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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打磨完毕的刀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尽管这柄名刀曾夺去无数生命,吸过难以估计的鲜血,但刀身却不见丝毫瑕疵。那挥动的刀身在空中留下数道耀眼的刀光。
仿佛稍微碰触便会致命的物体,虽然有凶器的样貌,但却也蕴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美感。
那仿佛连空气都能切开的锐利动作,不带丝毫的迟疑与犹豫。让人感觉仿佛在欣赏剑舞般的优美动作,或许也是因为那舞动这耀眼名刀的主人拥有出众的俊俏外表。
水灵灵的冰色双眸正以不亚于爱刀的锐利眼神注视前方。那对双眸就连稍微往旁边偏移的动作都被作为欺敌之用,刀路伴随着眼神锐利挥舞。
而在那极度危险的「剑舞」之前,有一个对手。
与剑舞对峙的对象游刃有余地闪避自四面八方挥向自己的利刃。尽管刀身带有些微的缓急变化,试图混淆对手的判断,但刀刃却连那名对手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而那虽然不能说是厮杀,但以修练来说又太过危险的光景,有观众正在一旁观看。
「生气气~」
「那是很生气的意思吗?宾特。」
「对~」
身为观众的一人一狗,正以悠哉的语气进行这让人紧张不起来的对话。
用简短话语表示肯定的小狗摇了摇尾巴,并再次开口:
「那是生气气到气噗噗~」
「气噗噗?」
「就是更多更多的生气气。」
「呃……就是比很生气还要更生气的意思吗?」
「对~」
虽然说这里是他们熟悉的「虎猫亭」后院,但进行着如此对话的拉提娜与宾特,对眼前的光景也实在太过欠缺紧张感。
话虽这么说,姑且不论那只我行我素的小狗,要为此责备拉提娜或许也太过苛责。
「你也气够了吧!」
因为迪尔在面对间不容发接连挥来的刀锋时,虽然身子不停闪避,但还是有余力开口抱怨。
对于武术一窍不通的拉提娜来说,眼前所看到的技巧岂止是卓越到难以理解,根本是超越她理解范畴的光景。也或许是眼前的剑技太过洗炼,让拉提娜丝毫无法涌现跟危险有关的想法。
加上迪尔成为超规格魔族之后异常突出的身体能力,就算面对的是「一流的剑技」,迪尔持续闪避的身影也丝毫不会让拉提娜有任何需要担心的感觉。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更加悠哉的声音从拉提娜身后响起。
「没想到他一点都不隐藏自己的怒气呢。也好,就让他尽情发泄吧。」
「格雷戈尔先生会那么生气,多半是因为夫里索斯的关系。所以夫里索斯说这种话,我也会生气喔。」
「生气气?」
「生气气。」
相较于对话的内容,或许是因为用词的关系,让人丝毫感受不到怒意。
只见开口插话的夫里索斯正一脸愉快的模样,从「虎猫亭」的厨房来到后院。
至于拉提娜似乎为了表达自己的认真,用稍微严厉的眼神瞪着夫里索斯。只是拉提娜没能持续多久,意识就再次回到眼前的光景上。
就在这个时候,拉提娜似乎想到什么似地站起身子,快步跑进厨房。
在拉提娜离开之后,没有经过太多时间,后院的景象便出现变化。
带着白银光辉的刀身伴随金属声响收入漆成红色的刀鞘内。或许是那充满武人气质的动作实在太过优雅,就连纳刀的身影都带有独特的美感。
「……尽情活动一下之后,果然感觉舒服多了。」
「你竟然一脸舒畅的模样……」
格雷戈尔将爱刀收入刀鞘内,用爽朗的表情望着自己的好友。迪尔虽然呼吸还有些急促,不过仍行有余力地回应。
两人话才说完,拉提娜便快步跑来。
只见拉提娜将刚洗干净的毛巾递给流了汗的格雷戈尔。
「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格雷戈尔先生。」
拉提娜之所以低头道歉,是因为她明白格雷戈尔会有如此反应,其实是因为自己姐姐的关系。
拉提娜去厨房除了拿毛巾之外,手里还托着托盘,托盘上能看到装有冰水的杯子。
「其实你没有必要道歉……至于迪尔,你也知道……他就是那个德行。」
格雷戈尔没有拒绝拉提娜的好意,在一口气将水喝光之后,带着苦笑这么说道。
虽说正因为两人是好友,格雷戈尔才会对迪尔批评得如此严厉,不过考虑到迪尔给他惹麻烦的频率,格雷戈尔的批评也不算太过。这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我其实有试着阻止她……但夫里索斯认为难得有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都要跑去……」
拉提娜所指的,是不久前凡斯略使节团抵达库罗兹时所发生的事。
格雷戈尔虽然有看守拉邦德国与凡斯略中继营地的职责,然而包含国主在内的使节团来访的大事,自然不能将护卫任务交给低阶士兵处理。因此格雷戈尔将看守营地的工作交给冒险者与部分士兵,自己则亲自率兵负责护送使节团的任务。
而在前往王都的路上,穿过魔兽栖息地的「森林」之后会看见的库罗兹,也是使节团的必经之地。以拉邦德国的角度来看,那里可算是自国首次迎接凡斯略使节团的城镇。
由于库罗兹有着容易接纳「外来访客」的民情,因此对于有国主同行,而且国主还年轻貌美的凡斯略使节团到来,城镇早已弥漫着友善的欢迎气氛。因此在出迎阶段的场面就相当热闹。
而这热闹的景象,不只是身在库罗兹的迪尔与拉提娜,就连夫里索斯也都到现场亲眼目睹。
在「跃动的虎猫亭」熟客当中,也包含负责维持库罗兹城镇治安的宪兵队,还有看守外墙城门的卫兵。
「先遣队已经到了。凡斯略使节团似乎后天也会抵达的样子。到时各城门的地理位置也得考虑。总之从南门到领主馆之间的道路会需要进行管制,所以从明天起可有得忙了。」
宪兵队队长会用这种类似发牢骚的语气泄漏这个消息,是因为他知道比起保密问题,更希望理应身为使节团核心存在的人物在事情穿帮前回去,所以才会抱着类似使命感的心情泄漏风声。
不过那个核心存在此刻只顾着把玩自己心爱的水耕盆栽,只是「嗯。」地一声,敷衍回应。
夫里索斯手中的东西,是在装水容器内插入蔬菜残根所制作的盆栽。虽然菜根成长的幅度距离能再次食用还相当遥远,不过那似乎已经足以成为刺激夫里索斯好奇心与探究欲的对象,观察菜芽成长的变化,是她最近十分热衷的活动。
而当夫里索斯的心思正为盆栽着迷的时候,在她身旁的拉提娜不解地提出疑问。
「南门距离『森林』是比较近没错,可是……那里治安不是很好,真的要让人家从那里进来吗?」
「毕竟走东侧或北侧太不切实际了。虽然是可以让使节团穿过西区的住宅区,不过,现在整座库罗兹都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镇民想目睹使节团风采的声音,我们也得一并考虑进去才行。」
「也对……库罗兹的人都很喜欢热闹……而且大家感觉都很期待呢……」
「所以说当天外头的大街会限制通行吗?这样生意受到的影响可不小呢……」
肯尼斯这么说完,接着对认真工作的招牌女孩露出和蔼微笑。
「看这个样子,到时候就算店开着也不会有多少客人上门吧。总是会跑来店里的熟客也不需要太过顾虑,那时你去看看热闹也无妨。」
「咦……」
不知自己想去看热闹的想法怎么会被看破的拉提娜连忙用双手遮住脸颊。她的脸颊因为害臊而有些羞红。
相较于对肯尼斯这番善意有些过意不去的拉提娜,夫里索斯倒是兴致盎然。只见她那对金色大眼睛动了一下,一幅不知在盘算什么事情的模样。
「嗯。从客观角度去看我国使节受人迎接的景象,应该也不坏。」
「夫里索斯,到时候会有很多人,那样未免太危险了……」
「只有『勇者』能够伤害到『魔王』,所以不成问题。」
「人家说的不是那种危险……」
「拉提娜,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就算到时候我们不去,夫里索斯也一定会自己跑去……到时候人挤人的,你就在她不知乱晃到哪里去之前,负责把她看住吧……」
迪尔带着早已放弃一切的表情对拉提娜这么说道。与其让她在看不见的地方惹出麻烦,这么做的精神负担会要小多了。
顺带一提,迪尔曾经说过:「无论人群多么拥挤,我都不会把拉提娜看丢。」只是不清楚那是迪尔在成为魔王眷属之后,透过左手刻印「名字」而产生的特殊能力,还是迪尔个人的特技。
「既然这样……」
其实拉提娜本身也是个有强烈好奇心的女孩。对于城镇最近热闹异常的气氛,拉提娜自然也不会毫不动心。
「……况且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让亚德莉娜他们休息一下,恐怕也不太妙……」
迪尔在这么说的同时,眼睛也望向那在一旁精疲力竭趴在桌上的三人组。除了夫里索斯在住处与「虎猫亭」之外的时间,那三人都一直因为行动出人意表而且动作轻快的自由人魔王而忙得不可开交,连一刻都不得松懈。
把那样的自由人魔王放生到人群当中,后果实在是令人不堪设想。话虽这么说,尽管夫里索斯的行动难以预料,但担任护卫的亚德莉娜会被逼到几乎累倒的结果,倒是很容易预料。
而拉提娜似乎也听出了迪尔话语中的意思,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
「姐姐,我也要去!」
「可能的话,我是不希望再多一个需要照顾的对象啦。」
「身为父亲,我也不希望给你们多添麻烦。提欧说的话,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我才不要迪尔照顾呢!我是要跟姐姐一起去啦!」
家主儿子死缠烂打的要求就这么被父亲与迪尔忽视。
两天后,正如事前得到的消息,凡斯略使节团顺利抵达库罗兹。
在最前方率先进入南门的队伍是拉邦德国的士兵。城内道路施行了严格的通行管制,让围观群众分站在道路两旁。从这里一路到领主馆所在的中央区域已经规划出一条笔直且通行无阻的路线,由众多宪兵与临时雇用的冒险者进行严格的警备,就连猫狗都不可能闯进这条路线。
前导士兵手里高举着有拉邦德国大贵族,艾尔迪修提多家的纹章。紧接在举旗士兵后头的是队列中唯一骑马的黑发青年剑士。围观群众来此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一睹那名为使节团领路并担任护卫的青年剑士。
那名青年是与「白金勇者」齐名的英雄,贵为公爵继承人的青年。
那骑在蓝毛军马上的凛然英姿,散发着与其英雄名声相符的剑士气质。话虽这么说,对于发出赞叹的女性群众来说,大概也只是看到他确实如同吟游诗人在英雄叙述诗中形容的俊俏。
在更后方,则能看到步行的魔人族使节团队伍,在每个魔人族的头上,都能清楚看见颜色与形状各不相同的角。
魔人族所穿着的宽松服装,是在拉邦德国无法看到的样式。无论是在角上挂装饰品的文化,还有用多种色彩的宝石串连而成的首饰,看在库罗兹居民的眼中都十分新鲜。虽然彼此为邻国,但至今一直未曾进行交流的凡斯略,其使节团的样貌对库罗兹的居民来说,有许多刺激好奇心的要素。在目光俐落的商人脑中,已经开始盘算贩售凡斯略风饰品的计划。如果两国的友好气氛继续升温,肯定会掀起一波热潮。
当由魔人族前后护送,施加豪奢装饰的「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喧哗声就像涟漪般在群众间扩散。
那辆「车」并不是马车。
因为负责牵车的动物并不是马,而是并未栖息在拉邦德国境内,全身带有鳞片的爬虫类魔兽。
魔兽的鳞片在阳光散发耀眼光泽,鳞片的色彩还会随着光线角度产生变化。
魔兽看来毫不费力地拉「车」前进。虽然速度不快,但光从动作还是能让人感受到魔兽强而有力。
尽管光是拉车的魔兽就足以成为全场焦点,不过那辆「车」本身也十分耀眼。车体上的精致雕刻与使用多种宝石施加的精致装饰,给人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珠宝盒的感觉。
那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给贵人使用,仿佛美丽艺术品般的乘坐工具,充分展现出了异国的风情。
在群众当中,有人为那灿烂夺目的装饰赞叹不已,有人则幻想在这奢华兽车当中的年轻国主究竟有多么美丽。
「其实那只是用来搬东西的。」
「你至少也找个替身坐在里面吧!」
毫不心虚说出这句话的人,自然是夫里索斯。
她理应是这个队列中的核心人物。
然而她此刻却跟妹妹站在一块,双手分别拿着在路边摊买的果汁跟串烧站在围观群众当中,构成一幅让人哭笑不得的景象。
「喔,这个串烧真好吃呢。咸味用得恰到好处……究竟是用什么香料弄的……?」
至于身为妹妹的人这时更加我行我素的发言,现在就暂且不提。
「虽然说食物可以在现地调度,不过运送物资这件事可是很重要的。这应该是很合情理的决策吧?」
夫里索斯毫无顾忌说出的这个意见,让人难以否定。
虽然外表华丽,不过无论是那头魔兽还是车体看来都相当结实。除了护卫要人的作用之外,这辆车也很适合在道路尚未整备的「森林」中通行。然而原本应该要在上头的夫里索斯既然身在此处,那么把这辆高规格的车给空着,当然是不合道理的做法。
原本身为一国之君,自然就连座驾都会变成是不可侵犯的权力象征。然而凡斯略的风俗却与他国稍有不同,国主不需要特地彰显自己的王权。因为身为国主的「魔王」是由「神」所挑选。作为魔人族国家的凡斯略是顺从神意,与神殿一同维持国家营运的宗教国家。
因此身为国主的「一之魔王」有不可动摇的权力,也因为这样才不需要特地彰显自己身为国主的事实。
所以既然身为国主的夫里索斯不介意,就算是那么豪华的座驾,会变成货车的替代品也不奇怪。
迪尔在心里是这样解释的。
「唉,其实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啦。所以这辆车是在萝洁跟希尔维亚的建议下,修饰成这个国家比较容易接受的样貌,现在看来反应还挺不错的。」
「可是那种奢华的样式……在凡斯略好像很少看到呢。」
「是没错。」
夫里索斯干脆地答复拉提娜的疑问。原本以凡斯略的风俗来说,并不喜欢摆放太多装饰,或是将东西修饰得太过奢华。
「据说那是前代『魔王』……正确的说,是其宠姬的嗜好。大概是为了讨那个宠姬欢心,当时造了一些类似那种样式的东西。虽然那些东西现在已经有些损坏,不过一直都保存在神殿里,留着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也好,像这样拿来当做我国『特产品』的标本也算派上用场了呢。」
凡斯略由于气候等因素而不适农耕,然而却有丰富的地下资源。作为装饰的宝石与相关的加工与雕刻技术,也透过那辆华美的兽车达到宣传作用。
「……这次有准备什么给拉邦德国的礼物吗?」
「这次的访问算是正式外交的前置交流。等开始进行正式外交的时候才会准备那些东西。」
夫里索斯这么答复迪尔的疑问。
「不过这次还是有准备最基本的见面礼。这算是理所当然的事。」
「毕竟不是要成为属国,要拿捏这方面的分寸也不容易吧?」
「我国跟这里的价值观不同,所以挑见面礼的时候,还挺伤脑筋的。」
「我想也是。」
迪尔与夫里索斯在群众当中进行着这番与坊间闲话相去甚远的交谈。就在这个时候,拉提娜用略带颤抖的声音插口:
「迪尔……刚才格雷戈尔先生好像有回望我……是我多心了吗……」
「嗯?」
听到拉提娜这么说,迪尔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多心……他八成真的发现了。看,他有些动摇了。」
「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脸上很少会显露感情的格雷戈尔,他的动摇也只有一行人之中与他有长年交情的迪尔才能分辨出来。
尽管如此,那仿佛游行般豪华的队伍,仍庄严地往中央区前进。当使节团远离群众的视线,开始散去的围观群众也兴奋地发表感想。从群众的反应当中看不出什么反感。就眼下的状况来看,就算是此刻没有亲眼目睹的居民,到明天肯定也会热烈讨论关于使节团的话题。
心中抱着如此感想的迪尔也催促拉提娜与夫里索斯返回「虎猫亭」。
不过中间发生了拉提娜为了研究,而要求再次前往串烧摊贩的插曲。
就这样,格雷戈尔也在不久之后偷偷跑到「虎猫亭」|
他一脸总之想先给迪尔一拳的模样,对迪尔抽出爱刀。
「虽然我不是完全没想过这种状况,可是……看到自己理应护卫之人,在作为行程中继站的地方看热闹,你知道我做何感想吗?」
「就算是这样也别找我出气啊!」
「我又不能对当事人生气,就当是陪我做点抒发压力的轻微运动又不会少块肉。」
「哈哈哈,被你这种高手拿真剑追砍,怎样也不能算是轻微的运动吧?」
「既然你明白的我本事,那应该也清楚除非有什么意外,不然我不会在你身上留下致命伤吧?」
在这么跟迪尔斗嘴的同时,格雷戈尔逐渐看清在跟「灾厄魔王」交战时隐隐感受到的异样。
就算迪尔连连闪躲格雷戈尔俐落的剑招,但却丝毫没有显露疲态。这让格雷戈尔明白自己的好友似乎已经超越「人类」这个生物的范畴了。
(……就算说「一之魔王」陛下已经是迪尔的姨姐,可是……迪尔应该是到了凡斯略之后才见到她才对……)
格雷戈尔也知道如果成为魔王的眷属,就能轻易突破「人类」所能到达的极限。
在格雷戈尔的知识当中,并不清楚跟「魔王」属于相对存在的「勇者」是否能成为魔族。尽管如此,对「一之魔王」来说,迪尔是她亲妹妹的伴侣。所以不能否认魔王有可能会希望迪尔成为自己的眷属。
但就算这样想,还是有令格雷戈尔难以释怀的部分,所以终究只是假设。而且他也明白以这个好友的个性,肯定会以某种形式让他知道背后的真相。
正因为这样,格雷戈尔认为现在并不是追问的时候。
内心抱着如此想法的格雷戈尔在斗嘴中混入了些许真意。
「其实我有想过在死之前,有机会跟你认真厮杀一次呢……」
「我才不干咧。」
迪尔斩钉截铁地拒绝。
由于迪尔的语气平淡不带丝毫激动,这反而显示出他感受到格雷戈尔话中带有几分认真。
格雷戈尔身为剑士,在内心也有纯粹追求进步、期望剑术更加卓越的部分。换个简单的说法,就是带有战斗狂的气质。
话虽这么说,迪尔也明白格雷戈尔绝对不会让那种念头凌驾在理性之上,所以才会只用无奈的口吻拒绝,没有任何激动的反应。
「你应该算是无法在训练或模拟战斗中发挥应有实力的那种人吧?」
「……是那样吗?」
听到格雷戈尔的话语,拉提娜反而先有所反应。
拉提娜之所以感到不解,是因为她从小就一直看着迪尔从不间断地锻炼自己的功夫。然而拉提娜并不认为迪尔的表现会有格雷戈尔所说的那种变化。
「迪尔是那种如果没有明确目的,就无法发挥实力的人。」
格雷戈尔用不带修饰的话语明白地如此断言。听到好友这样断言,迪尔虽然表情有些不太情愿,不过他似乎也对此有所自觉,因此并没有否定。
迪尔之所以会有那种起伏,是因为他的自我认同是建立在自己要「守护」特定的事物。正因为这样,在不会明确丧失什么东西的状况,会让迪尔无法彻底发挥实力。胜利与伴随胜利所获得的名声,在迪尔眼中看不出丝毫价值,他的「尊严」也不会因为战败而受到伤害。
至于拉提娜会不知道迪尔有如此样貌,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因为对迪尔来说,拉提娜就是他「想要守护的象征」。所以迪尔在拉提娜面前的时候,总是维持干劲十足的状态。在拉提娜面前无论何时都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失败模样的想法,是迪尔从身为「监护人」的时候就一贯维持的自尊。
「话说回来……」
用毛巾擦汗的格雷戈尔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此刻他的眼睛正望着一名拥有黄金色眼眸的女性。
在格雷戈尔视线彼端的夫里索斯在观看使节团队伍的时候,也有看到负责领头的格雷戈尔。对拉邦德国大贵族艾尔迪修提多家有所认知的夫里索斯,也明白格雷戈尔究竟是个有何种地位的人物。
「朕跟许多人一样,就只是拉提娜(...)的莉索姐(...)而已。」
「咦?」
「这也说得太直接了。」
听到夫里索斯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只有拉提娜面露不解,至于迪尔跟格雷戈尔脸上则是露出苦笑。
「既然这是您的意向,那就遵照您的意思。」
「嗯。」
如此简洁应对的格雷戈尔了解了夫里索斯的用意,并没有做出下跪的举动。
格雷戈尔用不至于失礼的方式打量眼前的两姐妹,语带感叹地开口:
「跟传闻一样,真是一对十分相像的姐妹呢。」
「个性一点都不像……只是一定要说的话,也是有些相似之处吧。」
如果要说得更加具体,那是两人都是名符其实的傻丫头。
「你也该顾虑一下我在中继地点看到『黄金之王』在人群里凑热闹是什么想法啊……」
面对格雷戈尔罕见的牢骚,让迪尔抓了抓脑袋,语带困惑地说道:
「……这跟我抱怨也没用啊……」
「这里又没有人知道朕长什么模样。」
「你就不能至少表现出一点想要掩饰的意思吗?」
听到先前才否认自己身份的夫里索斯说出这种话,让迪尔满脸无奈。至于格雷戈尔则是一脸领悟的表情。
「我要先说在场的冒险者都察觉国王是替身了……我其实一直在担心他们会不会抓狂呢。」
「……」
「毕竟就连我也察觉国王被调包了……话虽这么说,我手下的士兵又不清楚冒险者为什么那么激动……对于那种局面要如何收拾,可是让我伤透脑筋呢。」
「……」
想到那些在凡斯略与拉邦德国之间中继站工作的「虎猫亭」熟客,迪尔感觉自己仿佛可以听到他们几乎快要吐血般的哀叫声。
那些冒险者确实都没有见过「黄金之王」。
不过他们都认识跟国王长得一模一样的公主妹妹。
|就算只能稍微看到一眼也好,我们一直都满怀期待的说!|在拉邦德士兵当中能够理解冒险者们为何如此悲情呐喊的,也只有见过拉提娜,而且明白其身份的格雷戈尔而已。
「原来情况那么紧张吗?看来朕这个决定还真是做对了。」
当听到罪魁祸首洋洋得意地说出这句话,迪尔也不得不对好友低下头。
「……如果你不嫌弃……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当练剑对象……」
那个「祸首」好歹也算是自己的姨姐。
「话说回来了,夫里索斯。」
「怎么了?」
迪尔重整态度,转头对夫里索斯开口:
「使节团已经到了。」
「你不是才跟朕一起去看到了吗?你已经开始痴呆了?」
「你之前说过预定跟使节团在库罗兹会合吧?」
「唔……」
「而且跟拉邦德国要人会谈这种事,你总不能也丢给替身去做吧?你应该要在事情穿帮之前,回到自己身为『黄金之王』的位置……」
「『****,************。』」
「……嗯?」
没能听懂夫里索斯突然脱口说出的魔人族语,让迪尔面露不解,拉提娜则是一脸困惑。
「夫里索斯……就算你那么说……」
「『**,***。』」
夫里索斯在这么回应的同时,也迅速躲到拉提娜身后。
她就这样再也不开口了。
迪尔先是愣了一下,但在理解夫里索斯这一连串行动的意思之后,猛然皱起眉头。
「喂。」
就算迪尔这样低声表露不悦,夫里索斯依旧不打算从拉提娜身后站出来。被夹在姐姐跟迪尔中间,让拉提娜非常困惑。
「又不是小孩,这么无理取闹的事……」
「『**,************。』」
「你少看情况不妙就假装语言不通……」
就算迪尔摆出生气的模样,夫里索斯还是不改其态度。加上她那像小孩闹脾气般将脸别开的反应,实在没有丝毫身为「黄金之王」的威严。
「夫里索斯……」
当拉提娜转身正视完全像小孩一样耍赖的姐姐时,夫里索斯露出哀伤的表情,先发制人地开口:
「普拉蒂娜对于要跟朕分开这件事,一点都不会难过吗?」
「怎么会呢……」
个性老实的拉提娜听到姐姐这种说法,也没法强硬起来。不希望分开这件事,也是拉提娜如假包换的真心话。拉提娜对仿佛自己半身般的双胞胎姐姐抱有无比的珍惜,这也是拉提娜心中千真万确的感情。
「朕不会要你一起回去凡斯略。朕也明白现在还不是对普拉蒂娜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
「……嗯,对不起,夫里索斯……我还……没办法。」
「朕会尽可能将那些跟淤泥无异的老贼们全部铲除,努力让凡斯略可以接纳普拉蒂娜。那些称普拉蒂娜是罪人的货色,别说是逐出神殿,朕会把他们全部逐出王都的……」
「因为私情做那种事……应该不太好啦。」
头上冒出冷汗的拉提娜虽然不清楚凡斯略「神殿」的情况,但还是在内心期望自己的姐姐不会开始进行恐怖统治。
至于同样不了解详细情况的迪尔,则是认为就算夫里索斯将话语化为行动也是「无可奈何」的结果。因为对迪尔来说,那些会对「可爱的拉提娜」做出残酷决定的家伙,都是应当被诛伐的对象。
(不过如果拉提娜没有被当成罪人放逐……那我也不会见到她,所以说起来还挺复杂的。)
迪尔心中同时也有这种想法。
不知道迪尔内心独白的夫里索斯对拉提娜继续说道:
「至少让朕在拉邦德国的这段时间,能一直跟你在一起……朕可是一直都期待着与拉提娜再次重逢呢。」
「……莉索。」
听到夫里索斯撒娇地用儿时使用的称呼,让拉提娜的表情不禁变得暗淡。
「我也一样啊……可是身为凡斯略国王的工作,只有夫里索斯能做吧……所以……」
「这样说也对……」
夫里索斯紧紧握着拉提娜的手,像是在压抑自己涌上心头的情绪。当夫里索斯重新抬头回望妹妹的时候,也是拉提娜正视着姐姐,明白夫里索斯已经清楚状况的时候。
「既然这样,普拉蒂娜跟朕一起来就好了。」
「啥?」
听到这太过令人惊讶的结论,让拉提娜发出滑稽的声音。
「反正你原本也要跟迪尔一起去王都吧?这样就只是你们的行程稍微提早一点罢了。」
「咦?有这种事,为什么?」
听到格雷戈尔用有些看透一切的语气说出这件事,让拉提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知所措。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啊。我忘记说了。」
至于在一旁的迪尔则是带着冷汗这么说道。
这时迪尔才想起自己忘记把公爵阁下名为请求的命令向拉提娜转达。
尽管迪尔是在收到凡斯略使节团出发前往拉邦德国的消息时,才一并在王都接到这个命令,可是一回到库罗兹就看到夫里索斯出现在面前的冲击,还有事后各种大小事,让迪尔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要是这段期间被人知道普拉蒂娜在这里过着市井生活也不太好吧?所以你就以公主妹妹的身份,待在朕身边吧。」
「咦?之后要跟夫里索斯见面的人……都是地位很高的人吧……」
「毕竟要迎接他国的君主,总不能派一些小官小吏吧。」
「除了我父亲之外,也有安排要与陛下会谈呢。」
听到迪尔与格雷戈尔在一旁如此附和,能明显看出拉提娜完全乱了手脚。
基本上拉提娜是一名抱持平民思考的少女。
「反正真有什么状况,假装语言不通就行啦。」
「可是格雷戈尔先生的父亲认识我啊……」
关于夫里索斯那有些耍赖的应对建议,眼前却有无法实行的大问题。
然而夫里索斯一点都不在意拉提娜的狼狈,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为了让普拉蒂娜可以顺利混进凡斯略使节团里,朕连假角都准备好啰。」
「所以说,夫里索斯……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拖我下水吗……」
「……虽然魔人族的眼睛能够看出真伪,不过那是根据朕的角所打造的,所以品质很精致喔。」
「夫里索斯,不要转移话题啦。」
「我想她搞不好连转移话题的意思都没有……」
虽然迪尔在旁边一脸傻眼的模样,不过却不打算插口制止夫里索斯。明白这代表什么意思的拉提娜,用有些哀伤的表情望向迪尔。
「迪尔……」
「没有啦,人家是这样命令我,然而我也答应了……忘记先跟你说,我是真的很抱歉啦……」
就立场来说,迪尔没法拒绝身为雇主、同时也是拉邦德国顶尖掌权者所提出的要求。
虽然迪尔同时身兼超规格勇者与魔族,完全不受常规拘束,不过在这方面好歹还是有所节制。
「…………」
拉提娜将视线从迪尔身上移开,转向格雷戈尔。
从先前的发言可以看出他也是跟夫里索斯站在一块。拉提娜在领会这里没有任何同伴之后,身上冒出更多冷汗。
顺带一提,对这番对话丝毫不感兴趣的宾特老早就溜出去玩了。况且就算变成只有小狗站在自己这边,怎么想也无法扭转眼前的局面。
无计可施的拉提娜,最后决定至少要争取可以让自己冷静思考的时间,因此逃离现场。
只见拉提娜猛然转身,从后院冲进厨房。拉提娜没有停下脚步,接着跑到「虎猫亭」招呼客人的店铺。
「啊,她跑了。」
当迪尔从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他身旁的夫里索斯脸上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容。尽管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但那是拉提娜绝对不会有的表情。
「别让普拉蒂娜跑了!」
迪尔直到看到店内的光景时,才领会到夫里索斯究竟是在朗声命令什么人。
只见熟客们挡住旅店的出入口,让拉提娜一脸愕然。
「怎么会……?」
也难怪拉提娜会声音颤抖地提出这个疑问,因为这家店的熟客是仅次于迪尔之后,一直都跟拉提娜站在一起的人。
「不好意思,小妹妹……这是大伙在集会中决定好的……」
看到拉提娜脸色苍白的模样,让吉尔维斯特也是愁眉苦脸。毕竟熟客们对招牌女孩的疼爱,是已经持续了好多个年头的事。
尽管如此,却没有任何人打算让拉提娜逃走。
至于他口中的集会是什么东西,在场并没有任何人发问。
「你太天真了,普拉蒂娜。身为一国之君,掌握人心可是易如反掌。你以为我每天在这里往来,会什么都没有做吗?」
迪尔看到夫里索斯洋洋得意的模样,开口向吉尔维斯特提出疑问:
「她是用什么收买你们的?」
迪尔的话语不带任何修饰。
「就是……问我们想不想看小妹妹穿凡斯略样式的贵人装扮……」
「单靠朕一己之力,还没法让普拉蒂娜穿上凡斯略的礼服……不过正因为往来这间旅店的人都很宠爱普拉蒂娜,所以用普拉蒂娜作为交涉,筹码自然也特别有效。」
夫里索斯自信满满地如此断言。而迪尔稍微想了一下,接着点头附和:
「确实不能否定。」
「还真是那样吗?」
格雷戈尔那带有叹息的语气中满是无奈。
「说到这个……跟我们家往来的肖像画家,一听说凡斯略的国主有美丽双胞胎妹妹这件事……好像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除了朕之外,如果普拉蒂娜也一同出席,两国的友好气氛肯定会更加稳固。毕竟普拉蒂娜可是『白金勇者』的『妖精公主』呢。」
「等到肖像画完成,也送一份复制品到这里来好了……」
听到格雷戈尔这么说,熟客们比迪尔更先开始鼓噪。
现在的局面已经让拉提娜都快要哭出来了。然而尽管拉提娜一幅刺激众人保护欲的模样,但一直到她被夫里索斯逮住的那一刻,都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
「啊,这样跟三人组结束护卫委托的手续,也该来处理一下了。」
在店里的莉塔完全不受这场骚动影响,带着跟往常一样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处理平时的业务。
在经过这样一番对话之后,就算是拉提娜再怎样少根筋,也难免在「虎猫亭」角落的座位上摆出一张臭脸。
看到招牌女孩明显不悦的模样,让心虚的熟客们都尴尬地与她保持距离并维持沉默。
至于迪尔则是被拉提娜用带有泪光的灰色双眸不发一语地瞪了一眼之后,似乎难以承受自己良心的谴责,躲到厨房后头去了。
只是以迪尔的个性,有可能从拉提娜闹脾气的表情中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可爱,考虑到拉提娜那有些强势瞪人的模样会摧毁自己的自制心,所以才会选择采取战略性的撤退。通常遇到这种情况,迪尔肯定会二话不说进入甜度满点、实在不方便他人观看的溺爱状态。不过就算是迪尔,在夫里索斯与格雷戈尔这两个对他都颇有微词的人全在场的状况,或许也明白必须得自重才行。
至于跟迪尔可算是溺爱双雄的恋妹魔王夫里索斯,此刻脑袋里正盘算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费心照顾的水耕盆栽给带走。正因为这样,所以她似乎无暇理会正在闹别扭的妹妹。
夫里索斯手里所拿的容器,里头就只是从蔬菜碎屑中长出的平凡嫩芽。尽管如此,夫里索斯似乎在每天观察的过程中产生感情。说起来这算是一国之君把蔬菜碎屑当成宝贝的奇妙光景。
「如果你那么在意,要试着带球根回去吗?」
「嗯?」
看见夫里索斯的模样,莉塔这么对她说道。只见莉塔动笔在手边的纸张上画了张图,在进行图解说明的同时做出提议。
「球根可以这样只把根泡在水里来照顾。我记得好像是得在发芽之前让球根保持冰冷……只是凡斯略那里的气温偏高,用同样的方法或许不容易成功,不过那里既然是魔法技术发达的地方,所以应该能找到对应的办法吧?」
「嗯。」
「如果是放在玻璃之类的透明容器内照顾,要观察起来也方便,要是当成从拉邦德国带回国的工艺品,或许可以算是能勉强及格的玩意。」
「嗯。」
如此这般,夫里索斯的心思完全被莉塔给拉了过去。
原本夫里索斯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只要找到会刺激自己兴趣的对象,心思就会全放在上头,这也是她们姐妹共通的性质。
「只用水就能让植物成长茁壮的状况,真是耐人寻味。」
话虽如此,夫里索斯也不单纯是基于好奇心才对水耕栽培产生兴趣。
「如果对这个领域多加研究,就算是土壤贫瘠的凡斯略,说不定也能让作物的生产率提升。
这个话语的内容,完全是身为一国之君会有的观点。」
「就算魔人族的魔法再怎样出色,也没法让干涸的大地全部获得滋润。可是如果仅限于特定范围,要随时维持装满清流是不成问题。问题就是要种什么样的植物……至于没有球根的植物,是否同样只需有水就能栽种,应该也有必要进行检证……」
夫里索斯这样逐渐没入自己思绪中的模样,与她的双胞胎妹妹十分相像。
也正因为这样,莉塔在提出进一步的建议时,脸上也带着苦笑。
「听说『橙之神(科莫赛)』的加护大多是必须接触大地才能发挥作用,所以这在拉邦德国其实并不是普遍的耕法……不过似乎任何领域都会有些怪人,所以肯定能找到对此有相当研究的学者。毕竟球根的园艺方法也是那种人将研究成果宣扬出去才会有人知道。」
莉塔与夫里索斯开始深入讨论,所以当格雷戈尔静静走到没人理会的拉提娜身边时,两人并没有察觉。
察觉到格雷戈尔靠近,让拉提娜抬起头。
虽然拉提娜明白格雷戈尔是迪尔的朋友,将他归类在认识的人当中,不过对拉提娜来说,还不至于成为「自己亲近对象」的格雷戈尔,也是会让她要特地端整表情对待的对象。
「跟王姐同行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也是求之不得的状况才是。」
如果又是用这样无法忽视的发言做开场白,个性老实的拉提娜自然是完全将意识都转移到格雷戈尔身上。
「咦?」
「听说你跟迪尔已经订婚了,不过你们还没有把这件事让世人知道吧?」
「……这个……是还没有。」
对于周围的好友及熟客大叔来说,这算是众所皆知的事实。迪尔与拉提娜就「一般平民」的认知来说,包含两人关系格外甜蜜的状况在内,订婚的事情可说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不过格雷戈尔口中的「世人」,也就是以包含社交界在内的不特定多数对象来想,结果应该是「没有」。
或许是迪尔那「白金勇者」的英雄称号太过出名,在私生活方面,众人也只知道他有个被誉为「妖精公主」的情人。由于其中有太多不为人知的部分,所以在吟游诗人与民间流传的想象,也被美化成远远脱离原本存在的模样。
然而迪尔却又拥有将只有在虚构故事中才有可能办到的超凡壮举,轻易达成的本领,这也使得状况更加复杂。
「或许是因为这样,在社交界现在还有不少贵族把迪尔视为目标呢。」
「咦?」
「我不是说他被当成眼中钉的意思……虽然不保证没有那种人,不过基本上是想跟经济实力雄厚,甚至在宗教界也有发言权的提斯洛有所联系,不然就是受到迪尔本身「白金勇者」名声吸引的人。那种人要拉拢迪尔会用的常见手段,我想应该不需要多做说明吧?」
格雷戈尔的话语中并没有包含太多个人感情。正因为这样,没有加入过多的强调,只是客观说明状况的话语,更能让人感受到说服力。
听到有人将迪尔视为目标这件事,拉提娜虽然先是脸色苍白,不过随着对格雷戈尔话语的理解,表情也逐渐恢复血色。
「不只是下级贵族,上级贵族也不例外……虽然越是只有家名的草包,这种倾向也越是强烈……总之甚至还有贵族对迪尔本人的能力赞不绝口,对他死缠烂打的贵族。」
「迪尔已经跟我有婚约了,他才不会接受那种要求!」
表情有些僵硬的拉提娜,语气中带有少许她显少表露的强硬。
原本拉提娜就有比常人略高的独占欲与嫉妒心。这点从她小时候就一直没变。失去一切的她对于迪尔这个自己能够依赖的最大存在会如此依赖也是无可奈何,加上迪尔也回应了拉提娜的需求,更加深了拉提娜的这份感情。
实际上拉提娜是因为得到迪尔给予远超过她那份依赖心容量的溺爱,所以才不至于做出什么偏差行为。
对这样的拉提娜来说,光是想象迪尔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被「贵族社会的千金」包围|那可不是她能笑笑就算的事情。
「当然,迪尔自己丝毫没有那个意思。」
格雷戈尔在继续说明之前,先这样为好友打包票。
虽然说拉提娜的反应一如预期,不过看到她如此老实地表露感情,也让格雷戈尔感到有些心虚。然而身为试图推进两国友好,位居拉邦德国统治高层的公爵家一员,让「妖精公主」在两国进行交流时出席,其中具有重大意义。而从拉提娜过于老实的反应,也让格雷戈尔确信将友人的存在当成交涉材料,是最好的办法。
格雷戈尔当然也很清楚迪尔对于各路贵族频频献殷勤的行为不屑一顾。对于溺爱自己年轻未婚妻的迪尔来说,试图让其他女性对他投怀送抱的行为,就算对方要求的是正式的婚姻关系,也是会让他嗤之以鼻。
然而事实依旧是事实。
「那种人就算知道迪尔有未婚妻,应该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甚至还有些傲慢贵族认为跟平民女性的婚约,就是可以轻易反悔的东西。」
听到格雷戈尔这么说,拉提娜不悦地鼓起脸颊,这也让人联想起她小时候的模样。
个性如此老实的拉提娜,对于长年在社交界与政治世界打滚求生的公爵家成员来说,是十分容易摆布的对象。
「但就算是这类可耻的贵族,如果知道迪尔的婚约对象是凡斯略的公主,应该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如此这般,之前一直在闹脾气的「平民派少女」,就这样主动点头。
†
对于凡斯略这个身为邻国但却从未有过交流的国家,身为库罗兹领主的克莱因米费尔伯爵成为了最初接待凡斯略使节团的拉邦德国代表。
以领主馆为首的行政设施都集中在库罗兹的城镇中心。从南门进入库罗兹的使节团一路被迎进领主馆。搭乘如美术品般华美座驾,有「黄金之王」称号的国主头上盖着暗色纱罩,就连伯爵也无缘拜见传闻中的美貌。
「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在凡斯略是地位最为崇高的神。而身为凡斯略国主的「一之魔王」,同时也是「紫之神(巴纳夫赛基)」大神殿的主人。
「紫之神(巴纳夫赛基)」是在凡人族少有人信奉的神,相关的祭祀方法也几乎没人知晓。由于凡斯略并没有让他人了解自己的风俗,加上国主同时也是宗教上的象征,因此只要说国主不能随便让外人看见容貌,伯爵也只能接受。
话虽这么说,那似乎只是针对不特定多数对象的说法,会谈及欢迎宴会时则不包括在内。
负责担任使节团向导的人,是拉邦德国宰相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家的三男,被誉为英雄的青年剑士。在他的要求下,欢迎宴会上多了两个提供给使节团人员的席位。
身为剑士好友兼盟友的「白金勇者」,他也是现在无人不晓的英雄。
据说那名英雄现在也加入了为凡斯略国主领路的行列。
而提到伴随在「白金勇者」身边的佳人,自然就是声名远播的「妖精公主」。
看到在欢迎使节团的宴席上展露样貌的「黄金之王」与「妖精公主」,让伯爵心中满是赞叹。
除了金色与灰色的眸色差异之外,两人一模一样的容貌,已经清楚说明了两人的关系。
年轻貌美的女王跟公主妹妹头上有着相同形状并带有艳丽光泽的黑角,在上头挂有许多以异国纤细雕工修饰的宝石,以仿照角的形状闪耀着璀璨光芒。
虽然服饰风格与拉邦德国的设计大异其趣,不过精致修饰的衣带与带有滑顺光泽的布料,都展现出符合贵人身份的优雅气质。
「『***,*******。』」
拥有黄金双眸的国王由身旁拥有灰色双眸的公主为其翻译话语。
「国王对于此次的欢迎表达感谢之意。」
那甜美亲切的微笑,蕴含着在美貌之外的魅力,就连高龄的伯爵都不禁为之出神。
虽然伯爵原本就对其他种族相当友善,但此时还是不由得涌现一个想法。
就算是许多对「魔王」一词感到畏惧与疏远的贵族及百姓,在亲眼看到眼前这名「妖精公主」之后,肯定也会改观。
虽然「黄金之王」的美貌也不逊色,不过公主妹妹那具备温和气质的美丽,又给人截然不同的印象。
负责维持库罗兹治安的宪兵也加入了护卫宴会的任务,不过他们似乎也因为两人的美貌而忘记了职务。不过这也实在不能太过苛责。
伯爵知道原本这份护卫工作,其实有不少人甚至是宁愿放弃休假自主加入。热心工作的士兵被罕见的美貌吸引视线,这种小事还不至于需要严加斥责。
负责统领宪兵队的队长已经快到该退任的年纪,不过对于能在生涯最后负责如此名誉的工作,看来也抱有无限感慨。
当「妖精公主」向宪兵队队长亲口说出慰劳话语的时候,他甚至感动地掏出手帕擦拭眼角。
而黑发黑衣的「白金勇者」,伯爵曾与其在王都的晚宴中见过面。
以完美的拉邦德国礼节说出问候话语的他,现在正熟练地随侍在凡斯略的公主妹妹身边。
公主妹妹的白金色长发随着其细微的动作晃动。看见她对身旁「勇者」露出带有无限信赖的笑容时,让人深切明白在「勇者」名号之前冠上「白金」的意义。
「白金勇者」与「妖精公主」的感情,看来就如同英雄传说所讴歌的内容。
而「勇者」会与身为魔王的「黄金之王」相识的理由,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之后,应该也无须说明了。
在讨伐灾厄魔王时立下大功的「勇者」与魔王的公主妹妹。
他们的存在仿佛就象征着凡斯略与拉邦德两国新建立的关系。
如此这般,克莱因米费尔伯爵是如此想象,不过这其实与现实有些为差距。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没那么严重啦……你表现得很像『公主』啊。」
「夫里索斯没跟人家说她要装成语言不通的样子……」
让表情固定在微笑状态的拉提娜,正这么激动地向身旁的迪尔哭诉自己的窘状。至于迪尔也是维持着在王都社交界所锻炼的笑容,低声安抚拉提娜。
「『因为朕装作不懂西方大陆语的话,在许多方面都会比较方便。』」
夫里索斯不以为意地这么说道。而在进行这番对话的同时,她也不忘持续观察着拉邦德国此方人员的反应。夫里索斯藏起自己在「虎猫亭」显露的傻丫头模样,呈现出符合一国之君的毅然样貌。
「今天连迪尔也跟平常不一样……」
「是没错啦……因为出席这类场合的表现,对我来说也是透过工作早就习惯的事……」
尽管迪尔跟拉提娜两人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黏腻,不过看在外人眼里,两人交谈的距离也已经算十分亲昵了。
虽然拉提娜事先已经做好必须要以凡斯略公主妹妹的身份在公开场合露面的心理准备,不过对这名充满平民思考的少女来说,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
在拉提娜这样出席领主馆欢迎宴会的稍早之前|
在接受格雷戈尔的提议,拉提娜咬牙接受之后,状况便以惊人的速度持续推进。
由于使节团已经抵达领主馆,因此已经不容丝毫犹豫。他们必须尽快将还在这里打混、身为使节团负责人的贵人送回原本的位置。
其实根本没有「基于宗教理由,黄金之王不能在公众露面」这档事。
不过夫里索斯到目前为止,就算在自国,其实也从未于公开场合露面。理由之一当然是基于警备考量。在「二之魔王」还在世之时,夫里索斯仅跟最低限的对象交流,并限制文字以外的资讯,不只是样貌,就连性别都是秘密。
虽然随着仇敌「二之魔王」被讨伐的消息传开之后,夫里索斯自身的情报也开始在市井传播,不过一切也才刚开始。
所以这次算是顺势利用了这种状况。
虽然迪尔跟拉提娜担心夫里索斯这么做,会不会是为了让自己往后也能继续以自由的立场到处闲晃,不过他并没有特别表明这个担忧。而相对于在世间高涨的名声,在市井中过着平民生活的两人,他们的状况也没有改变。
起初是先有几名魔人族使节团的人秘密来到「虎猫亭」。
原本要是让他国人轻易在城镇里「秘密」行动是会有许多问题,不过这个「秘密」行动,连为使节团当向导的格雷戈尔及负责城镇治安的宪兵队也一并参与。尽管对身为库罗兹首长的伯爵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想到这个模糊不清的状况如果给年迈的伯爵知道,说不定会把他给吓昏,所以事情就往「让事实消失在黑暗中」的方向进行。
使节团的成员一见到拉提娜,就立刻下跪流泪。
初次见面的对象毫无预警在酒馆当中做出如此行动,包含迪尔在内,肯尼斯、莉塔还有熟客们全都傻了眼睛。
至于微倾脑袋面露不解的拉提娜很快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后,便连忙在他们面前跪下身子,牵起对方的手。
「『*********,*********。』」
「『****……****,******。』」
「『**********……******。』」
拉提娜于那些似乎不停在流泪道歉的人面前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轻声与对方交谈。
正当其他人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夫里索斯开口为大家解释:
「朕与普拉蒂娜的双亲在凡斯略算是颇有地位的人。」
他们的双亲分别是在凡斯略没有魔王时,身为最高掌权者的最高阶神官,还有被许多有力人士尊为「导师」的教育者。「颇有地位」这个形容实在算得上很恰当。不过对在听夫里索斯解释的人来说,这是大家所不知道的事实。
「在决定放逐普拉蒂娜的时候,有许多人对于他们没能保护普拉蒂娜与拉古这件事相当煎熬。听说拉古的遗言是要求他的学生尽力帮助留在祖国的朕,而大家也都那么做……不过这件事还是有许多人一直惦记着。」
夫里索斯略显哀伤的表情,让人可以窥见她对这件事也同样抱着悔恨。
现在的夫里索斯已经能理解父亲与妹妹两人离开故乡,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让成为国王的自己身边能有更多人支持。
正因为这样,为了不辜负父亲的遗志,夫里索斯不容许任何人把年轻国王视为不值得信赖的象征,努力在属于她们(..)的国家推动改革。
「之前普拉蒂娜待在凡斯略的时候,由于处于疗养状态,所以只有看到少数几名女官对吧?」
「是没错。」
在拉提娜处于疗养状态的时候,一直跟她黏在一起的迪尔这么开口附和。
正确来说,也是因为这名遗憾勇者一直处于没法给他人看见的黏腻溺爱状态,所以就算拉提娜恢复健康之后,也只能让少数几人跟拉提娜见面。不过就算是夫里索斯也知道那种状况不该在公开场合提及。
「所以这次朕决定出访这个国家的时候,也跑出不少想亲眼确认普拉蒂娜平安的人。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这些人分别是两人父亲的学生,还有从小就负责照顾两人的女官。
虽然双胞胎姐妹在少有机会跟外人接触的环境下长大,不过这几名会跟她们见面的人,都是已故双亲格外信任的对象。
「还有这么多人一直在为我担心……这么简单的事实,为什么我小时候都没想到呢……」
看到拉提娜似乎是受他人的眼泪影响,同样也湿了眼眶,让一些熟客们对她露出不太熟练的微笑。这是他们了解自己不适合表现哀伤而有的反应。
「人在小时候都是这样……除了夫里索斯之外,还有其他人如此关心你的安危,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嗯。」
听到迪尔用温和的语气这么说,拉提娜脸上露出幸福微笑。
看到拉提娜那与夫里索斯拥有相同容貌,但远比双胞胎姐姐要柔和许多的表情,也许是从其中明白她在过去这段时间,绝对不是一直过着不幸的生活。这个事实让那些使节团成员更加难以止住泪水。
看着店内这番景象,店主夫妇悄声交谈。
「……这招真高明。」
「不过这个状况应该只是顺便的,并不是主要目的吧……」
肯尼斯与莉塔的话语,说的是安排这场「感动再会」的夫里索斯,尽管说法有些许辛辣,不过两人带着苦笑的表情并没有恶意。
库罗兹的非营利组织成员对拉提娜来说是她最大规模的「友方」。让他们知道在魔人族当中有真心为拉提娜担心的人,对于宣扬正面印象有绝佳效果。
在凡斯略与拉邦德国开始交流的这段时间,靠近国境的这座城市可说是最重要的区域。能否让这座城市的居民对魔人族这个异族抱持正面印象,会让日后的状况大不相同。
至少现在店里这些看起来像是凶神恶煞,却对旅店招牌女孩万般呵护的人,虽然不至于对所有魔人族都有好感,但好歹对于「夫里索斯身边的魔人族」应该都会有较为正面的评价。
「也差不多了。」
当夫里索斯发出这个让眼前场面告一段落的话语,在泪流满面的那些人当中,几名女官立刻端整态度。
「嗯?」
「朕实现诺言了。」
「嗯?」
不明其意的拉提娜被女官们围在中间,那些人接着听从夫里索斯的指示,将拉提娜带进「虎猫亭」内的一间客房内。
相较于搞不清楚状况的拉提娜,明白夫里索斯话语意义的迪尔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你自己呢?」
「朕不急。只要晚餐时再换衣服就行了。」
夫里索斯这么干脆地答复迪尔的疑问。
看来她似乎对这件事感到不太耐烦。
当拉提娜完成准备,再次回到众人面前的瞬间,「虎猫亭」的店内立刻陷入一片惨不忍睹的状态。
虽然并不是什么悲惨的场面,也不是说有人哭叫,所以这样的表现可能不太贴切,然而那笔墨难以形容的状况,就是如此混沌。
总而言之,迪尔确定是被击败了。
那是威力致命的攻击。(并没有死掉。)
那对这名最强最凶的超规格勇者来说,是异常强烈的一击。只见迪尔不发一语地扭捏身子,甚至用手拍着地面。当迪尔抬起头,便立刻笑容满面地对女官们竖起拇指,称赞她们的表现。
有这种反应的人,其实是个举世闻名的英雄。那实在已经不是能用遗憾来形容的状况。
至于熟客大叔们的反应也都相当正面。
这次使节团的男性魔人族也跟他们站在一块。那些人从还留有童年样貌的拉提娜身上不仅感受到拉提娜的成长,那带有几分被誉为巫女公主的母亲样貌,让他们再次落泪。
店里的男性们全都对「妖精公主」此时的模样着迷。在这当中无须拘泥于形容的词句,也没有种族跟年纪的隔阂。在场所有人都因为同样的想法而团结一致。就某种角度来说,这或许是十分和平的光景。
完全符合妖精公主这个称号,如假包换的「公主」就在众人眼前。
在经过细心梳理的白金发丝上能看见七彩宝石的耀眼光芒。拉提娜头上能看到那对应该已经失去的黑色卷角,上头挂的金银饰品会随着她些微的动作发出清脆声响。
织有异国图案的衣带会随着角度改变色泽,使其同样成为重要的装饰品。轻柔飘逸的凡斯略礼服紧贴在拉提娜纤细的身躯,突显出她身为女性的美丽。
「啊,连化妆方式都不一样呢。」
「感觉确实跟平常不同啦,但有差很多吗?」
「完全不一样。原来如此……他们就连眼皮跟脸颊上用的颜色,也都使用会发亮的东西啊。」
同样赞叹不已的莉塔,着眼点跟男性们截然不同。而且莉塔还对说出傻话的丈夫露出傻眼表情。不过其实还有另一个比她丈夫更应该让她感到「傻眼」的对象。
「看迪尔反应这么激烈,事先让他在这里看过或许是对的。」
「……也是啦。」
要是迪尔在领主馆的欢迎宴席上做出现在这么剧烈的反应,那场面可就难堪了。
「虎猫亭」的店主夫妇抱着如此想法,看着拉提娜与迪尔两人搭上为正式迎接「白金勇者」前往领主馆的马车。
夫里索斯也跟两人一起搭上马车,顺势一起混入领主馆内。
虽然是题外话,错过「心爱大姐姐」亮丽装扮的「虎猫亭」店主儿子,这天为了发泄难受,闹了个通宵。
另一个题外话是跟店主儿子同样因为跑出去玩而错过这件事的我行我素忠犬,没多久就以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跑到领主馆内在拉提娜脚边打滚。完全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进来的。看见宾特出现在面前的迪尔一脸瞠目结舌的模样,而格雷戈尔也是一幅傻眼的表情。
想到它在跑到库罗兹之时也是这种状况,就让迪尔不禁对这条我行我素小狗的潜入技能感到畏惧。
†
就算丰盛的晚宴料理摆在面前,但紧张到极点的拉提娜却一点都没有感到兴奋,只是用十分僵硬的动作动着手中的刀叉。
只是那种僵硬也只有知道她平日模样的迪尔才看得出来,还不至于给人失礼的印象。拉提娜低调的动作反而看起来像是上流阶级女孩的用餐举动,其中当然有不少要归功于她天生拥有的独特气质。
尽管如此,拉提娜似乎还记得自己原本担心的问题,每当有料理端上桌,她都不忘尽可能向姐姐跟使节团成员解释料理使用的材料与调理方式。
「『普拉蒂娜担心的用餐问题,结果只要这样跟朕一起出席,其实就不成问题了嘛。』」
「『可是人家费心准备的料理,因为紧张而让人吃不太出味道,很遗憾的说……』」
由于姐妹是用魔人族语言交谈,只能理解单字的迪尔没法听懂其中意思。
但就算是那样|
(虽然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不过可以想象拉提娜应该是在说些让人觉得她少根筋的事情……)
迪尔带有戒心的表情稍稍缓和,带着苦笑跟内心这份独白将晚宴料理送进口中。
「『唔……』」
「『为什么你要露出那种表情?』」
「『我大概知道用了哪些佐料……可是好像还有什么味道藏在里头……但就算这么想,也不能直接去问人家……』」
「『普拉蒂娜的这种想法,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一种病了吧?』」
「『可是只要知道做法,就可以自己做来吃了啊……东西好吃是很重要的……』」
(啊,她一定是在说些让人觉得她不只少一根筋的事情。)
从姐妹的表情与周围使节团成员的表情,大概能猜到对话内容的迪尔,此刻的心情十分无奈。
在晚餐会之后,安排了一段座谈时间。
在装作不懂西方大陆语的夫里索斯身旁,能看见拉提娜以翻译的身份随侍在侧。就连看习惯两人样貌的迪尔,此时都深深觉得她们真是一对美丽的双胞胎姐妹。这也难怪以克莱因米费尔伯爵为首所有受邀来到这场晚宴的库罗兹有力人士,视线都聚集在两人身上。
遇到某些找借口想试图亲近的人,拉提娜都用不至于失礼的言词巧妙打发。以前跟萝洁临阵磨枪学习的淑女举止,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有些不太流利的应答也因为身为异国之人的关系,不至于让对方产生怀疑。
尽管如此,拉提娜还是会不时哭诉。
「……我想回家……好想回家喔……如果不行回去,至少让人家窝在毛毯里……」
拉提娜从小碰到什么害怕的事情,情绪不安定的时候,会有钻进毛毯里缩成一团的习惯。
「还早得很呢,现在才刚开始而已……」
知道这个事实的迪尔,带着苦笑制止拉提娜的哭诉。这让拉提娜对迪尔露出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
看到拉提娜露出这种表情,对她溺爱到不行的迪尔除了好言安慰之外,也没有其他选项。正当迪尔打算像往常一样抱住她轻声安慰,将身子靠近的时候|察觉到格雷戈尔告诫的视线。
结果迪尔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跟拉提娜保持原本的距离。
「我也知道这是你不熟悉的场合,所以我才会这样在你身边嘛……虽然我不是想学夫里索斯说话,但感到困扰的时候就装作听不懂,用微笑敷衍就好了。」
迪尔真心觉得只要看到拉提娜的慈祥微笑,大多数人都会闭嘴。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夸张,但由于并不是毫无根据,所以也实在难说。
迪尔这样安慰拉提娜,在晚宴中又磨耗一段时间之后,伯爵示意让管弦乐更换音乐,开始进入舞会。许多穿着华丽衣裳的男女站到大厅中央,彼此牵起手随着乐声踏起轻快的舞步。
在带着温和笑容的克莱因米费尔伯爵邀约下,拉提娜与夫里索斯一同坐在能够看见舞厅全景的位置。
看来伯爵似乎是希望让两人能借这个机会欣赏也属于异国文化之一的舞蹈。
明白不需要亲自跳舞之后,让拉提娜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拉提娜欠缺节奏感的缺点从小就十分严重。如果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邀请她到舞厅中央共舞,拉提娜肯定会陷入光是用失态两字都不足以形容的窘境。
「『……你嘴上这么说,但你看起来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呢。拉提娜。』」
「『才没有呢。人家是因为这看起来像图画书里的美好光景啦。而且又可以看到这么多漂亮的人穿着漂亮礼服……看起来很愉快啊。』」
拉提娜目不转睛盯着舞厅里跳舞的人,这么回应姐姐有些调侃的话语。
从那些优雅跳舞的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复杂舞步的难度。不过那当然不是容易的事。将困难的事以不让旁人感觉困难的方式轻松呈现,这正是熟练的证据。
如果随便闯入其中模仿他们的舞步,肯定没两下就会脚步打节,摔个四脚朝天吧。拉提娜因为自己这样的想象而有些沮丧。
如果是论给蔬果削皮的功夫,自己明明很俐落的说。拉提娜嘟起嘴巴这么想道。
「『 ……因为我自己不会跳舞嘛。我就是学不来。』」
拉提娜在跟萝洁学习贵族礼仪的时候,并没有连舞蹈都学到。尽管拉提娜对舞会怀抱憧憬,但会以这种形式目睹这种场合,是拉提娜作梦都想不到的事。虽然拉提娜并不认为自己有必要特地练习舞技,不过如果能稍微学点基础,现在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心里想着这些事而微微鼓起脸颊的拉提娜,看到了迪尔。
虽然迪尔基本上一直待在拉提娜身边不愿离开,不过基于立场,无论如何都必须与几名贵族女士跳舞。原本就在社交界颇有名声的迪尔,随着现在名声更加高涨,自然得要应付这种应酬。
看着迪尔用自己未曾见过的面貌牵着陌生女性的手,让拉提娜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难受。
「『人家知道那是工作,是没办法的事。我才不会像小孩一样闹别扭呢。』」
从刚才拉提娜一直都气呼呼的语气来看,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在呕气。
夫里索斯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要那么露骨地摆出「这是社交表情」的面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迪尔那丝毫不掩饰这是职业笑容的表情,还有遵从社交范本回应对手的模样,向对方透露自己被拉离拉提娜身边的不快表现得很明显。
尽管如此,迪尔还是严守着表面上的礼节,不会暴露出任何会落人话柄的失态。
夫里索斯在对迪尔这种本领感到佩服的同时,也望着那明明看见迪尔如此清楚表达想法但却仍然不满的妹妹,感觉这两人或许在某些根本的地方其实十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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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节团离开库罗兹之后,便踏上前往王都的鲁图。
虽然这是一条迪尔过去行走过数次的道路,不过拉提娜以往都是骑着宾特走空路前往王都,所以这是拉提娜第一次走这条路。
从一行人穿过「森林」之后,由于沿途也有不少小镇,因此现在已经无须担心补充物资的问题。由魔兽牵引的华美兽车,总算可以从事原本运送贵人的工作。
拥有充分居住性的豪奢车内,对两姐妹来说是与外界隔绝的私人空间。这里头没有护卫,只有姐妹两人在里面休息的状况,让气氛显得十分轻松。其中也是因为那条理所当然跟在拉提娜身边的小狗,正躺在座位底下打滚的关系。
这条偶尔会摇摆尾巴的忠犬同时也是能干的护卫。有它跟在两人身边,自然不必劳烦其他人。
「『嗯……还是有点难呢……』」
「『这确实不太容易懂,不过如果记住当中的规则之后,会感觉容易一点……普拉蒂娜,这样对吗?』」
「『呃……这里有点拼错了……学语言还挺有意思的。我也趁这个机会来学一点『东方诸国语』好了……』」
双胞胎姐妹正在车内开起读书会。
因为两人觉得漫长的移动时间光是拿来聊天,未免有些浪费。
拉提娜虽然会说魔人族语,但却没法读写。属于表意文字的魔人族文字,文字数量十分庞大,而且又是以相当复杂的文法组成。从小就离开故乡的拉提娜没有学过文字。所以就算拉提娜再怎么天资聪颖,处于根本没机会学习的状态也没辄。
而夫里索斯同样正在学习凡人族语言的「西方大陆语」。虽然她在会话方面已经相当熟练,不过文字仍还在学习。
因此两人就这样以互相教导的形式,一起学习文字。
格雷戈尔听到这件事,对两人的好学相当敬佩,然而迪尔却有些傻眼。因为他知道这对姐妹基本上是如果不做什么有益或有效率的行动,就会感到不安的工作狂。
虽然夫里索斯与拉提娜两人是待在魔兽车上,不过其他使节团的成员则是分乘拉邦德国为他们准备的马车。
这趟旅程不同于前往库罗兹时必须行走荒路的路程,在通往王都的路上都是经过整备的街道,所以可以搭乘马车移动。这也是拉邦德国顾虑到凡斯略先前已经有过一段长途跋涉所做的安排。
迪尔与格雷戈尔两人由于主要任务是进行护卫,因此是骑马随行。
原本外观就十分引人瞩目的美丽车厢,加上徒步随车的护卫士兵,不管怎么看,这一行人都带有不同于一般商队的气质。因此派出拥有指挥官素养的格雷戈尔,搭配以单兵来说保证可归类为最强战力的迪尔,说是严密戒备也不为过。
话虽这么说,一路上并没有遭遇让人担心的反友好派袭击。
主导两国友好交流的人是身为宰相的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在身为格雷戈尔父亲的公爵阁下迎接国宾时,自然绝对不容许那类丑态发生。
而袭击者虽然不会知道,但如果真的发动袭击,也只会被名为「白金勇者」的生物兵器彻底歼灭得尸骨无存。
对使节团兵刃相向,等同于威胁到一直跟在姐姐身边的拉提娜。不用多提,拉提娜自然是从「守护」当中寻找自身存在意义的迪尔最想要守护,也是最珍爱的存在。
因此遇到那类状况,迪尔肯定会将原本的实力过剩发扬。
考虑到这个理由,公爵事前避免发生袭击的各种行动,就人道意义来说或许也是相当正确的决定。
在库罗兹与王都之间有许多零星城镇。
一般旅人从库罗兹前往王都时,会接连转搭共乘马车花费近一周的行程。在经过整备的道路附近,各个城镇也都不缺乏服务旅人的设施,搭乘共乘马车的旅人也无须露宿,一路上都可以规划出在旅店过夜的行程。
使节团成员每到当天下榻的城镇,都会有欢迎宴席。
这对迎接国宾的拉邦德国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对应,对管理各城镇的领主而言也是当然的安排。
而连日接受款待的结果,拉提娜的反应是|
「……车厢里面很宽敞,我就睡在车里好了……」
|她开始考虑要躲在车里不出来了。
「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感受,但不可以喔。」
「要露宿也没关系。平常少有机会露宿,应该会挺好玩的。」
「真的不可以啦……」
「有迪尔在,人家什么都不怕。所以……」
「………」
「等等,这种时候你应该要坚持到最后才对吧?」
面对为了逃避压力开始提议露宿的「公主」,无论基于立场或基于安全,应该都要全力制止拉提娜的迪尔,却轻易在面对她的撒娇时险些陷落。
总是毫不留情对迪尔吐槽的格雷戈尔,他的这个角色比原本其他人所想的还要重要。
不管怎样都是居于「公主」地位的人,会有如此强烈的平民思考,对两国来说应该都是在意料之外。
尽管如此,机灵的拉提娜还是勉强坚持了过去。
可是似乎是疲劳持续累积的关系,当一行人抵达王都时,拉提娜已经精疲力竭了。
当然,这里指的除了肉体方面的疲惫之外,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疲劳。
如此这般,虽然内在彻底是平民思考的拉提娜,在旁人眼中的评价却有着超乎她本人想象的肯定。
在各城镇接受款待的时候,拉提娜虽然是在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应对,不过那是只有认识她平常模样的人才能分辨。
看在迪尔眼里,拉提娜是处于因为极度紧张而只能露出僵硬微笑呆坐在座位上的状态。不过对不知道实情的人来说,看起来就像是一名虽然看来有些柔弱,不过认真辅佐国王姐姐,待人和蔼的文静公主。
在一旁的夫里索斯公然展现出身为王者的领袖魅力也是一大原因。这对姐妹虽然有着十分相似的外表,但气质却截然不同。由于给人的印象差距太过强烈,这也更加深拉提娜柔弱的感觉。加上那符合「英雄传说女主角」的可人样貌,让外人擅自将拉提娜想象成一名久居在象牙塔内的公主。
拉提娜在宴席一角若有所思的模样,更是刺激着许多拉邦德国男性宾客的庇护欲。
要不是声名远播的守护者「白金勇者」待在拉提娜身边,自称是崇拜者的人就算在拉提娜面前大排长龙应该也不奇怪。
「迪尔……」
「嗯?」
「人家好想擦锅子……」
「在可能会被其他人听到的地方,这种发言可能……不太恰当喔。」
实际上拉提娜在露出「若有所思」的忧郁模样时,脑袋里想的都是这种遗憾的内容,不过参与宴会的宾客自然无从知晓。
「『人想好想擦锅子……打扫也行……好想擦地板。打蜡之后再把地板擦亮……混在人家的侍女里面进厨房也不错……』」
「我是想过自己应该有必要学习『魔人族语』啦……可是我觉得现在不要知道你在说什么比较好……」
现实跟旁人心中的想象之间,实在是隔了很大一道高墙。
就结果来说,疲劳到了极点而且身边没有任何人会怪罪她的拉提娜,在抵达王都时已经彻底傻掉了。
而在王都正有一名拉提娜十分熟悉的人物正等着迎接她。
那人就是身为拉提娜礼仪师父的萝洁。
萝洁虽然跟拉提娜的感情十分融洽,不过并不会像迪尔那样宠她,是个兼具严厉性格的女性。
当萝洁在王都的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家看到拉提娜发愣的模样,她脸上带着温和微笑,开口先叫唤拉提娜的名字。
「拉提娜女士。」
「是!」
萝洁的语气中带有一股寒气。敏感察觉到那股锐利气息的拉提娜用紧张的声音应声,并连忙挺直身子。
在一旁的迪尔,感觉两人之间有着类似军队长官与下属的关系。
「请留意我在这里刻意用『拉提娜女士』称呼你。」
萝洁之所以这样的话语作为开场白,是因为现在拉提娜的身份是「凡斯略国王的公主妹妹」,是处于贵人的立场。出身下级贵族的萝洁在面对像是邻国公主这样位居高位的人,理应是不能有任何批判的。
然而不只是拉提娜,包含夫里索斯在内,与萝洁在私下都有颇为密切的交情。凡斯略那里随行侍奉夫里索斯的女官及护卫也都认识过去曾造访凡斯略的萝洁,因此对她现在的态度并没有人出言制止。
而一直在礼仪方面十分严谨的萝洁,这样不把拉提娜当成「公主」对待的态度,当然也并非毫无意义。
「身为即将谒见陛下的人,绝对不能如此荒唐。」
「呃……那个……萝洁小姐……」
「您的王姐陛下并不清楚拉邦德国的礼仪。这样想必会有人将其视为无知而藐视。」
萝洁现在完全以礼仪老师的身份开始进行指导。
她那对深蓝色双眸带有强烈的抑制,目不斜视地望着拉提娜。
「能够在王姐陛下身边守护其尊严的人,就只有在立场上了解凡斯略与拉邦德两国礼仪的拉提娜女士而已。」
(这么重的责任……我做不来啦……)
「现在你可没有时间抱怨。」
「是!」
拉提娜在内心的独白也立刻被萝洁制止。这也是因为拉提娜过于老实的个性,让她很容易将想法表露在脸上的关系。
萝洁是个略带斯巴达气质的的教师。
「所以现在我打算先请拉提娜女士一同参加与格雷戈尔大人的姐姐,法妮亚殿下的茶会。」
「咦?」
「请放心,法妮亚殿下是教导我礼仪的人,而且她对于拉提娜女士的状况也多少有些了解。」
从小就在艾尔迪修提多家出入的萝洁,身为格雷戈尔异母姐姐的法妮亚,也是当时格外疼爱萝洁的人。
作为公爵家直属的契约者,同时也是「勇者」的迪尔,由于身为被迪尔溺爱不已的养女,让拉提娜早在身为凡斯略公主妹妹的身份曝光之前,她的名字就已经为公爵家的人所知。
虽然法妮亚已在结婚后离开娘家,不过由于父亲是国家宰相,所以并没有因此跟娘家关系变得疏远。
「相信法妮亚殿下肯定会为帮助拉提娜女士进行『复习』的。」
「呜……呃……那个,萝洁小姐……」
明白自己这次无路可逃的拉提娜开始左顾右盼。夫里索斯看了一眼妹妹的狼狈样,干脆地开口:
「朕接着要为与拉邦德国的会谈进行最终调整,所以会暂时跟普拉蒂娜分开一阵子。」
以夫里索斯在表面上不懂「西方大陆语」的身份,这算是理所当然的对应。在到处都可能有拉邦德国耳目的王都及王侯贵族宅邸当中,自然不能跟之前一样,抱着跟拉提娜一同玩乐的心情去应对这种状况。
无论实际的想法为何,现在的夫里索斯是以自己国王的立场为最优先。
「……我记得身为你姐姐的法妮亚殿下,应该是皇太子妃吧?」
「由于陛下尚未指定后继者,所以目前还只能算是第二王子妃。」
「听起来像是会有宫廷斗争的关系呢……」
「以女性来说,她实质上算是仅次于王妃殿下的拥权者了。」
提到这个话题,迪尔不免露出厌烦的表情,因为第二王子是王位继承人最有力候补的状况,怎么想都是因为其中有经过斗争的关系。而且原本应该早就要指定好的王位继承人位置,如今会一再拖延,自然也加深各种猜忌。
这也难怪迪尔会把王都当成万魔殿看待。对于喜欢过着一般平民生活的迪尔来说,这原本就是个他不愿牵扯的世界。
而对有着平民思考的拉提娜来说,也抱有相同想法。
在听过迪尔与格雷戈尔解释过人物关系之后,让拉提娜的心情有着跟平静相去甚远的反应。
明白自己要与超重量级人物会面,反而让拉提娜更加动摇。
而这也是会让萝洁认为要扣分的反应。
只见萝洁脸上带着完美的淑女笑容正视着拉提娜。
「看样子,你真的需要好好复习一下呢。」
「呜……呃……那……请多多指教……」
就这样,拉提娜被拉去接受了她作梦也想象不到的严厉礼仪特训。
在萝洁的带领下,拉提娜来到位于王宫一角,由第二王子妃法妮亚所管理的区域。虽然说是王宫一角,但在形式上是给第二王子一家居住的独立宅邸。
如果以拉提娜平时的反应,肯定会因为眼前那像是童话书中会有的华丽宅邸而目瞪口呆,兴奋地四处观察。
不过拉提娜现在并没有忘记自己要接受礼仪特训的本分,始终维持着冷静优雅的态度。
在她身旁的萝洁虽然脸上带着微笑,不过那对让人感受不到温度的蓝色双眸实在是令拉提娜有些害怕。
两人之后在侍从带领下来到盛开着许多当季花朵的美丽庭园。这座庭园是以连色调都经过精心计算的方式,种植了种类繁多的花朵。庭院中以金属工艺打造的栅栏与拱门也都与美丽花朵巧妙融合。
「哇……」
罕见的美景与芳香,让拉提娜忍不住小声发出叹息。
「萝洁小姐。」
「在王宫内,拉提娜女士的身份在我之上。所以跟我说话时,可不能摆出居下位的态度。」
「唔……因为萝洁小姐也是我的魔法师父……我会注意的。」
看到拉提娜这种正因为平日的礼貌乖巧而感到困惑的反应,让萝洁也不免苦笑。拉提娜接着对萝洁说道:
「在凡斯略的神殿看不到有这么多花朵盛开的庭院……之后可以找机会也邀请夫里索斯到这里来吗?」
「对了,毕竟那里是干燥地区。凡斯略那边没有可以作为花园的地方吗?」
「是有地方栽种用在『橙之神(科莫赛)』神事等场合使用的花……可是那种地方相当有限……并没有像这里一样,能被这么多花朵围绕的地方。」
「既然这样,我会试着向法妮亚陛下建议的。对于以后招待来自凡斯略的宾客,这或许也会是一个宝贵的经验。」
虽然拉提娜稍微露出平时的模样,不过一看到在庭院凉亭中等待两人的人物时,拉提娜立即挺直身子。
在两人面前的女性与格雷戈尔给人的感觉相去甚远。无论是蜂蜜色的金发,还是鹅蛋脸儿,都与带有武人气质跟异国风貌的格雷戈尔截然不同。唯有在美这方面,是两人共通的部分。
尽管姐弟没有太多共通点,但当拉提娜看到那对让人感觉坚毅的罕见冰蓝色眼眸,内心也涌现释怀的感受。拉提娜的心境就像是看到了能确认对方是自己熟人亲戚的证据。
「承蒙王子妃殿下招待,深感荣幸。」
拉提娜对庭园的主人以稍稍抓起凡斯略礼服裙摆的方式行礼问候。由于这身服装并不像拉邦德国礼服那样有大裙摆,所以动作要简略许多,不过眼前的女性看来并没有对此显露任何不悦,而是对两人露出轻松微笑。
「您果真如传闻一样,是个像妖精般可爱的公主呢。」
正当拉提娜穷于回答,尴尬微笑的时候,萝洁代为开口回应:
「法妮亚殿下,这位是普拉蒂娜.木托.柯里.莫芙公主。感谢殿下答应我这次的不情之请。」
拉提娜在迪尔的故乡提斯洛,有得到名为「木托」的职业名。那与迪尔作为家名使用的「雷齐」相同,所以拉提娜在对他人报上姓名的时候,应该是要搭配普拉蒂娜的本名,报上「普拉蒂娜.木托」这个名字。
凡斯略的魔人族并没有所谓的家名。不过由于是母系社会,所以一般会搭配母亲的名字,自报自己是「某某人之子」。
因此萝洁在介绍拉提娜的正式称呼时,是根据凡斯略的习惯,以「西方大陆语」的发音加上有「莫芙之女」词义的字句,不过身为当事人的拉提娜却反倒愣了一下。
拉提娜经过大约两次呼吸的时间才总算理解那是自己的名字。
这也是因为拉提娜已经太过习惯被人用本是昵称的「拉提娜」作为称呼,加上在平民生活当中,并没有要特地连同家名向人自我介绍的必要。所以拉提娜直到这个时候才自觉到自己的正式名称会是这种形式。
顺带一提,夫里索斯要求自己的正式名称是以「夫里索斯.凡斯列斯.柯里.莫芙」这个加入自己国王身份的词句作为向他人介绍的名称。虽然在凡斯略原本并没有这样的形式,不过在知道拉提娜的「木托」在提斯洛这个群体中有表示职位的作用时,夫里索斯便希望自己的名字里也同样能加入象征「国王地位」的词句。
理由似乎是因为想跟妹妹一样。她的恋妹情结可说相当严重。
「原来我的名字会变成这样啊……」
「拉提娜女士。」
「我什么都没说。」
拉提娜连忙否认自己脱口而出的感想。
「那我们就来练习谒见陛下时的问候吧。关于面对诸侯时的问候词句,法妮亚殿下会细心教导你的。」
「我从以前就听萝洁提过你了,我一直很期待跟你见面呢。萝洁经常称赞你相当聪明伶俐呢。」
尽管法妮亚带着甜美笑容所说的话语纯粹是出于善意,然而拉提娜却冷汗直流,努力不让想法透露在脸上。
(拜托别对我太过期待……)
在内心如此独白的拉提娜,毕竟是个抱有平民思考的女孩。
而眼前拥有优雅美貌,气质端庄的法妮亚,也确实是萝洁的礼仪师父。
拉提娜在这之后便接受两人彻底将淑女礼仪灌输到她体内的特训。身为耐力顽强的魔人族,又以「虎猫亭」招牌女孩的身份习惯忙碌生活的拉提娜,依旧度过了一段让她觉得严厉难耐的时间。
相较于充满优雅气质的环境,但内容根本是军事化的教育方式。
当拉提娜双腿开始打颤的时候,才总算被允许喝茶休息。
「看来你已经学会基本的礼仪了。」
「您过奖了。」
手里端着茶具的拉提娜带着微笑,回应法妮亚那代表达到及格标准的肯定。
用高级茶叶细心煮好的茶水,有着几乎感受不到杂味的典雅风味。桌上的茶点也有着适中的甜味,是精心考虑到搭配茶香享用的作品。
不过将全部精神专注在每个动作上,留意不能让茶点掉落丝毫碎屑的拉提娜,正为自己没法分神分辨味道与材料而在心中流泪。
「话说回来,拉邦德国的礼仪要融合在异国服装当中,是有一些难处呢。」
「法妮亚殿下也是这么想吗?我是认为借这个机会让列席者能够欣赏到凡斯略的美丽服饰也不错,只是……确实有些难处呢。」
听到萝洁这么说,法妮亚就像是想到恶作剧的孩子一样,露出淘气的表情。然而此时一心只想着至少要把茶点上的纤细纹路烙印在眼中的拉提娜,并没有留意两人的这番对话。
「我听说身为国王陛下的姐姐跟普拉蒂娜公主是一对容貌十分相似的姐妹。」
「是的。而且两人的感情十分融洽,姐妹穿着相同服装并肩站在一块的景象,肯定会成为诸侯热烈讨论的话题。」
「那么我们就来制造那种机会吧。」
两人自然地透露出拉提娜以「公主」身份在王都展示的次数,不会仅止于一次晚宴就了事的事实。
「既然这样,不知招待使节团拜访这座庭园是否方便?由于凡斯略的植物有限,有机会看到如此罕见的庭园,想必会很高兴的。」
「唉呀,这真是个好主意。」
由于长年被当成亲妹妹疼爱的关系,萝洁与法妮亚的对话有着几乎感受不到身份差异的亲昵。
听到萝洁转达先前拉提娜提出的请求,法妮亚用笑容爽快同意,并将自己的侍女唤到身边。
她简短吩咐侍女调整后续的行程。
「在谒见过陛下后,刻意在大厅宴席时换上不同服装,说不定可以留下强烈印象。既然特地学习了我国礼仪,那么也应该要找机会表现一下才是。」
当法妮亚满脸笑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拉提娜都还没能察觉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状况。
法妮亚因为萝洁年幼时相当可爱,所以曾有把萝洁当成换装洋娃娃把玩的前科。
为了进一步学习拉邦德国的礼仪,首先得要换穿对应的礼服|在她拿出这个说法之前,也在挑选服装方面,搬出了必须要准备符合一国公主身份,而且还能更让「白金妖精公主」之名深植人心的先决条件。
「拉提娜女士是比较偏好柔和的色调,不过我认为使用深色调应该会更加亮眼。」
「凡斯略是信仰『紫之神(巴纳夫赛基)』的国家吧?那么用紫色说不定不错。对了,还必须考虑到怎样跟王姐的服装搭配呢。」
「……嗯?」
虽然拉提娜总算察觉到萝洁跟法妮亚两人交谈时的愉快模样,不过她还尚未明白两人谈论的是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只是稍稍微倾脑袋。
水晶吊灯耀眼的火光照亮大厅。
施加复杂雕刻并由洗炼精致的零件组合而成的大吊灯,光是这一座吊灯的存在就足以反映出国家的繁荣与富饶。
在极尽奢华的王城当中,专为招待宾客所准备的大厅更是格外豪华。这也是为了在名为外交的战争当中发挥宣扬国威的作用,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设计。
拉邦德国尊为贵色的色调,是象征主神「红之神(阿夫马尔)」的红色。在这间大厅内也是以稳重的深红色搭配相性良好的金色装饰。
在屋顶部分有着以建国历史为题材的绘画。所有装饰都气派地彰显国家的隆盛繁华。
这座大厅本身就是个堪称是艺术品的空间。
在这里为欢迎凡斯略使节团而举办的欢迎宴会,由于是正式邦交之前的交流,因此是较为小规模的宴席。
不过规模小仅代表参与宴会的成员受限,但无论是出席者的身份或宴会的气派程度,仍足以向他国展现拉邦德国的繁荣。
而那些属于拉邦德国的贵族在看见凡斯略国主「黄金之王」与公主妹妹「白金妖精公主」现身时,全都不禁发出赞叹。
尽管身穿美丽的异国服装,但白金色长发与反映坚定意志的黄金色双眸,反而更加吸引众人目光的国王姐姐。
以及将同样白金色的美丽秀发盘在头上,身穿拉邦德国深色礼服,以完美礼仪回应诸侯问候,并将问候内容转达给王姐的公主妹妹。
那是一对存在本身就已经胜过所有装饰与艺术品的美丽姐妹。
在那两人身后跟着以非官方使节身份访问凡斯略的萝洁,她正为身为第二王子妃的法妮亚妃所进行的谈笑担任翻译。
被誉为拉邦德国顶尖美女的两人并肩亮相的景象,让那里成为大厅内最为亮丽的一块区域。
看着那些高贵美女齐聚一堂的光景|
「……拉提娜比我想象的更厉害呢……」
迪尔在稍有距离的地方说出如此感想。
「你不用去待在她旁边吗?」
格雷戈尔此时穿着符合公爵家成员身份的礼服,在迪尔身旁这么对他说道。
「你直说看我没有在拉提娜旁边,让你感觉很稀奇就是了。」
迪尔对刻意拐弯抹角的格雷戈尔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接着再次将视线放到拉提娜身上。
此时的拉提娜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名完美的「公主」。
就连知道她平时样貌的迪尔都会觉得拉提娜像是「公主」。这自然是非同小可。
实在难以想象在那样的外表下,其实是一名会把擦锅子当成一种娱乐的平民派少女。
「就算是有接受什么复习、特训什么的……那类临阵磨枪的东西,原本应该不会有这种效果吧?」
「相较于她外表给人的柔弱印象,我想她其实也算是个颇有胆量的人物吧。」
「也是啦……毕竟拉提娜在又小又可爱的时候,就一点都不会怕那些长相凶神恶煞的大叔,说起来确实是很有胆量啦……」
带着叹息说出这些话的迪尔,脑中浮现昨晚拉提娜的模样。当时拉提娜正在王宫安排的房间内,哀声连连地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由于精神力与专注力耗尽的关系,让她有些退化成幼儿状态。
这其中也是因为迪尔比起看场合表现自重,会更优先让自己处于溺爱家长状态的关系,所以才让精疲力竭的拉提娜变成这种模样。由此也可窥见她所接受的「特训」有多么严厉。
实际上不只是因为「特训」,不停换穿各种礼服的疲劳也让拉提娜相当吃不消。
也就是说,今天拉提娜所穿的礼服,是经过无数次试穿结果而决定借用的礼服。让人完全看不出是他人礼服的服贴程度,也证明了法妮亚随身侍女的裁缝技术。不过拉提娜仍必须要穿上平常没有穿过的修饰内衣。当拉提娜被多名侍女勒紧衣带时,甚至让拉提娜觉得|如果这些侍女当中有人有「勇者」身份,那么应该就连「魔王」也会被干掉。
过去并没有束腹成为魔王死因的前例。如果真的实现,恐怕也会是后无来者的稀有特例。
而不知是否算是好事,迪尔并不知道拉提娜在法妮亚身边举行个人服装秀这件事。如果迪尔亲眼目睹,肯定会不顾身处在四处都是国家要人的环境,陷入遗憾状态而兴奋不已吧。如果迪尔在没能亲眼目睹的情况下知道那件事,肯定也会为自己没能目睹的事实发起相当难搞的小孩脾气。
总之只要迪尔一直不知道,就能让他维持正常状态。
而在这方面的分寸,当然是由萝洁负责控制。这也是相当正确的对应。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里感觉挺吓人的。」
「……也是啦。」
这两名男人会如此却步,是因为那里是宛如宫廷缩影的女性战场。
尽管像是侍女般随侍在侧,但其实是在对拉提娜严厉评分的萝洁自然是不在话下。在宫廷内无论男女,对彼此的举手投足其实都会严厉评量。
夫里索斯与法妮亚在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轻松谈笑。
不过当然不是如此单纯。在此同时,法妮亚也一边牵制着周围的自国贵族,同时不忘以拉提娜为首,帮助凡斯略掩饰一些不熟悉拉邦德国贵族规矩的言行。而且她也能借此机会跟邻国建立友好关系,强化自身立场,善尽身为第二王子妃的职责。
面对这名拉邦德国的女杰,夫里索斯同样拿捏着不会损及自国利益的界线,完成自己促进两国友好的工作。
在拉提娜以「公主」身份执行公务的那个空间,就是那么恐怖的场所。
迪尔虽然被要求合乎立场的表现,不过在山野挥剑还是比较符合自己的个性。所以看在他的眼中,自然不免感到有些心虚。
「姐姐能有机会与『黄金之王』拉近关系,似乎也很高兴呢。」
格雷戈尔看着姐姐的模样如此断言。从他脸上也可看出不愿接近那里的态度。出身名家的格雷戈尔虽然比迪尔在更加接近社交界的环境下长大,但同样比较偏好身为武人的生活。
这样的两人同时发出长叹。
「……也好,如果我靠过去,拉提娜一定会没法专心的……所以保持点距离也是好事。」
会让爱撒娇的拉提娜卸下心防的头号人物,自然就是迪尔。虽然拉提娜现在将紧张维持在极致,但如果迪尔在她身边,很可能会导致她的紧张突然瓦解。
「而且把拉提娜的可爱模样变成只有我才知道的特权也不错。」
迪尔真的是无论任何状况都不改本色。
他已经到了无所畏惧的境界了。
就这样,拉提娜偶尔会发挥的天然笨拙成分并没有在公开场合曝光,顺利完成了身为凡斯略高贵公主的工作。
至于在她本人脑内,其实始终都住着一只流泪发抖的小兔子。而她本人抱有那种想象的心境,旁人完全无人知晓。
了解没有交流的异国语言与风俗,博学多闻的公主。
这种他人从客观角度给予的评价,只有拉提娜本人没有察觉。
至于迪尔也刻意没有把「白金妖精公主」在拉邦德社交界内评价水涨船高的事实向本人告知。
「完蛋了……完蛋了啦……」
这也是因为迪尔看到拉提娜虽然处于异国王妹的立场,但却在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家的厨房角落边哭边擦拭银制餐具的关系。
只可惜拉邦德国顶尖贵族家的厨房整理得十分干净,让她根本找不到擦起来会有成就感的锅子。
(……看来她已经到极限了……)
看见拉提娜那种模样,就连迪尔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
就算顺利结束谒见拉邦德国王的行程,完成使节团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后,拉提娜在王都身为「公主」的工作也并未就此结束。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格雷戈尔在库罗兹对熟客们提过的内容。
也就是在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家庇护下的肖像画家,听说凡斯略国王与公主妹妹是美丽双胞胎姐妹之后,抱有兴趣的这件事。
以前拉提娜在艾尔迪修提多公爵家停留时,曾有让人画过肖像画。像公爵家这样的有力贵族,会庇护、栽培实力受到肯定的艺术家算是理所当然的习惯。而其中一人受到「带着幻兽的少女」这个宛如神话及英雄传说段落的光景打动,强烈希望为两人作画。
「嗯?咦……该不会……」
「我认识那个人。」
「啊……果然是之前见过的人吗?」
「对。」
在格雷戈尔介绍下而跟两姐妹见面的肖像画家,让拉提娜觉得有些眼熟,在向宾特确认之后,宾特用简洁的话语肯定拉提娜的疑问。
由于不能一路跟进王宫,因此在公爵家庭园等处随心所欲打发时间的宾特,因为难得重拾拉提娜与自己互动的机会,此时正心情愉快地连连摇晃尾巴。
「嗯?」
对于这番对话感到不解的夫里索斯,拉提娜也立刻解释。她在回忆往事的时候,露出略显害臊的笑容。
「之前人家是跟宾特一起给他画的。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看到他把自己画得很漂亮,也会让人很高兴喔。」
「嗯。」
从夫里索斯的反应来看,她似乎相当感兴趣。
身为凡斯略国主,处于贵人地位的夫里索斯如果表露拒绝的意思,自然不可能容许画家作画。这个前提条件获得突破,可以看出画家也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尽管如此,在立场上不能直接参与两人对话的迪尔,看着姐妹的对话,不仅涌现一个想法。夫里索斯虽然经常会有十分简短的回应,不过仔细想想,能够这样充分达成沟通,也是一件奇妙的事。
「气味,怪怪的。」
「气味……啊,是颜料的气味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
「这种反应还真稀奇。」
虽然宾特的反应让人意外,但夫里索斯只是露出看到有趣景象的表情。
「话说回来,夫里索斯,你好歹对外是个不懂『西方大陆语』的人,这样随便说话没问题吗?」
突然察觉到此事的迪尔这么一问,这时露出不悦表情的竟然是那头小狗。
「魔人族的话,听不懂。讨厌。」
「如果只是朕跟普拉蒂娜之间的对话,应该不成问题吧。」
「不行。讨厌。」
「格雷戈尔先生跟公爵先生都知道夫里索斯其实会说『西方大陆语』……所以现在我们才想也没什么好藏的。」
我行我素小狗的自我主张相当激烈。看来它似乎无法允许拉提娜跟夫里索斯把自己放在旁边,用只有她们听得懂的语言交谈。那大概是一种类似被人忽视的感觉吧。
「画作在拉邦德国内,应该也可以作为宣扬凡斯略文化的媒介。」
听到格雷戈尔这个建议让人画肖像的提议,让夫里索斯也点头同意。
「那样也与朕的目的一致……这样好了。」
说到这里,夫里索斯竖起一根手指。
「要把朕跟普拉蒂娜一起画进去,还有必须要有一份作品献给朕,如果答应这个条件,朕可以考虑。」
「夫里索斯?」
「我们不能住在一起。要求一幅可以抒发对普拉蒂娜思念的画作,应该也不为过吧?」
听到姐姐这种闹小孩脾气的说法,让拉提娜害臊地无法辩驳。在一旁的迪尔这时则将手放到拉提娜肩上。
「难得有这个机会,拉提娜也请人准备一份复制品留在手边吧。就像成对的礼物一样。」
「只是你自己也想要一份吧?」
「我觉得让真正的拉提娜随时在我身边比较爽。」
「就算是看在我眼里,你刚才的发言也不太恰当喔。」
尽管格雷戈尔露出傻眼表情,但迪尔看来一点都不介意。
如此这般,停留在公爵家的夫里索斯与拉提娜两人答应了让人绘制肖像画的要求。两人身穿凡斯略样式的豪华服饰,并以贡品与使节团使用的各项道具作为背景。
由于国主亲自发挥凡斯略宣传的作用也是目的之一,因此可以看出夫里索斯希望让这幅绘画能大致介绍凡斯略部分风俗的意图。
「嗯……?」
看着两人并肩站在画家面前的迪尔,稍稍感到不解。当迪尔立刻察觉到自己心中疑问的答案后,反而更不明白。
「真难得,你们这次没有穿一样的服装呢。」
这也是夫里索斯的要求,在出席拉邦德国宴会的时候,两人几乎都是穿着相同服装。可是这次两人却穿着色调大不相同的衣服。
「因为我跟夫里索斯的名字,分别有『白金』跟『黄金』的意义。」
拉提娜身上的深蓝色服装是借由数重薄布交叠,呈现出深邃色调。而在最外层布料上施加的银丝刺绣,纤细描绘出充满异国风味的图案。
「魔人族的文字各有各的意义。在魔人族文字中代表『白金』与『黄金』的文字,其中也包含了象征『月亮』与『太阳』的文字喔。」
「换句话说,朕与普拉蒂娜的名字,除了有『黄金之王』跟『白金妖精公主』这个称号的意思,还同时包含着『太阳』与『月亮』的意义。」
接续拉提娜话语帮忙说明的夫里索斯,正穿着与她眼色接近的黄橙色服装。使用多重布料交叠而成的裙摆似乎有逐渐将颜色加深的作用,而华丽展开的裙摆则是接近红橙色的色调。虽然这套服装少有刺绣等装饰,不过夫里索斯在身上挂上凡斯略特有的珠串样式饰品,并戴上金色手环来点缀装扮。
「原来如此,所以这是反映夜空月光与黎明朝阳的颜色啰。」
看见迪尔会意的模样,让夫里索斯露出得意笑容。
「如果要让人了解我国文化,就应该让人看到各式各样的服装,能像这样赋予意义,也比较有话题性吧?」
夫里索斯的企图顺利发挥作用。
伴随充满异国情调装扮绘制的美丽双胞胎姐妹肖像,立刻在对于新鲜事物敏感的拉邦德国贵族之间蔚为话题,并开始掀起模仿画作在服装上加入各种配件的流行。
肖像画本身与复制品都受到重视,姐妹的艳丽装扮伴随着用盛开花朵譬喻的促销词句广为流传。
这股流行不仅在贵族之间,很快也扩散到市井当中。
虽然不确定是在什么地方,不过在库罗兹的部分地区也有流通,而在那个过程中,迪尔也得知了那煽动词句的内容。
|凡斯略有至宝,阳花与月花,两花为「双花」,尊贵无比|
等等,其中一朵花就在这个国家啦。
当时迪尔会忍不住这样吐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话虽这么说,那朵不在这个国家的「花」是真的把在这个国家的那朵「花」视为尊贵无比的宝贝。
而迪尔也不打算特地将这个广为流传的说法让拉提娜知道。
虽然就算隐瞒也不可能改变现实,但为了让抱有平民思考的拉提娜内心获得安宁,迪尔决定选择比较不会惹麻烦的做法。
虽然迪尔自己多少有些逃避现实的倾向,但这同样也是没办法的事。
†
当一连串预定结束,使节团学习到拉邦德国文化,成为两国友好先驱的任务也顺利告终。
一行人沿着公路折返,经由库罗兹返回凡斯略。
不同于来时,一路上「黄金之王」不是替身,而是本人。
由魔兽牵引的华美车厢停在库罗兹外头的道路附近。踏上返回凡斯略归途的使节团接受克莱因米费尔伯爵招待时,同样受到库罗兹居民们的瞩目,不过在离开城镇之后,那些喧闹也逐渐远离。在护卫士兵围绕的车厢内,夫里索斯开始在里头闭不见面。
「夫里索斯……」
当迪尔在车外低声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被车内的夫里索斯瞪了一眼。
她正将拉提娜紧紧抱在怀中。这是因为她明白如果放手,两人就会再次分隔两地而进行的抵抗。
「……对不起,夫里索斯……」
拉提娜对姐姐轻声发出道歉话语。
「……朕明白普拉蒂娜会不想回到凡斯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正确理解妹妹话语意图之后,夫里索斯说出肯定之语。
对拉提娜来说,那个故乡并非是自己满心想要回去的地方。
慈祥的双亲已经离开人世,对于在神殿深处秘密长大的拉提娜来说,也没有任何亲近的朋友。
比起温暖的记忆,那里让拉提娜印象更为强烈的,是自己莫名遭到放逐并失去一切的悲伤回忆。
正因为这样,夫里索斯才会想以国王身份进行改革。
而她也理解这是仍必须花费许多时间才能达成的事。
「朕一定会让凡斯略变成能够接纳普拉蒂娜的地方。」
「听我说,夫里索斯……我认为自己迟早有天一定会去夫里索斯那里的。因为对我跟迪尔来说,那样很可能是比较轻松的决定。」
「魔王」与身为其眷属的「魔族」,拥有凡人族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寿命。所以在原本就十分长寿的魔人族国家里,应该比较容易过着能避免各种不便的生活。拉提娜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说,这真的不是『别离』。」
「朕明白。而且朕真的想见普拉蒂娜的时候,只要朕自己跑去找你就行了。」
「夫里索斯,当国王可以那么轻易跑去其他国家吗?」
听到夫里索斯的发言,拉提娜表情严肃地提出这个疑问。
(怎么可能……)
虽然迪尔内心这么吐槽,不过为了不破坏这对姐妹的别离场面,迪尔决定只将这个吐槽留在心里。
「既然普拉蒂娜不能回到凡斯略,如果我们想要短暂共度的话,除了朕主动来找你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也对……对不起,夫里索斯……」
(你别轻易同意啊。)
迪尔仅限于内心的吐槽没法传到拉提娜心中。
太过老实也是个严重的问题。
「可是下次过来之前,要记得先通知我们喔。」
「朕的动向是机密,所以有困难。」
「所以你是确定会跑过来了吧。」
迪尔终于忍不住说出这个想法。可是没人在意。
在说什么动向之前,一国之主连日待在小酒馆里的严重问题,这对姐妹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提及。
拉提娜与夫里索斯紧握对方的手,彼此将脸靠近到额头互相接触的距离。两人相同颜色的白金色发丝同样随风飘荡。
「不要太过逞强把自己累坏喔。」
「普拉蒂娜也一样,朕可不允许你过着平安健康以外的生活喔。」
「夫里索斯也是。」
两人这样互相为对方担心。只见两人同时发出轻笑。
「『*****。』」
「『**********。』」
在低声对话之后,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拉提娜来到一直在一旁等待的迪尔身边,带着些许歉意回望迪尔。不过在她开口之前,迪尔便有些粗鲁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明白迪尔是要她无须将现在的感情转为言语,并察觉自己受到安慰的拉提娜,对迪尔露出带着泪水的笑容。迪尔对此露出苦笑。
魔兽开始前进。
车轮的动作虽然沉重缓慢,但确实地开始转动。
夫里索斯那跟拉提娜有着相同表情的面孔正逐渐远离。最后完全看不见踪影。
尽管如此,拉提娜还是有好一段时间都望着相同的方向。她的背影透露着难以言表的哀愁情绪。迪尔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我们回家吧。」
「嗯……」
就像是要鼓励露出寂寞微笑的拉提娜,迪尔搂着她肩膀的手多加了一点力道,并同样对拉提娜微笑。
两人就这么转身踏上返回库罗兹的归途。
「理所当然」的日常又将理所当然的反复上演。对迪尔跟拉提娜而言,为了度过那对他们来说最为幸福的时间而决定回归「日常」。
|话虽如此,某魔王如自己宣言变成近郊地区酒馆的熟客|其实也只是发生在不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