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葬礼非常简朴。
在魔法统合协会任职的同学、教师，周围充满令人怀念的脸庞。
「姐姐。」
妹妹美奈搭着我的肩膀，露出「你还好吗？」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事。」
人家摇摇头回答。
祭坛上摆着莫妮卡露出生硬笑容的照片。那是在正式加入魔法统合协会之前，新人时期的我们跟同学一起拍的。
莫妮卡不喜欢吵闹的地方，拍大合照时有些不情愿。结果人家牵着她的手，说是最后的纪念照，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角落露出微笑。
人家无可替代的挚友当时是怎么想的？
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
「……我没事。」
人家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喃喃自语。
周遭传来一阵阵啜泣声，一旁的同学偶尔会拿起手帕拭泪。
她们也跟人家一样替她的死哀悼。
不只我一个因失去重要的人悲痛。
如同彼此分享独自一人无法承受的沉重悲伤，我们看着朋友再也无法看见的笑容。
莫妮卡。
看着无可替代的挚友，人家再次于内心宣誓。
要贯彻不让她失望的人生。
某国的魔法统合协会分部。
「这是委托。」
人家接下委托书，回想起稍早之前举行的葬礼。
委托人是某国的官员，酬劳金额高到难以置信。酬劳越高，委托内容就越复杂，让人皱起眉头。唔唔唔。
「如您所见，那个国家现在处于非常困扰的状况……希望能够派遣魔女前去处理。」
而人家这时碰巧经过。
「哎呀，真伤脑筋耶……」运气不知道算是好还是不好。人家拿着委托书耸肩叹了一口气。
「您有其他预定吗？」分部职员侧了侧头问。
那当然！
「其实人家原本预计休息一阵子的说。」
听说这附近有个名为常夏之国的漂亮观光胜地。说到夏天就想到假期、度假。人家努力工作存了一笔钱，想在那里暂时发呆一阵子。
而在前往那里的途中造访协会分部，就被叫住了。
哎呀真伤脑筋呢。
「这样吗？那么，是不是就不太能接案了……？」
这姑且算是紧急案件……职员也困扰不已地说。
「倒也不是不能接，但是委托内容有点复杂。」乍看之下有许多要求，视情况还得用魔法行使强制力，且不问目标是生是死。
换言之，官员的委托就是──总之用魔法解决就对了。
可说是相当粗暴的写法。
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才希望魔女大人您能协助。」
「…………」
职员又歪头问了一次「能拜托您吗？」人家思考了一下。
这时我难免想到孤身一人不停为了守护众人奋斗的莫妮卡。即使遭到怨恨，哪怕被人讨厌，她也不扭曲信念的背影。
现在拒绝一定会害她失望。
又或许她会看透人家现在的心思，取笑人家也说不定。
「这个国家可以观光吗？」
职员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知道？但是听说大钟楼还挺有名的喔。」
「原来如此。」
那人家就顺便去观光一下吧──我说，决定正式受理委托。
职员连连跟我低头道谢。人家回答哪里哪里，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委托书。
时钟乡罗斯特洛夫。
那就是向协会提出委托的国家。
○
从受理国到委托国有一段距离。加快脚步赶了一周左右的路，人家终于抵达时钟乡罗斯特洛夫。
走进国门，栉次鳞比的高耸建筑映入眼中。在仿佛从两旁遭到监视的街景中畏畏缩缩地走了一阵子，人家最后来到一座广场。
如同国名所说，那里有一座大钟楼。
人家在长椅上坐下时，时钟上的两根指针正巧同时笔直指向蓝天，发出好几重庄严肃穆的钟声。
鸟群被大音量惊吓，慌慌张张地起飞。
茫然地望着这一幕，我只有一个想法。
「好安静的国家……」
平日午后应该可以更热闹一点，但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人影。不仅如此，一路走来甚至看见不少停业的店家。
无事可做的风喧嚣地吹拂，摇摆人家的三角帽。
这个国家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人家只看过委托书，对实情一无所知。
「……总之先去打听情报吧。」
人家站起身来，眺望大街。
钟声的余音早已消失。
城镇充满寂静。
「午安～！人家是沙耶，你好你好～！」
机会难得，希望能取得居民们毫无保留的意见呢。
于是人家把行李放在旅馆后立即发动突袭访问。我刻意隐瞒魔女及魔法统合协会的身分，脱下长袍与三角帽，换上便于行动的便服。
偶尔会有人故意伪造假的委托，让我们这些魔法统合协会的职员背黑锅。
这次的委托人是国家官员，可能性应该不高才对。
以防万一，问个清楚并没有损失。
总之，人家对路上看见的每一个行人提问。
「人家其实是旅人，不太清楚这个国家的事情。」
第一声先从简单的自我介绍开始。
「这个国家是什么样的国家？」
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之后──
「有没有什么事情注意一下比较好？」
接着询问城里的治安状况。
然后就依照对话的进展，询问最近发生的事件，以及这个国家特有的风俗习惯。
做到这里就能隐约知道大多数国家的内情与问题，时钟乡罗斯特洛夫也不是例外。
某个居民看见人家，像是看见稀有动物似地说：
「这个时期还来观光……？剧院都已经关门了，没有什么好看的说……」
据说，以前这个国家描述危险人物「二丁目杀人魔」生涯的舞台剧小有名气，但现在公演取消了。
也有居民这么说：
「我不会害你，劝你早点离开比较好喔……？现在的罗斯特洛夫一点都不安全……」
以前人潮汹涌的大街，如今只有安静的枯叶在翻滚。也因为这样，想找到外出的居民很不容易。
「咿……！不要跟我说话……！我在赶时间……！」
居民们像是在害怕什么。
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人，跟他挥手靠近，大多数居民也跟野生动物一样马上逃跑。
「不要大吵大闹。」
大声说话也会被排斥吗？一个居民看不下我边走边挥手大喊，对我说：「现在这个国家很危险。你如果是旅人，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
因此大多数居民现在都安静地躲在家里。
人家看着路边耸立的住宅。
居民打开窗帘俯视着人家。
「…………」
可是他们似乎十分警戒，静静地关上窗户，唰地拉起窗帘。
原来如此，看来问题是真的很严重呢。
不过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每次探听情报，人家都这么问居民。
他们的回答全都跟委托书上写的一样。
他们说：
「──恶梦。」
恶梦在这座城市徘徊。
他们异口同声地对人家说。
●
某条路上有一个可怜的小女孩。
小女孩泣不成声。街上的人不忍心地上前关心。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善良的人们聚集在她身边。
小女孩什么也不说，只有悲伤无比地呜咽，没办法好好说话。
居民们束手无策面面相觑，直到其中一人发现小女孩脚边散落着洋娃娃的碎片。
她一定是因为心爱的娃娃坏掉了而伤心吧。
某个人说。
我们来帮帮她吧。
善良的居民听见提案点头同意，每个人收集了一片洋娃娃的碎片想让女孩高兴起来。有人收集了头的碎片、有人收集了脚的碎片。身体、手、眼睛。他们将碎片缝起来，帮小女孩做了一个洋娃娃。
居民们的呼唤吸引一个又一个善心人士，终于做好给小女孩的洋娃娃。
「来，这是专门替你做的喔。」
人们收集材料缝合而成的洋娃娃在这个世界独一无二，是专门送给她，充满善心的洋娃娃。
在城镇居民笑容的包围中，小女孩终于抬起头来。
「来，你收下吧。」
他们把洋娃娃交到小女孩手中。
缝缝补补、关节扭曲变形，还露出歪歪的笑容。和她原本的洋娃娃截然不同，诡异又让人毛骨悚然的洋娃娃出现在眼前。
「──不对。」
这不是我的洋娃娃。
我不是想要新的洋娃娃。
她对城镇的居民们说。
可是她一开口，人们的笑容与态度登时改变。
「你说什么？」「这可是我们特地帮你做的耶！」「连说谢谢都不会？」「我们帮了你耶！」「忘恩负义！」「好嚣张的小孩！」
人们的怒吼犹如大雨落下，将她压垮。
惹大家生气了。她只好当场低着头，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已经没有人听见少女的哭声了。
「…………」
一醒来就早上了。
起身看了一眼时钟，早上八点，睡着后大概过了三个小时。今天算是睡得比平常多了吧。
看向镜子。
一头凌乱的紫发，金色的双眼疲倦地半开。我打了一个呵欠，但是心里知道就算回床上也睡不着，于是就换了衣服。
紫色的长袍与三角帽。
我身为薰衣魔女的服装。
时钟乡罗斯特洛夫专属魔女的正式穿着。
「……该去工作了。」
我大叹一口气离开家里。之前不知道在哪里听过，努力工作适度地疲倦会睡得比较好。
「……希望今天睡得着。」
我抱着像是祈祷的心情喃喃自语。
自从那天以来，我就一直身处恶梦之中。
○
就来重新确认一次委托书的内容吧。
『我国现在魔物横行。』
名称是恶梦。
这个名字十分抽象，但是恶梦的形体恰如其名模糊不清。
第一次出现是在距今三个月左右之前。
在城镇二丁目散步的妇人遭受攻击。幸好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手臂受了重伤。
攻击她的究竟是什么？
「听说她被一阵黑雾攻击。」
探听情报时，居民告诉人家：「好像是拿着菜刀的黑雾突然攻击她。」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包含跟人家对话过的居民在内，城里没有半个人相信妇人的话。
「我认为她一定是精神错乱看错了。」
结果在二丁目发生的事件，就定调为这个国家知名杀人魔的模仿犯展开调查。
「二丁目的杀人魔在这个国家非常有名。」
这也是某位居民告诉我的。
有个生长在一般家庭，平凡无奇的女孩。
她的名字是瑟琳娜。
优秀的小女孩心地善良，和温柔的父母过着和平的生活。
然而，她的日常某天突然崩溃。瑟琳娜碰巧外出的那一天，强盗闯进家中杀害了她的双亲。
可怜的她被叔父收养。
失去父母，心伤尚未痊愈的瑟琳娜再次遭逢悲剧。收养瑟琳娜之后，叔父就立刻变了一个人似地天天虐待她。
说不定这才是收养她的真正目的。
各种痛苦一再上演，终于使瑟琳娜心中寄宿着黑暗，憎恨这个悲惨又无可救药的世界。
直到她的冲动化为形体，拿刀刺死了叔父。
她迷上了夺取人命的快感。
从那一天起，她接二连三杀害居民，曾几何时获得了「二丁目杀人魔」的称号──
「这个故事在我们国家小有名气，也改编成剧本还有书籍。」
而三个月前刻意在二丁目引起的事件，明显意识到了瑟琳娜。
会被怀疑是模仿犯也在所难免。
实际上，人家听完之后也立刻这么想。
「可是事件并没有就此结束。」
我在探听情报途中造访报社。
人家表明自己的身分，请他们提供三个月前至今的新闻报导。
应对的记者表示「没有问题。」点头同意，一面替人家准备所有与恶梦相关的报导复印，一面告诉人家：
「目前恶梦引起的事件多到不计其数。一周内几乎每一天都有人遇害，从那时开始不只伤者，甚至有人身亡。我们也是在那时知道犯人不是寻常人类。」
第一名被害者说的是事实。
她没有看错，也没有精神错乱，攻击被害者的无疑是黑色雾气。
模糊的人影手持菜刀，攻击在路边落单的行人。
「根本就是恶梦……」
城里某人说。
居民们都同意。
这阵黑雾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恶梦重现。
「我、我……其实看过……那个恶梦……」
不知道运气是好还是不好，人家在探听情报时碰巧遇见一名目击者，自称看过名为恶梦的黑色雾气。
「咦，真的吗？看起来像怎样？有看到脸吗？」
千载难逢！尽管有点白目，直接与犯人有关的情报依然十分珍贵。人家积极地问。
男子害怕地回答。
而他的回答也跟委托书上写的一样。
「瑟琳娜……」
他说黑雾中是杀人魔瑟琳娜。
就是因为这样，这个国家的黑雾才被称为恶梦的重现。
「……在那之后人家在街上徘徊了一整天。」
人家鼓着脸颊坐在长椅上。眺望钟塔，时刻大约是中午十二点。
「完全找不到恶梦……」
我抵达这个国家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虽然花太多时间探听情报也是原因之一，但是我完全没有遇到在这个国家横行的恶梦。
从过去被害者的特征来看，恶梦的目标是不持有武器的一般人。所以人家才刻意打扮成平凡的旅人在城里乱晃的说。
「是哪里不对呢……」
人家叹了口气，但是宣告正午的钟声太吵什么也听不见。
恶梦像是在遵循杀人魔瑟琳娜的行动，只在室外出现；可是它又会跟雾气一样突然现身，因此居民们都闭门不出。
在封城状态下，广场上只有人家一个。
「…………」
但是安静很好。
钟声的余音消失后，竖起耳朵人家听见微弱的声响。
是从哪里传来的？转过头，我看见细细的黑烟从城镇另一头朝天空延伸。
人烟稀少的郊外。
那应该不是营火吧──一定是恶梦不会错。人家怀着笃定，拿起魔杖赶往黑烟的源头。
跑了大约五分钟左右。
人家来到一条昏暗的小巷。
烟雾的真面目就在那里。
黑色的雾气。恶梦。
「……奇怪？」
还有身穿紫色长袍，头戴三角帽的魔女。头发跟服装一样是紫色的她，回首看见我微微侧了侧头。
话说回来，委托书上也有写。
这个国家有一名专属魔女。
优秀的魔女正是消灭杀人魔瑟琳娜的英雄本人。我昨天抵达这个国家并在探听情报之余，去她家拜访了好几次，她却始终不在家，一直见不到人。
她不晓得在什么地方──看样子她一直在工作。
「啊，对了。他们说魔法统合协会会派帮手来。」
她握着魔杖僵在原地盯着人家看了几秒，然后露出难掩疲态的笑容说「你好。」挥了挥手。
细细的金色眼眸下，是化妆也盖不住的浓厚黑眼圈。
「今后请多多指教。」
沉稳的问候之后，她挥下魔杖。
随后，她脚边的黑色块状物被压扁似地爆裂开来。接着她用靴子踩熄依依不舍冒出的黑烟，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对人家。
「得先自我介绍呢。」
然后她说出自己的名字。
艾丝黛儿。
又名为薰衣魔女。
○
「你来真是帮了大忙。这个国家的魔法师都被恶梦吓得半死，完全不肯帮忙。」
回到广场，艾丝黛儿耸耸肩对人家说：「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恶梦──杀人魔瑟琳娜大概是恐惧的象征吧。」
判定恶梦的外观类似瑟琳娜的那天起，恶梦就完全交由艾丝黛儿一人应付。
大家都太害怕了。
害怕威胁这个国家的杀人魔。
「这三个月来的成果如何呢？」
「如你所见。」
她用魔杖指着自己的脸说。她满脸倦容，看起来甚至不像是与我同年代。「完全看不见尽头。不管打倒几只都会继续冒出来。源源不绝，没完没了。」
「简直就跟恶梦一样呢。」
「说得没错。」
「恶梦的总数大约多少？」
「天晓得？虽然不清楚正确数量──但是大约跟这个国家善良的好人差不多吧。」
「嗯嗯……？」
什么意思……？
「总之就是不知道确切数量。都已经三个月了，我也数不清楚了。」
「也就是希望人家帮你做完看不见尽头的工作吗……」
「官员的委托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吗？」
「我想说来现场是不是能问得更清楚。」
「很可惜，我也不知道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原来如此……
换言之，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吧？
人家战战兢兢地问：
「该不会……人家得永远在这里消灭恶梦吧？」
「…………」
「不是，不要不说话啦！」
人家是旅人，也是魔法统合协会的职员。不可能永远在这里工作喔！
我姑且这么宣言以防万一。
「啊哈哈，不用担心，我知道。」
艾丝黛儿摇晃肩膀笑了笑。「总之，如果过了一周还处理不了，我就会叫国家放你回去协会的。如果人手倍增还处理不完，就必须找别的方法了。」
「……那就好。」
她明明应该很累，却还是对人家任性的意见一笑置之。她平常一定是很温柔的人。
「那么，就马上开始消灭恶梦吧。」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既然都来了，请你跟我做出同等的贡献喔。」
「……顺便一问，你平常一天都工作多久？」
「从早到晚没有休息。」
「劳动型态跟本超血汗的嘛……」
不论如何，人家和艾丝黛儿就这样揭开消灭恶梦的序幕。
「第一天消灭恶梦应该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所以我来教你对付恶梦的方法。」
跟我来，她说，走在巷子里。摇摆的头发飘出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人家有种即将正式开始工作的预感，在便服上披上长袍，戴起三角帽跟在她的背后。
走了一阵子，踏进小巷子里时，她回头看了人家一眼。
「…………」
她大概是想确认人家有没有跟上才回头。
但是她看见人家的穿着却一脸不可思议。
「怎么了吗？」魔法师的装扮又不稀奇。
「啊，没有。」她一愣摇了摇头。「……你穿起来很好看。」
「唉嘿嘿……」
好害羞喔。
「话说回来，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人家是沙耶。炭之魔女沙耶。」
「炭之魔女沙耶吗……嗯，我记得了。」
那就太好了。
「你是薰衣魔女艾丝黛儿，对不对？」事前收到的资料有她的个人资料与照片，我还是姑且确认道。
「没错。」她颔首肯定。「而艾丝黛儿现在指着恶梦。」
咻地一声，她轻轻一挥魔杖，我就往那个方向看。
「……恶哇。」
传闻中的恶梦确实出现了。
数量大约六只。
人形的黑色物体看起来就像是聚集在一起的烟灰，凝神细看才能勉强看出雾气中手持染血菜刀的女性。
「你们几个，午安。」
艾丝黛儿对她们喊。
随后相同表情的恶梦同时回头。
「那就是叫做瑟琳娜的杀人魔吗？」
「……大概吧。」
「大概？」
好几年前打倒杀人魔瑟琳娜的不就是艾丝黛儿本人吗？
听见她说出令人费解的话，人家不禁纳闷地侧头，却没办法问得更详细。
『────』
因为全身垄罩着黑雾的少女面露开心无比的表情朝我们冲了过来。
她们以惊人的速度奔驰、蹬墙、跳跃、握紧菜刀。
危险，会被攻击──在提高警觉的人家面前，艾丝黛儿熟练地挥舞魔杖。
「一对上眼她们就会立刻发动攻击，所以一找到就先这样。」
六只恶梦眨眼间消灭。
艾丝黛儿产生浓缩的魔力，向一旁横扫魔杖，苍白色的闪光就漂漂亮亮地将恶梦的身体切成上下两半。勉强躲过那一击的恶梦被相同的魔力击中头部轰飞出去。
哪怕是令城镇居民颤栗的恶梦，在薰衣魔女面前或许也丝毫不构成威胁。
「工作本身很单纯吧？」
你当成消灭老鼠试试看？
在扬起的黑烟之中，她一脸从容地说。
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其实还挺辛苦的。各位有没有体验过这种事情？
人家现在正在时钟乡罗斯特洛夫体会类似的感觉。
『────』
轻松教了人家方法后，艾丝黛儿就分头行动，留下人家一个人独自消灭在城镇里横行的恶梦。
探头看了一眼小巷里，就看见大约四只笑嘻嘻的恶梦小姐。
「接招！」
什么也不想纯粹消灭恶梦的话，对人家来说并不困难。人家挥舞魔杖，跟艾丝黛儿一样浓缩魔力攻击。
我最先发现的是艾丝黛儿身为魔法师的实力十分高超。
她虽然轻而易举地一次对付六只恶梦，但是力量不够的话，恶梦就只会被打飞，甚至只会失去平衡而已。
恶梦的强度大约只比人类稍微脆弱一点。这么想比较保险。
「……呼～！」人家消灭眼前出现的四只恶梦擦了擦汗。「呃……这附近的巷子应该差不多处理完了吧……？」
人家拿出地图，用笔把现在的巷子涂成红色。
那是艾丝黛儿交给人家用来帮忙消灭恶梦用的。
「──这给你。」
在分头行动之前。「上面记录了我之前消灭过恶梦的位置，你就当作参考吧。」
「什么意思？」
「恶梦不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你很清楚呢。」
「毕竟我做了三个月呀。」
换句话说，就是不用去艾丝黛儿做记号的地方。原来是这样。
人家盯着地图。
大约一半以上都是黑色的。黑漆漆的，跟沾满煤炭一样。
「为什么这栋房子也被涂成黑色？」
「因为只涂巷子太麻烦了……」
「讨厌！很可怕耶，不要偷懒啦。」
「啊哈哈，抱歉抱歉。那么，沙耶就拿新的地图吧。」
艾丝黛儿苦笑给了人家一张新的地图。
愿意接受人家的任性，她真的是个好人……
结果人家事先把艾丝黛儿处理过的地方着色之后，才把自己处理过的地方涂成红色。
现在看起来才知道，看样子人家昨天都在艾丝黛儿处理过的地方徘徊。难怪找不到恶梦也遇不到她。
「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喔，沙耶。」
她把黑压压一片的地图塞回怀里说。
接着我们兵分二路，随机在没有着色的路上行走。抱着地图跟笔到处走，感觉就像是在做田野调查！
『────』
不过路上会遇到可怕的恶梦就是了！
「嘿呀～！」
话虽如此，只要记得力道，剩下的并不困难。人家在魔杖前端形成火球发射。
恶梦们闪都不闪，直接被火球击中消灭，看起来就像是扑向灯火的飞蛾。
「Fire～！」
恶梦说不定没有什么智慧。
在那之后，人家每次转进小巷，每次探头看进楼房与楼房之间的空隙都会遇到恶梦。
『────』
成群结队的恶梦全都只有一股脑儿儿地攻击。毫无变化，处理起来非常简单，只要施展威力足以一击消灭她们的魔法就好。
「喝呀～！」
如果只有数量众多倒还轻松。
『──』
…………
才怪！
「累死了！」
太阳下山时我和艾丝黛儿再度集合。人家当场融化似地躺在长椅上。
不停使用魔法当然会消耗体力。
这种工作她连续做了三个月吗？
「艾丝黛儿好厉害喔……」
我抬头仰望她发出感叹。站在长椅旁的艾丝黛儿一脸从容地笑着。
「代表我这个国家专属魔女不是虚有其名。」
「难道说还要继续吗？」
「想继续可以再继续，但是今天多亏沙耶帮忙，所以已经达成目标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从早到晚不休息原来是真的……」人家可能会撑不住……
「沙耶可能浪费太多魔力了。」
她是个非常亲切的人。
一天结束后，她在闲聊之余教人家尽可能节约魔力消耗的战斗方式。听起来非常有趣。
「好厉害喔……」人家佩服地连连点头做笔记。「身为国家专属魔女，不节省魔力果然做不完工作吗？」
「嗯～……」
人家不经意地问，她就皱起眉头。
接着略显愧疚地回答。
她不记得了。
「我完全不记得自已为什么要节省魔力战斗，对不起。」
她一面道歉，一面敷衍似地笑了笑。
人家感受到强烈的违和感。
「艾丝黛儿偶尔会说些不可思议的话呢。」
「也许是代表担任国家专属魔女的人都不正常吧。」
艾丝黛儿笑说。
结果那一天，我们随意分享情报之后就道别了。
隔天当然继续工作。
我们上午碰面，决定各自负责的区域分头行动。人家一股脑儿地把地图上的巷子填满，不停消灭恶梦。
唯有单纯地重复相同的事情。
或许多亏她教的战斗方式，第二天的效率高到跟第一天无法相提并论。
「艾丝黛儿真的好厉害喔。」
一天结束后，人家还有余力轻松地闲聊。
和昨天不同，我坐在长椅上佩服地说，她就难为情地回答：
「一天就能学会我教的魔法，我也觉得你很厉害。」
「唉嘿嘿……好害羞喔。」
「啊，你不谦虚啊……」
在填满城镇的地图之余，我们偶尔会碰面闲聊。
碰面只有早上和晚上两次而已。
「今天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不知道第几次工作结束后，她对人家提案。「现在在这个国家没办法外食，你也快吃腻旅馆的东西了吧？」
晚餐的邀约！太高兴了。
「咦，可以吗？」
「希望你别在意房间太乱。」
她嘴上这么说，但其实房间非常整洁。只放了学术书籍，与不知道用途的魔法道具而已。房间本身非常干净，窗边甚至还种了薰衣草。根本超漂亮的呀！人家感动的时候，她说「会吗……」露出微妙的表情，人家便回答房间真的很脏的人是不会种花的。
她晚餐煮的炖菜非常好吃。
我们充满恰到好处的饱足感，以及完成一天工作的成就感，在那之后畅谈了一阵子无关紧要的话题。
人家半开玩笑地分享成为魔女的甘苦谈与在魔法统合协会被师父使唤的故事，她就面带沉稳的表情点头聆听。
「有很多开心的回忆真好。」
她的反应怎么有点像是老婆婆。
「艾丝黛儿也跟人家分享回忆呀！」
「就算你这么说，我现在也想不太到开心的回忆……」
「那么今天和人家共进晚餐就是第一个开心的回忆了呢……」
「好自我意识过剩……」
人家认为只要认识共事的伙伴，工作就会更愉快、更有深度。
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这种想法，但是自从那一天起，结束一天工作后到她家吃饭就变成了例行公事。
人家说东说西，艾丝黛儿笑着聆听。这种日子逐渐成为日常。
「话说回来，艾丝黛儿，这张照片里的女生是谁？」
来她家拜访好几次，我忽然发现某个东西放在窗边的薰衣草旁边。
那里摆了一张照片。她邀请我来她家那天我没有发现──蓝色长发的小女孩看着镜头微笑。
「啊啊，那个啊。」
喝着晚餐饭后的花草茶，她若无其事地说：「是瑟琳娜。」
「瑟琳娜是──那个瑟琳娜吗？」
「如果你是说杀人魔的话，没错。」
接着她说出委托书上没写，城镇居民也没告诉人家的真相。唯有她知道的真相。「我和瑟琳娜是儿时玩伴。从小就常常和她一起玩耍，所以熟知成为杀人魔以前的她。我和她是非常要好的挚友。」
「…………」
可是距今数年前，瑟琳娜成为杀人魔，害艾丝黛儿被迫亲手处决她──
人家可能害她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对不起……」
「不会，别在意。不用道歉。」
「……可是──」
「而且我刚才说的全部都是猜测。」
「……？」
猜测？
人家不禁侧了侧脑袋。
她看着照片说：
「我呢，其实根本不知道这张照片里的女孩是谁。」
不晓得她是不是瑟琳娜，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儿时玩伴。不管看着那张照片多久，回忆都没有在脑中浮现──她放弃似地说。
「那是……怎么回事？丧失记忆吗？」
「不是，感觉起来不像。」
从房间里堆积如山的学术书籍与身为魔法师的高超技巧感觉得出来，她聪明绝顶。
房间里堆满关于回溯时间的魔法论文、新闻剪报、写满某个少女一事的笔记，以及许多陌生少女的照片。
她像是为了填补空白的记忆一般，在充满陌生事物的房间里摸索，询问居民关于瑟琳娜这名女子的事情。
终于，她得到一个结论。
「我好像曾经为了救她回到过去。」
她为此在房内收集了学术书籍，并且使用各种魔法道具──当然，这也是现在的艾丝黛儿的推测。
「我顺利回到过去，可是不知道在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关于她的记忆全部消失了。」
她只剩下拼命为了某件事研究回到过去的日子，以及宛如空壳的现在。
「你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人家提问，她便摇头回答。
「什么都想不到。我就连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都毫无头绪。」她耸肩叹息。「对过去的我来说，她一定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就连为什么想回到过去都无法理解。」
「…………」
「沙耶你有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有喔。」
人家想起挚友莫妮卡。
「是吗……失去她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认真、温柔、直到最后都坚持信念的好朋友。
我想起刚失去她之后的几天，光是回想起她都有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说来话长，可以吗？」
「跟我说吧。」
我想知道。艾丝黛儿笔直看着人家。
稍作犹豫之后，人家决定回应她的期待。
「……纯粹在路上走路也会自然而然地垂下头来，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伤心到难以忍受。从早到晚什么都食不下咽，满脑子都是珍贵的回忆，每天都像是看着与她的记忆在眼前上演；可是时间却一如往常地流逝，有种被世界抛下的错觉。这种日子持续了大约一周左右。」
每次看见花，就会想到莫妮卡喜欢花，或是「拿给她看她会不会高兴」。
每次去书店，都会想到莫妮卡喜欢的书，或是「真想再跟她聊聊」。
每次躺在旅馆的床上，都会想到与她的对话，「真希望那时多跟她聊聊」、「真希望多跟她玩耍」、「真想再跟她见一面」等等。
但是每次回想，人家就体会到再也见不到她，伤心不已──
人家像是在表白一般全告诉了她。
「……这样啊。」
艾丝黛儿低着头问我：「你是怎么支撑过去的？」
真是个困难的问题。
毕竟我不是靠自己撑过悲伤的。
「失去她不久之后，是我重要的人支持我的。那个时候我才稍微变得正面一点。」
我想是在后来才完全克服悲伤。
莫妮卡的葬礼在人家脑中苏醒。
与伙伴一起吊唁的回忆。
「人家去参加葬礼，和同样哀悼她过世的伙伴见面。大家一起哭泣，分享自己没办法承受的哀伤，才终于有办法继续向前看。」
人家知道伤心的不只自己一个人。
知道还有许多人爱着她。
在葬礼和她见面，和莫妮卡道别，人家才终于能够接受她不在人世的事实。
「……这样吗？」
说不定，艾丝黛儿并没有跟瑟琳娜说再见。
听完人家的话。
她喃喃自语道：
「那么，我一定是没办法承受那份哀伤吧。」
事不关己似地这么说，她的表情在人家眼中看起来非常悲伤。
「──嗯，今天也没有问题。」
解决在大街上蔓延的恶梦之后，人家一如往常地在地图上做记号。城镇的巷弄几乎都被填满，我们可说是开始看见消灭恶梦的终点了。
「你好～！」
收起地图后，人家在附近的住宅敲门。这也是一如往常的工作之一。
「……什么事？」
居民担忧地从门后探出头来，人家就莞尔一笑说：
「现在可以安心出门了喔！人家已经把这附近一带的恶梦消灭完毕了！」
嗯哼！人家骄傲地挺胸。
消灭了好几天恶梦后我们发现，消灭完恶梦的地方不会有更多恶梦出现──既然如此，消灭完毕的住宅区就可以逐渐解除封锁了。
城镇若不渐渐恢复活力，街道就只有冷清的风，这样就太无聊了。
于是人家从几天前开始就到处跟居民们说明。
「……是吗？谢谢你。」
门后的居民不改阴沉的表情点了点头，就慢慢关上门。
这也是从几天前开始就看过好几次的光景。
不可思议的是，就算跟居民们解释附近不会再有恶梦出没，大多数人还是继续把自己关在家中。
他们绝不试着脱离现在的生活。
「嗯～……」
人家从魔法统合协会手中接下的任务只有消灭恶梦而已。
这绝对不是人家的工作。
但是，得拯救城镇的居民们才行──这座城市不该继续害怕恶梦把自己关起来。
不能放着不管。
无论是城镇的居民。
还是艾丝黛儿。
「…………」
因为失去朋友的悲哀而回到过去，却因此丧失记忆。我一定要拯救艾丝黛儿──人家不禁这么想。
对她伸出援手并不是人家的工作。
分明如此，我还是放不下她。
一定是因为她跟莫妮卡很像。
「我说你，你是魔法统合协会派来的魔女吧？」
就在人家挨家挨户拜访的时候，其中一个居民从门缝间瞪着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要解决恶梦的元凶？否则我们永远别想离开家里啊。」
「咦？」
解决元凶？
他在说什么？
我听不太懂的反应一定展现在表情上了。
居民不耐烦地接着说：
「我是叫你想办法解决引起这个状况的薰衣魔女啊！恶梦就是她搞出来的！」
接着居民向人家吐出对艾丝黛儿的怨言。城镇里的民众无法安心外出都是她害的──他说个不停，仿佛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她都得负责。
「…………」
即使遭到应当守护的居民们怨恨，依然孤单一人恪守职责。
艾丝黛儿真的跟人家的朋友一模一样。
明明不用连这种地方都像的说。
●
我在床上闭上双眼。
今天也睡不着。
每次想起什么也不想，不知不觉就早上的时候就忍不住羡慕。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忘了怎么入睡。
跟平常一样。
我只要想睡觉，过去的事情就会在脑中复苏，仿佛在刻意妨碍我。
「──艾丝黛儿，你忘记瑟琳娜的事情了吗……？」
记忆出现不自然的空白过了不久之后，我在镇上到处询问居民，我持有的照片中的女孩究竟是谁。
居民们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回答。
她叫做瑟琳娜。
过去我杀死的凶恶罪犯。
看见我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民们个个忧心忡忡。肩负国家唯一专属魔女这个重责大任，甚至有人说我可能生病了。
在此同时，某人提案。
「我们帮艾丝黛儿恢复失去的记忆吧！」
那是谁的声音并不重要。
就结果来说，大多数人都赞成。
「这主意不错！」「艾丝黛儿总是帮助我们啊！」「有困难的时候换我们来帮她吧！」
有人成立团体、有人捐款募资，魔法师则是拟定具体对策。最后他们组成大约数十人的团体。
失去的记忆一定能靠魔法恢复。
可是时钟乡罗斯特洛夫并没有优秀的魔法师。
结果他们造访邻近的国家──我为了成为魔女留学的国家，寻找优秀的魔法师。
他们最后找到年轻却具有优秀才华的少女。
想不想为了帮助别人使用魔法──解释状况之后，少女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将少女带回国内。
大人们收集文献以及居民们的故事，累积瑟琳娜是什么样的人的资讯。少女则是和时钟乡罗斯特洛夫的魔法师一起研究帮我恢复记忆的方法。
城镇居民与年幼少女一起帮助失去重要记忆的可怜魔女。人人称赞这是充满爱的佳话。
而人与人美丽的羁绊得到了某个成果。
「请收下这个！」
终于，少女给我一瓶魔药。
那是喝下去就能理解瑟琳娜是什么人，填补记忆空缺的药水。
我感谢她们的好意。
将她们做好的魔药带回家喝下。
浑然不觉他们制作的魔药有某个重大缺陷。
「唔……！呜、呜呜呜……」
喝下魔药后，我头痛欲裂，仿佛遭到钝器殴打。杀人魔、杀人犯、瑟琳娜只是个跟魔鬼一样的女人，死不足惜。
城镇居民们的印象流入我的意识，可是那个印象并没有固定在我脑中。无数恐怖的记忆灌进脑海，夺走我的魔力。
想必是制作方法出了问题。
在陌生的环境中跟许多人一起制作魔药，对年幼的少女来说或许太过沉重。她可能无法发挥原本的实力。
「要快点阻止……得解除魔药的效果才行……！」
平时的我应该会马上吐出喝下的药水，或是立即用魔法抵销效果。
分明如此，我却只能混乱地握着魔杖。
不对。
瑟琳娜不是那种女孩。
我不可能为了那种人回到过去──城镇居民心中的印象，以及我应该舍去的过去，似乎有着难以弥补的巨大隔阂。
意识混浊不清。
最后，关于杀人魔瑟琳娜的记忆无法固定在我脑中，化为黑色的雾气从我体内涌出，消失无踪。
失去大半魔力的我当场昏倒。
隔天开始，城里就出现恶梦的目击情报。
我疗养了好几天才恢复失去的魔力。
国家官员呼唤我，是在被称为恶梦的黑雾开始攻击人的三天后。
前往案发现场，我立刻察觉原因。
少女给我的魔药中对杀人魔瑟琳娜的记忆，以及喝下魔药后我失去的魔力。
一定是这两者混合在一起，散落到城市各地。
如同煤炭一般漆黑的雾。
人们因为恶梦重现而恐怖颤栗。
妻子惨遭恶梦杀害的丈夫，抱着遗体不停呼唤她的名字。
人们再次委托我消灭瑟琳娜，我当然点头同意。试着以魔法攻击，就轻松消灭了恶梦。
可是回过头来，众人依然对我露出不满的表情。
──瑟琳娜的幽灵为什么又突然出现？
某人低语。
只要发生问题，人就会想要追究原因。
──话说回来，最近艾丝黛儿好像说自己忘了瑟琳娜的事情。
──我们也都快要忘记了，突然问起她来真奇怪。
接着有人说。
──恶梦该不会是艾丝黛儿引起的吧？
一度抛入群众间的谣言，如同染料一般扩散开来。
话说回来，她最近举动很奇怪。话说回来，她之前在做奇怪的研究。话说回来，她以前就有抑制魔力战斗的习惯。话说回来，杀死杀人魔瑟琳娜的时候，她的表情看起来很遗憾，甚至还哭了。
她该不会是想让瑟琳娜复活吧？
有人打趣似地说。猜测吸引更多猜测，结果没有任何人愿意听我说话。
在群众之中，唯有给我魔药的少女眼眶泛泪看着我。
帮助少女的大人与魔法师一和我对上眼，就一齐把眼睛别开。
没有人想替这场骚动负责。这是当然的。
「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我老婆！」
而且，我如果不问居民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不争的事实。
出于痛失爱妻的愤怒，男子朝我扑了过来。想殴打我的男子立刻被周遭的大人压制。
这种时候该说什么话才好？
我只能抬起头来，对至今依然瞪着我的男子说出一句话。
「对不起。」
因为这终究是我的错。
我只有低头说出这句话。
而我的反应似乎像是证实了人们的所有猜疑。
他们当场对我说出不堪入耳的各种谩骂。
「你要不要考虑离开这个国家？」
开始处理恶梦之后，官员把我叫去这么问。
看在过去的功劳上，我们不打算逮捕你，可是继续待下去你一定也很难受吧？解决完恶梦之后，去别的国家重新开始也好。
官员说的话是事实上的劝退。
「我们已经向魔法统合协会提出委托了。希望问题能尽早解决。」
我身为魔法师的实力，似乎早已不值得这个国家的人信赖了。
我当场被迫承诺待一切结束之时要离开国家。
究竟是在哪里走偏了？究竟是谁的错？
事到如今，后悔也无可奈何。
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不重要了。
「──奇怪？」
叩、叩，我家的门传来两声顾虑的敲门声。
我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我抬起沉重的头走向玄关。不知道是谁？话说回来，现在几点了？
我边开门边想。
我好像迟到了。
门后充满比平常还要刺眼的阳光。
「啊！艾丝黛儿，你还好吗？」
担心地看着我的沙耶出现在眼前。「你没来会合地点，我有点担心你。」
真善良。
魔法统合协会派来的人若不是她，我的痛苦一定会更漫长、更难受。
「嗯，我没事。」
我睡过头了。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随口这么说，再次把门关上，急急忙忙准备工作。再次打开门时，她说「你会睡过头真难得。」轻声笑了笑。
「难道是快结束所以松了口气吗？」
自从我们两人一起开始消灭恶梦已经过了好一阵子。我手中的地图几乎一片漆黑了。
今天恐怕就是最后一天了。
「啊哈哈，应该吧。」
我笑着回答，对她说：
「今天也加油吧。」
仿佛在说服早已濒临极限的自己。
○
今天人家和艾丝黛儿两人一起到处消灭巷子里出现的恶梦。
多亏前几天的努力，只剩下一点点了。
「──这样下去感觉中午就能做完了呢！」嘿地一声，我挥舞魔杖对艾丝黛儿说。
恶梦即将消灭完毕。
换句话说，就是我的工作到此为止，同时也意味着城市将恢复原状。
这不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说得也是……」
艾丝黛儿感慨地点头，挥下魔杖。
黑雾般的恶梦一如往常消散无踪。两人拿魔杖并肩奋战就完全不构成威胁。
「我看看，接下来是──」
黑烟升上天空的同时，人家取出地图做下记号，寻找下一个目的地。道路几乎都被涂红，想找还没去过的地方反而比较困难。
「接下来是大街的对面！」
不久之后人家指着大街对面跟艾丝黛儿说。
接着我带着默默点头的她迈开步伐。
说不定居民们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快要结束了。离开狭窄的巷弄来到大街上，能够看见不少行人。
最起码比人家入境的那天还要热闹。
「这份工作结束之后，沙耶你打算做什么？」
来到大街上，艾丝黛儿问人家。
要做什么呢？
「难得都来了，人家想观光个几天再回去吧。」
「观光吗……」
哇啊，表情看起来好微妙。
「机会难得，艾丝黛儿你带我参观吧。」
我想去艾丝黛儿推荐的店，还有推荐的地方。人家假装成撒娇的可爱女孩子说。一点都不像是人家。
「嗯……那可能有点困难。」
艾丝黛儿听了露出非常微妙的表情。果然很不像我吗？「我呢，等这份工作结束之后，就要离开这个国家了──」
「咦？」
为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
人家第一次听说耶？
我在大街正中央驻足，困惑地看着她。
「啊啊对不起，我忘了说。」
她一脸从容，仿佛无关紧要。
又或者该说是无所谓似地说：
「我会为了这次的事件负起责任，辞去国家专属魔女的──」
啪锵！
玻璃瓶打断艾丝黛儿的话。不知道从哪飞来的瓶子击中她的头，爆碎开来。
「──艾丝黛儿！」
她按着头当场跪坐在地，人家立刻跑到她身边。瓶子里装的饮料不停滴下来。
还有她的血。
「你还好吗……？给我看看伤口！」
「啊，沙耶……」她缓缓抬起头来，额头流下一行血。「我没事，这点小伤──」
「怎么可能没事！」
人家用手帕压住她的伤口紧急处理。幸好只有一点割伤。「继续压着不要动！」
「不了，没关系。这点小伤。而且工作──」
「够了不要乱动！」
讲不听耶！
人家护着艾丝黛儿按住她头上的伤口，瞪着周遭进行牵制。
是谁？
到底是谁对艾丝黛儿做这么过分的事情？人家的视线最后停留在某个男子身上。
「是她自作自受。」
他冷眼俯视艾丝黛儿说：「那家伙给我们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玻璃瓶就是他丢的吧──人家直觉地想。
在大街上来往的行人一个又一个停下脚步，开始骚动。
是艾丝黛儿。她还没消灭恶梦吗？明明是她的错。快点解决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快点滚出这个国家──
包围我们的群众聚集过来。
人人说出不负责任的话。
甚至有人朝我们丢垃圾。
「魔法统合协会的魔女，快点把她抓起来！」「她害我们现在的生活一塌糊涂！」「快点负责啊！」
骂声交互回响，越来越大。
「对不起，沙耶。都怪我，害你──」
一旁艾丝黛儿的声音微弱到差点消失。
城里一定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声音。
「艾丝黛儿……」
人家无法理解。
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有非道歉不可的理由吗？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不可原谅。
「──道歉。」
人家对民众大喊。「刚才朝艾丝黛儿丢玻璃瓶的人、丢垃圾的人、骂她的人，现在全部马上跟她道歉。」
源源不绝的骂声悉数戛然而止。
不闭上嘴思考，他们肯定无法正确地理解我的意思。众人面面相觑，困惑地交头接耳。
她刚才说什么？她什么也不懂。反正是外地人。她不知道艾丝黛儿做了什么还工作了这么久？魔法统合协会也堕落了──
人家感受到敌意渐渐聚集在我身上。
没有人握有主导权。群众的话语中唯有缺乏形体、模糊不清的敌意，宛如我们过去对付的恶梦。
「她为了众人全力付出，你们既然是这个国家的居民，难道不该替她加油打气吗？」
听见人家的话，有人笑了。
「你在胡说什么？这个状况本来就是她惹出来的──」
「谁说的？」
人家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人们就把眼睛别开。
取而代之，别的方向传来别人的声音。
「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是谁？」
转过头来，又有人把眼睛别开。
「你难道没有眼睛吗？这里这么多人──」
「人多又怎样？人多说的话就是对的吗？」
听见人家的话，有人高声怒吼。
「你那什么态度！可是有人因为恶梦失去重要的人啊！」
有人这么说，人们就附和那个声音，犹如事到如今在彼此确认愤怒的原因。
我们没有错。而是为了正当的原因而合理地愤怒。
他们的表情上浮现这句话。
大错特错。
误会大了。
「那些人没有人怨恨艾丝黛儿！」
骚动的人群闭上了嘴。有人困惑，甚至有人笑出声来。你说什么傻话？
「你亲耳听见了吗？」
「我亲耳听见了。」
人家说。
我抱着艾丝黛儿，对他们说：
「人家亲自去问了每一个被恶梦伤害的人。」
人家来到这个国家后，花了整整一天探听情报。
关于这个国家，以及恶梦的事情。
真相要眼见为凭。
我想知道客观的事实。
在探听情报时造访的报社，统整了过去所有事件的被害者资讯，人家一个一个直接拜访他们进行确认。
并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尽管人家突然造访，被害人依旧详细告诉我恶梦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是第一个被害者。」
手臂受伤的妇人低着头说：「没有人相信我的证词。除了她之外。」
妇人说艾丝黛儿诚挚地面对她。
「我失去了妻子。」
被害者遗属的男子说：「当时我悲愤不已，对她说了很过分的话──」
他对人家表示想跟艾丝黛儿道歉。
不管问谁结果都一样。
他们都感谢艾丝黛儿。
尽管艾丝黛儿被认为是在城里引起恶梦的元凶，他们却一点都不怨恨她。
「──有一个少女带着大人们，访问了所有被恶梦袭击的被害者。」
少女向被害者们说明，她和这个国家的魔法师一起替艾丝黛儿制作魔药，但是调配上有所失误。
换句话说，她们到处解释原因不是艾丝黛儿，而是自己。
少女同样到处跟这个城镇的居民解释，也请求报社刊登报导。
几个月前的报纸上，确实刊登了整面解释恶梦由来的报导，但是大多数人都充耳不闻。
人们心中已经决定了恶梦的元凶是艾丝黛儿。
群众骚动的声音吞没了他们小小的自白。
「人家知道，你们能够责备艾丝黛儿，是因为你们事不关己，又不负责任。」
人家对包围艾丝黛儿的所有人说：
「冷静一点看看周遭吧。没发现有人在看你们的闹剧吗？」
听见人家的话，群众里每一个人都缓缓环视周遭。
有人从住宅的窗户俯视，也有人从大街角落投来担心的眼光。
结果包围艾丝黛儿还有人家的民众只有一小部分而已。大多数安静的居民都远离他们、排挤他们、轻蔑他们。
这真的是做正确事情的人的样貌吗？
「…………」
群众之中有人静静地离开。
一个人离开后，他附近的人也跟着离开，看见这一幕的人又继续离开──直到包围我们的群众争先恐后地跑走。
就如同雾气散去一般，我们的视野豁然开朗。
「沙耶。」
身旁传来这一声。
她肩膀颤抖。血已经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晶莹剔透的泪滴滑下她的脸颊。
「谢谢你。」
艾丝黛儿低着头喃喃地说。
于是人家抹去她的泪水回答：
「现在道谢还早。」
我们的工作还没结束呢。
004
○
人家和头上裹着绷带的艾丝黛儿并肩站在巷子里。
「……你的头还好吗？」
「嗯。」
她对人家点头，轻轻抚摸绷带──骚动散去后，附近一名居民帮她紧急包扎。
对不起没办法帮助你──住在附近的居民边对艾丝黛儿道歉，边替她包扎伤口。
「并不是整座城市都敌视你喔。」
走进昏暗的巷弄，恶梦在我们眼前现身。
艾丝黛儿以魔法一一撕裂她们，喃喃自语似地说：
「就算是这样，这仍是我惹出的麻烦。」
「啊～！你又说那种话！」真是的，太负面了。「艾丝黛儿没有错，要我说几次你才懂？」
讲不听耶！
见人家鼓起脸颊，她苦笑说：
「代表这是没和瑟琳娜道别的我的问题。」
黑色的恶梦接二连三化为烟雾消失。
在烟尘的另一头，艾丝黛儿说：
「沙耶不是跟我说过吗？只要能好好说再见，就能继续向前迈进。」
「…………」
「我听你说了才想到，我一定是不停被过去的事情束缚，看不见眼前担心我的人们。」
所以这次我要好好跟她道别才行──她挥着魔杖说。
黑烟渐渐散去。
最后剩下一只恶梦。
和其他恶梦一样，黑雾底下看得见某个蓝发少女。可是她格外娇小，面貌也比较年幼，与其说是女人，比较像是小女孩。
恶梦是由人们的记忆所产生，杀人魔瑟琳娜的形象。
说巧不巧，剩下的恶梦样貌跟艾丝黛儿照片中的外表一模一样。
「你好，瑟琳娜。」
艾丝黛儿在恶梦前蹲下。
她对盯着我们看、动也不动的恶梦说。
『────』
恶梦没有回话。
「得跟你说再见呢。」
可是艾丝黛儿依旧继续开口。
「瑟琳娜。」
对不起，救不了你──
她看着恶梦慢慢伸出手，用双手将恶梦搂进怀里，低语似地说。
『────』
突然被拥抱，恶梦吃惊地抖了一下，用力握紧菜刀。
然而她并没有刺艾丝黛儿。
艾丝黛儿握紧魔杖，注入魔力。
随后小小的恶梦瓦解消失。
「永别了，瑟琳娜。」
终于，艾丝黛儿怀里的烟雾化为细线升上天空。
宛如被吸进晴朗的蓝天消失无踪。
●
「……处理完恶梦就请你离开国家的提案，能不能让我收回？」
一切结束之后。
国家官员突然呼唤我，对我说出这句唐突的话。
收回？
「怎么这么突然？」
「不是……」
官员清清喉咙把眼睛撇开。
他说，魔法统合协会的魔女直接对我的待遇提出抗议。
「怎么可以解雇这么努力的魔女？太不知好歹了！」
官员面前堆满无数直接访问被害者获得的证据。恶梦不是我引起的，而是不幸堆叠而成的意外──她整理的报告书上如此写道。
「只聆听片面的声音，害我做出了错误的结论……」
对不起。
官员对我低头致歉，问我愿不愿意继续为这个国家效力。
「…………」
令人意外的是，沙耶遇见我之后马上就跑来找官员了。
她明明对刚认识的我一知半解，似乎依然愿意相信我。
她真的很善良。
「不，没关系。」
我对官员摇头。
被拒绝似乎令他相当意外，他瞪大双眼看着我，像是在问为什么。
我并没有讨厌这个国家，想要好好工作随时都能继续。
可是现在的我心底深处注视着别的事物。
该怎么说才好？
我思考了半晌，说：
「我想休假一阵子。」
等回来之后，再继续担任国家专属魔女──我说。
「咦咦！你拒绝了官员的提案吗？」
工作后沙耶来我家变成了例行公事，即便打倒了最后的恶梦也不例外。
我简单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结果害沙耶吓了一跳。
「人家说服得那么拼命……」
看见她垂头丧气，我说「我迟早会回来的，没关系。」安慰她。反正我都决定要稍微出国休假了。
「你预定多久以后回来？」
「嗯～……一年……不对，大概两年……吧？」
「好长的休假喔……」
「我有点事情想做。」
「喔喔，是什么？」
「秘密。」
「咦咦～！跟人家说嘛！」
沙耶一脸不满，戳了戳她跟气球一样鼓得圆滚滚的脸颊，脸颊就泄气变小。「你做什么啦！」
受不了！她再次鼓起脸颊。
「啊哈哈，对不起。」因为很好玩，我忍不住。
我又戳了戳她的脸颊笑了笑。
平凡无奇又和平的对话。
上次将自己的职责抛到脑后，坐在餐厅和同年代的女孩一起欢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总有种停止了很久的时间终于开始转动的感觉。
「我说，沙耶。不嫌弃的话，跟我说说你以前旅行去过的国家吧。」
「呵、呵、呵！可以吗？别看人家这样，其实去过不少国家呢，今天晚上可能没办法睡觉喔……？」
沙耶突然一脸得意。
「跟我说吧？」
我倾身向前。
「好吧！」
接着她说出许多故事，一直持续到深夜时分。即便如此，她依旧双眼发亮，不停分享外面世界的故事。
一觉醒来后，我就会离开这个国家。
因此我仔细地聆听，深怕错过她的任何一句话。
真希望这种时间能永远持续下去。
边望着开心说着的她边打瞌睡，我不断在心中祈求。
直到眼皮垂下来之前不停祈求。
「──起床了，艾丝黛儿。」
感觉到触碰肩膀的温暖手感，我抬起头来。
窗边的薰衣草在晨曦之中摇摆──我好像不知不觉睡着了。
坐起身，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床上。
……明明没有上床的记忆，究竟为什么？
「你睡得好吗？」沙耶在床边坐下。「昨天你听到一半睡着了，人家就带你来床上了。」
「啊啊，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又丧失记忆了。
「顺带一提，人家去附近买了早餐回来，等等一起吃吧。」
她手中握着面包店的袋子。那是恶梦出没期间一直停业的店铺。
如今恶梦消失之后，城镇逐渐恢复正常。
得感谢她才行。
「谢谢你。」
「不用客气！」
她真的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甚至让人想变得跟她一样。
「你如果感谢我，可以告诉我昨天你说想做的事情喔？」
「那是秘密。」
「吼～！」
○
原本想顺便放假的国家，最后工作结束后就马上离开了。
虽然有点凄凉，但是回想起来人家一直在巷子里走来走去，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也有可能是因为在今天最后一天，我终于看见最想看见的东西而满足了。
「好和平的城市喔。」
在街道上往来的行人映入眼中。
有揽客的招呼，有人聚在路边闲聊，有人许久没有上街购物，买了很多食材，也有人为重逢欢喜。
「就是说啊。」
艾丝黛儿在人家身边点头。
结束使命之后她跟人家一样，自己选择离开国家。
她好像有想做的事情。虽然到最后都不肯告诉人家──但是和人家并肩行走的她像是摆脱了负担，面露爽朗的表情。
「……怎么了？沙耶，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哎呀不行。
「没什么。」
这样就像是人家看到入迷一样。我摇了摇头敷衍，正巧这时宣告十二点的钟声在我们背后高声响起。
钟响在喧闹的城镇中显得格外安静。
「那也是最后一次看了呢。」
回过头来，我看着在钟楼旁起飞的鸟群，陷入有些惆怅的心情。
在钟塔下会合，跟艾丝黛儿一起工作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
人家即将踏上旅途，艾丝黛儿也会离开这个国家。
「可是，这又不一定是最后。」她像是看见好笑的事情般笑了。「很多国家都有钟塔啊。」
「……是这么说没错。」
人家还有很多话想跟艾丝黛儿说，就这种意义上来说，道别令人依依不舍。
话虽如此，我们都是成年人，没办法闹脾气说要再一起过一晚。
「真期待……」
而且我们之间也没有这么说的气氛。
最起码艾丝黛儿看起来与其像是在惋惜，比较像是在期待出国后等待她的日常。
说要继续留在这里太不识趣了。
终于，我们来到国门附近。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那个！」
某个小女孩叫住了我们──她的年龄大约只有十岁，人家是第一次看见她。
但是艾丝黛儿似乎并非如此。
「你好。」
她露出浅浅的微笑，配合小女孩的视线蹲下。「你是给我魔药的女孩吧？」
为了失去瑟琳娜记忆的艾丝黛儿，以从整座城镇收集的记忆制作魔药的少女。后来跟每个被害者解释恶梦原因的人。
「那个，就是──」
这或许是恶梦诞生之后，她第一次与艾丝黛儿面对面。
她紧紧握住裙摆，面带紧张的表情，试图对艾丝黛儿说出某句话。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请原谅我。
她一定是想这样告白吧。
可是艾丝黛儿不等她开口。
「没关系，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她用双手温柔地抱住少女说：「你为了造福他人用正确的方法使用了魔法。能有现在的我，全都得感谢你。」
你完全不用道歉。
她温柔地、教导似地说：
「以后你也要用魔法帮助别人喔。」
「……！」
小女孩在艾丝黛儿的怀里颤抖。
她一次又一次地点头，艾丝黛儿就轻抚她的头发，对她说：
「不要忘记，做对的事情时总是有人看着你。」
──只要做对的事情，一定会有人愿意站在你这边。
──你绝对不是孤单一人。
对小女孩说的这句话，也像是她在对自己说。
终于止住泪水的小女孩抬起头来，离开艾丝黛儿的胸怀。
她依依不舍地挥挥小手，喃喃地说了声：「再见。」
「嗯。」
艾丝黛儿挥手回应，对她微笑之后转过身来。「走吧，沙耶。」
「是。」
人家跟上她的背影。
小女孩一直挥着手，直到艾丝黛儿踏出国门。
小女孩身旁的某人也随后挥手，接着他们身边又有人挥手。
人们静静地目送她离开。
艾丝黛儿等走出城市才回过头来。
站在平原上的她，伫立于摇曳的花草之间回眸一笑。
「再见了。」
简洁爽朗的一句道别。
说完那句话，她就骑上扫帚飞向蓝天与绿地垄罩的世界。
不可思议的是我一点都不寂寞。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人家有种马上就能再见到她的预感。
○
「有工作的委托。」
造访某国魔法统合协会分部的时候。
人家单纯地想「糟糕了！」
要说为什么，是因为人家正准备去观光景点度假。会来魔法统合协会只是为了缴交一点文件，简单来说就是完全没有要被职员投以期待眼光的意思。
「不是……有点伤脑筋耶……」
人家迅速拉开距离。
「您有什么预定吗？」
「接下来人家准备去休假。」
「休假……这样吗？休假吗……」
职员语带叹息地说：「这是紧急委托的说……」
唔唔唔。
「不能麻烦其他魔女吗……？」
人家试着问。
职员点头回答：
「其实已经有协会的魔女前往了。」
「居然！」
那不就好了吗？人家就算不用帮忙，交给那位魔女不就万事解决了吗？
人家顿时开心起来，职员却依旧满脸困扰。
「是的，她姑且算是魔女……不过才刚刚加入魔法统合协会。」
「…………」
喔喔？
这个说法感觉得到不祥的预感呢。
「可以的话，希望炭之魔女大人这种资深老手和她一起同行──」
我就知道！
受不了，真伤脑筋。人家原本想去常夏之国悠哉度假的说！
「那个魔女新人到底是谁？真是的，委托书借人家看一下。」
「这边。已经前往现场的魔女名字写在下面。」
我从职员手中接下委托书，仔细看了一眼。新来的魔女究竟是何许人也？如果是很麻烦的人，人家可是会拒绝的喔！我一面打预防针，一面从上到下读了一遍。
然后人家马上决定。
「我去！」
人家断言，立即决定。完全没有不去的理由。
职员感谢的同时不停鞠躬。哪里哪里，人家摇头说，又看了一眼委托书。
因为上面写着人家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薰衣魔女艾丝黛儿。
那就是刚加入魔法统合协会的魔女的名字。
「啊，你来了。」
一抵达送出委托的国家，迎接人家的是身穿紫色长袍与三角帽，头发同样是紫色的少女。
薰衣魔女。
过去守护时钟乡罗斯特洛夫的她。
「好久不见。」
她面带毫无紧张感的表情挥手说：「我加入了魔法统合协会，请多指教。」
全新的明月胸针在她胸口闪耀。
「想加入魔法统合协会怎么不跟人家说啦～！」
人家一跟她重逢就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想这么做打从一开始就告诉人家啊！
「啊哈哈。」
抱歉抱歉，她不怎么愧疚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啦！
「可是，我想重要的事情还是别轻易说出口比较好。」
「那什么奇怪的坚持！」
真是受不了！
人家展现出「人家生气了！」的气氛鼓起脸颊，但她恐怕没有感受到。脸颊被手指戳了戳。
你做什么啦！再次鼓起脸颊又被戳，重复了几次以后她终于告诉人家：
「我是在离开时钟乡罗斯特洛夫的时候决定的。」
她说，她离开国家后就去接受加入魔法统合协会的考试。由于她持有魔女的称号，过去的实际成绩也很亮眼，马上就正式录取，跟人家一样一面旅行一面承接委托。
「你不是想休假才离开的吗？」
「我也想顺便帮助别人。」
就跟你一样。艾丝黛儿说，将指尖对准我。
这就是她想做的事情吧。
「所以说，我今后也会以协会魔女的身分活动，请多指教喔？沙耶。」
她拍拍人家的肩膀。
虽然离开国家的时候有种马上就能见面的预感──也觉得跟她还聊得不够。
没想到居然会以这种形式见面。
给人一种放心又失望的奇怪心情。
「人家才该请你多多指教。」
人家给予放松的回应。
她莞尔一笑。
「那么，首先该做什么才好？」
哎呀。
这可不行，怎么能只顾着为重逢开心呢？我们是来这个国家工作的。
得重新绷紧神经才行。
「听好了喔？艾丝黛儿，接下来人家会以老鸟的身分一一辅助你的，所以要好好听人家的话喔？」
「好好好。」
我们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
景色缓缓流逝，唯有艾丝黛儿依然在人家身边。
「首先得探听情报，确认委托书的内容和国家的实情有没有出入。然后──」
人家一脸得意，滔滔不绝地说着类似工作哲学的事情。她连连点头，愉快地崭露笑颜。
我们忘却时间似地走了很久。
在沉稳的阳光中，看着路边摇曳的花朵，与身旁的她一起。
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