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希纯同学。」
在莲音医院一角的休息区,我和沙耶香互相紧盯着彼此不放。沙耶香刚刚完成治疗,脚上缠着绷带令人不忍卒睹。虽然伤势并不严重,没有伤到骨头或神经,但是医生还是殷切地叮嘱表示尽量不要做激烈的运动。
万寿夫和隼人同样也在休息区。由于出现突发状况,为了讨论今后的护卫体制,因此才聚集于此。
我选在这个时间点说出口的话让万寿夫和隼人纷纷一脸尴尬地哑口无言。就只有沙耶香眼底蕴藏着一股怒气,她眼神锐利地瞪视着我。
我无视沙耶香激昂的情绪,淡淡地说: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想终止保镖契约,我要马上终止。」
「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处于什么样的状况吗?要是失去了我这个能够挡在你身前的盾牌,你的生命可就没有保障了喔?更何况,途中终止契约,就代表着你必须支付一百万圆的违约金——」
「可以分期吗?」
「咦?」
「我是在问一百万圆的部分。虽然没办法马上付清这笔巨款,不过,只要多打几份工,在高中毕业之前应该可以付清。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似乎发现到我是认真的,沙耶香一开始显现的气愤情绪渐渐消退,代替的是困惑的情绪。我随口继续说道:
「我很谢谢你至今以来保护我的事情。刚才也差点就死掉了。如果你的动作能像之前那样灵活的话,那么我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可是……」
我朝沙耶香的脚看去。那令人不忍卒睹的模样让人看了就觉得想哭,但我还是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叹了一口气说道:
「作为保镖,你的脚这样,应该也派不上用场吧?」
闻言,沙耶香用力地咬紧嘴唇。这也难怪,因为她是个对工作抱持着强烈「专业意识」的人。要她说出可以和以前一样完美执行工作的谎言可能比登天还难吧。正因为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故意说出这些话。
「更何况,我已经看到了幻影的真面目了。只要利用蒙太奇的方式拼凑出幻影的容貌,剩下的,就只需要坐等刑警们追捕犯人到案就好。」
……沙耶香,抱歉。
「我之前也说过吧?为了保护生命安全,首先要把逃走的事情放在最优先级。我对我逃跑的脚力还满有自信的。虽然是练习时的事情,不过我的学生纪录还曾经逼近0.1秒过呢。」
我非常感谢你。
「在幻影被抓到之前,我会拼命逃跑。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你的脚这样,要一边保护我一边逃走,应该很困难吧?」
虽然一开始我也想过,自己怎么聘请了一个这么可怕的人当保镖。可是在真的遇到危险的时候,无论何时都会保护我的沙耶香正是我所懂憬的阿进的化身。
所以,已经够了。
倘若是像阿进那样,为了拯救好人而受伤的话也就算了。但是背负祖父办事不力所导致的过失,这种事情未免也太愚蠢了。我不想让你因为被我的楣运所牵连而受伤。
我转身背对着沙耶香。因为我没办法和她面对面地把接下来的这句话说出口。我默默地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尽管内心沉浸在自我厌恶的情绪中,我依然丢下了这句话:
「——我可不想要某人的碍手碍脚而丢了性命。保镖的契约就到此为止。我走了。」
说完,我迈开脚步离去。虽然有股冲动想回头看看沙耶香此刻的表情,然而我却没有勇气这么做。相反地,我能做的就只有逃也似地离开现场而已。
这样就好。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只要终止我和沙耶香之间的契约,万寿夫就再也不能借口击退幻影,假装失手实则报仇地拿枪射击沙耶香。虽然重新订定谋杀计划的可能性很高,但是准备期间却是致命伤。比如说匿名写信给沙耶香的祖父来栖源之助,告诉对方说室田刑警想要取你孙女的性命之类的?只要将降临在某个高中生身上的厄运以及我有把握的事情全部告知对方,知道孙女陷入危机后,对方想必也会采取对策。
就连幻影自己也是,要是她得知我脱离了万寿夫的复仇计划,想来她应该也会觉得高兴吧。既不需要像之前那样,为了把我抓去当活饵而绑架我,也没有沙耶香这个麻烦的盾牌在。这么一来,也无须祭出将我身边的人抓去当人质这种慢吞吞的手法,只要直接冲着我来,就不会让其他人受到我的楣运所牵连。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朝我追了过来。来人并不是沙耶香,而是万寿夫和隼人。我们接下来将一同前往警察署,协助警方制作嫌疑犯的目击画像。
对于沙耶香没追过来的事情,我应该要感到放心的。
可是,不知为何,我却有种胸口仿佛要被撕裂般的寂寥感。
*
真没想到我也会有在警察署吃猪排丼饭的一天。
这一切都是因为制作目击画像比想象中还要更耗费时间的缘故。因为不管怎么说,按照我的描述所绘制出来的人物样貌都是一名年幼的少女。对方在过程中不断地向我确认我是否真的有看清楚对方样貌,最后画好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的时候了。为此,警察叫了外送请我吃午饭,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猪排丼饭。这是一道犯人在审讯室招供时一定会吃到,然而事后被要求付钱,得知要自费时会让犯人愕然失色的餐点。
可惜的是,在审讯室用餐的愿望没能实现,而是在一间空出来的小型会议室用餐。坐在我对面的万寿夫吃的是豆皮乌龙面,另一位「味觉魔术师」隼人则是将拿来喝的优格倒在亲子丼饭上吃了起来。真是太让我佩服了。
当我默默地大口吃着猪排丼饭时,万寿夫突然开口对我说道:
「真是意外哪。没想到你会辞掉那个小姑娘。因为我一直以为你们这对组合应该很合得来哪。」
手上的筷子微微一顿,我眼也没抬地回答道:
「有吗?沙耶香有一半是把我当作玩具在戏弄,反过来应该说是迷之组合才对吧。」
「是吗?也是啦,保全公司的保镖说到底,不是一群经验不足的新人,就是脱离前线的老人。会觉得不值得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对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万寿夫哼了一声地批评沙耶香。
我「咚」地一声用力放下手上的猪排丼饭。我瞪着万寿夫,语气断然地说道:
「请不要说出这种无知的话。没有其他保镖能比沙耶香还要优秀。」
闻言,万寿夫的眉毛微微一动。仿佛是在犹豫着该站在谁那边似地,坐在他隔壁的隼人在我和万寿夫之间来回地看着。
我吐出一口大大的气,向万寿夫询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仇视沙耶香?沙耶香很努力地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多亏了她,我才能像现在这样活了下来。」
「哼,那只是她运气好而已。你还不明白吗?她不过是在自我炒作,抱着几分游戏的心态在保护你而已。」
「和你女儿那时候的情况不同吧?」
万寿夫瞪大双眼,他死死地盯着我不放。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过没多久,万寿夫将视线转向身旁的隼人。被他那充满怒火的眼神一看,隼人连忙站起身。他明显就是在装傻地说道:
「这个亲子丼饭的味道还是好淡哪。嗯,我去买可可亚来增添一下风味好了。就这么办。」
说完,隼人连忙从小型会议室落荒而逃。见状,万寿夫啧了一声。
「受不了。没事这么大嘴巴做什么。」
万寿夫因为愤怒而激动的情绪让周围的空气都像是带了电般,让人觉得浑身发麻。真不愧是经历了种种残酷场面的刑警。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股不容小觑的魄力,让人备受压力。
然而尽管如此,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替沙耶香辩驳。
「我完全不认识来栖源之助这个人,但是就我所知,沙耶香和她爷爷不同。虽然说是在有些乱来的情况下成为我的保镖,可是那也是因为她有着必然能够保护我的自信和实力。如果她真的是一个以炒作自我为优先的人,那么我想,不管她是受伤还是发生其他事情,她应该都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和我之间的保镖契约吧。」
「谁知道呢。搞不好她是感觉到有危险,所以才退缩了也不一定哪。」
「你怎么这样说……」
「我女儿——阿咲的肚里,当时怀了孩子。」
对方仅仅用一句话就让我当场愕然无语,再也说不出话来。万寿夫用一种充满了负面情绪—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来栖源之助当时错误的判断,也绝对不会认同他那个正打算犯下相同过错的孙女。……我的话说到这里。你快吃吧,不然可是会冷掉的。」
说完,万寿夫端起碗咕噜噜地喝着乌龙面的汤汁。我也跟着重新动筷子,慢吞吞地吃着味道并不如何的猪排丼饭。
「……目击画像……画得很好,很像。」
「啊啊,是吗。辛苦你了。」
「画得这么像,我想应该很快就能抓到对方了吧,既然如此,应该也能知道委托幻影袭击我的委托人是谁吧?」
「委托人?你被盯上的原因不是因为目击到命案现场的关系吗?」
万寿夫皱起眉毛。不动声色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正是委托人。
(这种诱导方式,果然还是无法让他上当吗……)
不过,我已经知道了。
我佯装不知情地继续说道:
「我指的是在一开始委托幻影杀人的人啦。尸体至今也还没找到,再这样下去的话,不就成了一桩悬案了吗?」
「……啊啊。你说得对。谢谢你的合作。」
一番唇枪舌战后,我和万寿夫纷纷陷入沉默,专心致志地用餐。
接着,大概是算好时间了,只见隼人突然探出头来,然后走进小型会议室。隼人刻意用一种活泼的语气试图改善现场的气氛。
「向同学要不要也试着加可可亚看看呀?一直吃超商或外卖,吃久了也觉得腻了,加了可可亚之后,就会出现戏剧性的变化唷。」
「……我想也是。我就不用了。谢谢您。」
尽管对隼人那堪称黑魔术的味觉感到无言以对,我对自己做的事情依然感到了些许的满足感。趁目击画像制作的休息时间,我寄了一封标明「来栖源之助」的信给MUSASHI,告知对方沙耶香陷入危机的事情。更何况,目击画像真的画得很像。无论我之后会变得如何,优秀的日本警察应该都会将幻影逮捕归案吧。这和拿刀抵住委托人的喉咙是一样的道理。也就是说,我成功留下了最后的线索来证实我的推测。
剩下的,就只需要等待和幻影一对一的胜负之争了。
在被警察抓到之前,她肯定会找上门来狙杀我吧……
(很好。我随时等着你来。)
虽然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但我发现自己握着筷子的手正在发抖。我咬紧嘴唇,一边说服自己我是因为兴奋所以才会发抖,一边一口气地将剩下的猪排丼饭扒进嘴里。
*
在警察署处理完所有事情后,我搭乘伪装警车回到学校。万寿夫和隼人大概还会继续在我身边监视一段时间吧。虽然这种自导自演的感觉太强烈,让人不禁感到有些发噱。
来到教室门前,我深呼吸一口气。此时刚好是休息时间,里面的气氛显得和乐融融,然而我却犹豫着是否该走进教室。沙耶香应该比我早回到教室,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在这里犹豫也没用,毕竟是我自己选择这么做的。)
好!我鼓起精神,用力打开门。
有几名正在开心聊天的班上同学转头看向教室门口,发现我回来了。我下意识地看向沙耶香的座位。
沙耶香应该是发现我的存在了,但是她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似乎让她感到自尊相当受伤。也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对这个拥有着堪比阿进强悍实力的保镖,我说出了对方很碍手碍脚的话来。对方因此再也不肯跟我说话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没事,我不在乎。一直到几天前我们彼此都还是陌生人呢。现在也不过是回到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的关系而已。既然都已经终止契约了,那么沙耶香近期应该也会离开学校,然后成为某人的保镖吧。这也代表着她将脱离万寿夫的计划,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明明是这么想的。
可是,胸口有种仿佛破了一个大洞似的空虚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希纯,你已经没事了吗?」
菜菜美立刻朝我跑了过来,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歪着头反问:
「什么东西没事了?」
「咦?你和小沙不是一起被刚才的瓦斯爆炸波及了吗?小沙说你脑震荡,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在医院做过检查后就会回家。」
原来如此。原来对外是用这个说法吗?
这一切肯定都是为了避免引起多余的恐慌,所以沙耶香的爷爷在背后动了手脚吧。我点点头配合地说道:
「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我没事啦。没有任何异状。」
「可是,你今天不先早退回家休息吗?反正也只剩下第六节课而已。」
「就说我没事了!」
我忍不住口气很冲地回答。只见菜菜美露出惊愕的表情,用一种仿佛是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
「啊……」
一股悔恨的情感折磨着我,我用力握紧拳头。被幻影盯上的不安以及对沙耶香的罪恶感在不知不觉间刺激着我的内心。原本打算立刻向她道歉,不过我还是在说出口的前一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和菜菜美之间最好暂时也不要走得太近。否则,我所选择的这条「不让任何人受到牵连」的路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我低下头,沉默地从菜菜美身旁走了过去。一边感受着菜菜美在我身后欲言又止地看向我,一边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唷~~你还是老样子,运气很差哪。」
我一坐下,身后就马上传来了一道声音。仿佛是在回放今天早上的戏码般,京也露出他那毫无意义的自信笑容,走到我身旁。不同于今天早上的是,他并没有擅自在我隔壁的座位上坐下,也没有坐在水谷的座位,而是就这样站在那里。
这家伙还挺玻璃心的嘛。
正当我打算像刚才应付菜菜美那样随口搪塞他时,京也突然露出完全不同于平时的认真表情对我说道:
「吶,我说你啊,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微微起身,接着感到懊恼不已。面对京也时我太大意了。我这么做不就等于是在告诉对方说「你猜对了」吗?
我的反应似乎让他感到相当满意,只见京也点点头说道:
「果然是这样吗?你也太见外了吧。我们明明这么熟,可是你都没来找我商量。」
「那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啦。要不这样好了,让我来猜猜看你隐瞒的天大秘密是什么吧。」
我不禁开始冒冷汗。虽然不像菜菜美那么久,但我和京也认识的时间也很长。搞不好他还真的能猜出我目前处于何种窘境也说不定。
说着,京也凑了过来。
「我鼻子很灵的。老实说啊,我今天早上就发现到了。」
……别说了。拜托,不要说。
你同样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想再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了。就当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好吗?不要靠近我。
然而事与愿违,只见京也鼻翼一张一合地动了动,接着清楚地说出我的秘密。
「希纯和沙耶香身上散发出一模一样的肥皂香味。」
「——好吧,你现在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太高估这家伙了。他不过就是一个变态。一个鼻子很灵的变态。
京也就像是站在选举车上的年轻候选人般态度热情地大声说道:
「干嘛这样啊!身上散发出一模一样的肥皂香味不就代表着你们洗过同一缸洗澡水吗!?你还不从实招来!连同浴室里的情景一起详细说清楚!」
「话别说得太早了,你这变态。这肯定只是沙耶香家用的肥皂刚好是同一个牌子而已吧。」
闻言,京也一脸愕然,接着又露出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说道:
「希纯,希纯啊~~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高中生说出这么没有梦想的话来呢?」
「别碰我,你这变态。你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才会连水谷都讨厌你。」
说着,我朝京也背后,和今天早上一样站在窗边,神色寂寥地眺望窗外景色的水谷看去。
听了我的话后,京也的身体微微一抖,接着偷偷地朝水谷的方向看了几眼,随即又回头面对正前方说道:
「别、别说傻话了。我只不过是因为擅自坐了他的位置,所以他才啧我一声,但我和他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喔!?」
「骗人的吧……京、京也。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我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你说吧。水谷他……那个水谷……当你说出你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这句话的瞬间,在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耶。」
「虽然我听到声音了,但我才不相信呢!」
京也死也不肯转头看水谷,他硬是将话题拉回我和沙耶香身上。
「所以你和沙耶香小姐没有男女混浴是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这么一来,我就能毫无怨念地举办沙耶香的欢迎会了。」
「我不是说我不去卡拉OK了吗?」
「别这么说嘛,因为要是你不来,沙耶香也不会来了呀~~」
「我和沙耶香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你现在只要去约她,就算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会去。」
「咦!?什么什么,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那可真是糟糕哪。你做了什么事情让沙耶香生气了?」
他这句话刺痛了我的胸口。我感到怒火中烧。虽然大部分的怒气是针对我自己,然而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怒吼出声了。
「吵死了!这跟你没关系,滚一边去啦!!」
听到我的怒吼声,班上的同学们纷纷转头看向我们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感觉得到,这些视线之中也有沙耶香的,然而我却因为害怕而不敢回头去看。
我深陷在自我厌恶的漩涡之中,并且感到窒息。就在此时,只见刚才似乎被我吓到了的京也忿忿地发出怒吼。
「你那是什么态度啊!我是因为担心你才问你的耶!?」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但是,暂时让我静一静好吗?不要靠近我。
我仅仅只是在心中祈求着,表面上却是默默地垂下眼。见状,京也像是满腔的愤怒无处宣泄似地撂下狠话。
「是吗!那就随便你吧!我说大家啊,我们放学后一起去卡拉OK吧!想去的人举手!让你们听听我的天籁之音吧!」
「……」
「好的,没有人!难道我要独唱《多娜多娜》!?是唱《碧草如茵的家园》,唱完第七段,然后变得哀伤咧!?」
……唰。
「咦,骗人的吧。水谷你竟然举手了……嘿嘿,这样啊。你果然还是把我当成要好的朋友……」
抓抓。抓抓抓。
「原来如此,原来你举手只是为了帮腋下抓痒而已吗!您的抓痒方式还真是独特哪!?」
过没多久,第六堂课的钟声响起,开始上古典文学课了。
没有看向黑板,我愣愣地盯着窗外看。仿佛是在倒映我此时的心境般,铅灰色的冬云静静地游荡在空中。
*
「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所以我做出了计划之外的行动。就只是如此而已。」
手上拿着手机,幻影站在一处老旧的大楼屋顶上。此时的她取下了面具,宛如人偶般精致的少女脸孔正暴露在外。带着湿气的风预告着风雨即将到来,吹起了斗篷的下襬。
听完通话对象的回应后,少女微微眯起眼睛。
「我无法认同你的指责。既然决定要利用对方,又何必提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你应该搞清楚原先就预估好的风险。」
少女朝屋顶角落走去,手指勾住金属围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片残留有烧焦痕迹的空地就在眼前。
「……是吗。你那边也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吗?不过,没问题。我这边也改变计划了。接下来,我会开始安排最后的陷阱。若是用这个方法,我想目标对象也不得不出面了。」
迅速地打断对方的回应,少女自顾自地说道:
「该怎么做应该已经完全托付给我来决定了才对。我之后不会再跟你联络。」
单方面地将电话挂断,少女慢慢地转移视线。
宁静的校园——莲音高中映入了少女的瞳孔之中。
*
一下课,便落荒而逃似地回到家后,等待着我的是犹如幼儿园学童般紧紧握住汤匙和叉子,一副做好准备坐在餐桌前等着用餐的母亲。
「喔,欢迎回来啊!希纯!主厨呢!?」
「什么主厨啊。如果你指的是沙耶香,她已经不会再来了。」
绯香里露出绝望的表情后,整个人趴在餐桌上。她就像是一个撒娇吵闹的小学生般,语气间充满了怨气。
「咦咦~~不是说好了三餐吗~~饭啊~~好吃的饭啊~~」
「不是三餐,是一晚才对吧。早餐甚至连同老妈你的份都帮我们准备好了,已经很足够了吧?」
「你不懂吗——吃了刚做好的饭后就去学校的家伙肯定不懂吧。就是因为吃了虽然冷掉,但是还是很好吃的饭,所以才会更加期待晚餐啊~~」
「那种事情谁知道啊。反正今天轮到我做饭了,虽然时间还早,但我现在就做点吃的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嗯?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耶?」
「才没有。」
将书包丢到一旁,朝厨房走去,接着确认冰箱里的情况。
正当我心里想着大概只能做炒饭时,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的绯香里突然用力扯我的耳朵。猝不及防的疼痛感让我不禁眼眶泛泪。
「好痛!你干嘛啦!快放手!」
态度坦然地无视我的抗议,绯香里半睁着眼紧盯着我。过了一会儿之后,绯香里一脸失望地说道:
「你看起来还真没精神哪。我已经很久没看你露出这种表情了。」
「好了好了,你快放开我的耳朵——好痛!」
绯香里就这样拉着我的耳朵,用力踩着脚步朝玄关的方向走去。打开门后,她一副像是抓起蟑螂往外丢似地把我扔出家门。
绯香里态度敷衍地丢下话:
「表情这么难看的家伙煮出来的饭肯定很难吃。好了,在你那张脸恢复正常前不准回来。不然你就反过来去沙耶香家过夜,夜袭对方之后再给我回来。」
「你说什么鬼话啊!谁会做这种事!」
「什么嘛,那如果对象换成菜菜美就OK是吗?」
「跟对象是谁没关系吧!?」
「哈!嘴上这么说,但我记得你床底下的收藏好像有这类型的东西不是吗!?我还记得标题呢!要不要我现在就大声说出来啊!?」
「饶了我吧,母亲大人。」
瞥了一眼变得像只猫一样乖顺的我,绯香里用手搔了搔脸颊,用一种非常不适合她的语气训斥道:
「啊——那个啊。虽然你运气差到极点,不过你并没有长歪,而是正常地长大了。而且就连收藏的色情DVD里面也没有什么嗜好异常的内容。」
「母亲大人,这件事就别再说了吧……」
「所以说啊,那什么……也许你以为你是向前走,但是有时候,也有可能其实你是在倒退呀。这种事情当然要避开才行哪。人生很长,尽管也会有止步不前的时候,但是要是倒退走,不就没意义了吗?」
总觉得话题好像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了。我垂下眼,低声地说道:
「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些什么。」
「不用在意。我自己也是随口乱说而已啦。总之,我想说的是,别让身边的人担心你。虽然我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不过,你还是去冷静一下脑袋吧,笨儿子。」
仅只留下这句话,大门就在我眼前关上了。
*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平常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选择去聚集了电子游乐中心或是二手书店这类可以打发时间又人多的场所。然而此时的状况并不允许我这么做。也为了不让路人被幻影的袭击所牵连,所以我只能选一些毫无生趣、寂寞萧条的街道走。
因为现在有很多时间可以思考,所以我试着反复咀嚼绯香里说过的话。但果然还是有种层层浓雾覆盖了眼前的迷惘之感,无法准确地掌握她话里真正的含意。
我只觉得非常焦躁。
并不是因为被训了一顿的关系,而是其他部分,有种焦躁感不断累积的感觉。
静静地,犹如雪般不断飘落在心尖。
带着灼热的高温——
「啊啊,混账,感觉真火大。」
那就将这份怒气发泄在幻影身上吧。这么一来,肯定就会跟在废弃工厂时一样让那名少女大吃一惊。不会错的。
「要来的话就快点来啊!」
我试着这么说,但是又很快地后悔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别人的声音般沙哑。
不管怎么说,我大概也只是拼命阻止自己不去正视那股恐惧而已吧。证据就是我会改变路线尽可能地不靠近暗处,每次遇到转角也一定会回头确认伪装警车是否有跟在附近。就算万寿夫是共犯,但是只要隼人也在同一台车上,那么对方应该就不会随便出手吧。我是这样想的。
尽管拒绝了沙耶香、尽管已经做好觉悟了……我却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这种胆怯的念头让我变得更加焦躁。
我用力咬紧牙。
「可恶、可恶……」
我加快脚步。
「可恶、可恶、可恶……」
难堪的感觉让我有种落泪的冲动。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我握紧拳头。我想揍飞的人是谁?幻影吗?还是……这个没出息的自己呢?
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迈开脚步跑了起来。我用我引以为傲的脚速在狭窄的巷弄问飞也似地奔跑着。买完东西正要回家的大婶按下脚踏车的喇叭发出尖锐的声响,对着我不知道喊了什么。墙垣上的黑猫兴味索然地抬起头,一脸漫不经心地看向我。从后方传来慌忙的汽车喇叭声。把我跟丢的隼人为了寻找我的身影,不断地按下喇叭。
将一切抛诸于脑后,我拼命奔跑着。过没多久,来到高架桥下后,我在电车经过时所发出的轰然声响中发泄似地大叫:
「我在这里啊!有种放马过来,混蛋——!」
*
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当我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医院附近的雾川神社鸟居前。
雾川神社位于山脚下,沿着老旧的石阶往上看就能看到前殿,是一间小型神社。虽然是一家只有住在附近的年长者偶尔才会来参拜的冷清场所,不过,从我的亲身经验来说,这里意外地相当灵验。
我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是下意识来到这里吗?还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指引我来到这里呢?当我穿过鸟居,沿着长了青苔的石阶往上走的时候,天上开始下起了冰冷的雨滴。从下午开始就一直是乌云密布,直到此刻,天空终究犹如破了一个大洞似地开始下起雨了。
「喂喂喂,这里离我家很远耶。我的运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差到不行哪。」
当爬完整座石阶,来到虽然朴素却别有一番雅趣的前殿前方时,雨势变得非常大。我很快地来到屋檐下,在铺了木板的阶梯上坐下。由于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刻了,所以周边显得相当昏暗。耳边传来街道的喧嚣声听起来十分遥远。这个仿佛和我居住的世界切割开来的空间和以前没什么两样。茂密的树冠遮盖了前殿,绿意盎然。
我闭上眼倾听雨声。虽然我并不是什么在历史上留名的宗教大师,也没有因此变得不再迷惘,但是我觉得很平静。陷入无我状态后过没多久,耳边传来一阵有别于雨滴滴落地面的
「叩、叩、叩」声响。当我察觉到那是某人舍阶而上的脚步声时,我感到浑身僵硬。
(终于来了……)
尽管是一开始就能预见的事情,然而实际过上了这种情况,我却变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像个傻子动也不动地等待着脚步声的主人现身。
沿着石阶走上来的人影从一处比暗夜更深沉的黑暗之处浮现。对方沿着仅仅不到几公尺的石板道路朝我慢慢地靠近,最后在前殿的前方停下脚步。
代替连呼吸都办不到的我,来人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接着,对方松了口气似地低声说道:
「太好了。希纯,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
来人的声音我很熟悉。与其说我是整个放心,不如说我只是放下了半颗心而已。
「菜菜美?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出现在我面前的正是从头到脚整个被淋湿的菜菜美。即使处于这种狼狈的状态,菜菜美依然露出腼腆的笑容,语气明快地对我说道:
「哪有为什么呀。因为你在学校的时候样子不太对劲,所以社团结束后,我就顺路绕去你家了。结果绯香里阿姨说什么『那是假的希纯,所以我把他赶出去了』之类的话,害我吓了一跳。打电话也不接,所以我就只能边猜边找呀。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问我做什么……」
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不对,比起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万一幻影选在这个时候袭击我的话,连菜菜美都会有危险。毕竟这里人烟罕至,可以说是绝佳的狩猎场。
我放弃回答对方的疑问,决定直接离开这里。双脚一个用力,我抬起腰打算从前殿的阶梯上站起身。就在这一剎那,菜菜美冷不防地动了。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我的头。胸部自然而然地因此形成一种受到挤压的形状,只靠目测无法得知的弹力和超乎目测所预估的丰满质感温柔地包覆住我的脸。甜美的香气中夹杂了些许的雨滴气味,并且刺激着我的脑髓——
即使有约莫一秒半的时间任由自己陷入了桃源乡之中,但是我随即连忙扬声喊道:
「你做什么……唔噗!」
环抱着我的脑袋的双手一个用力。菜菜美用一种细如蚊蚋的声音低声说道:
「……不可以。因为要是我放手了,希纯就会消失不见呀。」
透过挤压着我的胸部,我可以感觉得到菜菜美此时正在颤抖着。也许这之中也有被雨淋湿身体的原因在里头,然而,她殷切的语气让我明白,她颤抖的原因并不只是如此。
我放弃了硬是把身体拉开的念头,转而开口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这次和以前一样呀。和我以前在河边溺水时的情况一样。」
雨水所带来的冰冷触感成了诱因,河边的情景鲜明地重现在我的脑中。
年幼的我穿着一条海滩裤呆立在河滩。
在我眼前的是脸色苍白,躺在担架上的菜菜美。
救护车的警示灯倒映在水面上,显得异常刺眼。围观者语带担忧的声音。有人用毯子将我盖住。
不是的。我想要的并不是温暖的毯子。
拜托你们骂我好吗?对我说,都是因为你才会变成这样。对我说,你这个瘟神。
「那次意外发生后,希纯有一阵子完全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肯和任何人玩,对吧?明明害怕寂寞,但是你还是想藉由让自己变成一个人,以防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对吧?我呀,出院后看到希纯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样子时,老实说当时我很害怕。我甚至还想说,真正的希纯被UFO带走了,现在的希纯肯定是外星人假扮的呢。」
即使抽着鼻子,菜菜美依然表现得十分坚毅。明明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却「阿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希纯你呀,真的很没用呢。游泳游到一半,结果只有自己不小心陷进水深的地方……这种事情不是很常发生吗?明明自己都不太会游泳,却还跳进水里想救你是我的错。可是你却擅自背起责任……现在的希纯跟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呢。所以呀,我很担心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危险,也很害怕万一你变不回以前的希纯的话,那我该怎么办。」
这家伙的直觉还是一样准哪。我在河边溺水的时候也是,那时候只有菜菜美马上就发现了我的异状。.
完全无法否定的我只能选择用这种有些卑鄙的迂回说法解释。
「不用担心啦。你只是因为联想到可怕的回忆,所以才会有这种消极的想法嘛。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毕竟当时差点就死掉了。你不用勉强自己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啊。我不会再让你遇到那种事情了。所以你先把手松开吧。」
那是濒临死亡的可怕回忆。一旦重新去正视这个事实,我肯定会忍不住别开眼不敢去看。就如同我虚假的谎言般,一切不过就是因为这可怕的回忆,所以才会反应过度——我期待她这么认为。
然而,菜菜美却说出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话来。
「希纯果然误会了。那次的事情对我而言是很棒的回忆喔?」
「咦……?」
到了此时,菜菜美终于松开抱紧我的双手。她笔直地凝视着我,像是在努力忍耐想哭的冲动,微微扬起颤抖的嘴唇,对我露出一抹笨拙的笑容。
「我是这么认为的。所谓的回忆呀,指的并不是当时的心情,而是当我试着去回忆时,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才是重点。能不能在想起『还以为我会死掉呢』的时候笑出来。如果那时候希纯没有恢复原状,那么那次的意外就会变成除了差点死掉之外,还会无法和重要的人相见的糟糕回忆。可是,希纯回到原本的样子了呀,而且我从爸爸和妈妈那边得知,在我住院期间,你一直在这间神社替我祈祷。所以呀,那次的意外虽然让我很害怕,但是回想起来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微笑呢。」
说着,菜菜美脸上的笑容变得扭曲起来。她仿佛再也无法忍耐地发出抽噎声,然而尽管语不成声,却像是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我似地拼命挤出声音对我说:
「虽然我不知道希纯在烦恼些什么,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可是,一定会有好办法的。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之后回想起来的时候,还能笑着说『那时候真是辛苦呢』。所以、所以呀——」
斗大的泪珠从菜菜美的眼眶滑落。同时流露的,还有她发自内心的哀求。
「不要做出这种像是要推开大家的事情好吗?我想要平常的希纯回来呀……」
菜菜美半靠在我的胸口,仿佛回到小时候般抽抽噎噎地哭着。她发出丝毫不输给雨声的声音大声地嚎啕着。
我动也不动地等了一阵子,过没多久,我轻轻地抬起手。仿佛是在哄小孩,我不停地温柔抚摸着菜菜美被雨淋湿的脑袋。
「……是我不对。是我错了。菜菜美说得对,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好了,别哭了好吗?吶?」
虽然身上背了一个庞大的课题,然而雨却在不知不觉间停了。
*
「吶,真的不绕过去看看吗?爸爸和妈妈对那次的意外真的完全不在意唷。自从希纯不来了之后,他们反而觉得很可惜呢。我跟他们说你有来家里看《流浪大镖客》之后,他们还很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不请你留下来吃晚餐呢。明明我有问你的说……」
在歌川家的玄关前,菜菜美缠着我想把我留下来。一边苦笑着心想对方应该还有些怀疑吧,我一边对她笑了笑想让她放心。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不肯留下来啦。菜菜美你现在也全身湿答答的,比起顾虑我的心情,你应该先去洗澡暖和一下才对。我并没有要疏离你的意思,所以你不用担心。」
「可是……你看嘛,希纯你不也全身都淋湿了吗?因为全身湿答答的我抱住你——」
话才说到一半,她似乎是清楚地回想起在雾川神社发生的事情。只见菜菜美双颊发红,慌慌张张地挥舞着双手重新说道:
「我、我只是不小心把你的头挟在腋下而已!」
「这种掩饰害羞的方式不好喔,身为一个女高中生怎么可以这样子呢~~」
我一针见血地说完这句话后,菜菜美不禁发出了「啊啊」的哀嚎声。她一脸努力地思考着有没有其他敷衍方法的模样,但是过没多久似乎还是放弃了,只见她沮丧地垂下肩膀。
「唔唔。那我还是老实说好了……我全身湿淋淋地用胸部贴着你和你相拥——」
「抱歉,先等一下。这句话被你爸爸听到的话,我可是会被杀死的。把我的头挟在腋下是吧。就当作你是把我的头抉在腋下好了。」
菜菜美一脸搞不清楚状况地歪着脑袋。我战战兢兢地朝菜菜美的父亲应该已经回到家的歌川家看去,发现没有任何异状后,我拍了拍胸口。
「我的部分没关系啦。刚才走一走就干得差不多了。好了,你快去洗澡吧。等到明天在学校见面的时候,我就会恢复平常的样子了。」
「真的吗?」
「真的。我答应你。谢谢你啊,菜菜美。」
菜菜美露出一抹灿烂如花的笑容后,便精神奕奕地走进屋里。我微微一笑,接着转身离开。走没几步,嘴里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了虽然好像很积极,但是其实很不着边际的话。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种事用不着烦恼吧。」
耳边突然传来回答,让我吓了一跳,我猛地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沙耶香就靠在我刚才经过的四角墙垣上。
「沙耶香,为什么你知道我在这里……」
「你忘了吗?透过智能型手机的GPS就能追踪到希纯同学的位置。」
「啊……」
因为太多事情弄得我焦头烂额,所以我完全忘了。我刻意板起脸孔,然而沙耶香对此却毫不在意,她自顾自地走向我。右脚虽然受伤,不过似乎不影响步行。沙耶香站在我面前继续说道:
「昨晚在废弃工厂的事情也好,想到你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原来是因为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让你留下阴影了。你异常恐惧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会波及到其他人。虽然我原本还想说如果只是因为一时兴起才做出这种举动,我就要凌虐你让你留下新的阴影,不过,这件事就算了。」
「你跟踪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从床底下的收藏品还有夜袭那边……」
「啊,好的,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虽然在打扫时被母亲发现色情收藏的藏匿地点对男孩子来说是常有的事情,但是被同年级的女孩子得知这种事情,已经超越了不幸的范畴了。
——杀了我吧!
虽然很想这样大喊,但我还是假装自己很冷静地继续说道:
「你刚才说这种事用不着烦恼,对吧?这是什么意思?」
就因为找不到其他方法,所以我才下定决心独自奋战的啊。难道说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走出这条死路吗?
面对我的疑问,沙耶香隐隐一笑。接着,她露出一副「你是笨蛋吗」的表情,干脆地说道:
「很简单呀。只要像之前一样,让我跟在你身旁继续当你的保镖就好了。」
「可是……」
「我可不会败给你的厄运。只要是我保护对象的敌人,就算是掌管不幸的女神不吉祥天女,我也会打败对方。我会一边哼歌一边扫除从天而降的厄运,让你安稳地继续过着平凡无奇的日子。你还记得菜菜美同学说过的话吧?回过头再去回忆过往时,是否笑得出来才是回忆对吧?既然已经知道我该保护的对象是什么,那么对我来说一切都不是难事。」
沙耶香朝我伸出手。接着,她露出一抹绝艳的笑容,态度毅然地放声说道:
「——就让我来守护你的笑容吧。」
心脏颤动了起来。
我想,我是受到感动了。
沙耶香说出口的那句话仿佛重现了阿进的经典台词。给予人绝对的安全感,是一名保镖的真挚表白。
我接下来的选择也已经确定了。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沙耶香的手——
*
我知道我自己在最开始的时候该做的事情是什么。隔天早上一到学校,我第一件事就是朝京也的座位走去。我站在他的课桌前,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开口说道:
「那个……昨天突然对你大声怒吼,是我不对。」
说完,我清了清喉咙,等待他的回应。
……完了。他坐在他的位子上连头也不肯抬。不知道是因为太闲还是怎样,他只顾着拿笔尖不断地挖课桌上的洞。
我一脸尴尬,眼神四处游移着。虽然大家依然清楚地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不过似乎有感受到我正在反省,教室里的班上同学仿佛是在为我加油,纷纷用一种温暖的眼神在一旁观看着。而这其中也包括了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们的菜菜美在内。
(毕竟我已经答应菜菜美我会恢复原本的样子了,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退缩哪。)
我鼓起勇气,再一次地向他诉说我的歉意。
「也许让你感到不快了,所以你会生气也是正常的。可是,我还是把你当朋友。所以希望你能原谅我。就这样。」
我当场低下头。动也不动地过了一段时间后,眼角瞥见对方拿笔挖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来。过没多久,只见那只握着笔的手竖起了大拇指,像是在说「我已经不介意了」。
见状,我不禁松了口气。在一旁观看的同学们也纷纷放下心,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
「……太好了。谢谢你愿意原谅我。那就先这样啦……水谷。」
对着坐在京也座位上的水谷说完这句话后,我一脸轻松地转头打算回自己座位。结果——
「给我——等一下——!」
教室门口附近传来一阵犹如怪鸟的叫声。来人正是不知何时来到学校的京也本人。只见京也气势汹汹地朝我冲了过来,口沫横飞地对我说道:
「刚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吗!?你确定你没搞错道歉对象吗!?」
「咦?因为昨天我突然大吼,想说可能让水谷觉得不舒服了……」
「也许是那样没错啦,可是被吼的人是我耶!我知道你有在反省了,但你应该先跟我道歉吧!?」
「我?跟京也?道歉……?」
「你那是什么反应啊!?我才要觉得意外吧!话说啊,为什么水谷你会坐在我的座位上啊?啊啊,不是啦,我也坐了你的座位,所以你要坐我位子也没差啦,可是你怎么在我座位弄东弄西——哇!我拼命用橡皮擦屑塞满的洞被钻出一个洞了耶。考试的时候,只要自动铅笔的笔尖刚好碰到洞的上面,就会不小心把考卷戳出一个洞,所以我才特地用橡皮擦屑埋起来的说。我好不容易才埋得那么整齐的说。」
「哈哈哈,水谷真是调皮呢。」
「调皮!?日文里还有其他像是恶作剧或是骚扰这类更贴切的单字吧!?」
就在我们和平常一样斗嘴的时候。
——叽哩哩哩哩哩哩哩!
一阵震耳欲聋的尖锐声响贯穿耳膜。由于昨天才听过相同的声音,所以我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那是警报器响起的声音。
京也皱起脸,满脸厌烦地说道:
「什么啊,又是谁在恶作剧吗?要是被抓到的话可是会被停学处分的耶,还真敢做哪。」
我知道大家都以为昨天警报器之所以会响是有人在恶作剧。但是其实那是幻影为了将我和沙耶香引诱到ZⅡ旁边,所以才故意按响警报器。既然如此,这次也一样……
「希纯同学。」
沙耶香悄然无声地来到我身旁。在警报器铃声响起的时候,我们借机在暗地里对话。
「沙耶香,这个该不会是……」
「嗯。肯定是幻影做的。」
「那就按照昨天讨论的那样,就算幻影出手袭击,只要不会将周围的人卷进来,就不逃跑——就按照这个方案行事就好,对吧?」
沙耶香昨天晚上也留宿在我家。当时我们针对今后该怎么对付幻影讨论了许久,最后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抓到幻影,把她绑住。
这么做的风险很高,当然也清楚明白这和保镖正常该做的事情相距甚远。但是为了不让周围的人遭受波及,我勉强说服了沙耶香,告诉她只能把赌注放在这个方法了。
沙耶香耸耸肩回答道:
「那就这么做吧。反正就算我说不行,希纯同学肯定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真受不了,和保护对象一起勇闯虎穴的保镖真是前所未闻哪。」
「是这样吗?我倒觉得你让我遇到满多次危险情况的。」
「那是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没有杀伤力的陷阱呀。现在这个状况可不同。不过,也罢,如果真的像希纯同学猜测的那样,这一切都是室田刑警在暗地里牵线所导致的,那么就只能抓到幻影,想办法让她如实招来了。我答应你的计划。剩下的就只是等待对方接下来会如何出手而已。」
响了一段时间的警报器停了下来,紧接着,扩音器发出一声「噗噜」的杂音后,一道声音从扩音器流泻而出。
『致所有亲爱的莲音高中学生们,以及众相关人士。』
以这句话作为开头的校内广播听在耳里,让我感到一阵悚然。那道利用变声器改变过的刺耳嗓音,毫无疑问地正是幻影的声音。
幻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已经在校内设置了炸弹。不想死的话就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听完这怪异的校内广播,班上同学纷纷面面相觎。那反应就像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发出惊慌的叫声一样。
这种时候,最强的还是单纯的笨蛋。京也很快地下结论,直爽地笑了
「啊哈哈,这是什么奇怪的广播啊!?我们学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在避难训练的时候开玩笑啊!?什么炸弹……」
那一剎那,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然响起。所有人同时下意识地蹲下身。惨叫声、震动的窗户玻璃——只有沙耶香为了保护我,将身体覆盖在我身上。
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寂静降临。当所有人都陷入轻微恐慌时,就看到菜菜美用手指着窗外,声音沙哑地说道:
「旧、旧校舍……」
我和沙耶香跳起身,朝窗边冲了过去。只见位于和其他建筑物有段距离的旧校舍正冒出阵阵黑烟。虽然建筑物本身看起来没什么严重的损毁,但是位于三楼一角的窗户玻璃几乎都裂开来了。除了从那里冒出来的黑烟,还能隐约看到犹如赤红的火焰。旧校舍里迟来的火灾警报器响起,令人感到十分不安。
班上的同学们也聚集在窗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旧校舍。众人纷纷不敢置信地低声喃喃自语了起来。
「喂……真的假的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吶,那是什么情况呀?」
「要、要赶快报警才行。」
在众人内心都受到动摇时,沙耶香简短地向我问道:
「那边的教室应该没有用来上课吧?」
「是、是啊,那边只有用来放东西而已。」
「想必幻影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做出这次的示威举动吧。想来,这次应该是没有出现受害人。冷静下来,希纯同学。」
我困难地点点头。接着,原本陷入沉默的广播器再度传来幻影的声音。
『藉由这件事,应该已经证明了我的话并非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反抗我的两人参加游戏,时间三十分钟。如果你们在时间结束前可以找到我,就算你们赢了。到时候我会老实地将引爆开关交给你们。相反地,如果你们无法在时间之内找到我,那么一切将化为尘土。当然,就算校内人士在游戏期间试图逃到外面也是一样。我不会阻止其他人在这期间进入校内,但是,要是有人胆敢试图逃出去,我会让他受到惩罚。』
——祝两位幸运。
说完这句话后,广播便结束了。就连沙耶香听了之后,也愕然无语地冒冷汗。
「真受不了。竟然拿全校学生当作人质对我们下挑战书……看来,希纯同学摸了她的胸部这件事让她很恼火呢。」
「咦?是、是这样吗?」
「你真笨耶,我是开玩笑的啦。你不是想和她正面做一个了结吗?希纯同学之前提到室田刑警是幻影的委托人的说法也突然变得可靠了呢。幻影加上了『不会阻止其他人进入校内』的条件,这么一来,就连室田刑警也能大摇大摆地进到校内。有可能就会趁机袭击我了。」
一切就像沙耶香所说的那样。幻影特地敞开校门肯定是为了让身在校外的同伙进来。这么一来,所有「玩家」将齐聚于这场疯狂的游戏。
「事情已经到了最高潮了是吗……不管怎么说,得先找出幻影才行。首先先去广播室……」
「你是认真在说这句话吗?邀请函不是早就送来了吗?应该有什么地方是暂时驱离其他人,让外人无法靠近的吧?」
「啊!」
我朝窗外看过去。黑烟不断地从旧校舍升起。如果是这个曾经发生过一次爆炸的场所,在炸弹处理班到达现场处理前,即使是消防队员也会提高警戒,不会轻易靠近才对。作为游戏的舞台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虽然照理说我现在应该要马上赶过去才对,但是留在这里的菜菜美和班上同学也让我很不放心。万一引起恐慌,发生众人涌向校门之类的事情,那么我们就等于是不战而败了。沙耶香似乎也是在担心这件事,所以没有马上采取下一步行动。
就在此时,有人下达了准确的指令。
「各位,总之现在先按照避难训练的内容到学校中庭避难吧!闹得这么大,肯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在那之前我们要冷静行动才行!」
听了京也的话,众人纷纷回过神来,陷入一种「虽然这家伙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真不想照他说的话去做」的微妙气氛。
然而京也却没有察觉到众人的异样,继续对众人下达指令。
「记得也要通知其他班级这件事!打开窗户下达避难指令!有没有谁可以跑到广播室——啊,那里不行。有可能会撞见犯人。各位,反正你们应该都违反校规把手机带来学校了吧!?用手机联络位在其他校舍的熟人,让他们马上采取避难行动!听好了,千万不要引起恐慌!要冷静地处理!……干嘛啦,现在人手不足,还不快点行动!你们想死吗!!」
听到京也拼命地催促后,有一部分的人开始行动了。仔细一看,那些人正是跑马拉松的时候把京也奉为队长的人。其中有几个人跑到京也身旁对他说:
「对不起啊,队长。看到队长跑马拉松跑到吐了的时候,我忍不住在心里想说这家伙才不配当队长……」
「我、我要跟随队长!虽然只有偶尔啦。」
「队长,我们该做些什么?请下命令!」
面对犹如鲑鱼回游般归来的队员们,京也满脸感动地湿润了眼眶。他哽咽地环视一圈聚集在自己周围的队员。
「你们!这才是……这才是京也队的成员!我爱你们!」
京也猛地敞开双臂,摆出一副「来吧,投奔到我怀里来吧!」的姿势。见状,京也队的成员们纷纷大喊。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啦!」
「情况很紧急,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你把责任都丢给其他人了,还不快点做些事情!像拉马车的马一样!」
充满怒气的吼声袭向京也。维持着像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姿势,京也猛然睁开眼睛说道:
「你们肯定是害羞了对吧——!!」
……那个……这到底是在干嘛啊……
虽然搞不清楚现在状况是怎样,不过,这里似乎可以放心交给京也他们去安排。我对沙耶香使眼色,两人朝教室门口走去。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希纯,你要去哪里!?」
转头一看,只见菜菜美一脸哀痛地看着我们。加上昨晚的事情,也许她是发现了我被迫处于窘境中的事实。
「广播里提到的两人,指的难道是希纯和小沙?你们现在要去找刚才广播的人是吗?」
菜菜美、京也、水谷,班上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我和沙耶香身上,朝我们投来了充满期待的眼神。
一个月前搭飞机时发生的事情从我脑中一闪而过。当时的我并不是拯救紧急病患的英雄,只是一名败给尿意的高中生。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我被允许从座位上站起身。现在的我是背负着众人性命,犹如阿进般的存在。
我毅然决然地说道:
「不是我,抱歉让大家期待了!我只是要陪沙耶香去厕所而已!」
闻言,沙耶香想也没想地猛然朝我看了过来。
「咦!?你、你乱说什么啊!?」
沙耶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焦急的情绪。双颊也微微发红,在众人面前一直戴在脸上的伪装面具微微裂开,露出杀气。
菜菜美一副自己是当事人似地慌张了起来。
「等、等等。说这种事情的时候要委婉一点才对呀……」
「现在可没有时间在那边思考哪种说法比较委婉。沙耶香脚受伤了,所以为了在紧急时刻能够背着她逃难,我也会跟她一起去。菜菜美你先去避难。京也,引导大家避难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喔喔!伙伴们,出发啦!排~好~队~形~X!」
京也伸出手臂摆出X的手势。那一瞬间,京也队的成员们从教室散开到走廊。每个人都动作流畅地挥舞着手臂,在想法一致的情况下下达指示。
「好的,请排成一排。不要推挤!」
「因为有可能会有瓦砾碎片飞过来,所以请大家拿起书包保护头部!」
「不用急没关系,请不要用跑的。这边是队伍的最后方。」
在朴实而牢靠的引导之下,人潮渐渐变多。菜菜美虽然也对我们这边的动向感到很在意,但是过没多久,她还是加入了人潮中开始避难。
我点点头,对沙耶香说道:
「很好,那我们走吧。」
「一点都不好。你刚才是怎么回事?是在报复平常被我捉弄吗?」
她眯起眼逼问道。我猜她搞不好是那种满会记恨的类型。
「我、我也没办法啊。不这么说的话,感觉没办法说服他们。」
「应该还有其他方法吧。用点脑袋好吗?话说回来,在这种重要场合,会突然尿急的角色不是应该由你来扮演才对吗?」
尽管很想反驳这种过分的评论,但是因为有发生过在飞机上的前例而没能反驳她。
沙耶香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
「算了。比起这个,你真的无所谓吗?这样你就没机会成为像阿进那样的英雄了唷?」
「那不是我的风格,不是吗?我光是当瘟神就把自己搞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呵呵。你说得也对。嗯,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啊啊,赶快走吧。」
我朝和避难人群反方向的旧校舍迈开脚步。沙耶香也跟在一旁,用一种看不出有受伤的轻快脚步大步前进。
「接下来就靠你啰,保镖小姐。」
「放心吧,瘟神先生。」
充满侰赖的言语在两人之间流转。
*
是因为知道那里如今成了幻影居住的城堡的关系吗?古色古香的旧校舍用一种犹如魔窟般的威严样貌耸立在我们面前。
我绷紧脸颊,低声喃喃道:
「喔喔喔,我们学校的旧校舍原来是这么一栋给人庞大压力的建筑物吗?」
「光是站在这里也没意义,让我们勇闯虎穴吧。跟紧我不要落单。因为不知道对方会使用什么样的陷阱,所以记得不要乱碰任何东西。」
我跟在沙耶香身后走进旧校舍里。也许是因为这里除了打扫时间以外,很少有人会走进这里的关系吧?校舍里充斥着一股霉臭味,空气中也充满了灰尘,感觉十分滞闷。
我谨慎地环视四周的情况。我们是从东边的玄关走进校舍的,只见一路朝西侧延伸而去的走廊在途中就陷入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校舍的西侧刚好紧邻着后山,后山倒映的影子缓缓吞噬了旧校舍,导致校舍里的采光非常差。整齐并排的所有教室大门紧闭,保持沉默不语。假设幻影躲藏在这其中一间教室里,那么要把她找出来将会是一件困难至极的事情。
(可恶。只剩下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了,要完成任务应该很难吧。)
似乎是察觉到我焦虑的心情,沙耶香谆谆教诲道:
「冷静一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幻影应该也没打算继续玩躲猫猫吧?最终BOSS在城堡最上层不是常识吗?所以幻影肯定会在屋顶上等我们。剩下的,就是我们能不能在时间之内穿过所有陷阱到达屋顶而已了。」
说着,沙耶香朝位于校舍玄关旁的东侧楼梯走去,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我也连忙跟着走过去,结果沙耶香却马上伸出手臂制止我。
「脚边有钢索。如果只是单纯要杀人的话,明明只需要远距离操作设下炸弹之类的陷阱就能轻易杀死人了说……这算是幻影特有的美学吗?我来解除陷阱,你在这边等着。」
「啊啊,我知道了。」
真是可靠的保镖。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来,此时肯定已经误触陷阱了。
只要不抢在沙耶香前面走,感觉应该很安全。我靠近楼梯扶手,静静地抬头仰望楼上。尽管我原本就不抱期待,但是一路朝三楼延伸向上的楼梯扶手看起来却很蜿蜒曲折,根本看不到幻影的身影——
「希纯同学!」
沙耶香猛地拉住我的手臂。才想说发生什么事了,下一秒,就看到一块被割得斜斜的玻璃急速坠落在我刚才探出头的地方。那片玻璃猛地撞上地面,发出「磅」的一声碎了一地。
「什么!?」
我愕然地瞪大双眼。特意切割成刀刃形状的玻璃正是瞄准我探出去的头往下抛掷的。要是我刚才就那样像个傻子似地继续抬头看的话——
不不不,我不行了。要是继续在脑中想象那种可怕的画面,我会失去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嘿……玻璃做成的断头台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哪。因为是透明的刀刃,所以也有可能会发生察觉时,头已经被切断的情况呢。扶手的外侧该不会有设置感测器之类的东西吧?希纯同学,真是太好了呢。要是我晚个一秒钟才救你,你的脑袋此时大概已经像是足球般滚落在地……唔,因为你脑袋不是很好,所以应该会像篮球一样弹起来呢。真是滑稽呀!」
「好过分!我刚才差点就死掉了耶!」
「这都是因为希纯同学那不应该有的好奇心,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呀。原来钢索只是一个诱饵。对方把我在解除陷阱时,闲得发慌的波奇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计算进去了呢。」
沙耶香不经意地称呼我「波奇」,然后再度沿着楼梯往上走。穿过楼梯平台来到了二楼,接着就在我们要继续往上走的时候,沙耶香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没辙呢。要走最快的快捷方式到达对方那里似乎有困难呢。」
一开始我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是当我走到沙耶香身旁后,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了。沙耶香抬头看去的前方——通往三楼的楼梯被堆积如山的桌子和椅子所形成的路障给堵住了。
「如果要一个个搬开的话,八成会赶不上时间吧。虽然很不想从没有遮蔽物,而且光线昏暗又看不清楚路的走廊走过去,不过现在这样也没办法了。从走廊绕到西侧的楼梯吧。」
「既然这样,要不要直接下楼,从外面绕去西侧的楼梯?」
「真不愧是篮球。对方都特地将这里堵住了,那么西侧的一楼楼梯肯定也被堵住了。要是走回去从外面绕过去,就等于要花费两倍的力气去做一件事。快走吧,杂种狗。」
「好过分!」
彻底无视我的不满,沙耶香沿着二楼的走廊往前走。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只剩十七分钟了。
「糟了。时间只剩一半了。」
「我知道啦。可以的话,我也想快点啊……」
沙耶香停下脚步,顺着她皱起眉头紧盯不放的方向看去,就看天花板上满是尘埃的老旧日光灯。
「日光灯有一部分上面没有灰尘。看来应该是有人在最近曾经碰触过所留下的痕迹呢。不要随便从正下方走过去会比较好。」
「你竟然连那种地方都能发现。」
「那是希纯同学的观察力太差的关系而已。我需要垫脚台,这样才方便我调查。」
「就算你说你需要垫脚台,我也……」
我环视周围。顶多只有灰尘掉落在走廊上,完全找不到可以拿来当垫脚台的东西。紧闭的教室里虽然应该有桌子之类的东西,但是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打开门实在是太危险了。
沙耶香催促道: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需要垫脚台。」
「我知道啦。啊,回到刚才的楼梯那边有被拿来当作路障的桌子。」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有两只手跟两只脚的动物只要四肢着地趴在地上,不就能成为一个很棒的垫脚台了吗?」
「咦?我才要问你在说什么鬼话吧。」
垫脚台指的难道是我?
应该是指我吧。
「已经没时间了!快给我跪下来,你这个蠢货!!」
「好、好的!」
被沙耶香喝斥一声,我下意识地趴下来四肢着地。一个不小心就跪下来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黏腻的汗水滴答滴答地滑落在地。
「很好。」
头上传来沙耶香听起来十分满意的声音。接着,她的重量压在我的背上。她的体重并没有重到让我无法忍耐的地步。相反地,比我想象的还要轻。虽然我应该要感谢她的体重不重才对……
「你不脱掉靴子吗?」
「不穿靴子的话,你就不会感到痛了不是吗?」
「啊啊,嗯。……嗯?」
靴子的脚踝处踩在肩胛骨和腰椎骨附近,甚至还扭转脚踝狠狠地蹂躏我。
好痛啊——有必要做这个动作吗!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这次变成在我身上轻轻地跳了起来。我忍不住发出「呜哇」的声音,忍无可忍地回过头往上看。
「喂,你刚才那个动作毫无疑问地根本是多余的——」
我看到了。
从这个角度完全遮掩不住的裙底风光。美丽的臀部曲线以及镶有精致蕾丝边的鲜红色内裤就这样刺痛了我的双眼。沙耶香一边用脚折磨我,一边充满热忱地做她该做的事,所以似乎没有发现内裤被我看光的事情。为了用力踩我,每当她扭动她那双纤长的腿时,她的臀部就会色情地晃动起来。
「唔哇!?」
我飞速地移开视线,但是由于内心受到动摇,导致我不小心维持趴在地上的动作往前迈出一步。而站在我身上的沙耶香也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平衡。尽管靠她绝佳的平衡感勉强没有摔下来,但是我听到远在头顶上的日光灯所在的位置周边发出了「喀擦」的声音。
「啊……」
心里想着糟了,但是已经太迟了。沙耶香那低于冰点的嗓音犹如尖锐的冰柱般从天而降。
「……希纯同学,你这是在做什么?」
「对、对不起……」
一片昏黑的走廊远处传来「叩叩叩叩」的低沉声响。趴在地上的两手传来微微的震动。心中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我凝神看向走廊。大概是被放在这栋变成仓库的旧校舍里保管吧?体育祭的滚大球竞赛所使用的红色大球朝我们的方向滚了过来。
沙耶香从我背上走下来,一边扶起我一边说道:
「虽然只是纸扎的道具,不过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设下什么机关。先退到楼梯那边吧。」
「喔、喔喔。」
然而下一瞬间,位于我们后方的教室大门却猛然飞向走廊处。从教室里面往外撞破大门的东西正是一面用圆木组成的墙壁,阻断了我们的退路。到目前为止出现的这些陷阱似乎是一套的。
红球加快速度朝我们逼近,球的尺寸就像是事先量过一样,宽度刚好可以整个卡住走廊,完全找不到可以逃跑的空隙。
感觉只有探险家才会遇到的庞大陷阱让我乱了阵脚。焦躁和紧张的情绪让我感到一阵口渴,我语无伦次地询问沙耶香。—
「该该、该怎么办啊!?」
沙耶香突然牵住我的手。接着,她紧盯着朝我们步步逼近的红球自顾自地说道:
「球的上面有空隙。就利用三角跳的诀窍冲到墙上,然后躲过去。我往右边,希纯同学你则是往左边的墙上冲。」
「这太乱来了!我可不是忍者耶!?」
「按照你的体能,你办得到的。就让我们牵着手跑吧,要是希纯同学失败了,那么我也会和你遭遇相同的命运。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不不不不不,不行不行不行!话说回来,沙耶香你的脚不是也受伤了吗!?」
「我会加油的。」
敷衍地说完唯心论之后,沙耶香随即朝红球跑了过去。手被对方紧紧握住的我也不得不跟着向前和沙耶香肩并肩地奔跑着。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和风融为一体。
「啊啊,可恶!我要上了!我现在就上!!」
和红球之间的距离一口气缩短了。事到如今,也没办法退缩了。紧张的情绪达到顶峰,在我们撞上红球的前一刻——
「就是现在!」
气势汹汹地朝地板用力一踩,然后跳了起来。我往左边跳,沙耶香向右跳。紧握着彼此的手,我们冲上墙壁。 )
那画面就像是在跳舞般。步骤完全一致的速度、刻印在左右墙上的步伐。鲜艳的红球就这样从紧密地连系在一起的拱桥下方穿了过去。
仿佛从重力的桎梏被解放般,一边在墙上奔跑,一边「抬头凝视彼此」这种奇幻的舞会即将落幕。那一剎那,我和沙耶香互相交换了一抹灿烂的笑容。
当我一着地,我们回头看向连擦都没擦过我们身上的红球,做出胜利的手势。
「干得好!」
红球撞上凸出的圆木后,霎那间就被大火吞噬了。看来,里面应该是设置了什么可燃物质。纸扎的红球很快地燃烧殆尽,此时冒出的黑烟触发了旧校舍里原本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火灾警报器,再度发出尖锐的声响。
「……这是代表决赛倒数的锣声吗?」
我朝一旁自言自语的沙耶香看去,接着惊愕地瞪大双眼。沙耶香按住原本就受伤的右脚,蹲在原地。
「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连忙蹲下来确认她的状况。似乎是因为刚才的动作让伤口裂开了,一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是白色的绷带渗出血来。沙耶香的额头微微冒汗,诉说着疼痛的程度。
尽管如此,沙耶香却依然一脸刚强地扬起嘴角。
「不用担心我。只是伤口有点裂开而已,没事。」
「我说啊……你不要一个人逞强嘛。保镖和雇用人是缺一不可的命运共同体呀。」
「唉呀,你这句话听起来真像是爱的告白呢。」
「不要取笑我,我可是很认真的。」
似乎是感觉到我的怒意,沙耶香难得垂下双眸露出困惑的情绪。趁对方这时候暴露的破绽,让沙耶香的手臂环抱住我的肩膀后,我站起身。
「等等,希纯同学!?」
「虽然我知道身为保镖,你有你的尊严在,不过,让你靠着我的肩膀这种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可是……」
「啊啊烦死了,好了好了,沙耶香你就认真找陷阱吧。这段期间就让我暂时当你的右脚吧。」
听到了没?
我将她转向我的方向,打算好好念她,结果一转过来,我顿时僵硬在原地。沙耶香和我之间的距离比我想象中还要近。彼此的脸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虽然说因为让她靠着我的肩膀,所以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却能直接感受到紧紧贴合在一起的身体传递过来的体温。
全身顿时像火烧般地发烫。虽然我已经做好一半的觉悟肯定会被沙耶香发现,然后被她捉弄,然而她却连忙撇开脸。她小小声地说道:
「……谢谢你。」
「咦?你、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驯啊?」
「我只不过是很感谢你,所以向你道谢而已。比起这个,希纯同学,麻烦你往右边走半步。」
「喔、喔喔。」
一边觉得有点羞耻,我一边迈出脚步。正当我费心思考着有没有什么话题可以打破这股令人感到胸口窒闷的沉默时,前方闪过一阵光。
犹如闪光般飞过来的物体从我的左脸擦掠而过。仿佛哀嚎声般咻咻的风声刮痛耳膜。
原本还在扑通狂跳的心脏开始响起和刚才不同的碰咚声。感觉到冷汗濡湿了背脊,我气喘吁吁地说道:
「刚、刚才那是箭吗?」
「你的动态视力还真好呢。刚才躲过红球的时候,我看到设置在走廊尽头处的箭头了。」
「既然这样,你就早说嘛!跟我说有危险啊!难道说你把脸撇开不是因为害羞,而是为了躲过刚才的箭吗!?」
才想说对方应该会回我「当然」之类的回答,结果沙耶香却沉默了一秒钟左右的时间。但是她很快地又对着我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自顾自地说道:
「这是秘密。」
心脏止不住地狂跳。是因为脱离险境后的余悸犹存吗?抑或是其他因素呢?我冷不防地想到这种情况也许可以称之为「吊桥效应」(注1:指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此时碰巧遇见一个异性,那么他会误以为这个异性就是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从而对其产生感情。),但是接着又想到,要是扯到吊桥效应,那我这样不就等于是在自掘坟墓,把这种情绪当成是恋慕之情了。
「啊啊,真受不了!快点往前走吧!不过接下来,要是有危险,拜托你一定要说出来啊!」
「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出让你的性命有危险的事情。」
在那之后,像是尖钉球之类的陷阱也陆续朝我们袭来,多亏了沙耶香准确的指令,我们好不容易才平安走完这条路。最后,我们终于抵达了通往屋顶的紧急逃生口前。维持着让沙耶香靠着肩膀的姿势,我和她近距离地交换一个眼神,互相点点头。沙耶香调查大门,确认没有被设置任何机关后,便缓缓地打开门。
一阵冷风灌进旧校舍里,眯起眼睛向前方看去,幻影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我和沙耶香朝屋顶踏出一步。除了我们所在的紧急逃生口之外,似乎就没有其他能够通往屋顶的门了。生锈的水塔矗立在紧急逃生口旁,除此之外这里就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尽管没看到疑似陷阱的东西,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伫立在屋顶中间的幻影摘下面具后,露出来的双眼紧盯着我们。
「比我想象得来要早呢。真是优秀的二人组哪。」
「废话少说。快点把引爆装置交出来。」
「你说的引爆装置就在这里。尽可来拿。」
掀起斗篷,幻影的手上拿着一个长得和原子笔十分相似的东西,顶端则是红色的按钮。
就在我跟着沙耶香打算踏出一步时,沙耶香摇摇头说道:
「你到这边就好。旁边看起来应该很安全,希纯同学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你在说些什么啊?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你忘了吗?我可是希纯同学的保镖呀。由我来做个了结。」
「可是你的脚不是受伤了吗?」
「没事的。休息了这一段路已经不太痛了。还是你觉得,背负着希纯同学性命的保镖会因为这点小伤就被打败?」
我不禁回想起《流浪大镖客》。不论阿进是否寡不敌众,抑或是负伤在身,他也绝对不会说出丧气话。为了守护求助自己的人们的笑容,他总是拼尽全力地去面对自己的使命。
沙耶香想必也是如此吧?她肯定努力地想让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吧?
既然这样,那么我这个将性命托付给沙耶香的人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我静静地松开沙耶香环绕在我肩膀上的手,轻轻推着她的背对她说道:
「那就交给你啦,沙耶香。你是世界第一的保镖。」
闻言,沙耶香的脸上浮现一抹像是很高兴的无邪笑容。尽管脚步还有些不稳,但是她还是踩着充满自信的步伐朝幻影的方向走去。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就在她来到距离对方只有几步之遥的位置时——身后传来一阵沿着楼梯跑上来的脚步声,隼人朝屋顶冲了过去。只见隼人站在我身旁,举起拔出手枪的手。
「不准动!双手举起来!」
喔喔,好厉害——感觉就像是在演刑警电视剧一样哪。
我心想着,结果隼人看了我一眼后说道:
「抱歉,我来晚了。刚才一直找不到向同学你们在哪里,后来还是听到火灾警报器响起来的声音才终于循线找到这里。你没受伤吧?」
「是的,我没受伤。那个……室田刑警人呢?」
「室田刑警在途中被圆木的路障撞到肚子,所以困在那里没有过来。」
「……这样啊。」
听起来好笨。不过,想要夺取沙耶香性命的万寿夫如今没有出现在这里倒是一件好事。只要隼人逮捕幻影,让她说出委托人的名字,那么一切就能落幕了。
沙耶香和幻影看向隼人。两人几乎都站在直线位置,因此两人都处于枪口之下。
隼人的射击技术不知道好不好。要是他过于莽撞行事,搞不好会不慎误射沙耶香。
「宇山刑警,对方已经无处可逃了,这时候选请您冷静地……」
正当我开口想安抚他时,隼人双手牢牢握紧手枪的无名指上戴着的婚戒冷不防地映入眼帘。话说回来,在菜菜美家的后院聊天的时候也是,我当时也有注意到他手上的婚戒。
『……就算是我,也有重要的人。你应该也是如此吧?』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能理解万寿夫憎恨着来栖源之助和沙耶香的心情——隼人如此说道。
我一边近距离地凝视着他手上的婚戒,低声说道:
「宇山刑警。在警察署一起吃饭的时候,您说您已经吃腻了超商的食物和外卖,然后在亲子丼饭里加了可可亚对吧?」
「抱歉,要闲聊等之后再说好吗?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您明明就有妻子,为什么不选择吃爱妻便当,或者在家吃妻子做的料理呢?」
闻言,隼人的手微微一动。
一个可怕的想法飞快地在我脑中成形。
「室田刑警曾经告诉过我。他说,他女儿当时怀孕了。按照正常的思维模式来思考的话,他女儿应该已婚了吧?」
为什么我至今都没发现这件事呢?电视或连续剧不是都这样演吗?刑警基本上都是两人一组,并且会和搭档一起办案子。关于当时死神的搜查也是,怎么想都不可能由万寿夫一个人单独行动。
这么一来,死神发出警告的对象,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才对。
假设对万寿夫和另一名刑警而言,最重要的存在被盯上了,那么……
我吞了口口水。
「虽然一开始看到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不过,那枚婚戒上面应该有刻字吧?」
一言不发的隼人用瞄准镜对准目标。
枪口瞄准的真的是幻影吗?
「除了代表隼人这个名字开头的『H』之外,上面还刻了『S』——」
就这样,我说出了那句决定性的话。
「您的妻子,应该就是室田刑警的女儿阿咲小姐吧?」
察觉对方扣下扳机,我猛地朝隼人的手扑了过去。当枪口转向天空的那一瞬间,一阵轰鸣声刺痛了耳膜。仿佛要震破耳膜的剧烈声响让身体本能地缩了一下。
隼人是一名刑警,那么这代表着他也是某种武术的有段者。想当然他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狠狠地踹向我的腹部。来不及痛哼出声,后脑勺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冲击。大概是被对方用手枪的握柄狠狠敲中后脑勺了吧。剧烈的疼痛让我的眼前顿时一黑,我当场屈膝跪地。
「希纯同学!」
「不准动!」
枪口再度对准沙耶香。隼人摘下了一直以来都戴在脸上的好好青年面具,冷漠地俯视着我。
「直觉太准的小鬼可是会惹人厌的喔。为了让你证明我是误射,原本还想说留你一命的呢,既然让你知道我是故意的,那么就不能这么做了呢。」
「可恶……你和室田刑警是一伙的吗?」
面对我一脸不痛快的询问,隼人一脸鄙视地回答道:
「蛤?怎么,原来你怀疑室田先生啊?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那个人从头到尾就是刑警哪。不管他嘴上说得多凶狠,他也绝对不会做出违法的事情。……不过,也罢,也许这也是一件好事哪。」
看着隼人露出邪恶的笑容,我皱起眉头。像是在教导脑袋不好的学生一样,隼人洋洋得意地说道:
「所以说啊,我决定把剧本改成因为室田先生发狂之下击杀了你们,所以我无奈之下只好射杀他啊。嗯,不错。我真是天才啊!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枪口唰地一转,停在瞄准我额头的位置。我不禁吞了口口水。眼角瞥见沙耶香的身体微微向前倾,不过,大概是因为隔了一段距离,所以没办法扑过来吧。她满脸懊恼地咬着嘴唇。
现场唯一一脸平静伫立在原地的就只有幻影而已。她的手指扣在引爆装置上,一副泰然自若地冷眼旁观我们的互动。
隼人眼神空洞地低声喃喃自语:
「是啊……就是这样没错。仔细想想,室田先生一样有罪呢。我当时都说了,我告诉他停止这种危险的搜查吧。那种连国际警察都登记在案的杀手,根本不是我们这种地方刑警能够应付得来的。可是他却硬是继续深入调查,最后害得阿咲因此丧命。同罪、这是同罪哪。既然同罪,那么就必须杀死。对,必须杀死他。」
我感到一股寒意流窜过全身。
——他疯了。
我曾经亲身体验过失去重要之人的恐惧感。如果现实中,当时的菜菜美就这样永远地闭上双眼再也没有醒来,也许我会变得像隼人一样。
「……才不是那样子。别开玩笑了。就为了这种单纯的迁怒,你就要杀人吗?」
「才不是!这是报复!」
一脸倨傲地大喊出声,隼人满脸痛苦地扭曲了脸。他不断地颤抖着身体,语气充满哀伤地低声呢喃:
「阿咲她啊,不论是什么样的料理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呢。可是,我却没能保护她。阿咲就连吃一口美味的饭都办不到了。所以我啊,选择和阿咲一样,让自己不再享受吃饭的乐趣。忍耐着想吐的感觉,就这样吃着淋上难喝的果汁和可可亚的饭直到现在。」
隼人的双眼渐渐地布满血丝,口水沿着他的嘴巴滴落在地。隼人猛地挥舞手臂,开始暴走。
「可是……其他人又是如何!?悠悠哉哉地活着,甚至津津有味地吃饭!大家都应该得到报应啊!他们都应该要体会阿咲受的苦才对啊!!」
我先前一直以为隼人是味觉白痴,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然而尽管知道了背后的原因,我却完全无法同情他。不舒服的念头变得更加强烈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啊。你现在做的事情连复仇都不算吧。你刚才也说过了吧?你说『那种连国际警察都登记在案的杀手,我们是应付不来的』。所以你连找出原本应该偿命的对象这种事都没想过对吧?你这样根本只是对自己的无能置之不理,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其他人身上而已不是吗!」
我的运气糟糕透顶。
但是,我一次也不曾把我的倒霉怪到其他人身上。在经历过溺水事件的童年时期,就算遇上什么不幸的事情,我也只会想着只要成为能够打败这一切的超人就好,并且努力锻炼身体,重新建立自信后让自己东山再起。这么一来,我一定就能保护住自己,也能保护受到我的楣运所牵连的人们。
虽然遗憾的是,我没能成为超人。
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发现了这项事实。
但是就算这样,我至今依然怀抱着自己能够成为像阿进那样潇洒帮助周围人们的超级英雄的憧憬,因为菜菜美的一番话,笑着努力,选择和沙耶香一起和幻影对决的道路,直到如今站在这里。我和这种只会把错怪在他人身上,不干不脆的人不同。
所以我才不会同情你的不幸。
对这种顺着不幸而停下脚步的人,我不会有任何的同理心。
我冷冷地回瞪隼人。见状,隼人扬起眉毛,额头冒出愤怒的青筋。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的枪可是对准了你的额头哪。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开枪打爆你的头!」
「有种你试试看啊!胆小鬼!连该怎么保住自己的手段都想到了,你这样哪叫报复啊!就算是错误的主张,正大光明地行事才是正理吧!如果你真想靠自己那双手报仇,那就应该在一开始正面决斗!而不是躲在安全的地方瞄准目标,甚至为了创造出射击犯人时误射目标的借口,不惜聘雇杀手!」
听了我的话后,隼人脸上的表情一变。不知为何,他竟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就在我感到疑惑的那一瞬间,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隼人的枪很快地转移方向。他将枪口瞄准双脚打开与肩膀齐宽的幻影。
「不准乱动!你想先死吗!」
即使被人用枪对着自己,幻影依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就连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语也像是风平浪静的湖面般平淡。
「我不会动。也没有必要动。只不过,我觉得我有必要修正一下。那个男人并不是我的委托人。」
就这样,幻影简短地说道。
「我的委托人是——来栖沙耶香。」
幻影冷不防地按下拿在手上的引爆装置开关。霎那间,一阵爆炸声轰然响起。爆炸现场不是学校,也不是校舍的建筑群,更不是众人避难的学校中庭——而是位于旧校舍屋顶一角的水塔内部。
水塔的一部份炸开来,大量的水化为洪流喷发出来,朝十分靠近水塔的我和隼人迎面袭来。
「喔噗!?」
被激流一冲,我摔倒在地。隼人虽然没有跌倒,然而从洪流中脱身后,眼前却是不知何时拉进距离的沙耶香。
沙耶香露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绝艳笑容。
「让我们来一决胜负。我和你,谁的速度更快呢?」
愕然地睁大双眼,隼人的眼底涌起一股沸腾的阴森气息。过没多久,他发出一阵仿佛从地底炸裂开来的咆啸声。
「……喔喔喔喔喔!」
从水流中逃开时,隼人的枪口是对着下方。就像是从下方往上砍似地,隼人举起枪,瞄准了沙耶香的额头。
在那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胜负就已经决定了。
沙耶香的左脚勾勒出一个弧形。她使出一记犹如光速般快得只留下残影的高踢,沙耶香的小腿陉骨击中隼人侧边头部的重点位置,使得他的脑袋一阵晃动。
隼人一声不发地弯下膝盖倒卧在地。他翻着白眼,身体动也不动。看起来完全昏迷了。我像是在看电影似地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过没多久,我猛然回过神来。
「咦?等等,咦?幻影的委托人是沙耶香?」
朝幻影看过去后,只见她微微颔首,接着低头看着脚边。比起现在的状况,她似乎更在意自己身上的斗篷衣襬湿掉了的事情。
沙耶香代替幻影补充说明道:
「与其说是委托人,应该说是搭档吧。我们之前在很多案子里都是一起奋斗的呢。顺便说,她的本名是秋叶妃奈。很棒的名字吧?」
「啊,嗯……名字的事情先放一边……那个?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陷入极端的混乱之中。我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我的模样,沙耶香洋洋得意地说道:
「希纯同学的推理挺准的哦。杀人现场的部分就像你推理的那样,只是鲜红色的假道具而已。不过呀,布置的人不是室田刑警也不是宇山刑警,而是我。」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你还记得吗?以前我曾经说过,有一件事是保镖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避开的事情。」
我摇摇头,沙耶香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好歹也记得这件事吧。我当时是这么说的,不管是好心反被怨恨还是其他原因,本来就不允许保镖本身受到敌视的事情发生。要是发生攻击护卫的锋刃将受保护对象也卷了进去,那可不是说笑的。无论做出何种牺牲,都必须尽可能地避开这种事情发生。……我从我自己的管道得知宇山刑警打算取我性命的事情。事实上,他甚至从莲音署的证物保管库偷走了炸弹呢。」
虽然不太记得了,不过我有印象沙耶香曾经说过,有MUSASHI的人潜伏在警察内部之中,并且会从内部传递消息出来。
至于炸弹的部分,因为感觉特别危险,所以我有印象。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沙耶香和万寿夫发生争执时曾经提到。面对针对「反正肯定是利用前任长官的人脉让上面的人闭嘴」这件事紧咬不放的万寿夫,沙耶香则是将在莲音署中相当盛行的好处费一事以及从证物保管库消失的炸弹一事挂在嘴边,以此向对方施加压力。
「如果只是单纯反过来受到怨恨的话,放着不管就好了,但是既然对方都真心想杀我了,那就不能坐视不管了。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好不容易才刚成功达到SMG的试营运阶段呢。要是因为针对我而来的炸弹,让我的保护对象陷入险境之中,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对吧?所以我才决定要积极地排除障碍。」
面对半放下心的我,沙耶香继续说明。
沙耶香最先做的事情就是选出目击杀人现场的人选。虽然沙耶香在详细经过的部分含糊带过了,不过总之,最后似乎是我雀屏中选了。在那之前的好几个礼拜前,她就开始分析我的行为模式,最后得知我每周二一定都会急急忙忙地回家观赏《流浪大镖客》。
沙耶香正是利用了我的这个习惯。藉由在我的回家路线途中摆放「施工中」的牌子,引导我前往作为伪造杀人现场的废弃工厂。而这里当然隶属于莲音署的管辖地区,加上她事先向署方动了一点手段,因此宇山刑警接获杀人事件发生的案件后,便率先抵达现场。
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我知道的那样,沙耶香透过祖父的管道,事先安排莲音署的人员协助SMG寻找需要受保护的候选人。而隼人就这样上当了。只要让沙耶香负责保护被杀手盯上的我,就能为伪造出一切都是杀手做的假象,或是塑造出误射之类的意外来达到杀死沙耶香的目的。
「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安排妃奈袭击希纯同学也是计划之中的一环哦。当然了,过程中部没有使用具有杀伤力的陷阱或武器。而我也按照事先说好的计划击退妃奈,并且通知宇山刑警对她展开搜查。藉由逮捕妃奈的名目安排宇山刑警监视我们,让他因此涌起采取行动的念头。剩下的,就只需要等待宇山刑警实际付诸行动而已。」
「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在沙耶香的计划之中吗?ZⅡ爆炸的时候你不是受了不小的伤吗!?」
在一旁沉默地听我们对话的幻影——不,应该说是秋叶妃奈一脸意外地插嘴道:
「那次设下陷阱的人不是我。我才不会设下那种不入流的陷阱。让ZⅡ爆炸的是倒卧在那里的那个男人。我猜他应该是用了从保管库偷出来的炸弹。」
我惊讶地眨了眨眼。关于那次的爆炸事件,我当时确实还疑惑地想说幻影的作风怎么变了。虽然说我当时还以为是因为我看到了妃奈的真面目的关系——
「不对,可是,他不是一直和室田刑警一起执行监视的任务吗?他是在什么时候……」
话说到一半,我猛地察觉到了。话说回来,在爆炸发生后,隼人不正是独自一人出现在现场的吗?由于当时他手上拿着「榴楗果汁」,所以我之前一直以为他又被叫去跑腿了,想来他当时应该是说他要去买果汁,然后藉此脱身和万寿夫分开行动,才顺利在ZⅡ里设置了炸弹吧?在那之后,他就只需要按响警报器,然后等着我和沙耶香靠近用来撤退的ZⅡ。
「可是我在这间旧校舍有好几次都差点死掉耶!?既然你和沙耶香是同伙,那么为什么要设下那种危险的陷阱啊!?」
「那些陷阱是为了让两名刑警分开的诱饵。将室田刑警的腰身也算计在内,设置出一定能撞到他,阻挡他去路的路障陷阱。只不过,因为陷阱本身的种类直接交给我来处理,所以我就顺便设置出能够满足沙耶香愿望的陷阱。沙耶香的话,多少能看穿部分的陷阱,而且我可不会犯下不小心杀死保护对象的失误。所以为了让沙耶香能够近距离欣赏你真的感到害怕的样子,我才会选择设下比之前的陷阱都还具有实践性的东西。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我可是很努力的。」
「……蛤?」
为什么我觉得她好像有点自豪啊?
话说回来,既然如此,那陷阱的发动是事先就已经预测到的?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差点死掉的我的人权在哪里?
我看向沙耶香,只见她伸手捧住微微发红的脸颊露出陶醉的表情。她一脸满足地叹了口气。
「真不愧是妃奈。你真懂我呢。多亏了你,我才能近距离地欣赏希纯同学那凄厉的哀嚎声和悲惨的表情呢。啊啊,不过你可别误会唷,希纯同学。那点程度的陷阱偶尔也会用在撤退训练上,所以考虑到你的体能,会导致你受伤的可能性真的很低。你想看看嘛,希纯同学你在SMG所在的大楼里不是也曾经经历过撤退训练吗?当时负责扮演犯人的人也是妃奈唷?」
随着事实逐渐变得清楚,一股安心感以及在那之上的激烈情感顿时涌上心头。我声音颤抖地质问沙耶香。
「你的意思是,你骗了我?」
大概是发现我的声音变了,沙耶香脸上的戏谵表情消失了,她眼神真挚地和我面对面,接着,令人难以置信地深深低下头。
「非常抱歉。数据显示宇山刑警完美地利用了他身为刑警的身分,详尽地调查了我的个人资料。所以不论如何,我都必须选出一个和我没有交集的人来作为我的保护对象。要骗过敌人首先必须先骗过伙伴。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实情,也是为了避免计划被宇山拆穿才会不得不这么做。在这次的事件当中,关于你受到的肉体上以及精神上的创伤,我一定会赔偿——」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
维持低着头的姿势,沙耶香的肩膀微微一颤。
就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为了什么而愤怒,我声音沙哑地质问道:
「沙耶香,你之前说过的对吧?在保护与被保护双方之间,最重要的是彼此之间的信赖。可是你却骗了我?你利用了我,对吗?」
闻言,沙耶香猛地抬起头。在此时的她脸上完全看不到之前那堪称傲慢的态度。她表情哀切地颤抖着放在胸前的手,一副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似地说道:
「不是的,希纯同学!我、我——」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影唰地在沙耶香的身后站起身。妃奈第一次露出其他情绪,她用一种焦灼而紧迫的声音大喊。
「沙耶香!」
「!?」
沙耶香瞬间摆出防备的动作,然而人影的手臂却比她早一步地朝她的侧腹揍了过去。我所在的位置甚至能听见骨头发出吱嘎声,接着就看到沙耶香的身体飞了出去。
那抹人影正是刚才看起来像是完全陷入昏迷的隼人。受到袭击的后劲似乎还没完全消退,只见隼人晃了两、三次脑袋,接着将枪口对准趴伏在地的沙耶香。
沙耶香一脸痛苦地喘着气说道:
「怎么……可能。我明明确实地使出了全力,至少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你才会醒来才对啊……」
「别开玩笑了。像你那种完全不够看的飞踢,对我才没用咧!」
隼人得意洋洋地大喊着,不过,我想他错了。如果是像沙耶香那种充满技巧的飞踢,肯定具有足够的威力才对。然而之所以会错估对方受到的伤害,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就只有沙耶香那只作为支撑身体重心的脚受伤,多少受到了影响的关系。
「喔喔。不准再做出其他低劣的小动作啰?把那个开关丢掉,手举起来。」
尽管妃奈有些犹豫不决,但是当她看到隼人对准沙耶香拉开枪栓后,便乖乖地按照指示举起双手。
隼人满意地扬起嘴角,对沙耶香说道:
「接下来呢……在刚才半梦半醒的时候,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听到了,看来我似乎彻底掉进了你的陷阱里哪。不过,小鬼再怎么深思熟虑,顶多也就到这里而已了。身为大人,我有必要向你们展示失败时会受到什么样的教训哪。」
话落,隼人漫不经心地将枪口对准我。接着,他冷淡地下达执行死刑的通知。
「明明不过就是个小鬼,还摆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模样,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陷入无关紧要的人因此死掉的窘境啦。真是抱歉啊,向同学。这也是一种教育哪。」
——枪声。
隼人握紧的枪对准了我的心脏。毫无疑问地,在枪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我应该就会落入死亡的命运之中了。
然而——
有个笨蛋猛地扑到我的面前。明明都已经遍体鳞伤,连走路都有困难了。就为了让我躲过死亡危机,有个家伙用一种宛如野兽般敏捷的动作跳起身,挡在我的身前。
我发出大喊。
「沙耶香!!」
我抱起沙耶香的身体。一股黏腻的红色液体黏在我的手掌上。翻开她身上的西装制服外套后,衬衫腹部位置被血染红成一片的景象剌痛了我的眼。
面对着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我,沙耶香拼命地忍耐着痛楚,对我露出笑容。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呀。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一定会保护你……」
说完这句话,沙耶香安抚似地握紧我的手。是因为身处于暴露在外任由风吹雨打的屋顶上吗?还是因为失血的关系呢?沙耶香的手非常地冰冷。
刚才似乎被吓到的隼人露出一抹冷笑。
「哈哈,真是笨蛋哪。救了被你利用的人又能如何?更何况,你现在这副德性,就连保护那家伙都……」
「隼人!把枪丢掉!举起双手匍匐在地!」
回过神来,发现万寿夫此时就站在屋顶的紧急逃生口。万寿夫像是做了噩梦似地一脸苍白,举起枪对准了隼人。
「……啊啊,爸爸。你来得正好。我现在就要帮阿咲复仇喔。只要这个女人死掉,源之助肯定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吧?这也是爸爸你一直以来都期望的吧?」
「别想那些蠢事了。我们可是刑警啊。」
「你又说这种话了。老是把刑警魂之类的蠢话挂在嘴上,我已经听腻了。」
「你说什么,你这混账……」
仿佛是在对他下最后通牒,万寿夫拉开枪栓。
沙耶香握紧我的手用力地将我拉向她。
「虽然你老是说刑警就该如何又如何,不过爸爸,你射击的技术倒是退步了许多呢。这种距离,你还能打中我吗?」
隼人冷淡地凝视自己手上的枪。
紧绷的气氛随时都会爆发。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感受着这一切。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只剩下沙耶香身上流着的鲜红血色是这个世界唯一依然清晰无比的色彩。
血滴悄然无声地滑落——接着,弹向屋顶的地板。
在那一剎那,隼人举起手枪往旁边一挥,射击。万寿夫的右肩被击穿了。
「希纯同学!」
在号令发出之前,我就已经冲了出去。我以一种勘比子弹的速度扑向隼人。
如果只是单纯扑过去的话,此时的我大概已经重蹈刚才的覆辙了吧。然而我的手上正握着沙耶香之前曾经使用过的特殊警棍。沙耶香即使处于饱受疼痛折磨的情况之中,依然将我的手拉向她,引导我把手伸进她西装制服外套内侧的口袋里。她透过这个举动,向我展现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护住我的性命的意志。
我发出怒吼。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枪身重新转向我之间,我使劲全力举起特殊警棍朝隼人握紧手枪的手背挥去。一阵滞闷的声音响起,骨头碎裂的感觉直接传递给我。
「还没完!」
我用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甚至溢出血来。我用力地、牢牢地握紧拳头。
接着我举起拳头。
「噫……!」
对准隼人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吓啊啊啊啊啊啊!!」
使出浑身力气,用力挥出拳头。
隼人的身体转了半圈,犹如断线的牵线木偶般摔倒在地。
妃奈迅速地跑过来,为了不让刚才的情形再度发生,她捡起手枪。接着,她将这回确实彻底陷入昏迷的隼人手臂向后扣住,取出藏在斗篷里的绳索,动作熟练地将他绑起来。
我猛地回过神来,立刻回到沙耶香身旁。不晓得是因为疼痛的关系还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此时的沙耶香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只能在原地惊慌失措地搞得自己狼狈不堪。
「快用手帕之类的东西压住枪伤止血。在急救人员赶来之前,要一直对她说话。」
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肩头满是鲜血的万寿夫就站在那里。万寿夫似乎是在联络救护车,他一边操作手机,一边对我发出斥喝。
「你在发什么呆!还不快点动作!」
「好、好的!」
我唯唯诺诺地按照对方的指示着手进行紧急处置,然后拼命地对沙耶香说话。
「没事的。这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拜托你快睁开眼睛好吗?沙耶香!沙耶香!」
*
当我在雾川神社里双手合十,一心一意地祈祷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的主人沉默地来到我的身旁,也不参拜,就这样默默地伫立在我身旁。我斜视对方,静静地问道:
「肩膀的伤口已经没事了吗?」
右手用三角巾固定住的万寿夫对着我耸耸肩。
「和小姑娘比起来,这点伤可不算什么。更何况我以前也曾经中枪过。」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哼。」
万寿夫看起来十分辛苦地用单手拿出钱包。不晓得是不是找不到要投赛钱的零钱,我听到他「啧」了一声。
「已经过了三天吗……就午睡的时间来说,睡得真久哪。差不多也该清醒了……这间神社灵验吗?」
「这里很灵验喔。我亲身体验过。……话说回来,那时候在屋顶时的事情,我还没跟您道谢呢。谢谢您。现在想想,老实说我还满意外的。没想到刑警先生会帮忙紧急处理沙耶香的伤口。」
「我可是刑警。理所当然地,率先考虑市民的人身安全是我的义务。更何况……」
似乎是想起了沙耶香在屋顶上的表现,万寿夫表情有些尴尬地说道:
「豁出性命自己挡在前面这种事,就连我们刑警也没几个人能做得到。正因为我以前认定她像来栖前长官一样,把保镖的工作当作是取得金钱和地位的手段,所以也针对她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她当时的表现,让我相当敬佩哪。如果当初也有那么一个像她这样的保镖跟在阿咲身边,也许一切都会不同。算了,现在说这些也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万寿夫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钱包,从里面取出一万圆钞票。
「我是无神论者。至于理由,你应该也知道吧?所以……就麻烦你连同我的部分一起祈祷吧。若是靠这么一张薄薄的纸片就能发生奇迹,这点钱便宜得很。」
将一万圆钞票投进赛钱箱后,万寿夫单手举起,转身离开了神社。只剩下神圣的静寂再度覆盖了整个境内。
我重新转向前殿,再度双手合十祈祷。祈求着追加了万圆钞票后能够加倍的灵验。在我不断地祈祷期间,太阳不知何时已经西下,四周逐渐变得昏暗。突然觉得有些冷,身体微微发抖了起来,就在此时,身后冷不防地传来一道声音。
「需要我借你斗篷吗?」
由于对方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所以听到她说话时我差点跳了起来。我连忙转过头,实际上看到脸上戴着面具之人宛如幽灵般站在身后时,我也真的跳了起来。
「喔、喔喔喔。这样真的对心脏很不好耶。你叫妃奈对吧?总之拜托你把面具拿掉好吗?」
妃奈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接着乖乖地摘下面具。一成不变的扑克脸出现在我眼前,只见她感觉像是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看向面具。也许和需要戴眼镜的人一样,面具对她而言,已经算是身体的一部份也说不定。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完全没发现耶。」
「在那名刑警离开后过了六分钟之后。在沙耶香住院的这段期间,希纯的保镖就由我来暂代。」
「咦?是这样吗?虽然说有签契约书,不过你还真是耿直哪。」
我感叹道,但是妃奈却露出比起这件事,其他事情更让她感兴趣的表情紧盯着我不放,她追问道:
「我有问题要问你。为什么你刚才一直双手合十?」
「你问我为什么……我是在祈福,祈求神明让沙耶香赶快醒来。」
「祈福?只要这么做,沙耶香就会好起来吗?」
「是啊。妃奈你也要祈福吗?」
妃奈微微点点头,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用她那双惹人怜爱的眼眸看着我。一副等着我向她说明怎么做的样子。
我为难了一下子后,对妃奈招招手,让她来我身旁。
「其实我也不晓得正统的参拜方式,不过,嗯,首先应该是赛钱吧。把钱丢进这个赛钱箱里。」
「钱……」
只见妃奈在斗篷里摸索了一阵,接着从缝隙里拿出钱。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把用封带捆起来的一万圆钞票有一百万。
在妃奈松开手之前,我下意识地大叫。
「给我等一下——!金额心意有到就好了!刚才室田刑警丢钱的样子明明很帅气的说,拜托你不要一下子就搞得他一点也不帅了!拜托你不要搞得好像他很小气一样!」
「心意有到就好……」
「喔喔喔喔喔,不准再加钱了啦。你到底带了几把钞票在身上啊。零钱就好,丢零钱就好。让我们论资排辈好吗?这部分就给室田刑警一点面子嘛。吶?吶?」
尽管难得觉得自己好像出现幻听听到神明「啧」了一声,不过总算让她把钱减少到剩下五百圆硬币了。投完赛钱后,妃奈在一旁等着我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嗯,感觉真像是经过才艺训练的哈姆太郎呢。
「接着拉铃绳。」
「……感觉真新奇。只会发出铃铛声的陷阱吗?」
「这不是陷阱啦。你用不着对构造这么感兴趣。」
好不容易来到了双手合十的步骤。妃奈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福。
正当我侧眼偷偷看着她的举动时,似乎是发现我在偷看她,妃奈问道:
「怎么了吗?」
「啊啊,没事,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不太开心,不过,杀手这么认真地祈祷沙耶香康复……该说是意外吗?」
「你这句话有语病。我只是继承了杀手幻影之名,实际上并没有杀过人。」
「是吗?」
我有些放心了。像这种年纪和我差不了几岁的女孩子以杀手为业的事情,果然不是什么让人感到舒服的事情。
不过,继承杀手之名又是怎么回事?沙耶香之前说妃奈是她的搭档,不知道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虽然满想知道这部分的详细情形,不过,问得太深入感觉也很失礼,所以我最后放弃继续想下去了。结果妃奈突然开口对我说道:
「有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嗯?什么事?」
「导致这次发生这种事情,有一部份是我的失误所造成的。原本按照计划的话,应该是要晚上在废弃工厂将一切做个了结才对。计划是这样子的:我要求你前往废弃工厂,假装把你抓来当人质。而沙耶香为了救出你会离开房子里,并刻意留下踪迹让伪装警车发现,藉此将宇山刑警引诱到废弃工厂。」
我回想起在废弃工厂里发生的事情。当时沙耶香气势汹汹地骑着ZⅡ登场,在那之后没多久,隼人他们也跟着赶到工厂。这么说,那时候应该就是沙耶香引诱隼人到工厂的。
「我在废弃工厂里设下了许多陷阱。在那之中,也包含了能够远距离操作的陷阱。」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只有一个是可以远距离操作的陷阱哪。沙耶香说是类似发射注射器的装置。」
「没错。那是一个可以让装了安眠药的注射器对准目标发射的陷阱。在我和沙耶香假装对决的时候,只要趁隙利用那个道具让室田先生睡着,变得无所顾虑的宇山刑警就会露出本性,并且攻击沙耶香。原本只要在那时候抓住他,就能让这件事落幕了,但是我却意外地被你反击了。」
「啊啊,你说那件事啊……」
我反过来利用藉由钟摆原理朝我袭击而来的钢桶陷阱,成功压制住妃奈。此时双手合十的手冷不防地让我回想起当时从掌心传来妃奈柔软的胸部触感。我试图蒙混过去地连忙说道:
「话说回来,知道妃奈逃走后,沙耶香可是相当吃惊呢。她当时说为什么你会在那种情况下撤退。原来你当时的举动不在计划之内啊?」
「那是我判断失误的关系。由于被你看到了我的脸,所以有可能会被你发现在SMG大楼进行退避训练的人正是我。所以我选择在你想起来之前先撤退。在进行定期联络时,做出计划外举动的这部分我已经向沙耶香道歉了,但是我还没跟你道歉。」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不过,训练的时候,因为沙耶香狂喷灭火剂的关系,所以你当时全身都被喷成白的不是吗?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啊,你也用不着马上逃跑吧……」
「除此之外,当时受到袭击,还遇到了贞操危机。」
「真是对不起,这是误会,请您原谅我。」
立场瞬间对调。妃奈一脸平淡地看着我低头道歉。因为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在生气,所以反而更加难受。
也许是感受到我的诚意了,过没多久,妃奈转移了话题。
「……我希望你能原谅沙耶香。」
「咦?」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次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因为我的失误所引起的。原本是不应该演变成如此危险的情况。所以我希望你能原谅沙耶香。」
没能顺着她的期望给予回复,我默默地闭上嘴。我希望沙耶香能早点康复。我是真心这么想的。正因为如此,从那天开始,我才会每天都像这样来到神社不断地祈福。
可是,祈求沙耶香康复和原谅她是两回事。
妃奈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她却像是有些丧气似地垂下双眸。接着,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似地顿了一下,她静静地开口:
「你想知道沙耶香为什么会选择你作为受保护的人选吗?」
「嗯?啊啊,说起来那家伙在这部分感觉刻意把详细原因模糊掉了哪。反正她肯定只是从住在这附近的学生里随便选出来的吧。」
「并非如此。在书面审查的阶段时,你是第九位候补人选。当时是有第一位候补人选的。那个人和你同班。我记得名字就叫水谷。」
「……那家伙怎么老是出现啊。」
我叹了口气,接着问她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最后选了我。
妃奈用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清楚地说道:
「——沙耶香说,她对你一见钟情了。」
闻言,我瞪圆双眼,僵立在原地。
沙耶香对我……一见钟情?
妃奈点点头,继续说道:
「一直到第十位候补为止,为了观察这些人的为人,我们花了好几天埋伏,找到了能够直接观察你的机会。我们第一次见到你是一个多月前,在飞机上。」
「咦?你们当时也在飞机上吗?」
「我们当时和你搭同一班飞机。沙耶香就是在那时候对你一见钟情的。」
「这、这样啊……」
沙耶香康复和原谅沙耶香是两回事。同样地,因为被异性喜欢而感到高兴也是另外一回事。撇除她是个抖S的问题,沙耶香可以说是完美小姐。被这么一个女孩一见钟情,让人既难为情,同时也感到骄傲。
看着扭扭捏捏的我,妃奈详细地解释道:
「沙耶香当时说,她被你当时在空中服务人员寻找医生的期间,无法从座位上站起身,只能拼命忍住尿意的模样所吸引,对你一见钟情了。」
「……咦咦咦~~怎么和我想的好像不太一样啊——你应该是搞错了一见钟情的意思了吧。」
似乎无法理解我的反应,妃奈眨了眨眼。
「和你想的不一样?所以你是想成什么了?」
「太丢脸了我说不出口。抱歉,是我自我意识过剩。」
「是吗?无论如何,沙耶香选择你作为她的保护对象。她说,如果是你,她可以把这份工作做到最好。这代表着她非常重视你。结果因为我们力有未逮,导致你陷入危险的处境之中。但是只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明白,那就是沙耶香确实是全心全意在保护你。」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妃奈像是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似地转身离去。由于在她即将离开神社前,我看到她再度拿起面具打算戴上,所以我冷不防地开口问她:
「你为什么要戴面具?你又不是杀了人之后要逃亡,不是吗?」
「……因为从以前就一直戴着了。」
「可是我觉得摘下面具比较好耶。毕竟你有张可爱的脸。」
脱口说出这句话后,我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能够坦然说出这种话也就只有京也了。通常最强的人都是笨蛋啊。
妃奈盯着面具思考了一下后,过没多久便将面具收进了斗篷里。
「那么,再会了。」
简短地打过招呼,妃奈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独自被留在原地的我抓了抓脑袋。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探视时间已经快结束了。我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接下来,就去确认看看价值一万零五百圆的赛钱灵不灵验了。」
*
在莲音市立医院的某间病房里,沙耶香宛如睡美人般,带着高洁的面容躺在病床上。要是不去看氧气罩和插在手上的输液管,看起来真的就像是单纯睡着了一样。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后,开始对沙耶香说话。
「刚才在雾川神社的时候,室田刑警来了喔。他在赛钱箱投了一万圆的钞票帮忙祈祷沙耶香康复呢。他还说啊,他很敬佩沙耶香身为保镖时的表现呢。应该没有比这句赞美更让人高兴了吧。」
沙耶香毫无反应。
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让人不禁有种寂寞的感觉。
「妃奈也来了。那家伙感觉有点不食人间烟火哪。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因为妃奈的陷阱,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你好歹也跟我介绍一下她吧。」
医院里静悄悄地。
虽然我很明白,不过,你不要遵守约定遵守得这么彻底嘛。拜托你回答我好吗!
「这三天来,我明白了一件事。虽然妃奈似乎误会了什么,但我并不是因为差点死掉才生气。虽然说有好几次的惊险情况都让我冒冷汗啦……不过,我知道沙耶香是一名优秀的保镖,我也很信赖你,所以我一直觉得,肯定能克服难关。」
没错,就是信赖。
「我那么信赖你,你却对我说了谎。我被骗了,被背叛了。我无法原谅的是这一点。是这一点让我感到火大。这一点现在也一样没变,你让我很生气。」
位于床边监测生命征象变化的医疗机器显示出血压产生了些微的变化。
我拾起沙耶香露在床单外的左手。
「所以就让我抱怨吧。让我骂你吧。你不需要道歉。就像一直以来那样,你可以捉弄我没关系。所以,拜托你不要就这样离开。」
我祷告似地用双手紧紧握住沙耶香的左手。
一万零五百圆。再加上我身上仅剩的七千三百十六圆。
「拜托你好吗。沙耶香你会守护我的笑容的对吧?不是都说好了吗?要是你再不醒来,那么不管我怎么去回想,想起来的就只有最糟糕的回忆了啊。你这样要我怎么笑着回忆呢?」
嘴唇颤抖着,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我绝望地发出呜咽声。
将额头靠在沙耶香的手,我低下头发自内心地祈求着:
「拜托你,沙耶香。赶快醒来……」
眼泪不期然地落下,濡湿了沙耶香的手,然而她却依然毫无反应。当我绝望地啜泣着,并抬起哭得不象样的脸时——
——喀擦。
像是变魔法似地出现在沙耶香右手上的手机发出不合时宜的快门声。
「……蛤?」
沙耶香睁开双眼。她就这样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坐起身,嫌弃似地拔掉氧气罩。接着,她盯着刚才拍下我哭泣的脸的照片,满意地评论道:
「呵呵。多么凄惨又难看的脸哪。把这张照片设成待机画面,对自己说『加油吧,这世界还有如此凄惨又没用的人在呢』,感觉每天都能有活力呢。真棒。」
「那个……不好意思在你欣赏照片的时候打扰你了,不过你的身体没事吗?」
「恢复过程也很良好。我没事。」
只见沙耶香还真的一边把我的照片设成待机画面,一边坦然地回答我。我处于状况外地问道:
「咦?可是,我听说你因为中枪,所以才会陷入昏迷……」
「怎么可能。我可没那么柔弱。在完成紧急手术之后,我就马上清醒了。之所以会假装陷入昏迷,是因为打算趁这个时候彻底引出我的敌人。藉由这次的机会,我布下陷阱打算看看有没有不听话的家伙打算置我于死地,不过看来似乎是没有呢。这么一来,我就能毫无后顾之忧地着手SMG的工作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啊。」
我迅速地反应过来,正当我发出怒吼时,一直握在手里的沙耶香的右手紧紧地回握住我的手。沙耶香垂下头,一头长发流泻而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我知道的。我当然知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谢谢你。」
她的手和声音都微微地颤抖着。搞不好此时的沙耶香正在哭泣。是因为对我的感谢之情让她有了这样的反应吗?又或者是恢复以往能够像这样交谈的关系让她放心了呢?
说我自恋也好,我希望是后者。既不是昨天,也不是明天,而是选择在我前来探视的此时醒来的这一点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想到这里,我突然豁然开朗了。虽然还是生气,但是我有种预感,就连这样的情绪在未来也会成为让人回想起来时就忍不住喷笑出声的回忆。因为沙耶香依约守护了我的笑容。
「呼……算了。不管怎么样,你醒来我就放心了。」
也许是我的情绪藉由左手传递给她了吧?沙耶香像是在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似地停顿了一下子,接着缓缓地抬起头。出现在她脸上的,是一强完全看不到悔悟之情,也没有任何泪痕的灿烂笑容。沙耶香愉悦地眯起眼睛,像平常那样开口攻击我。
「唉呀。我对你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你竟然还能这么干脆地作罢,你该不会其实是被虐狂吧?」
「做出那些过分的事情,你说这话也太机车了吧。虽然我平常就很倒霉,但是我还是第一次被添了这么多麻烦哪。」
……真受不了。不过算了,这才是沙耶香啊。沙耶香就是要这样子才对嘛。
我不是M喔。
我很正常的。
「我自觉我确实给你添了麻烦。所以我应该要做些什么以示歉意才对呢。」
「不用啦。抖S要向我表示歉意……感觉很可怕欸。」
「你不用跟我客气呀。嗯,要做什么好呢……」
陷入一阵沉思之中的沙耶香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猛地击掌。接着就看到沙耶香指着放置在病房门口的洗脸盆说道:
「那边不是有洗脸盆吗?帮我用那个装温水拿过来给我。」
「蛤?为什么?」
「好了好了,你快去。还是说你打算让伤员做这种粗重的工作?」
这种使唤人的方式也太狡猾了吧。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洗脸盆,在洗脸盆里装温水。
拿着洗脸盆走回来后,沙耶香坐在床上,将脚从病床上伸出来。因为有高低落差的关系,所以就变成沙耶香要抬头看着我,虽然是仰头看着我,但是她的眼神里却完全看不到一丝一毫谄媚的感觉。甚至别说是谄媚了,她的眼神就像是前往战场的雅典娜般充满了挑衅的光彩。沙耶香的手臂一动,对着我丢了什么东西。我伸出没有拿洗脸盆的左手迅速地接住后,发现是一条全新的毛巾。
「嗯?」
正当我感到讶异的时候,只见沙耶香拉起床单,拿来当作是膝毯盖住下半身。看着她不晓得在底下悉悉嗦嗦地做了什么,接着一条病房用的裤子就从底下滑落在地,沙耶香光裸的脚从床单下襬露了出来。
「!?」
就在我瞪大眼睛哑口无言时,沙耶香吊胃口似地抬起右脚。配合她的动作,只见床单缓缓滑下来,露出了她那双白皙洁净的大腿。
「等等,你这是做什么——」
回过神来,当我打算向后右转时,沙耶香眯起眼睛自顾自地说道:
「帮我擦擦。」
「蛤?」
「你的理解力真是糟糕。我这阵子又不能洗澡,身上都是汗,黏黏的很不舒服呀。所以我叫你拿毛巾帮我擦一擦。」
那语气就像是哪里来的贵族小姐般。明明我没记错的话,她刚才还说要向我表示歉意呢。
看着呆愣在原地的我,沙耶香像是在催促我似地把她那双美腿抬得更高了。她的右脚缓缓地抬起,不久后停在我的下巴前。
沙耶香发出银铃似的笑声。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煽情表情,让人不禁觉得,如果真的存在着犹如天使般微笑的恶魔,肯定就像这样充满了妖艳感。形状漂亮的嘴唇静静地一动,发出了甜腻的呢喃声。
「——这是兼作致歉的奖励。」
突然有种鸡皮疙瘩都竖起来的感觉。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手自然而然地用力,洗脸盆的水面涌起一阵波纹。
很重要,所以我再说一遍。
我不是M喔!
我很正常的!
可是,对于自己的行为完全没有一丝的犹豫或怀疑,宛如神祇般自信而甜美下达命令的沙耶香充满了魔性之美。充满了让人窒息的魅力。
我一边叮嘱自己说话不要破音,一边开口说道:
「这算哪门子的奖励啊。这明明就是惩罚游戏吧。」
「唉呀,你可是能摸到我的裸足哦?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你感动得痛哭流涕了吧?」
「女孩子家不可以把裸足挂在嘴边啦——!听起来很猥亵耶——!」
无视于我的抗议,沙耶香有些焦躁地说道:
「好了好了,你快一点啦。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流汗很不舒服耶。」
沙耶香像是不认为我会违背她的命令,完全没打算把右脚放下来。原本我是可以无视她的,但是她某样东西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让我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到哪边才好。那就是她在ZⅡ爆炸时为了保护我所受的伤。包住大腿的绷带看在眼底相当刺眼。
要是随便动她的脚,感觉好像会弄到伤口,而且感觉也不太卫生。
……算了,沙耶香肯定也事先预料到我会这么想才对。
我吐出一口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毛巾浸泡在摆在床边小桌子上的洗脸盆里,接着扭干。
「我先说清楚,只有右脚喔。其他部位你自己动手。」
「唉呀,既然如此,那我希望你可以屈膝跪在地上,像是立誓一辈子效忠于我的骑士般帮我擦脚呢。」
那是什么鬼啊?这么做感觉就像是求婚——
决定不再继续深入思考下去,我伸手抬起沙耶香的脚踝。纤弱得令人吃惊的脚踝以及滑嫩的肌肤触感。我一边拼命地无视开始加速的心跳,一边拿起湿毛巾放在沙耶香的小腿肚上抚摸似地开始擦拭她光裸的脚。
「嗯……希纯同学,好痒喔。」
「这、这也没办法啊。我是第一次帮别人擦脚啊。有怨言的话你就自己来。」
「哼……原来希纯同学是第一次呀。没问题的,你放心。我是湿的喔。」
「是吗!我手上拿的其实是湿毛巾!!是湿毛巾!!」
……啊啊,真是的,这种状况该怎么说才好啊?
寂静的夜晚,只有两人独处的病房。
沙耶香对着我伸出光裸的脚。
我专心地擦拭着她的脚。
啊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明明我可以不用配合沙耶香的任性要求,赶快回家就好了——
【插图】
我将视线从光裸的右脚上转开,偷偷抬眼往上看沙耶香的表情。只见她一脸非常满意地对我露出微笑。
原本就已经很高的体温窜升得更高了。我撇开眼睛,在心理想着。
(……算了。这种无理的要求又不是第一次了。)
我知道我很啰嗦,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
我不是M喔!?
我很正常喔!?
我说真的啦!?
*
独自一人在病房里的沙耶香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脚,那副模样就像是要确认希纯碰触过的地方。希纯的体温至今依然清晰地残留在脚上。这项事实让她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冷不防地打开了。沙耶香连忙收起笑容。
「希纯同学,你明明连探病该带的伴手礼都没带来,难不成还把东西忘在这里了——」
话说到一半突然闭嘴的沙耶香露出紧张的表情。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现在病房里。
「爷爷……」
来栖源之助表情严肃地伫立在门口。明明早已年过六十,身体却依然十分康健,释放出令周围感到极大压力的氛围。一双精明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彩,他像是在检查病房似地环视了一圈周围,最后将视线停在沙耶香身上。
「你不继续装睡了吗?」
听见源之助那仿佛从远处传来的雷声般低沉的嗓音后,沙耶香微微一颤,接着摆正姿势。那动作与其说她是端坐好姿势,不如说是进入备战状态的动作。
「……您已经知道了吗?」
「那当然。不过话说回来,你做了件蠢事哪。那种小辈,根本不需要去管他。」
「我在这边回答您,宇山是认真打算取我的性命。就算手段有点强硬,也要排除掉这个隐患,毫无后顾之忧地推行SMG的事业,我想这很合理——」
「我的眼睛可还不是装饰用的。你以为我会被你的片面之词所欺骗吗?」
沙耶香沉默地垂下眼。对方看穿到什么程度了?抑或是对方只是在引诱自己说出更多实话?这种时候轻易开口绝非上策。
仿佛连她这些念头都看穿似地,源之助继续说道:
「闹得如此沸沸扬扬的事件,而且现任在职的刑警也和这件事有关,媒体也兴冲冲地争相采访。宇山的资料也被彻底地扒出来了,我想,他老婆被杀害的事情应该过没多久也会被查出来吧。而且当时的搜索数据有一部分还很贴心地在这个时间点外流。虽然我不认为『死神』的存在会被公诸于世,不过直觉灵敏的家伙搞不好会嗅到萦绕在那家伙身上的那股死人味。而这对死神而言,肯定是一件极为不愉快的事情。有可能会让他产生对导致这些事情发生的人施以制裁的念头。」
这时候,源之助就像是一名拉开适当距离的剑豪般呼出一口气,用一种挥下刀剑似地干脆语气断定道:
「你利用了那个小辈向死神宣战。你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吧?」
沙耶香没有回答。然而比起任何的辩解,她的沉默都是最有力的肯定答案。
源之助发出叹息声。
「我动了手脚让他们把你的名字从大众面前抹除掉。但是要是死神认真起来,想必很快就会看穿这些吧。剩下的,就只有等死神把这件事当作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期待他能放你一马了。他不是你能应付的人。他是怪物。」
源之助转过身。在离开病房前,头也不回地说道:
「……沙耶香,别让私人情感影响你。如果说你背负着其他人的性命,就更应该注意这一点。」
病房的门关上,沙耶香再度只剩下自己一人。然而不管怎么寻找病房的四周,都完全找不回像刚才那样高昂的心情。
沙耶香看向窗外。
美丽的月亮静静地照亮世界。
*
这天总算是到了。我该高兴还是悲伤呢?
从我认识沙耶香到今天为止,刚好满一个礼拜。这代表着今天正是保镖契约截止的日子。
书包,没问题。
运动提袋,没问题。
里面……思,东西有放进去。
确认没有忘记带东西后,我在不吵醒上完大夜班,此时正在睡觉的绯香里的情况下,小小声地说完「我要出门了」之后,便走出家门。
漫步走在平常走的上学路线,不经意地看到废弃工厂。正当我感慨地想着「一切的起源就是从这里展开哪」的时候,就看到沙耶香一副闲得发慌的模样出现在铁栏附近。我瞪大双眼,快步跑向沙耶香,开口向她搭话。
「你真的出院了。已经能去学校了吗?」
「那当然。那点程度的小伤,我怎么可能继续躺在床上呀。」
「不是吧,你是中枪耶?」
我无言地纠正她,但是又想到就算我劝她,她也不可能乖乖听话,所以就没有继续吐槽,而是拿出放在运动提袋里的纸袋。这是在附近一家评价相当不错的蛋糕店买的。
「你要吃一个吗?泡芙。」
「唉呀,这是要庆祝我出院的意思吗?」
「啊,抱歉。因为我原本没想到你会来上学,所以出院的庆祝就留到下次吧。这个应该算是……犒赏?」
「?」
因为现在刚好正是时候,所以我将纸袋挂在铁栏上后就这样走掉了。沙耶香讶异地开口问道:
「等等,那个就这样放在那里吗?」
「没事没事,不用去管。」
我和沙耶香走了一段路后,我转头偷偷看了身后一眼。只见一道人影在我意料之内地突然出现,朝纸袋的所在处凑近。
「那不是妃奈吗?」
「是啊。沙耶香住院期间,不是暂时由她来保护我吗?所以那算是犒赏之类的吧。」
妃奈从纸袋里拿出泡芙后,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口。因为嘴巴太小了,所以没能张大嘴巴,从泡芙里溢出来的奶油就这样沾到脸颊附近。尽管如此,她却毫不在乎地默默吃完一个泡芙。由于脸上面无表情,所以无法从表情判断她喜不喜欢,不过,看她拿着装着还没吃的泡芙的纸袋「咻」地离开了,感觉她对这家泡芙的味道应该还算满意吧。
看起来真像是抱着橡果离开的松鼠哪。
「喔——看来今天合格了哪。前天我带了辣仙贝给她吃的时候,她当下明明默默吃掉了,结果隔天一醒来,就发现她把没吃完的仙贝放在我的眼睛上。害我的眼睛刺得要死。超痛的欸。明明她又没有留在我家过夜,到底是从哪里跑进来的啊?」
「希纯同学,不要把妃奈当成小动物在喂养。……不过话说回来,她没戴面具呢。明明我说过好几次让她拿掉面具,也没看她拿掉的说。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谁知道呢。」
对话就到这边为止。接下来的路途,我们就这样沉默地朝学校走去。
总觉得沙耶香太安静了,让我有种浑身都不对劲的感觉。她肯定是在烦恼保镖的工作吧。毕竟她是SMG的代表人啊。肯定有什么连我都无法想象的烦恼吧。
想着想着,我最后还是开口提起至今一直刻意避开不提的话题。
「沙耶香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契约也到期了,你接下来会像《流浪大镖客》里面演的那样去帮助各式各样的人吗?」
「就我的立场来说,那种事情我可办不到。我暂时会低调地好好经营公司。而且还得向政商界的重要人士推销SMG才行。比如说和警察厅联手合作,选择需要进行护卫的案件,直接和对方进行交涉之类的。虽然说已经有几个工作进来了,不过目前我不会出面,我打算派部下去负责。」
「所以说,保镖小姐暂时会休息一阵子啰?」
「是呀。虽然说住院后又休息,身体都变得迟钝就是了。」
「既然这样,那要不要继续当我的保镖呢?」
虽然是自己说出口的话,但是听到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还是让我忍不住僵立在原地。这个提议似乎也让沙耶香感到相当意外,只见她眨了眨眼,朝我看了过来。
我抓了抓脑袋,半放弃似地随口继续说道:
「那个……你想看看嘛。我运气很差啊,所以老是遇到危险。更何况,如果说不当我的保镖后,沙耶香也会休学的话,那班上那些好不容易才变熟的同学们也会伤心的不是吗?像菜菜美,她一定会哭哩。」
沙耶香开口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接着,她说出了恐怕是和刚才想说的话完全不同的话。
「抱歉。我没办法再继续当希纯同学的保镖了。」
「……这样啊。」
「你可别误会。我并不是因为已经不想继续当希纯同学的保镖,所以才辞掉这份工作。我只是不能让希纯同学遇到更多危险,所以才无法继续当你的保镖。」
「事到如今怎么还说这种话啊?一直以来你不是就已经让我遇到很多危险了。」
「不是的。这次的危险程度和以往完全不同。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也说不定,但是也许以后也会不断地出现其他像宇山一样想要我命的人……不,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一定会出现。之所以会在病房里装作陷入昏迷的样子,也是为了找出真心想杀死我的人。而我接下来之所以要暂停保镖的工作,也是为了不让保护的对象因为我的关系而遇到危险。所以,对不起。」
沙耶香表情认真地对我说道。只有这次,她难得没有捉弄我。
我并不知道沙耶香此时陷入了何种窘境。我只是看到她选择做出如此谨慎的举动,所以才毫无根据地猜测她可能正要做些什么非常危险的事情。
可是——不,应该说,正因为如此。
所以我对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哈哈。那是什么啊。这是在讽刺我吗?要说把别人拖下水这部分,我可是有自信我不会输给别人的喔!毕竟,菜菜美甚至曾经因为被我的厄运牵连,差点就死掉了呢。」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这是真的……」
我握住沙耶香的手用力地将她拉了过来。在足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极近距离中,我毫不胆怯地凝视着沙耶香的双眼,语气铿锵有力地说道:
「如果说你因为中枪导致脑子不清醒了,那就由我来让你清楚地想起来。你是来栖沙耶香,你是一名和阿进一样能干的保镖。所以不准再说出这种丧气话。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会保护我的对吧。而你实际上不也守护了我的笑容吗。需要你的人现在就站在这里啊。既然如此,你就像阿进那样,潇洒地出面来救我啊。」
闻言,沙耶香一动也不动。她只是双眼圆瞠地看着我,甚至连呼吸都不太明显。
但是过没多久,沙耶香的眼底仿佛下定决心似地燃起了一股火焰。她的嘴角再度露出那抹无畏的笑容。那模样就像是不死鸟高高地飞向天际般,壮丽而美丽。
沙耶香动作粗鲁地挥开我的手,拿出手机。正当我心跳扑通扑通狂跳地想着她是不是打算报警把我抓走时,只见她将手机塞了过来,出现在待机画面上的,正是我哭泣的脸。
沙耶香露出一抹残暴嗜血的表情,语气强硬地放话道:
「明明之前还露出这种表情,说话还敢这么践。要不要我把这张哭得晞哩哗啦的脸传给全世界的人看呀。」
「啊,请等一下。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对不起。」
「嗯~~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沙耶香眯起眼,将手机抵在嘴边,露出陷入沉思的模样。但是她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在亲吻我的照片,让我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过没多久,沙耶香声音细如蚊蚋地小声说道:
「我拼命地守护了你的笑容。可是你却轻轻松松地就让我恢复了笑容呢。」
「咦?你说什么?」
「我说,保镖的事情我同意了。开心吧?」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所以拜托你,不要把我的照片传给全世界的人啊。
朝挥舞着手机的沙耶香追上前去之后,突然听到菜菜美的声音。
「啊,小沙!你已经可以上学了吗!?」
菜菜美从十字路口的街角跑了过来,一脸担心地看着沙耶香。
「原来小沙是旧病复发呀。你怎么不早说呢?」
话说回来,沙耶香住院的理由对外是用了心脏方面的旧疾复发的理由,而不是中枪。对外好像是说,在学校因为炸弹的事情而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陪在突然倒下来的沙耶香身旁,拼命地照顾她的样子?
顺带一提,对外是说炸弹魔其实是毒品中毒的隼人,这次的状况则是为了针对教育场合的防盗体制敲响警钟而计划的行凶事件什么的。MUSASHI和SMG的工作量想必也会增加吧。真不愧是沙耶香的爷爷,手段真是高明。
比起这个,就只有传照片给全世界的人这件事,拜托千万不要啊。
狼狈地追着她手上的手机,结果正巧遇到京也。京也一认出沙耶香的身影后,顿时脸上放光。
「啊啊!?沙耶香,好久不见!真是太好了,你康复了!沙耶香不在的时候啊,我甚至觉得食不下咽呢——干嘛啊,希纯。你有意见吗?」
「喔,早啊。你今天也很有精神哪。」
「咦?希纯怎么好像有点温柔?嘿嘿嘿,早啊。虽然我们之间也发生了不少事,不过我们果然是真正的好朋友……」
「话说啊,水谷你的领带有点歪了耶。」
「水谷?……啊啊!水谷就在我后方距离五十公尺左右的位置!你的视力还真好耶!?话说回来,你好歹先跟站在你附近的我打招呼嘛!把我放在眼里好吗!」
「你说我?跟京也?打招呼……?」
「这件事没那么困难吧!?这应该是礼貌吧!?」
随着越来越接近学校,人潮也渐渐多了起来,四周开始变得喧闹。我必须在我哭脸照片被看到之前采取行动才行。
一边和菜菜美聊天,沙耶香一边用背在身后的手拿着手机晃呀晃地,那副样子就好像是在说「该怎么办才好呢——」一样。
(混蛋,我找到破绽了——!)
半抢半拿地抢走沙耶香手上的手机,我看了一眼液晶屏幕,接着遥望远处。
……嗯,也是。我早该知道了。
抢走手机的时候大概是没抓好位置吧。在已经准备好发送给全世界的画面上,下方出现了一则「是否传送」的讯息,而我的手指正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按下「YES」的按键。
我对着蔚蓝的天空发出大吼。
「我的运气还是一样差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