们就没再多过问。不过,礼服会因为穿的人不同,效果也各有不同。」

  柯柏特所说的话毫无一丝犹豫,简直就像站在舞台上一样。

  琳达所缝制的礼服『永远的梦』,她已经抚摸过了好多次。只是,艾蒂儿不明白那究竟与其他礼服有哪里不同——反而是相当具有诱惑力,甚至让人即便获救了,还是想穿穿看。

  「就算想杀我也是白费工夫。礼服的事情我有先告知布里姬,着装的时候她也会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

  艾蒂儿说道。

  「麻烦就请这么做。虽然不受信任是很悲伤的事情,但毕竟就这么一次而已。」

  「不是一次喔,在下次舞会上,我需要两件晚宴礼服,麻烦先转告琳达。」

  一听艾蒂儿这么说,柯柏特噙着笑意表示:

  「恋之礼服就只有一件而已喔。如果需要两件的话,其中一件不会有魔力,要请您选择纯粹只会衬托出您美丽的礼服。」

  「这是什么意思?」

  柯柏特将红茶置于膝上,从容地微笑说:

  「所谓的恋情是一种陷阱,艾蒂儿小姐。行走时的轻忽会使人跌落,但一个晚上不可能会有两次这样的情况发生。如果对方没有那样的意思,就更是没用了。所以,在舞会之前尽量不要与夏洛克先生有联络比较好,这我有说过不是吗?因为无论是再怎么美丽的风景,若看习惯了的话,就会变得和庭院的景色差不多了。」

  「你的意思是,捉住夏洛克先生的心的机会——就只限一次?」

  「对,我想你也知道吧?因为在奥克斯上,他是那样热切地注视着您呀。」

  艾蒂儿移开了目光。

  艾蒂儿曾仅有那么一次和夏洛克交心。大概只有半天的时间——不,只有几个小时而已。

  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他的心,是在英国的传统庆典奥克斯赛马那一天。在艾普森赛马场上,艾蒂儿穿着『蔷薇色』的礼服,和夏洛克偕同出席。

  柯柏特以什么都理解的模样点点头。

  「那个时候成功了呢。但是你让他溜走,而且在那火车上时终告失败,不过那时是因为暗之礼服的关系。下一次会成功,不会再让他逃走了。」

  「可是,他也否定了婚约的报导。虽然不晓得是谁刊出的,但说不定他是想要让我全身而退。」

  「是啊,那么拼命地找借口,似乎就是不想让你受伤。光这一点就表示他是在意你的。如果是毫不在乎的人,就会认为是八卦而予以忽略,那可谓是作为一名绅士的修养。」

  「我想夏洛克——是考虑到我的颜面。他就是会重视这部分的那种人。」

  「毕竟你的心情比较重要嘛。」

  柯柏持迅速地说着。

  「由于你不去谈及那件报导,夏洛克先生应该会因此而对你在意到不行才对。我们来让他掉落陷阱里吧,让四周围的人们看到你们两位坠入情网,夏洛克先生会成为你的囊中物,在所有人的面前向你求婚。」

  艾蒂儿俯着头,她拿起茶杯并喝下红茶。

  有办法做到那种事吗?而且用那种方式让他回心转意,那真的是恋爱吗?

  就算他向自己求婚了,那么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他的心情不也有可能完全清醒过来吗?就像奥克斯那时一样。

  事到如今到底在软弱什么?艾蒂儿斥责着自己。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能够做的就尽量去尝试——毕竟,她至今从没有认真努力过要去获得些什么。

  机会就只有在这次的舞会上。虽然这次的约定是很久以前定下的,但今后夏洛克说不定再也不会答应担任艾蒂儿的男伴。

  「舞会有分第一场和第二场,我会在两场中间更换礼服。」

  艾蒂儿鼓励着自己,并说道:

  「傍晚开始会有晚宴,那个时候我们会分开坐在不同的位置。夏洛克先生会在这之后来接我,第一场会在八点开始,我已经和夏洛克先生约好一开始的方舞,然后父亲应该会接在这之后。第一场也有些人会在其他房间用些简单的餐点,或是喝喝饮料,但因为会有从伦敦或是从世界各地前来的人,所以我得在跳舞空档时去向大家打个招呼才行。」

  「第二场呢?」

  「第二场的话——大概是在晚间十一点,或是十二点左右开始吧。总而言之,就是所谓法国式的舞会。因为哥哥似乎很喜欢那种形式的舞会。」

  艾蒂儿含糊地说着,柯柏特重重地点了个头。

  「也就是说,第一场结束的时候,啰唆的长辈们和夫妇就会退场,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未婚的男女将会贴着身体,开始跳起华尔滋吧。换言之,第一场只是为表面的交流加温而存在的,从第二场开始才要真正一决胜负。」

  艾蒂儿如淑女般地垂下眼神,柯柏特再次问道:

  「可以和夏洛克两人单独相处的时机,会是在什么时候呢?艾蒂儿小姐。」

  「我想是第二场的时候。因为舞会会持续到黎明——」

  「那么我们就把第二场的礼服做成恋之礼服吧。你第一场从头到尾都要对夏洛克先生冷淡一点。」

  「冷淡?」

  「恋之礼服在夜间效果显著,其他部分的话,就和所有的恋情一样。你在第二场的时候和他单独相处,为了要让效果突显出来,在第一场就不能和他说话。在奥克斯的时候应该也是那样的。这间宅邸有露台吗?」

  「有,还满多的。然后在中间夹层的房间会打开着,那里可以通往庭院。」

  「你的嘴唇是纯洁的吗?」

  艾蒂儿没有马上意会过来她在说什么,轻轻地别开视线。

  「——嗯。」

  「那真是太棒了,艾蒂儿小姐。」

  柯柏特嘴角一勾地笑着。

  「绝对不可以让口气变得浮躁,也不可责问。恋爱的时候,不能够使用太多言语。这样一来,他就会非常温柔地对待你,然后试着在昏暗时轻轻低声讲一句话。」

  「——要说什么?」

  柯柏特扬起眉毛注视着艾蒂儿,然后又马上浅浅一笑。

  「要说什么话,到时候穿着恋之礼服的你会告诉自己的。将嘴边对他的思念就这么投向对方,向他撒娇,并且乞求所想要的东西。他不可能敌得过你嘴唇的诱惑,这部分正是你在奥克斯上做得不够的地方。」

  「然后——会怎么样呢?」

  「夏洛克先生会变成你的人。你不用担心。要是舞会那个夜晚有月亮出来就好了。」

  柯柏特以仿佛在教导理解力低的学生般说着。

  艾蒂儿虽然点头,但唯独对最后那意见感到反对。她觉得不要有月亮比较好,因为只会让情绪莫名地高涨。

  柯柏特从房间离开后,艾蒂儿难持平静地喝着红茶。柯柏特在的话,喉咙就会莫名地干渴。

  「艾蒂儿小姐。」

  门扇被敲了敲。艾蒂儿一转过头,就见到汉诺瓦走了进来。

  汉诺瓦是伦敦奥尔索普伯爵宅邸的管家。长西装严谨地包裹着瘦小的身躯。尽管是将近老年的男士,然而因为从小时候就相处至今,艾蒂儿从没有去想过他究竟几岁了。侍女布里姬的父亲也是一样,从前就跟着艾蒂儿照顾她许许多多至今。

  「怎么了,汉诺瓦?」

  「您和柯柏特女士谈了些什么呢?」

  「礼服的事情呀。我有说过了吧?她是一位很优秀的裁缝师,为了替我缝制礼服,特地来到宅邸。」

  汉诺瓦沉默了一下,艾蒂儿顿时感到不快。这位忠诚的男性像这样来到艾蒂儿身边,就表示他有什么想说的话。

  「其实,这次舞会我有寄了邀请函给『蔷薇色』。」

  艾蒂儿抬起头。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汉诺瓦。『蔷薇色』已经拒绝替我缝制礼服了不是吗?」

  艾蒂儿不禁发出严厉的声音。

  汉诺瓦在奥克斯之后,自作主张地向『蔷薇色』委托订制礼服,然后遭到拒绝(!)了。

  虽然希望『蔷薇色』再一次替自己缝制礼服,对艾蒂儿来说是一个近乎难堪的愿望,但她已经决定,唯独不会对『蔷薇色』的克莉丝汀小姐说出任何自己的渴望。她没有办法对夏洛克爱恋的女人低头。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还委托『夜想』缝制礼服。

  「虽然是这样,但如果是从我们这里给出的邀请函,对裁缝屋来说是一件相当荣耀的事。即便被回绝过一次也还能够保持联系,而且也能够找机会再次拜托她们。然后——如果在舞会上有发生任何状况,克莉丝汀小姐在的话,说不定也会有办法应付。」

  「这和克莉丝汀小姐没有关系吧?明明她并没有帮我缝制礼服。」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觉得她或许比柯柏特女士更好也说不定。而且我认为,小姐还是向平时委托的哈兰德夫人的店,委托缝制礼服比较好。」

  「你不要擅作主张,那个人可以信任。」

  艾蒂儿根本不看汉诺瓦的脸,只是斩钉截铁地说着。

  其实就连艾蒂儿自己也没有完全信任柯柏特女士。『夜想』的传闻她是知道的——不对,她自己是有亲身体会过的。

  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能帮得上忙。为了得到夏洛克那顽固的榛木色眼瞳,为了那令人爱恋的骑士之眼。

  艾蒂儿讨厌半途而废,如果想要的地方位在高处,那就得付出相对的代价才行。如果只是半吊子的努力,就只能得到半吊子的东西而已。

  克莉丝正打扫着『蔷薇色』的玄关前。

  潘蜜拉拿着前几天切好的肉去『兔亭』了,而她的工作刚好也到一段落。如果不勤扫路面的话,马上就会被混着恶臭的干尘埃所覆盖。

  ——她虽是这么想,但其实是在等邮差来……

  在大马路的转角处,一名男子弯了过来。克莉丝就这样拿着打扫器具,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该处,注意到是熟悉的脸庞后便停住了手边的动作。

  「午安,克莉丝。」

  是杰瑞德·桑代克——带点蓝色的灰眼珠男子摘下了帽子。清风阵阵吹抚,金发也跟着顺势飘动。

  克莉丝露出了微笑。

  在不久之前,她还觉得杰瑞德是棘手的男性,但不可思议的是她现在并不会感到紧张,或许是因为对方和夏洛克有点像的关系,俊美而有自信,并且有些强势。

  「午安,杰瑞德先生。您是为了塞西莉雅小姐的礼服而来?」

  「嗯——是啊。说到这个,那天我们没有谈到礼服的事呢。等等一起去用餐好吗?我请你。」

  杰瑞德自然地邀请着克莉丝。

  克莉丝握着扫帚柄,思考着用词。

  「那个……不好意思,用餐的话——」

  「你有其他安排了?还是说上一次我做了什么让你感到不舒服的事?」

  「都不是。不过,我不能和您用餐,抱歉。」

  「是因为你的恋人讨厌你这么做?」

  克莉丝望着杰瑞德的脸一会儿,并思考着。

  恋人——恋人,这样称呼他可以吗……

  夏洛克曾说过一次,他喜欢克莉丝。

  说不定,那并不代表着如此深的含意。就连偶尔的亲吻,对那个人来说,或许……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是的。」

  克莉丝垂着头,小声地回答。杰瑞德苦笑道:

  「真是可爱的人,好羡慕哈克尼尔侯爵。」

  克莉丝纳闷地歪起头。

  「您知道他的事?」

  「我们不是在俱乐部碰过一次面吗?那之后他直接过来对我加以牵制了。若不能两个人单独用餐的话,我叫塞西莉雅一起过来也可以。但也不必这么麻烦,我是有事情想要问你。」

  「问我——?」

  「就是夏洛克和奥尔索普家伯爵千金的事。你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吗?」

  克莉丝注视着杰瑞德。

  尽管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他的眼神是认真的。那并不是责备的语气。

  克莉丝结结巴巴地回答:

  「我觉得——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虽然报纸上写两人有婚约,不过之后马上就刊出了更正启事。」

  「嗯——就是这样。」

  克莉丝闪避杰瑞德的眼神。

  杰瑞德并没有要逼克莉丝的意思,感觉反而像在挑选着话语,想温柔地对待克莉丝。

  可是克莉丝很想逃跑。她开始觉得不安。

  「要不要紧?脸色好像有点难看。」

  「嗯。那个……我有时候会这样子。」

  「抱歉,我无意让你感到害怕。不用担心,夏洛克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

  血液冲上了克莉丝的脑门。杰瑞德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克莉丝身旁,像是只要她昏倒,就随时可以撑住她似的,但杰瑞德并没有碰到她。

  「那为什么要问艾蒂儿小姐的事?」

  「你和夏洛克在奥克斯那天不是有约好了吗?虽然他后来没能赴约。我只是在想,那天你是不是其实有来到赛马场。」

  杰瑞德话语说得相当温柔。那份温柔,让人想起夏洛克。

  奥克斯。克莉丝一瞬间闭上了眼,然后接着说道:

  「我有去到赛马场,但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也在现场。若你也有看到的话,我会觉得一切还言之过早。」

  杰瑞德从旁轻轻拿走克莉丝手上紧握的扫把,他宽阔的肩膀就在克莉丝身旁,为她挡着满是尘埃的风。

  「是关于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你无法去到他所在的场所,而他也不会到你所在的地方,就算你们再怎么相爱。而且在他身旁有另一名女性,然后他会选择留在那里。总有一天一定会变成这样。毕竟你也已经亲眼看到了。」

  克莉丝感觉到自己脑袋猛然地一晃。踉跄的她,手被杰瑞德握住了。那双手比想象中的还要强韧,还要宽大。

  「我们进到店里吧?还有啊——我并不是要来让你感到绝望,只不过我不喜欢无中生有,或是假装没看到眼前既有的事情。眼前明明就有一道急险坡,却要坚持那是一条平坦的道路,就算踮起脚尖,不管到何时都永远无法登上。无法攀上就承认无法攀上,这样的话会比较轻松。对吧?」

  「是的。」

  「夏洛克一定也不想承认有无法攀越的东西,虽然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杰瑞德迅速将扫把收进外头的工具箱,然后缓缓地迈开步伐。克莉丝自然地跟着杰瑞德,走上『蔷薇色』的石造小阶梯。

  「是谁说的呢?」

  「是你不认识的人,毕竟夏洛克很有名。请你不要防备,我是向你委托礼服的客人,但同时也是想要保护你的人,是个爱多管闲事的男人。」

  「为什么?」

  「之前我也说过了吧,因为我对你有兴趣。」

  杰瑞德毫不迟疑地说着。

  杰瑞德是个顽皮的人,一有兴趣就会忍不住一头栽入多余的事物之中,他是这种性格。这种事之前就曾听事务所里名为塞西莉雅的事务员说过了。

  「想要保护我,到底是想要在什么事情上保护我?」

  「会让你感到痛苦的事情。眼前的话,大概就是舞会的事情。夏洛克和艾蒂儿小姐已约好当天为彼此的男女伴,这件事你知道吗?」

  「他有告诉我了。可是,并不会像奥克斯那天一样。」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他什么保证也没有吧?」

  克莉丝沉默了下来。

  杰瑞德和夏洛克并肩,打开『蔷薇色』的门,接着走进其中。不知为何脚步显得浮动不稳,在她因一个小段差而就要被绊倒时,是杰瑞德扶住了她。

  「——我也收到舞会的邀请了。」

  进到店里,在稍微犹豫过后,克莉丝将这件事说了出口。

  要不要出席——她真的是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不过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她没有告诉夏洛克。

  由于潘蜜拉坚决反对克莉丝参加舞会,所以她也不敢说自己在犹豫这件事。要是说出来,潘蜜拉会干脆自己也不要去,甚至会迅速地把邀请函撕毁。

  杰瑞德将帽子放在收银台上,同时微微皱起眉头。

  「——是奥尔索普家邀请你的?」

  「是的,邀请我和潘蜜拉。」

  终于说出口,让她感觉轻松了起来。

  杰瑞德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抵着下巴并思考着。克莉丝迅速地开口道:

  「我在犹豫要不要出席。亲切的客人表示,要让我们以她女儿的朋友身分,带我们一起去舞会。我想潘蜜拉会出席吧。」

  「——你不要去比较好吧,我想大家都会这么说的。」

  「夏俐也是?」

  「当然。」

  下意识地说出了夏俐,不过杰瑞德似乎并不在意。

  克莉丝低下头。

  夏洛克要和艾蒂儿一起跳舞。

  ——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充满爱恋的?像在奥克斯上牵着她的手一样?

  艾蒂儿——还喜欢着夏洛克吗?她在火车上明明是穿着暗之礼服啊。

  克莉丝好想哭。真的光只是想这些就好不安、好不安,甚至连想问夏洛克的事也都问不出口了。

  「可是——就算是无法攀上的坡道,能够看着还是比较好,这是你说过的。」

  「这一次另当别论,因为是不用看也会知道的情况。」

  面对克莉丝仿佛用尽力气说出口的话语,杰瑞德断然地回答。

  克莉丝像要挥开绝望似地对杰瑞德说:

  「我去问问看夏俐,问问他我是否该出席。」

  「这样啊,这么做也好。我想他一定很不愿意。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对你抱持的爱情淡了,也不是撒谎,这点你可以放心。」

  杰瑞德的声音充满着确信。

  克莉丝没有办法回应。若爱情不是变淡了,也不是谎言的话,即使如此他仍认为克莉丝不可以看到他和艾蒂儿跳舞的话,又是为什么呢?

  艾蒂儿这一次明明就不可能穿恋之礼服——

  杰瑞德领着克莉丝来到长椅。

  「坐下来吧,克莉丝,虽然这种话由我来说挺奇怪的,不过我一点都不在意谁才是客人这种事。」

  「——不好意思。」

  克莉丝坐了下来。身体莫名地颤动摇晃,让她无法站立。

  杰瑞德让克莉丝坐下来,自己则靠在窗边,撩起了浏海。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参加舞会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但是,到时候可以联络我吗?这样一来,我可以帮忙注意你的状况,像你这样的人去到那种地方实在太莽撞了。」

  「你也会出席吗?」

  「是啊。我虽然不是贵族,但是我有我的管道。」

  杰瑞德望着克莉丝,嘴角勾起笑意。

  克莉丝注视着杰瑞德,那是张充满自信的脸。她感觉杰瑞德仿佛与之前的他是不同一人,他不纯粹只是个客人吗?

  克莉丝摇摇头。

  「——不,不行的。如果联络你的话,夏洛克会不高兴的。」

  「如果瞒着他呢?」

  「我没有办法做这种事。」

  唯独这句话,克莉丝讲得很明确。

  夏洛克讨厌克莉丝和杰瑞德有所牵连,来向她道歉插嘴工作上的事时也是一样,他再三提醒地表示,唯独和杰瑞德单独外出用餐这件事不可以。虽然克莉丝不太清楚理由就是了。

  杰瑞德叹了口气,笑着抬起头。

  「好吧,没关系。那么再讲一件事就好。当你遇到难受的事情,请你想起我。尤其是关于他的事情。我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打从心里希望你能够幸福。」

  「我的幸福?」

  克莉丝下意识地回问。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幸福这种字眼,是『蔷薇色』对客人说的话语。

  杰瑞德露出俏皮的笑容。

  「是啊,克莉丝。我们来猜猜看吧,你的幸福就是让夏洛克幸福对吧,我有说错吗?」

  杰瑞德注视着克莉丝说着。

  克莉丝稍微想了一下杰瑞德的话语,这才露出了笑容。

  因为那是今天杰瑞德的话语中,克莉丝最为肯定的一件事了。

  然后,舞会就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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