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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落日的余晖,从窗外射入卧室。
那道光照亮了房间,但看不到床上睡着的人感到晃眼的样子。虽说那人是睡着了,但过了半天至今没有睁开眼睛。
关栞神色恍惚地盯着那样的耶麻音。
这里是关家综合医院的四楼,栞自己的房间。
配有床帐的豪华大床上有雅致的床单和高级的被褥,因为耶麻音失去了意识她才无法抱怨,一般的话她是不愿意睡在这种寝具上的。理由是,这些寝具全是父亲买给栞的。
不是买给身为姐姐的耶麻音——而是买给妹妹栞。
姐妹关系有些复杂。
情妇生的是姐姐,正妻则生的是妹妹。姐姐十分健康地出生了,成长为头脑好又有活力的优等生。另一方面,妹妹却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成长为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的半吊子。讽刺的是,继承了作为大病院的经营者、拥有权力男人能力的是情妇的孩子这方。
父亲心中有怎样的纠葛并不清楚,只是作为结论,他选择溺爱妹妹而疏远姐姐。
到头来,姐妹关系变得十分别扭。
姐姐这方即使面对自己是非嫡出的这个立场,面对是个废人却被优待的妹妹,一点都不觉得委屈,至少没有表现出来。她十分理所当然把眼前的妹妹当做妹妹对待,虽然天生坏心眼的栞比较喜爱戏弄她——但她对栞并没有憎恶仇恨的负面感情。
相反是身为妹妹的栞心有郁结。明明姐姐很优秀,为什么受到宠爱的尽是自己。姐姐什么事都能自己一人完成——正因如此,初中生时就能将父亲给的作为远离他的补偿费增至十倍以上——然而,为什么自己这样软弱、懒惰?怀着这般想法,栞疏远姐姐,诅咒自身。
或者姐姐顾虑到妹妹这份心情自己离开了家,本来的话她是能发发牢骚、坐吃山空的。
可是姐姐也有出生在那样的养育环境下形成的缺点。
由于父亲的疏远养成的自立心,由于一事无成的妹妹产生多余的关心。两者强有力结合在一起,导致什么都要自己来完成。
如今这番陷入没有意识的沉睡状态,就是她性格招致的结果。
昨天夜里,耶麻音一个人出门了。
因桐岛庵子事件与“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关系恶化,为了修复关系,耶麻音提出双方派出一个代表决斗。理所当然的全员反对,但最后还是被她巧妙地说服了。
耶麻音说——继续把事情闹大的话,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尽可能小规模地解决事情。
因为对方有把魔女的家人卷进“成为女王的统合战争”这一弱点在,作为双方让步的结果提出停战的话,对方应该会上钩。自己身为对方领袖朝仓茉莉的同学,非常了解她,绝不会做出卑鄙的行为,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所以自己最合适去做这事,请交给她。
耶麻音的理论展开地具有说服力,而且跟她猜想一样,“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接受了她的提议,便无人反对了。尽管全员胸怀不安,还是目送她离开。
但是栞知道。
在大家面前进行的演说,耶麻音没有注入任何感情,那些话全都是为了隐藏她真意的理论武装。
耶麻音只是要用自己的手来弥补妹妹的过失。
栞对桐岛庵子一事保持沉默,导致对“硝子玉的魔女”的应对迟了一步。
栞没有杀死十部御崎,所以与“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之间的纠纷上升到明面上。
因此想出用一对一决斗的方式作为将一切集中解决的手段。栞是她的妹妹,所以由耶麻音担负责任,主动承担决斗的代表。
那和栞没关系,老实说,耶麻音怎样关照栞,对于栞来说都是多管闲事,和自己无关。随你喜欢,她这么想。
可是,结果就成了这般。
身负重伤,意识不明——别开玩笑了。
早良坂莲从某人那儿接到电话,咲森水奈前往废墟大楼,带回了这种状态下的她。耶麻音勉强活了下来,因为身上受的伤不深,就直接让她在栞的卧室睡下了。因为栞的床被她占领,栞只能睡在沙发上,多亏如此栞没睡饱。不可能让耶麻音看医生——身为父亲关浩一郎就更不可能了——这种状态只有等魔力自然治愈,看什么时候能睁开眼了。
栞站在房间的角落看着耶麻音的睡颜,大约看了三小时。
既不是担心地跪在枕边,也不是待不下去而外出,仅是倚靠墙壁,视线偶尔移向虚空,又回到床上。
拉开了平常绝不会拉开的窗帘,太阳光照着睡的不舒服马上就会清醒吧,栞坏心眼地想。但是耶麻音完全没有睁开眼,栞真想说差不多够了吧。
打算弥补栞的过错,结果不是添了麻烦吗——
门的另一头,从起居室传来了声音。
“栞,莲他们好像回来了。”
与人的声带中发出稍显不同、不带感情的女声。
是栞的体现者——“萝西涅”。
她凭依在栞从通贩网站花了九千六百日元买来的妖精手办上。因为栞很中意那个造型,所以用手办来装饰架子。某一天手办突然开始动了起来,之后把栞的房间当成住所。当栞身在寝室,她就通过起居室的电脑来监视摄像头。
“是吗。”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
“就知道他们回来这里,让他们通过吧,然后继续监视门口和楼子的房间。”
“萝西涅”的回应穿过房门。
“了解,但你竟然少见地干起活来了。连一起干活的我都受不了了,好麻烦……真是的,你当我的固有罪行是什么了?”
“闭嘴,再啰嗦就把你放到鸟笼中展示。”
“呜哇,那可糟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萝西涅嫌麻烦又无精打采的性格,和讨厌的事情与自己相似,所以才被吸引到栞身边的吧,一直以来也没有多余的对话让她很是轻松。
水奈和莲昨晚就在这里通宵照看页麻音,他们午后回过一次家,意味着今晚又要在这里过夜了。
老实说,他们来帮大忙了。
因为栞有一件担心的事。
由于担心,栞入侵医院网络偷看监控摄像机。现在没有异常,但什么时候发生都不为怪。
“唔……”
床上的耶麻音发出了微弱的声音,痛苦得扭动身体。栞靠近后掀开她身上被子,耶麻音痛苦的原因是其左臂的负伤,缠绕上臂的绷带渗出深红血迹。
胸口的刺伤和皮肤的火伤明明已经结痂了,只有左臂的伤痕至今很深。还有,栞很清楚耶麻音左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五年前,栞四岁,耶麻音十一岁。
夏天,一家人去了避暑地。
栞一不注意从山的斜面滑了下去,为保护栞而代替她掉下去的耶麻音被树枝割到受了伤。
到了不得不切断手臂进行大手术的地步。记忆中栞一直在哭,明明是名誉的负伤,姐姐却被父亲痛骂了。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耶麻音带着栞出去遭遇险境,是她自己引发事故的结果。耶麻音像放弃一般什么都不说,在父亲的怒吼下只是垂下头——
那时候的伤,本来应该完全治好了,现在却裂开深深的口子流着鲜血。这个伤口简直像是在昨夜战斗中新受的伤。
栞知道这绝不是朝仓茉莉那家伙的魔法,是别人做的。前天晚上,栞也遭遇了同样的事。
“……别开玩笑了。”
一对一解决,明明如此约定过的。
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找对方麻烦,这件事就算了结,明明如此决定了的。
这样耶麻音所做的不就白费了吗。
所以栞不信任“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一对一的决斗凭借支援胜利的虚伪之辈,不知道她们接下来会干什么。
“这次来的话,一定要把你们全杀了。”
微小的呢喃在寝室的寂静中消散。
“那种危险的话不·能·说哦?”往往这时,唠叨的姐姐会像这样打趣,但如今她在沉眠中,因此没有人责备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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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奈和莲集合前往关综合医院。
比起前往,回去这个词表现得比较合适。因为昨晚——星期五的晚上发现倒地的耶麻音后就一直挤在栞的房间。从天刚亮睡到中午,回了一次家,整理好替换的衣服和行李又回到医院。今晚也打算住下,待在耶麻音身边。
周末不知是好还是坏,与其看着昏迷的耶麻音一整天冷静不下来,不如去学校更好,不用考虑多余的事情——水奈疲劳到思考这些无意义事情的地步。
从镝木友美那儿打听到“硝子玉的魔女”的传闻才过了三天,然而,这三天里发生了好多事情。
两天前星期四的早上,妹尾了子受了伤,索性只是骨折,没必要长期住院。这整整一周在自家疗养,听说星期一就能来上学。昨天去探望了子,她虽然绑着石膏一副看上去很痛的样子,感觉很有精神。可果然,了子对于落选芭蕾部正式成员一事还是受到了打击。
了子的事到她完全康复前水奈都会持续关注,不过眼下要担心的是耶麻音的身体状况,以及和“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的关系。
耶麻音的奋战毫无意义,围绕着桐岛庵子组织间的纠葛也开始乱套了。
一对一进行代表战了结的约定被废除,耶麻音不只受到朝仓茉莉的攻击,还有来自十部御崎的攻击,陷入意识不明的病危之中。
只有一事不明,莲的电话接到不知是谁打来“耶麻音倒下了”的通知。如果是“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一员打来的,那又是出于什么意图要这么做,难道因为背叛的事情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吗?
不管怎样,只能等耶麻音恢复意识后向她打听真伪,然后制定对策。“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趁机攻过来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解决事态还需要一些时间——搞不好可能成为持久战。累了什么的现在开始不能说,必须集中精力应对。
水奈他们告知护士要到栞的房间去,就被允许通过医院后门。
即将乘上职员用的电梯去向四楼时。
水奈感受到口袋里的振动,停下脚步。
是手机在振动。
“啊……”
水奈的背脊上游走着紧张感。
要问为什么——在水奈右边口袋中的手机——不是她的。
“你拿着它”是栞托她保管的。
“骗人……来了。”
这是关耶麻音的手机。
“水奈,怎么了?……难道说。”
“嗯,这。”
可以的话希望是不用拿出口袋的短信——怀着这样的期待确认手机屏幕,但显示在屏幕上的是“朝仓茉莉”的名字。
“……正是那个难道说。”
昨天商量是不是该这边打过去,结果暂时作为保留。反正不得不进行对话的是对方。
不过突然打过来还是会紧张。
“……你好。”
她深呼一口气,按下扬声器模式的通话按键。
少女的声音提出疑问。
“这是关耶麻音的手机对吗?”
“诶?”
开口第一句话,就显得很奇怪。水奈感到了强烈的违和,看了一眼莲,他也很惊讶地皱着眉。
耶麻音和来电人朝仓茉莉,应该是同班同学。打给同班同学的电话,一般不会确认全名。
说起来,昨晚她与耶麻音交战——违反规则使用支援,令耶麻音身负重伤。本人应该最清楚,耶麻音受的伤是否刚过不久就能痊愈。如果认为耶麻音死了倒还不奇怪,可是她现在的说法太不自然了。
“莫非你不是朝仓茉莉?”
直觉这样告诉水奈,于是她问道。
“我是耶麻音的同伴,她现在接不了电话,你是谁?”
数秒的沉默后,有了回应。
“我是茉莉的同伴,是所属‘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中‘春之庭(garden)’的魔女。”
——果然是这样。
但又有新的问题浮上水面。
耶麻音的手机由水奈拿着,因为耶麻音处于使用不了手机的状态。另一方面,朝仓茉莉的手机由同伴使用是出于什么理由?特意使用他人手机与他们接触,又是为了什么?
水奈一声“好!”重振精神,发出强硬的声音。
“说正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你的名字是?为什么使用朝仓茉莉的手机?”
水奈想起了半个月前的事,和如今一样的突发状况。她接到了四十万薰的电话,那个时候开始的数秒被四十万掌握了对话的主导权,被四十万为所欲为地放了狠话。可以的话水奈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要斩钉截铁由这边展开攻势。
对方又沉默了数秒,感觉对方的气氛像在踌躇该如何逐一回答问题。也就是说,对方也有某种隐情的样子。
“我明白了,我会报上我的名字,但相对,你也要报上你的名字。”
对方慎重地回答。
水奈向莲递去眼神。
莲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接受对方的提案。
“可以啊……我是咲森水奈。”
“咲森……是雉子野中学二年级的咲森同学吗?”
“你认识我吗?”
“我是式田央乃,和你同学年。”
“式田……央乃?”
陌生的名字。
“抱歉,我不认识你。”
“是吗……的确,你可能不认识我,事实上我没有跟你说过话,只是远远看一眼的程度,不能说是认识。”
“那么我有可能见过你。”
“是,有可能。”
同学年的话多少涌上些亲近感,同时,水奈也加强了警惕心。
被敌人知道了身份是件很危险的事。
水奈集中精神,继续话题。
“然后,式田同学,为什么是你打的电话?难道,是瞒着领袖的……朝仓同学打过来的吗?”
她提问出可能性最高的猜测。
然而——
“……你说什么啊?”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央乃的语气一下子危险起来。
简直像说别开玩笑了,声音明显蕴含怒气。
“你在耍我吗?还是打算挑衅?”
“哈?等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的状况令水奈感到疑惑。
另一边,式田粗暴的声音激起她的反抗心,她对——“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完全有理由发火,原本要抱怨也应该由自己这方抱怨。
“我完全不懂式田同学所说的意思,而且,我们根本不可能有余裕去开玩笑或者耍人,那种事你们最清楚不过了吧?”
“装糊涂也差不多够了,没有余裕的是我们这方!”
追问也无法打开事态,不仅如此,对话越来越咬合不上了。
——这,说不定有点奇怪。
的确令人生疑。
大概,双方间存在某些误会在进行着对话。首先要停一下对吼,有必要整理状况才是。
在要告诉对方之前,央乃激动喊叫的一句话,使水奈停止思考。
“好了快一点告诉我,你们把茉莉带到哪儿去了!”
“咦……”
在眼前一瞬间落下能使齿轮咬合的零件残片。
“请等一下,朝仓茉莉没有回去吗?”
“所以说装糊涂也……”
“我没有装糊涂,昨天晚上我去那幢大楼时,战斗已经结束,除了耶麻音以外没有其他人在。只有耶麻音一个人倒在那里……而已。”
“……诶。”
这次轮到央乃疑惑了。
“我说,告诉我。朝仓茉莉不在是怎么回事?所以你才打电话过来吗?那支手机在昨天战斗前就放在你那里了吗?”
“是……的。说什么以防万一输了,才把手机交给我保管。”
央乃的口吻不像在说谎。
如果真的是这样,明显很奇怪。
“那个,这很奇怪呀。没有必要把手机放在你这儿吧?因为,昨天的战斗……是个突袭,你们的同伴十部御崎不是在战斗中出手了吗?”
试探内心的对话到此为止,太慢了。
“耶麻音以前的旧伤裂开了,很严重,到现在还没醒来。如果不是十部的魔法,她怎么会受这样的伤。因为我的同伴和她交战过,所以我才明白!”
虽然想隐瞒这件事,但无所谓了。
水奈实事求是,将自己的想法滔滔不绝地说出口。
“……等等,请等一下!”
央乃的声音明显骤变。
“你在说什么?你说十部出手……了吗?”
她的声音中包含的既不是愤怒也不是疑惑。
宛如,注意到不得了的事——的焦躁。
“那不可能,茉莉是一个人,堂堂正正一个人去迎战的。她绝不是会做那种卑鄙事情的人,原本十部她……”
那时。
挂在肩上的包中,响起手机来电的旋律。不是手里拿着的耶麻音的手机,而是水奈自己的手机,她慌忙取出,看到来电人是栞。
——有讨厌的预感。
她通过监控摄像机监视,应该知道水奈他们已经在医院内了。她不可能不知道这边用扬声器模式对话的意义,她想要见水奈的话,可以直接乘着电梯降下来。
但是,她却打来了电话。明明那么近了,为什么?
水奈按下了通话按键。
“喂,那个现在……”
“水奈快来!马上来!”
打开线路同时听到栞少见尖锐的喊叫。
讨厌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楼子……那家伙来了,在楼子的房间!十部御崎攻过来了!”
“……怎么会。”
身负重伤被搁置的耶麻音。
使她负伤的毫无疑问就是十部御崎。
但茉莉真的一个人堂堂正正去迎战了。
那样的她尚未回到央乃他们那边——
如果是这样,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抱歉,式田同学,我们之后再说。”
水奈对着手机的扬声器,快速道:
“十部来了,大概是为了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
2
水奈他们径直前往桐岛楼子的病房,发现里面倒着姐姐桐岛庵子。
水奈站在门口,胸中一动。
和上次不同,不是从窗外而是从正门进来的,应该是打扮成了访客。
庵子没有被杀,虽然失去了意识,勉强还有呼吸。
显眼的伤口只在胸前有,多亏没有旧伤裂开。幸好庵子曾经没有受过大伤,也较大可能是,十部御崎没时间慢吞吞地刺下最后一击。
因为她的目的不是去杀庵子。
病房里的床上没有人,意味着御崎在刺伤庵子之后,带走楼子。然后她的去处——由栞的报告得知在上面,也就是说她的目的地是屋顶。
庵子先交给莲照顾,让他抱去栞的房间。反正莲自身也不必在战场,想取得联络只要共有意识就好。
水奈完成缠衣,一个人前往屋顶。
栞已经去了那里,正在同十部御崎对峙。
“栞!”
水奈跑过去,栞仅用感觉扫了这边一眼,懊悔地咬牙道。
“我的失策,我应该要监视医院所有的监控,万没想到……她会在白天假装探病混进来。”
水奈追逐着栞的视线,看到了十部御崎。
实际上这是第一次见面。
修女的装束,逆十字形状的剑。面纱的缝隙中露出向上瞄的细小眼睛,尖锐得可怕,好像几天没睡过一样充血。从眼中散发出带刺的无杂念的敌意与杀意——以及压迫感。
十部没有右手,袖中空空如也、无力垂下,记得前天栞说是她斩掉了十部的右手。剩下的左手握住剑,腋下抱着幼小的身体。
穿着病服的幼小少女——桐岛楼子。
楼子软绵绵地一动不动,似乎被打晕了。
“……你这家伙谁啊?”
御崎用无法想象出自女生之口的粗暴语调,对水奈投以杀气。
水奈不惧她的视线报上名字。
“咲森水奈,是栞的同伴。”
水奈反瞪了回去。
“十部,我想问你一件事……昨天晚上,你干了什么?”
然后她的脸部扭曲、抽搐起来,嘶嘶地讥笑道。
“哈,哈,昨天晚上?听这口气,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吗?没错,是我,是我干的。我趁虚而入,把那边小鬼的姐姐和朝仓那家伙给杀掉了啊!哈哈哈……活该!”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
归根结底,全是她暴走造成的后果。
“和解这么温和的处事太扯淡了!竟敢小瞧我,别开玩笑。被打败了还要当作什么事,我怎么能忍!由我来忤逆那种软弱的领袖,在乎面子的组织也一样,那已经不是我熟知的组织了!”
“……什么啊那是。”
莲在水奈意识中叹息,用惊讶到极点的口吻道。
“自私又短路,毫无谋略,把IQ忘在前世了吗?”
“这么说不行啦……”
虽说如此,水奈理解莲不小心说出这种辛辣发言的心情。
十部那个样子就像小混混一样,不对——那能叫小混混么?
“成为女王的统合战争”不是仅凭借暴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单纯游戏。毕竟,魔女们腹中涡卷着地狱般的深谋远虑。组织内部自身的评价与面子,同其他魔女们交涉与揣测对方意图,都要善于钻营——如果没有这样的自觉,顷刻就会被淘汰。
连夸口要随自己喜欢地杀掉魔女,随心所欲活着的四十万薰都要慎重地维持自己的立足之地。总之,首先要以自己没死,能够活下去为第一要义行动,在不被杀掉的范畴内随意行动。即使作为结果自取灭亡了,那也只是因为思虑不周。
或许十部御崎她压根就没想过。
为了保全性命该做什么,为了不死又该做什么,将这些思考全部放弃了。任凭自己的冲动与感情用事,在前方只有灭亡的道路上——无视灭亡,向前猛冲。好像,把不想死的心情舍弃了一般。
本来朝仓茉莉接受一对一的决斗,是为了给十部御崎的不规矩善后。在“成为女王的统合战争”中,有不能对双方亲人出手的不成文规定——为维护组织的面子,让十部破坏必要规则的这件事过去,这本应该是就是朝仓接受决斗的理由。
然而,十部不只嘲笑朝仓“温和”“软弱”,妨碍糟蹋她的心意并且杀死她,最后还潜入医院,这实在是重复同样的愚蠢。以水奈的价值观很难理解她这种行为,只能认为十部是坏掉了。
“……所以,结果就是这个?”
栞向着御崎,用足以令人打寒战的低沉声音质问。
与御崎一样的满含敌意、杀意和紧迫感。
但不一样的是外貌。
与只感觉的到锋芒毕露的御崎相对,栞的样子更为黑暗。
黑暗,令人讨厌,可怕。像是饥饿的蛇要吞下猎物的前一刻——心底燃烧的感情蒸汽快要溢出一般。
她愤怒得忍无可忍。
姐姐耶麻音被刺伤,挚友楼子被盯上。
“面对没做什么就把你打败的对手,为何还要再次来挑衅?以为将楼子作为人质就能赢了吗?而且这次是二对一……我直说了,你想找死吗?”
“哈哈,啊啊,没错,我是想找死。”
即使如此,御崎仍笑个不停。
两眼越来越充血,嘴唇干裂,呼吸变浅。
十部左腋下抱着楼子,逆十字的剑正对这边。
“我昨天终于发觉之前我会输是因为那个对吧?我害怕你这家伙,生出赢不了、不想死的念头。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放弃了自我,弄脏了形成我的自豪感。”
十部好像不仅仅是对栞说,同时还说给自己听。
“我……十部御崎因为恐怖畏惧不想死,考虑这么污秽的事不行的吧?这样能赢也赢不了。饶不了啊,我饶不了自己,更可恨的……就是你这家伙,我饶不了你!”
御崎喉咙嘶哑地叫完,呼吸急促。
对于那样的她,栞短促地嘟囔了一句。
“你坏掉了。”
惊讶的同时带着怜悯。
“我原来以为你只是脑袋不好,幼稚自大……可你已经超过这个度了。”
老实说,水奈也是同感。
恐怖是躲避死的本能体现,人因不想死所以恐惧,恐惧才能远离死亡。结果,就能生存。
可是她回避了恐怖的感情,并加以否定,违抗了本能。
“那又怎么样?”
御崎对栞的忠告嗤之以鼻。
“说我坏掉了?很好啊。与其害怕得要逃,不如坏掉更好。”
一开始御崎没打算听,也没打算理解吧。
她以自身思想为行动原理,以自己的价值观构成自身的世界,不能用他人的思想和价值观当做标准衡量她。
正因为是那样的人类,才能满不在乎地插进耶麻音她们的胜负中。刺伤耶麻音,杀死本应是同伴的茉莉,也不考虑自己之后将会如何,就潜入了医院。
十部已经无可救药了,不管怎样都要制止她。
水奈摆好架势,向栞递去眼神,传达一口气结束的暗号。
栞点了点头,眯细眼睛,集中杀气到一点,配合水奈的呼吸。
但是水奈——栞、莲他们。
对十部御崎的思考、价值观以及坏掉的样子,过于天真了。
眼看她们要飞过去攻击之时,御崎突然耸了耸肩。
“呐,我说啊,小鬼。是叫栞是吧?一脸淡定地说了我各种各样的话,说我脑子不好,幼稚自大。那么我反过来问你……脑子不好又幼稚自大的我,为什么要抓这家伙?”
她把腋下抱着的少女——桐岛楼子,像是丢垃圾一样扔到地上。
没有力气滚落在屋顶水泥地上的楼子发出“唔……”的小声呻吟。
栞看着那一切。
“啊……啊。”
她表情惊愕。
“楼……子?”
“……难道说。”
慢一拍的水奈也注意到了。
楼子的脸很苍白,呼吸急促。虽然失去意识,明显在痛苦着。
简直像是,
“我才不会做劫持人质什么窝囊废的举动!人质这种啊,是软弱不想死没办法才选择的做法。我抓这家伙……是为了让你痛苦,让你悲伤,让你恐惧,为了瞧你这副丢脸的模样!”
简直像是,楼子身体中重病在肆虐一般……
“啊……啊。”
栞的嘴唇开始发抖。
接着立刻传布全身。
她在悲伤,在恐惧,正如十部御崎计划一样。
御崎睥睨着栞,嘲弄讥笑她道。
“既然说我坏掉了,那么你认为坏掉了的我……会对那小鬼什么都不做吗?我的魔法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吧!”
“逆行胎儿的梦(cross purpose)”——
住院后半年间,几次重复转移的楼子的病——她自己忍耐用药的痛苦,姐姐庵子则用魔法拼命压制的病。
如今,再次被唤醒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栞的尖叫响彻医院屋顶。
她手中显现出带有齿轮的大镰刀,高抡起镰刀飞了出去。
“噶哈哈!没错,就是那副表情!”
御崎哈哈大笑,带着粗俗的娇声迎击。
“怎么样?心情如何?那个小鬼会死,已经没救了!”
她单手挥剑,架住撞上的镰刀将之挡开。
“你这家伙,和先前的我一样!害怕,恐惧得发抖,真不不像样……啊啊,这种心情最棒了!”
不仅用剑刃,还加上了语言攻击。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看着一边喊叫一边随意挥砍的栞。
“不妙了。”
水奈脑中响起莲苦涩的声音。
“嗯……不妙了呢。”
同感,栞完全丧失了冷静。
普通而言,栞不会做那种杂乱无章的动作,流利而又没有多余的动作,御崎不可能是那样的她的对手。看现在这样子,她连自己会使用魔法这件事都忘记了。
这也不无道理,连与楼子相遇时日尚短的水奈都要愤怒得眼前一片通红,栞的心情可想而知。再说,虽然平常她一副态度老成、冷淡的样子——可她依旧是个未满十岁的小女孩,不可能冷静下来。
“我要杀……杀了你,杀了你!!”
“啊,能做到吗?”
御崎进一步挑衅。
“杀了我的话,那小鬼的病会消失也说不定!是吧,‘狗·诺’?”
她愉快地呼唤左手无名指上戒指的宝石。
那大概是她体现者的名字。
他们或关系不错,或志同道合。
“……莲,我说。”
水奈注视着栞与御崎的战斗,询问莲。
“那个,用我们的魔法……”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在水奈全部说完前,莲回应道。
“但是,要先让栞冷静下来。”
“嗯……是啊。”
水奈点点头,吐出一口气摆好架势。
然后,脑中浮现出一名少女的面容。
“让我初次使用吧,户野宫……‘黄蜂’。”
水奈注入魔力咏唱道。
“召唤(vomit),第四祭品——增添黑夜(Sodom leaps)!”
咏唱咒语,同时将前伸的右手中出现的武器一挥。
那是有古怪外观,类似柳叶刀的剑。
全长四十厘米,能单手挥动的大小程度。越往剑尖剑身越宽,拥有缓和弯曲的外形,淡绿色的刀身半透明地几乎能看到剑的另一面,反射这太阳光的剑身像大理石一样闪闪发光。
与虚幻的刀刃部分相反,刀柄是机械式的,带有压力式的扳机,握紧之后才可以进行操作。
曾经是名为“突发性毁灭愿望”的魔法,其性质是感压式爆炸的不可见地雷。被名为户野宫宁宁的少女使用的——由水奈和莲两人的魔法吞噬后吐出的结果,就是那把剑。
当然伴随形状变化,性质也发生了变化。
水奈弯下腰,架起剑,盯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吐出一口气蹬向地面。
“栞,退下!”
她猛冲地急速接近,插入两人之间,以横扫砍向御崎的身体。
“你这家伙,别妨碍……”
御崎回道,用逆十字剑挡住攻击。
瞄准剑刃与剑刃碰撞的瞬间——咔锵一声。
握紧压力手柄。
与此同时,刀身表面发出绿色磷光,那光芒刹那间凝缩物质化,变成发光的新月状宝石碎片。碎片从半透明的刀身上剥落,虽然剑被收回去了,但碎片仍旧无视重力,浮在空中。
“什么啊,这……”
碎片在皱眉的御崎眼前,爆炸了。
“……什?!”
水奈在收回剑的同时抓过栞的后颈向背后一丢。临近爆炸前,抱起倒在地面上的楼子向后跳跃。
只有御崎完美挨了高热爆炸气浪,翻了个跟头倒下了。
可惜爆炸的威力不够高,以接触到光之碎片的状态正面吃了一记的话,免不了负伤,但碎片在眼前的话充其量只能烧伤皮肤,爆炸声和光亮也可能封住御崎的眼睛和耳朵。
或许是丢飞的冲击令栞从激动中清醒,坐倒在地上发愣。
“栞,没事吧?”
水奈把楼子轻放在旁边,向栞扫了一眼。
“冷静一点,那种作战方式会输的,你也没使用魔法对吧?”
“水、奈……”
听到水奈的叱责,栞慢慢看向这边。
“怎么办……怎么办?”
激动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狼狈与悲伤。
转眼间,她眼角噙满泪水。不一会儿,泪珠从浑圆的碧眼中溢出,顺着白皙脸颊滑落到纤细的下巴。栞不顾一头散乱的金发,扭曲的嘴唇颤抖抽噎起来,肩膀也随着呼吸在一颤一颤。
“楼子会死……楼子她!”
栞两只手伸向水奈的肩膀。
用惊人的力道抓住她。
“魔法什么的……我的魔法根本派不上用场!我的魔法救不了楼子!救救她!水奈,你救救她?救救她……拜托你。”
栞一边呜咽一边晃动水奈的肩膀,抱着她哭喊。
水奈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试试看。”
她向存在于意识中的自己的体现者询问。
“莲……怎么样?”
“老实说,我不清楚。”
莲的回答并不能让人心安,但是,他绝不会以是或否来断言不能确信的事。反而言之,可能性是存在的。
“只是,我能确定杀掉和吞噬的性质不同……或许,比起杀掉,吞噬的可能性要高。吞噬是指吸收那家伙的固有罪行到体内,置于支配下,多少能够进行干涉……杀掉的话,是完全碰运气,能消除魔法的效果,但对于魔法引起的结果可能无法消除。”
还有。
莲有些恶作剧地笑道,下意识地轻轻安抚水奈的心灵道:
“即使对方是十部御崎,你也不会选择杀掉这个选项吧。”
“嗯,确实如此……谢谢。”
那话给没有自信而不安的水奈带来勇气。
“我只有竭尽我的全力(魔法),然后,我所竭尽的全力(魔法)与我应该做到的事(决意)相连。所以,结果之后再考虑。”
水奈咬紧嘴唇,站起来。
然后把手放在还在抽泣的栞脑袋上,咚地轻轻一敲。
“栞也站起来,我接下来要使用魔法,但是,你知道吧?我使用魔法时的空隙太大,没有栞的帮助不行呢。”
“呜呜,水、奈……”
“刚才说什么,‘我的魔法帮不了楼子’什么的,那不对哦。假如,我的魔法能救得了楼子,可没有栞的帮助的话,我的魔法便无法成功。所以……没有栞的魔法,就救不了楼子。能救楼子的,是栞的魔法啊。”
听到那番话。
“啊……”
栞突然惊觉。
“还有,不能让她这样好过。打败那家伙是栞的任务啊,不是我,而必须得是栞。那家伙让楼子受到这种过分的对待,庵子、耶麻音也是。因此,栞你必须胜过那家伙!对吧。”
“是、的。”
栞不再哭泣,擦去脸上的泪水。
在楼顶地面上双脚站稳。
“我来,非我不可,那家伙,由我来击溃。”
黑眼圈浓厚的双目寄宿着昏暗的光芒,栞全身再次散发出杀气。
宛如饥饿的蛇。
散发出名为关栞的魔女所特有的稠密黏着的杀气——
爆炸的冲击已经消除,御崎一点点恢复着自己的伤势。
“唔,好痛……你这家伙,真敢做啊。”
好似为了承受她阴险的视线般,栞迈前一步。
“你的对手是我。”
“啊,小鬼怎么着,已经不哭了吗?不过不哭也治不好朋友的病,还是说已经放弃了?嘛,放弃的话倒轻松些,哈哈哈!”
御崎和刚才同样,带着嘲讽表情进行挑衅。
但栞的表情没有动摇,杀气也没有减弱。
反而露出浅笑——个子矮小但盛气凌人,睥睨着对手。
“说点有趣的事吧。”
栞踏出一步。
“你的体现者……似乎是叫做‘狗·诺’没错吧?”
“啊,那就怎么样?是你体现者的熟人吗?”
“是个怎样的家伙?”
“和我一样。”
被询问后,御崎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脯。
“他有勇气,又无所畏惧,所以到性格相似的我这儿来了。前天,我害怕逃走的时候也……是他头一个斥责我,鼓励我。”
“这样啊,是朋友呀。”
“跟你和那个小鬼之间普通的关系不同。”
御崎得意地笑了。
“啊啊,这样。叫作‘狗·诺’的孩子真是帅气。”
对着御崎——
栞唐突用与至今为止完全不同的语调回道。
声音相同,音调不同,明显像是别人。
“啊?怎么你突然……”
“是男人吗?听起来非常可靠,非常棒。”
“哎呀呀。”
莲有些吃惊地叹了口气。
“反正是那家伙的一时兴起……真是恶趣味。”
他很清楚<b借栞之口在说话的是谁。
“一定是在为我们拖延时间。”
当然——水奈也清楚。
“趁现在准备魔法。”
“啊啊,对于怕麻烦的那家伙来说,算是会察言观色了。”
水奈集中精神,将魔力,向左手的无名指——寄宿着体现者“莲”意识的戒指,汇集凝缩。
眼角余光瞄着水奈嵌在戒指凹槽上的白色宝石发出的淡光,
“名字也很棒啊,‘狗·诺’。”
栞面朝御崎道,纺织出不是栞本人的话语。
“貌似位于是第三地区的名字,如何?我猜对了吗?”
“喂,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她睥睨一脸诧异的御崎。
“有勇气,又无所畏惧是吗……到了这边,变得大胆不少,还真是随便说大话呢。说是要试验胆量来我这找茬,一被发现了就不像样地哭着求饶的,到底是谁啊?”
她用愉快的声音嘲笑。
“我说,‘狗·诺’,你怎么了?”
御崎开始困惑。
她看向戒指,呼唤自己的体现者之名。狗·诺,喂狗·诺——狗·诺,怎么了——可无论询问多少次都是徒增疑惑。
这是当然的。
如今他大概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精神错乱着。
“好久不见,‘狗·诺’。对,是我。”
然后那家伙报上了名字。
“和你位于同一个第三地区的重罪的野兽……萝西涅。”
“呜,啊?……啊咿啊啊啊啊!”
听到名字同时,十部御崎发出惨叫。
魔女与体现者意识共通,膨胀到极限的“狗·诺”的感情传给了御崎,波涛汹涌袭来导致的冲击状态。
而这偏偏是她最想逃避远离之物。
也就是,恐怖。
“呜,啊啊,喂狗·诺,你为什么那么,咿!给我振作一点,怎么了?!你应该不是那样的家伙……不,呀啊,啊啊啊,好可怕好可怕!”
御崎已经无法分辨全身流走的是自己的感情,还是体现者的感情。没有必要而本应舍弃了的恐怖令御崎身体战栗,使她丧失冷静,陷入恐慌,或许还有陷入被体现者背叛的失落感中。她信赖着“狗·诺”,相信他说的他拥有勇气,无所畏惧,作为她的信念。然而真实的他却——结果,逃避自身中埋藏的恐怖,假做无谋之勇这一点,她和体现者也许都一样。
“哎呀,明明不用害怕成这样。”
栞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前进,吃惊的她叹了口气。
“萝西涅”已经回去,现在由栞掌握主导权。
“‘重罪的野兽’到这个世界来,也只是‘体现者’。即使在魔法之国如何横行霸道,和魔法的强弱完全无关。”
正确来说,强弱这一概念的基准不同。
事实上,魔法的质量与固有罪行的深浅成比例,只是这“质量”未必与战斗能力的高低有关联。例如与“莲”和“萝西涅”与同是重罪的野兽的“梅丽”比较的话,她的魔法能增幅他人的魔力,根据使用的方式,也可能成为无人匹敌的凶恶魔法。但另一方面,使用魔法的魔女本人战斗能力几乎为零。
所以抛开先入之见,怀着勇气迎击——即使是和“重罪的野兽”缔结契约的魔女,也有十足的可能性取得胜利。
“其实,你刚才打倒我了。但是,顶多听了个称谓就变成这副模样。可悲……结果你们还是舍弃不了恐怖。”
“呜呜,别、别过来!”
御崎单手胡乱挥舞,朝着屋顶上的护栏,胡乱舞动剑刃。不能说是在战斗,而是难看的挣扎罢了。
“‘莲’……用你的罪行把我吞噬。与咲森水奈,弑杀四方!”
水奈在她三米的身后,咏唱咒语。
凝缩的魔法从发白光的戒指中溢出,变成“莲”的精神凭依的容器。纯白的狼,轻盈降临在水奈脚边。
虽然,御崎已经看见这些了。
站在御崎面前的栞,手持大镰,缓缓举高。
她对着不成语句、悲鸣四溢的御崎,嘟囔道。
“再见了,你很矮小,还很麻烦。”
挥下的镰刃——刀锋横扫向御崎的头部。
确认御崎昏倒,水奈对身边的白狼道。
“要上了,莲……‘独自绽放的饿狼’!”
代替回应的是小小的吼声。
狼急速飞奔,向着十部御崎失去力气垂下的左手跳跃咬了上去。
3
栞哭着抱紧脸色转好的桐岛楼子的身体。
水奈当场坐下,不禁嘟哝道:“太好了……”
十部御崎的体现者“狗·诺”被莲吞噬的数分钟后。
在水奈他们支配下,她的固有罪行所产生的“逆流而上的胎儿之梦”的效果消失了。幸运的是,因她的魔法复活的楼子的病也消失了。
“这边没有问题,耶麻音与桐岛庵子的伤口也不见了。”
可能两人马上就要醒了。在栞房间看护两人的莲的本体——也就是人类的身体,经过意识通道向水奈报告。
水奈安心的同时,肚子深处涌上想要呕吐的感觉。
水奈一直认为这是在吞噬罪行时特有的伴随怠倦感的恶心,说不定与孕吐很相似。当然孕育的不是小孩,而是像呕吐物一样变了形态的魔法。
她身体懒得动,还必须得忍耐一整天的不快感。
水奈看了眼昏厥在地的十部御崎。
御崎凭依的礼服已经解除,变回和普通人类一样的打扮。她的身体中永远丧失了魔法,不是魔女,也不是“女王之器的碎片”,只是个人类。
体现者“狗·诺”的固有罪行是“虚势”。
虚势——虚张声势。不直面恐怖,装作有勇气。
一切就是这么巧合。
是因为体现者的固有罪行是“虚势”,才致使他们落到这等地步,还是因为御崎有那种性格才会与持有“虚势”罪行的体现者相遇呢。
无人知晓。把偶然相遇想成感伤的命运的相遇什么的,这究竟是不是件好事,她并不是很清楚。
“栞,把楼子送去医院吧。”
水奈从御崎那儿移开目光,折返回去。
“我虽然觉得没问题了,但也得好好给楼子做一番检查。护士也许注意到楼子不见了,在没有闹大前……”
如此——
抬起头点着头的栞,脸色突然变得严峻起来。
尖锐的视线看向水奈背后的空间。
“……什!”
紧接着,水奈也注意到了——身体在思考前动了起来。
她瞬间转过身,在那里——
“呀,你好,初次见面!”
“……你好。”
两名魔女站立在那里。像是要包围背靠屋顶护栏,失去意识的十部御崎一般。
一人是矮个的少女,长着童颜,不知是小学生还是初中生。若无其事的表情与笑容虽十分和蔼可亲,却给人一种天真无邪残酷的感觉。
身穿白色宽松的连衣裙,胸口中央绘有模仿箭矢的标记。背后有一对小翅膀,像是模仿丘比特的礼服。
另一人是身子稍高,散发阴暗氛围的少女。与小个子的少女对比鲜明,长长的刘海遮住双眼,给人强烈的沉闷印象。
礼服的主体是盔甲。圆形的胸甲,带刺的手甲,像裙子展开的腿甲,色调是偏黑的浅墨色。给人如同中世纪的骑士那样的印象。
然后。
“啊……”
对于高个子的少女,水奈有点印象。
她是妹尾了子的朋友,目送了子去社团活动时,她就在汇合了的团体中。水奈偶然会与社团活动结束后的尾妹了子遇见,会看到她们在一起。在校内擦肩而过也有好几次,对方也一定记得水奈的脸。
——她就是式田央乃吗。
央乃也注意到水奈的视线,点头回应。
“初次见面,应该这么说比较好吧——咲森同学。”
虽然是轻柔的口吻,却绝不是友好的态度。
她视线盯紧水奈,摆好架势——宛如大敌当前。
“水奈,小心。”
莲在脑中绷紧了意识。
“她们为什么在这种时机出现?我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但是……”
老实说,没有战斗的理由。
耶麻音和朝仓茉莉进行的代表战因为十部御崎的乱入,变得模棱两可。十部御崎是她们的同伴,过错理应在她们一方,所以水奈认为她们应该放弃桐岛庵子,并进行谢罪,没有理由用这种目光看待水奈。
“我们的领袖……茉莉前辈她已经死了对吧?”
央乃轻叹一声,睥睨倒在脚下的御崎。
“被这家伙杀掉的,不是吗?”
“……嗯,从本人那儿听说了。”
不仅攻击了耶麻音,还攻击了朝仓茉莉。御崎是这么说的。
“之后不得不寻找茉莉前辈的遗体……真是,没预想到是这种结果。茉莉前辈想必是疏忽了,那个人对十部抱有期待,重新审视自己,改变心态的话就能变成强大的魔女。但是……结果却成了这般。”
央乃蹲下身。
看着御崎的脸,然后。
“……垃圾。”
呢喃着,然后伸出手抓住她的脖子。
“式田同学,等……!”
水奈来不及制止。
用魔女超人的腕力,单手拎起御崎的身体,就那样——朝着屋顶之外毫不费力地扔了下去。轻松越过比大人身高还要更高的护栏,描绘出一道抛物线,御崎的身体如纸屑飞舞,朝大地落下。
“再见了御崎,bye bye。”
小个子的魔女眺望隔着护栏的地面,笑着挥手。
数秒后,沉闷的声音响起。水奈不禁咬紧唇眯细眼睛,那一块不是中庭是停车场,下面是水泥地。这里是七层楼建成的医院,不可能还有救。
“……为什么?”
水奈不假思索问道,央乃露出可笑的表情。
“问我为什么?这么做,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那孩子明明已经不是魔女……你看到我们的战斗了吧?”
凭出现在屋顶的时机,只能这么想了。
如果是这样——她们应该也知晓水奈的魔法已将御崎的固有罪行夺取。
“嗯,看见了看见了,从那一座大楼上看见的。”
小个子魔女跳着指向对面的建筑物,不是很远,是缠衣就能充分详细观察到这边的距离,也能听到对话。
“好厉害呢!‘萝西涅’和‘莲’……有两只重罪的野兽!我们的‘黏胶’也是第七地区出来的,一听到‘莲’的名字就抖个不停!啊,但是请放心,我和御崎不同,不会因为体现者的感情陷入恐慌!”
“千鹤,说太多了。”
央乃向小个子魔女——貌似叫千鹤——皱皱眉,再次看向水奈。
“水奈同学,你明明和‘重罪的野兽’契约,却比想象中更加天真……不是魔女又怎么样?不是魔女,就能原谅迄今为止犯下的罪了吗?还是说没有必要抢夺‘女王之器的碎片’就不用杀掉?和那些没有关系。那孩子践踏茉莉前辈的期待,杀死了茉莉前辈,把我们‘春之庭(garden)’弄得一团乱,和字面意思一样,罪该万死。”
央乃恭敬语调之中包含燃烧的激动之炎。
她打从心底憎恨御崎。
“昏倒的时候坠落而死,很幸运了。我本来是想,要用拷问不慌不忙地折磨御崎,让她痛不欲生,然后让她慢慢地死掉。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有你们在。”
然后很麻烦的是——
由于第三者将御崎打倒,她所怀有的憎恨无法消散寻求去处,现在好像要向水奈她们发泄。
“……我们现在必须要打倒你们,所以没有余力去管十部那样的愚物。”
以自然放松的站立姿势,央乃膝盖微沉,摆好身形。
千鹤一脸开朗,干劲十足地开始做屈伸运动。
“等一下,稍微等一下,式田同学!”
水奈慌张制止两人,她不明白战斗的意义。至少,对于一开始就尽可能想回避战斗之心的水奈这一人类来说——对她们不知为何,理所当然地要攻过来这一点不是很明白。
“没有必要战斗!和我们战斗,式田同学能得到什么吗?”
难道只是迁怒她们吗?包含桐岛庵子事件和十部御崎的事在内全都不顺手,对此产生的焦躁,要发泄在水奈她们身上。
但是她们有理由。
战斗的理由,确实有赌上性命的理由存在。
式田央乃她们别无选择。
“如果在这里杀掉你们,我们就能在组织中占一席之地。如果在这里杀不掉你们,那么我们就会被组织抹杀。‘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就是这样的组织……我们还不想死。”
是为了活下去——战斗。
“式田……同学。”
“我们‘春之庭(garden)’是总数为四人的小队……听到这个数量,你能理解我们现在的情况吗?”
“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和水奈他们所属的“夜篱集”不同,是以一人魔女为顶点,纵向紧密相连的组织,纵向紧密相连意味着构成成员按照上级指示行动。
也就是说,由上级的心情决定对下级的处分。
“十部御崎擅自行动和背叛,导致领袖朝仓茉莉死亡。对十部御崎加以处刑后,剩下的是我和那孩子——岸千鹤两个人而已。再加上,作为当初的行动,向上级报告的桐岛庵子的劝诱完全失败,露出这副丑态的‘春之庭(garden)’在组织中会怎么样,你理解吗?”
与有点自嘲的笑声相反,能感觉到她的紧张。
“运气不好会被整顿,像垃圾那样被杀掉结束。运气好就能活下来……即使如此,也难免被编入其他小队,然后受到最下层的待遇。被使唤还算好,在称作魔法的实验中被欺负的也不在少数……他们被叫做活实验品。”
“……怎么会。”
“所以我们只有得出以下的结论,从结果而言,劝诱桐岛庵子这种程度已经远远不够,要程度更大点……没错,比如逮到两名持有‘重罪的野兽’的魔女”,立下大功,一定能出名。说不定,我们能作为领袖,得到重整‘春之庭(garden)’的权利。”
“那么……让那种组织不存在就好!”
水奈不假思索叫道。
她无法忍受了。
如果她们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们的敌人便不是水奈他们,而是“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上层的组织。
“和我们成为同伴吧。‘夜篱集’的话,上级不会说毫无道理的话,不用为了占一席之地而拼命。没有行动限制,不用怕厉害的人。如果追捕者来袭,我们就一起战斗!”
“那些话,你是认真吗?”
“这种事我才不会开玩笑!”
水奈不想杀人,不想人死。
为了贯穿这样的意志,她什么都做。
想要反抗“成为女王的统合战争”和关于战争引起的所有不合理。
当某天,一年前消失的挚友——早良坂人鱼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水奈能昂首挺胸地对她说“我变强了”。
即使接下来要与“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为敌,只要能救得了某人,那么自己无怨无悔。
然而。
对于水奈的意志和决心。
“……哈,无聊。”
被这时的式田央乃一笑了之。
“我说,真无聊,那种想法反倒还有趣点,哈哈!”
接下话的岸千鹤,用天真的笑容打断水奈。
然后央乃道。
“你搞错了一点,我们压根就没有脱离组织这个选项。”
那简直像是理所应当,自然的天命一般。
“说到整顿,我们确实很害怕被其他组的魔女们欺负、被她们杀死。但是……真正令我们害怕的是,我们本人对‘Baba Yaga’大人而言派不上用场而死。整顿这件事,就等于在说你是不需要的。被其他魔女欺负,等于在说为了那位大人连死的价值都没有。这比死还恐怖……所以我们才会焦虑,虽然这种事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明白的。”
央乃用自豪的表情说着令人发寒的话语。
“什……”
“御崎也无法理解侍奉‘Baba Yaga’大人的喜悦……嘛,但是啊,她还没有经历过‘洗礼’所以没办法。可惜呢,如果接受‘洗礼’,没准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了。”
“不对,反正‘洗礼’的许可也下不来的,‘Baba Yaga’大人不可能认可那种程度低下的女人。”
“是啊~是这样呢。”
“‘洗礼’不是指对没有资格宣誓忠诚的人,给予他们资格的仪式。而是有资格宣誓忠诚的人,给予他们誓忠诚的权利的仪式。”
水奈哑口无言。
十部御崎她还比较正经。
她们在说的事情,明显很异常。记得好像有谁说过——“Baba Yaga的小屋(十二月会)”是狂信者的集团。
考虑一下这话很奇怪,“成为女王的统合战争”原本就是竞技场,互相残杀到最后一人为前提的互角。为了尽可能延长性命一时互帮互助,发展成这种状况是自然的趋势,然而,持有为了一人顶点大家去死目的的集团本来是不可能出现的。
一定是那位叫做“Baba Yaga”魔女的魔法,操纵那些神志清醒的构成成员。但是麻烦的是,如央乃自身吐出的——原本她们之中就有的忠诚心被强化到了渴望死亡的地步。
“你明白了吗,咲森同学?不论你们的战意如何……我们接下来会向你们发动攻击,杀掉你们。不想的死,就抵抗好了。”
式田央乃和岸千鹤重新面向这边。
然后聚在一起,开始咏唱发动魔法的咒语。
“‘斯多丽缇娜’给予我你的罪行,牵连卷入式田央奶。”
“‘黏胶’你的罪行让我士气高昂!给予岸千鹤,斗志昂然!”
“水奈,只能上了,即便从这里逃走也毫无意义。”
水奈在心中同意莲焦躁催促的话语,握紧拳头。
无论用尽什么言语,恐怕都无法纠正她们的意志,所以只有尽力,与两名魔女对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