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距离九点还有十分钟,从东西线竹桥站出来,走到皇居东御苑的阳菜子,看著眼前紧闭的平川门,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面容严肃的守卫在门口站得直挺挺。看了才知道,开门时间是九点整。从他那难以形容的庄严站姿所散发出来的氛围,想来这时间必定是分秒不差。

  不愧是皇居,江户的龙穴。一股莫名的感动就要被唤起,但她现在可没时间悠哉地欣赏。

  ──我这个笨蛋,今天怎么可能会是单纯找我出来。

  开了门就进去会合──这种天真的想法绝不适用。九点观景台的话,就必须准时出现在那地方。可是以女子的脚程来计算,进门后得花十五分钟才能抵达观景台。另外,从位于北侧的另一个出入口,北桔梗门进去的话,离观景台的距离会稍微近一点,但现在才往那里移动,并不会有太大差异。

  阳菜子一面暗骂自己糊涂,一面确认状况。

  皇居被护城河包围,要前往城门就只能过桥,没有其他法子可以突破城墙跟雄伟的大门。她虽想到趁守卫不注意时跳上城墙翻跃过去,但这方法需要一段距离的助跑,在这个太阳已高挂的青天下,即使糊弄了守卫的眼睛,也立刻会被路过的人发现。因为在皇居附近慢跑的人,竟意想不到地多。

  她想转身就逃。不用想像便能知道他会怎么挖苦迟到这件事。可是她也明白逃跑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

  ──只能狂奔了……

  她在原地轻轻地垫脚跳跃。

  透过央求先把入场券拿到手,等时间渐渐逼近。

  十分钟过后。

  守卫费力打开门的同时,阳菜子冲进门缝中。小姐,这样很危险!阳菜子不顾瞪大双眼的守卫,卖力奔跑,更确切的形容是像在弹跳一样用脚尖蹬地。没时间按正规的路线前进。阳菜子在心中一边道歉,一边穿越草皮,再一脚踩上迎面出现的石墙,一口气纵身跃起。

  额头上渗出汗水,她以最短距离朝观景台──位于御苑中央的小山山顶前进。就算眼前的路已是尽头,她也不为所动,维持速度,跳到相隔五公尺远的另一片石墙上。

  风刮著脸颊。

  睽违已久的感觉。

  在村子里的时候,她总是像这样与穗乃香他们奔驰在山野林间。可是这点运动从未让她冒汗过。

  就在阳菜子快要爬完不算道路的路程时,她停下脚步,一瞥左手的手表。九点四分三十七秒。还不错,但迟到终究是迟到。

  身体明明热得很,指尖却冷冰冰。阳菜子静静地深吸一口气。

  刚好九点五分。

  使呼吸匀整过后,阳菜子踏出最后一步,一如预料,惣真已经在那里了。当然,他的衣著跟呼吸都丝毫不显紊乱。

  ──怪物。

  他应该在尚距五公里时就发现阳菜子的到来,却没有回头的意思。明明这地方没有任何栏杆,踩错一步就会滑落,他却屹立在最惊险的边缘,背著手冷冷眺望眼前的景物。

  「……对不起,我迟到了。」

  声音沙哑。阳菜子走到没有回应的惣真身旁,与他隔了两个人左右的距离,视线望向跟他相同的方位。以前也许可以看得到海吧,但如今视野全被大手町矗立的大楼掩盖。面对这个无趣乏味的街景,他在想什么。

  自她懂事以来,向坂惣真就是特别的,从没看过他出过什么纰漏。无论是功课、剑术、体术,或交涉术、识破谎言游戏,村子所教的一切,惣真打一开始就做到完美。每次训练若对上他,阳菜子的身体就会发抖。就算是成年人,也没几个能对毫无破绽的他有效施展出忍术。

  她曾听说他背负成为下一代领导的期待,以京都大学法学部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便高调地进入了外交部。两人最后一次碰面是在阳菜子大学毕业的三月,从那之后,别说是见面了,连邮件电话都不曾往来。但他当然不可能因此就沉浸在感伤之中。

  斜眼往上瞧了瞧惣真。服贴的三七分油头与银框圆形眼镜,比起一名公仆,更像高智商流氓。明明两人只差两岁──而且还是他比较小──但这份威严却属于遍尝过辛酸甜美的黑手党头目。

  不久,惣真终于缓缓开口。

  「我记得宣称再也不要跟村子扯上关系的人是你。」

  他的话像冰块一样冰冷,抚过阳菜子的心脏。吞下往上涌的唾沫后,她极力伪装平静。

  「这份心情现在也没有改变。」

  「那你为什么使用了忍术?」

  「那才算不上什么忍术,我只是稍微变装后去找人而已。这是那么值得追究的事吗?」

  「从别人的皮包里拿走资料,偷看手机之后还加以备份,这是不折不扣的犯罪行为。」

  「……你看到了?」

  忍不住瞪他,但惣真依旧不看阳菜子一眼。微微眯起眼睛,像蛇吐信一样细细地吁了一声。

  「就算你自以为已经跟村子断绝任何关系,但要是闹上警局,依然会给村里造成困扰。不管是多么陈腐的技巧,忍术终归是忍术。舍弃在村里学的一切,永远活得像一个影子,说好的约定不是这样吗?」

  光是听著他毫无抑扬顿挫平淡相告的声音,阳菜子的胃就翻搅起来。捏了捏紧绷的脸庞,同时机械式地回答:「非常抱歉。」

  回忆。

  逐渐复苏。

  阳菜子想起,比起爸爸,形同村子里的象徵的这个男人,才是她最不善应付的人。单方面的压迫和傲慢。他讲求合理绝不犯错,深信这样才是正义,从不怀疑。设身处地为人著想等等,他如果会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操纵对方罢了。

  不应该来的,果然该转身逃开。阳菜子再次后悔。

  「说吧。」

  「咦?」

  「是什么原因让你做了哪些事,全部一字不漏地报告上来。」

  「有必要吗?这种事你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报告是你的义务。还是说你的脑容量小到连这些事都记不得?」

  ──冷静,要冷静。

  拳头握得过于使劲,感觉手指都要贯穿手掌了。阳菜子忍住出拳揍人的冲动,并非出于好心或者顾自己的体面,单纯是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敌不过他。

  「……当然行,不过没有什么重要情报。」

  「我并不期待,快说。」

  咬咬牙,把差点发出的「啧」一声封闭在口中,无奈地从和泉泽找她商量的地方开始说起。虽然愈说只会愈暴露出和泉泽是个稀世笨蛋,她依然尽可能撇下情绪,努力只传达事实。

  等她说完发觉森川就是间谍的部分后,惣真不屑地说:

  「……真是个好比愚蠢展示会的女人。我反倒让你给感动了呢。」

  「有必要说成这样吗?」

  「一切都是偶然造成,事情能顺利进行只是你运气好。你想过如果那女孩没去那家店;或者合约书已经交给第三人;还是她把东西寄放在出租保险箱了,那你要怎么做?志得意满地以为这点程度就算完成任务吗?蠢货。」

  「你这种老气横秋的说话方式才应该改一改吧?就算你是名公务员,说话方式若与年纪太不相符,一样会显得突兀哦。」

  「感谢你的忠告。我也觉得你这种咬牙切齿的说话方式,一点也不像一个快要迈入三十岁的女人该有的模样。」

  ──真不可爱!

  就在阳菜子打算豁出去,出手动粗时,惣真第一次转头看她。

  「不惜背叛村子也要选的路就是这样吗?」

  深邃,像一潭深渊的眼眸。

  在这对眼睛隐含轻蔑的注视下,怒气等等顿时消去,只觉心变得愈来愈冰凉。

  「傻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吗?还以为你终于找回身为忍者的骄傲,没想到居然是为了那种窝囊废,滥用我们宝贵的技能。」

  「说话真失礼,他才不……能不算是窝囊废,但并不是坏人。再说,为他人而行动又有什么问题?这样不是很好吗。是你们太冷静不受感情左右了。」

  「不是坏人?」

  惣真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过于诡异的模样,让阳菜子感到一时恐惧。

  「话说回来,你曾说过之所以决定进那家公司,是因为公司的格言是『利他之心』这种傻呼呼的梦话啊。都过了五年以上了,你却还没醒啊,既然这样,乾脆就此长眠不起好了。」

  「什……」

  「啊,我想起来了。你当初拋弃村子,也是因为作著想要结婚建立幸福家庭之类的这种暧昧模糊的幼稚白日梦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啊。了不起,那你就继续下去,来个振臂呼吁『爱能拯救地球』吧。大呼口号就感到心满意足的做法很适合你。除此之外,什么都别做,就这样放任你的脑子流脓,落魄地死去吧。」

  惣真的表情与他的言语相反,笑容愈来愈灿烂。

  阳菜子至今已经见识过好几次惣真那侮蔑的眼神,但这是他第一次把怒意表现得如此明显。冰冷的针从头顶掉落,连指头都竖起鸡皮疙瘩。

  惣真收回表情,空洞地俯视阳菜子。

  「这是最后的警告,别再使用忍术,也别做任何多余的举动。丢下那个窝囊废。这种男人是继任者的话,那家公司也看不到未来了,去准备换工作吧。」

  一阵寒风在两人之间刮过。

  ──毫无改变。

  无论是阳菜子,或是惣真。

  理所当然,因为他们都没有试图去改变。反抗是种麻烦,但她又不甘心就这么听从,因此只能一直逃避下去。村子毫不留情地与这样的阳菜子做切割。不需要没用的无能者,于是把她当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因此,惣真至今都不曾怀疑过,径自认为阳菜子会屈服,他们的论调才是合情合理的正义。

  然而。

  「……不要。」

  出乎意料的声音打从肚子里冒出来。

  惣真疑惑地蹙起眉头,阳菜子定睛望著他。

  「我没办法就这样默默地坐视不管。我喜欢这家公司,想要一直待下去,而且课长虽然的确是个笨蛋,我却无法拋下他不管。既然自己有能力做到,当然会想去做,不是吗?你自己不也曾经这么说过?」

  ──我最讨厌不去完成自己的使命,老是说梦话的人。

  最后一次见面时,惣真确实这么说过。当然,他那时的意思绝非如此。

  惣真面有难色地撇著嘴角。

  「……没想到你会蠢到这种地步。」

  「不然你说要怎样!」

  「也是啊……」

  惣真像在作戏一样,右手缓缓地摩娑下颚。

  接著──

  「去死吗?」

  一副理所当然地提问。

  然后垂下眉毛,彷佛在看什么可悲的东西。

  「蠢成这样,活下去也很辛苦吧。不过我也不是魔鬼。看在我们同乡的情谊,我就不真的动手夺去你的性命了,取而代之,让你在社会上被彻底抹煞掉吧。被冤枉还是被诽谤,你要哪一种?」

  「这种……小人做法……」

  「放心吧,村子里会收留你的人。没有什么比你就这样躲下去直到真正死亡那一天,还值得令人感谢了。即使是你这种程度,在生孩子方面还是能派上用场吧。」

  「……你这种男尊女卑的态度,对公务员来说,会是致命伤!总有一天你会栽跟斗的!」

  「你以为我会犯这种错吗?」

  ──行不通,这家伙听不懂日语。

  八成是个不知情感为何物的人类。不,根本就是个被养来当忍者的机器人,没有心的人又怎么称得上是人类呢。

  可是……阳菜子紧咬牙根。

  惣真是个说做就做的人。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阳菜子都会被抹杀,永远无法再重返社会。

  「……既然如此,那由你来训练我啊。」

  「你说什么?」

  「和我不一样,对这么出色又优秀的你来说,训练我一个人是件简单的事吧。既然不想让缺乏大脑的我随意在这世上走动,那你就补齐我缺少的部分啊。」

  「这是在拜托人的态度吗?」

  看著端起架子的阳菜子,惣真首度露出傻眼的神情。

  ──啊,这是他真正的样子,好久没看到了。

  虽然有点不太一样,但稍微窥见到这张属于青梅竹马的表情时,阳菜子的心底瞬间雀跃了一下。同时她也对这么天真的自己感到烦闷。

  「管理在东京的忍者也是你的责任吧?」

  「你不是已经脱离忍者了?」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短期回到忍者身分嘛。真是死脑筋。」

  惣真皱起五官,似乎感到受不了。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们公司虽然没有松叶那么大,但好歹也是有些知名度的企业。在业界还算吃得开。森川出卖公司的结果,有可能会让业绩恶化进而影响股价,业界的势力版图也会有所变化。若是能够一一掌握到这些状况,对惣真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这番话有一半是随口胡诌,但阳菜子自己也觉得似乎有这么些道理。即使预料得到他会用「太天真」来驳回,她也不能就这么在此退缩。

  「比起就只为了对付我一个人,而在背后动手脚,这个提案不是更有好处?」

  苑内开始热闹起来。

  大概是观光客聚集起来了,空气起了变化。这个观景台也迟早会涌入人潮。

  「…………行,就依你。」

  漫长的沉默后,惣真收起下颚,方才浮现的真面貌早已消失无踪。

  「虽然这不过是垂死的挣扎,但看在你那么努力地动起蠢脑袋的份上,我答应你。不过,得先通过测试再说。」

  他在说话时竖起右手的食指。

  「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这段期间,你得查到这个叫森川的男人跟谁勾结,有什么目的。就算结果只是他想在换工作的同时,顺带报复一下,你也要找齐相关证据,可是禁止用变装术。」

  「咦,等、等等,那样的话,我……」

  「是啊,就无能为力了,不过,那是你太倚赖变装了。除此之外你没有其他才能,的确是无可奈何的事,但不管你的造型多有变化,只靠这个终有一天会出现破绽。至今没有被别人识破,你要当成是奇迹。」

  ──并不是没有人识破。

  那个被自己称作窝囊废的和泉泽正是唯一识破的人,惣真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呢?虽然想见识看看,可是这么做换来的不只是挨骂,肯定还会被强制遣返村子,一切画下句点,于是她选择不说。

  「只会变装的家伙本来就不够资格被认定为忍者。你要真想让我同意,至少也得表现出最基本的实力。不愿意的话,这一切都免谈了。」

  有其他人靠近的气息愈来愈浓。

  惣真不待一直低著头的阳菜子做出回应,径自转身背对她。他所朝向的并非一般下山的坡道,而是阳菜子现身时穿过的树林。

  「一个星期后同一时间,在这里报告。今后怎么处置将取决于你的调查结果。办不到的话,就放弃一切,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拋下这句话后,惣真的身影瞬间消失,真的就在倏忽间,无声无息。

  ──果然是怪物。

  阳菜子浑身无力地坐倒在原地。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御苑外头了吧。他究竟做了什么才有这身本事,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已经无路可退了。

  全身上下一口气飙出汗水,下半身完全使不上力。

  干嘛为了那个笨蛋课长,遭受如此对待呢?怒意逐渐沸腾,然而做出选择的毕竟是自己。而且她早就隐约料到了,就算没有和泉泽这件事,总有一天还是会演变成这样。

  阳菜子就这么颓然坐在地面好一会儿,直到一群抵达观景台的银发女性们一面七嘴八舌嚷嚷:「哎呀哎呀,怎么啦。」一面把她扶起。

  「跟未婚夫的久别重逢,怎么样了?」

  一回到家,盘腿坐在客厅椅子上,只穿著底衣的穗乃香正在仔细上妆。她通常都会交代不要在共用空间只穿这样,要化妆也在自己的房间画。可是现在她没有心力去唠叨这些。穗乃香肯定是明知道这一切,才在客厅等她。

  「我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件事。」

  「又来了。你们不是村子里公认的一对吗?」

  「不要说这种让人作恶的话好吗!那是我爸想让那家伙继承家业而擅自决定的事。再怎么搞错时代也该有限度,连同这种地方,我都超级讨厌。」

  眼下,阳菜子已经与家中断绝关系,听说总有一天要将惣真收为养子的事早已谈好。反正那些人对于血缘等等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要惣真愿意继承家业,就没有理由执著在婚姻上头。原本想让他跟阳菜子结婚,也只不过是因为这样比较合情合理罢了。

  「话说回来,跟惣真通风报信的果然是穗乃啊。你跟踪我吗?」

  「怎么可能,那绝对是别人吧,我被发现的危险性那么高,又还得上班呢。我不过是寄信跟他说小阳复出了。」

  穗乃香泰然自若地承认,继续贴上第二层假睫毛。

  「不过,不要怪我哦。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村子的人。虽然小阳对我很重要,但命令优先于友情啊。没有上报首领,而是跟小惣报告,这算我做给你的人情了。」

  「我懂,也不在意。可是……你对这种事一点疑问都没有吗?被村子绑住,得不到自由,你难道就没想过逃离吗?」

  「不会啊?因为这说穿了,不过就是在决定人生的优先顺序是什么吧?我并不讨厌当忍者的自己啊。每次要去做交代下来的任务时,我都兴奋不已,跟村子的利害关系又刚好一致,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啊。」

  穗乃香的嘴巴跟手忙碌得动个不停的同时,她的脸愈来愈美艳,阳菜子带著欣羡的目光凝望她。不需要集中托高的胸脯在调整内衣的衬托下,看起来就像刚捶打出的麻糬。人生真不公平,阳菜子的目光移向自己过于客气的胸部──人家都说女忍者最重要的必须条件就是美色,可你为什么每个地方都迟迟未见发育呢?惣真曾对她说过的话,让她记恨至今。而且那家伙并不只是在说风凉话,而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这么问,再加上今天发生的事,新仇旧恨让她更火大。

  「穗乃真酷,像我就没办法那么坚强。」

  她拉开椅子,坐在穗乃香对面。

  穗乃香一面小心翼翼地涂上睫毛膏,一面发出慵懒的声音。

  「说什么呢。在我看来,小阳才真有胆量。虽说你们是父女,但我就绝不可能主动找首领谈判,还与整个村子为敌。而且我也绝对不要跟小惣争吵。」

  「我才没有要吵,都是那家伙太过分了!」

  「可是小阳你总是不退让啊。我看今天你也一定没有真心道歉吧?」

  阳菜子无话可回,选择沉默,穗乃香见状便咯咯地笑了。

  「果然,我就说嘛。不过没关系啊,小阳就一直这样吧。我是我,小阳是小阳。我们两人之间并不分谁好谁坏。真要说的话,我非常喜欢小阳这笨拙的一面。」

  「可是你还是会监视啊?」

  「因为那就是我的工作嘛。」

  穗乃香边说边在脸颊拍上加了珍珠光的亮粉。抿嘴微笑的她已完美化身成夜之女郎。

  「那你跟小惣聊了什么啊?」

  阳菜子对毫不掩饰兴致的穗乃香露出苦笑,老老实实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不过,她隐藏了为什么自己会想到动用忍术的原由。

  「嗯……不能使用变装术啊。不愧是小惣,真严格。但感觉好像很有趣。」

  「一副事不关己。」

  「因为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事啊。对了,我手上有的道具都借给你吧。在小阳离开村子后的这段期间,很多东西都有所进化喔?好比飞镖,已经不拘泥于原型了,看了会吓你一跳哦。」

  「咦?可是……可以吗?不会被骂吗?」

  「有什么关系?他又没有交代我不能帮你。对了,既然还有点时间,我让你看看我的收藏。我可以把一整套完整借给你哦,反正我可以要求追加,要多少都行。」

  这么说的穗乃香眼神闪耀著欢快,得意地微笑。

  一个星期为时短暂。变装术被禁的阳菜子能做到的事并不多。

  她不认为森川会冒著可能被确认的危险性,使用公司信箱与松叶商事互通有无。是个人的免费信箱还是电话呢?不管哪一种,只要抢过他的手机就一切真相大白,可是要在对方知道自己姓名身分的情况下,成功做到这点并且不被怀疑,根本就难如登天。再说,森川的手机永远都放在西装的内侧口袋里。

  虽然也不是没想过偷偷使用变装术,却又碍于不知道惣真的手下潜藏在什么地方。假扮成陌生人然后在小酒馆与他接触偷走手机,明明就是一件轻松的事,阳菜子一面在心中感叹,一面隔著电脑观察坐在斜前方的森川。跟村里的同伴联络一声,也许就可以帮她入侵电脑,但这法子恐怕跟变装术一样,算是违反规定。

  唯有找出些许破绽和异状这条路了,但结果却什么可疑的事都没发生,就这样,这星期只剩两天了。

  ──好好观察。在跟平时不同的转角拐弯、买了根本没吃过的面包等等,像这些琐碎的小事也好,提示就隐藏在这些琐碎但确实的变化里头。

  脑中响起惣真的声音。

  那是在大学时期,村里以研修之名对她下达指令的时候。她跟踪了一名不知身分的上班族长达一个月。反正我又没有要成为忍者,做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处呢?对于阳菜子心不在焉的行动,惣真一一提出批评。大概是这个关系吧,最近想起村里的教导时,旁白全是惣真的声音。让人……极为郁闷。

  ──比起下一任首领,他更像爱挑剔的婆婆。

  没事就提继承人的自觉、身为女忍者的直觉有的没的。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许是以未来夫婿的立场,而取得了指导员的身分来到她面前。

  ──所以才会那么生气吧。

  我已经不会再回村子了。当忍者什么的,我死也不要。

  阳菜子如此表明时,惣真表现得就跟红绿灯一样。明明眉头皱也没皱,脸色却在瞬间变绿又变红,然后就恢复平常的样子。居然有人能这么厉害地做到这种变化,阳菜子对此感到惊奇,但惣真不理会她的惊讶,若无其事地用剑一样锐利的眼神射向阳菜子。

  想逃啊。

  这句话笔直地把阳菜子射穿。

  胆小鬼。我最讨厌不履行自己的使命,光顾著说梦话的人,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脸。

  小惣肯定很震惊啊。之后穗乃香满脸同情地这么说时,她立刻反驳干嘛说这种恶心的话,但仔细想想,对于她这个每位老师都弃如敝屣,不中用的学生,也是惣真耐心十足地在教她。感觉就像一脚踢开这情分一样,也许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讨厌,讨厌。不小心想起这件事。

  阳菜子轻轻摇晃脑袋,视线回到森川身上。那个冷血男的事,现在并不重要。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森川所戴的手表跟平时的不一样。

  森川平时爱用的是泰格豪雅休闲腕表,可是今天在他左腕上引人注目的是已用了一段岁月的典雅欧米茄。「在我出社会时,我老爸让给我的。」还记得他曾经自豪地向大家展示过,连带地也想起他说过:「要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我一定会戴上,比方说,签重大契约的时候。」

  可是今天的森川并没有外出预定,也没有跟客户约开会才对。再仔细观察,他别的领带跟身上的西装都比平常高级。

  带著怀疑的眼神更加谨慎观察,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他看起来很心浮气躁,坐立不安。去吸菸室的次数也比平常多了两成。有事没事就确认手机画面的举动也让人起疑。阳菜子假装起身去厕所,或在吸菸室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果汁,若无其事地继续监视他。

  然后两点左右,森川拿起发出震动的手机,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凝重,接著便立刻起身前往吸菸室。看到他这样的举动,阳菜子确信了一件事。

  ──一定有鬼。

  森川三十分钟前才刚吸过菸,他并不是个会连续离开座位混水摸鱼的人。阳菜子拿起钱包,也跟著离开座位,先行一步躲到自动贩卖机的隐密处,偷偷观察吸菸室。

  里头已经先有人,那张脸还很熟悉。

  和泉泽亘。

  创的父亲,统领IME的社长本人正板著脸在吞云吐雾。

  ──为什么?

  当然,社长也不是不能抽菸。有时为了跟员工培养感情,他也会像这样下来一般楼层。可是森川似乎早就知道里头有人,社长明明还没进入他的视野范围,他就在离吸菸室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整了整领带与西装。

  森川微微点头致意后走了进去,社长挥了挥手表示别拘礼。

  幸好是玻璃隔间,阳菜子偷偷摸摸地从墙壁后方窥视两人。从这个角度,她不只能够看到动作,连嘴巴的开阖也一清二楚。

  〈状况怎样?〉

  〈托社长的福,很顺利。〉

  〈听说你前些天还签到了重大契约啊。〉

  〈……是,多亏课长竭力相助。〉

  看来这两个人以前就认识。在吸菸室打过几次照面后,超越部门职位而变得熟稔的例子并不算少,因此这或许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尽管如此,他们两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眼神也没有对上。还把嘴巴的动作压抑到最小,交谈间用到的字眼很少。

  〈就是今天了。〉

  〈是,晚上七点。〉

  〈已经预约好之前那家店,晚上九点半。结束后就过来。〉

  〈是。〉

  〈那相当顽固哦。〉

  〈……我会竭尽全力。〉

  〈我很期待。〉

  阳菜子的身子正要稍微往前倾时,社长把刚点燃的菸往菸灰缸捻去。

  〈就这样,拜托了。〉

  交代完这句话,社长便三步两步走出吸菸室。简直就像是为了跟森川说这些话才待在那里面一样。

  ──怎么回事……?

  为了换工作不惜出卖自家公司的森川,为什么偏偏是跟社长密谈呢?双重间谍?不会吧。

  森川似乎卸下了心中的紧张,放松了肩膀的力量,点起新的一根菸。看来现在最好不要轻易探究引他起了防备。更重要的是,她得去确认晚上七点,他要跟谁见面?做什么?

  今晚似乎会很漫长。阳菜子收回原本要按下碳酸饮料的手,改按营养饮料的按钮。

  「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森川在下午六点准时关闭电脑的电源,跟往常一样,对整个办公室的人露出完美无缺的笑脸。十五分钟前就在做准备的阳菜子也一副逮到机会似的站起身。

  「啊,我也先走了。课长,资料我用邮件寄给你了,请在明天之内做确认。」

  「好,谢谢了。两位都辛苦了。」

  和泉泽悠哉地挥挥手,到底是在为谁辛苦啊!阳菜子的心底虽然并非没有这股火气,但她也知道那样只是在乱发脾气,因此极力忍住,脸上摆出客气的笑容,离开办公室。

  「森川前辈,你是搭JR吗?」

  「是啊,不过今天我要散步到银座,因为跟人有约。」

  「哦,是约会吗?话说回来,前辈今天跟平常打扮得稍微不一样呢。」

  「不是那样啦,只是跟朋友吃饭而已。望月是坐地下铁?还是JR?」

  「地下铁,不过我今天也要先逛银座再回家。因为想买冬天穿的大衣。」

  阳菜子没有漏看森川在听到这个回答后,脸上隐约露出嫌她碍事的神情。尽管如此,森川那张客套的笑脸也没有瓦解。

  「也是啊,天气突然变冷了呢。你要走哪一头?」

  「嗯──我想想啊。对了,四丁目那附近好像盖了新的商业大楼,就去那边逛逛吧。」

  「哦……这样的话就跟我的方向相反了。总之我们就先一起走到车站前吧。」

  其实不管在哪里分开,都会继续跟踪你啦。

  阳菜子在心里宣言,嘴上继续聊些鸡毛蒜皮的事后,两人在剪票口道别。森川果然有什么重要而且极为机密的要事。行事谨慎的他回头张望了好几次,就为了确认阳菜子已经消失在人海间。

  可是,太天真了。

  只这么做,怎么可能摆脱得了阳菜子。

  她隐身在东西的遮蔽处,收起原本围著的红色围巾,把上衣翻了面。款式简单的黑色外套,立刻变成蓝底白条纹的休闲外套。接著顺手戴上黑框眼镜,再快步跟随在森川后头。

  森川踩著毫不犹豫的脚步,走下靠近丸之内线的地下铁入口处。看来去银座吃饭只是个障眼法。明明不可能发现阳菜子的身分是名忍者,这人做事怎么如此小心。

  是要跟松叶商事的人见面吗?但若是这样,又跟社长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感觉到自己正蹬进一淌浑水中,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却步的余地了。阳菜子愈来愈看不懂森川究竟有何目的。

  在赤坂见附下车的森川走向一间被竹篱笆围起的独栋餐厅。从餐厅门到入口处沿路铺著石板。直接走过去的话,恐怕会被发现,但幸好这里的绿荫很多。阳菜子小心翼翼地不要让竹篱笆晃动到,藉著篱笆丛悄悄地靠近入口处。

  「森川先生,您的朋友已经先到了。」

  听完服务生的话,森川露出焦急的神色,踩上附近的阶梯。从隐约可见的内部装潢来看,这应该不是和食,而是中华料理店。店内飘出炒菜油与大蒜香喷喷的味道,刺激著味蕾。

  ──那么,要怎么办呢?

  看看手表,再五分钟就七点了。考量到与他相约的人数也许是两人以上,这样的话最好稍微等一等再闯进去。

  为了做准备,她脱下鞋子,转动鞋跟拆去。把头发绑了起来,皮包藏在树影下,上头撒上落叶。这点变装应该还在许可范围内吧。

  过了十分钟后,阳菜子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

  可是就在她准备动身,要踏出第一步时,门口传来了计程车抵达的车声。

  「抱歉,七点的预约,预约人是森川,人应该已经到了吧?」

  「是的,大家都到了,请上二楼。」

  ──果然还有人。

  阳菜子庆幸自己没有鲁莽闯入,但这声音却又熟悉得令她感到疑惑。

  她从树枝缝隙探了探与会者的脸,倒抽一口气。

  ──为……为什么和泉泽会在这里!

  难道刚才先到的人是社长吗?但若是那样,根本就没必要掩人耳目地聚集在这里。再说,社长应该是在这之后的第二家店跟他会合才对。

  阳菜子压下心里的急躁,再度深呼吸。

  不可以慌,慌张会让一切化为乌有。不管发生了多么意想不到的事,都要冷静,理所当然地去完成理所当然的事,这是身为忍者的铁则。

  确认和泉泽已经上了二楼之后,阳菜子拍掉套装上沾到的落叶,走到店门口。刻意缩紧咽喉内的气管,让音调高八度。

  「不好意思,在店内忙碌时突然来打扰,我有事想请问一下。」

  笑脸走来的服务生,和刚才招呼和泉泽的不同人。店内以白色墙壁,磨出光泽的木材为基调,阳菜子庆幸此处的照明一律使用暖色系,这样可以让脸部特徵隐去大半。

  「我正在寻找适合聚餐的地点……这里是否备有包厢呢?」

  「有的,二楼全部都是包厢。刚好今天有一间空房,方便的话,是否要上去看看?」

  「太好了,谢谢。」

  一楼净是开放式的位子,虽然是平日,却十分热闹。从气氛看来这里的价位明明不低,这世上,优渥的人就是优渥啊。阳菜子有点呕气。话说回来,自中午吃过便利商店的三明治之后,她就什么也没吃了。和泉泽那些人想必正在享用豪华的晚宴吧,思及此,她就感到一阵空虚。

  走上阶梯,出现在眼前的首先是化妆室。木头门上有雕饰,男女各有专用的一间。

  而包厢共有四间,今天空下的似乎就是靠近化妆室的右边包厢。

  「室内的配置每一间都一样吗?」

  「是的。装饰虽然多少有些出入,但大致相同。每间房间最多可容纳六个人……不过经过讨论,也是可以稍微再做调整。请问您预定几位呢?」

  「五位,所以感觉刚刚好。」

  一面随意捏造内容,一面确认房间的状况。房内摆设的柜子全是抽屉式,很难有可以供阳菜子藏身的地方。不过,还有一张桌巾垂到地板的大圆桌。

  「那个……我可以拍照吗?其他详情我想再用电话跟您们商量。」

  「没问题。那么如果有什么疑问,请叫我一声。我会在一楼提供服务。」

  「谢谢。」

  等服务生离开之后,阳菜子拉开抽屉,果不其然,里头备有替换用的桌巾。

  行得通。

  阳菜子从口袋拿出跟穗乃香要来的小球,约是高尔夫球般大小。

  ──用法很简单,只要拉开上头的线就好,拉开后要在十秒以内离开哦。因为这东西的菸味重得很。

  确认过走廊空无一人后,她迅速将小球丢进男性化妆间。再回到包厢躲在门的后方屏气凝神,结果不到五分钟,餐厅内便响起刺耳的警报铃声。

  「怎么了……?火灾?」

  「是、是那里,厕所!有烟!」

  受惊于声响的客人陆续从包厢现身。偷偷一瞧,其中也有森川的身影。大伙儿发现从男性化妆室冒出来的白烟,脸色霎时一变。

  「各位客人,非常抱歉。请先慢慢下楼。」

  「拜托……这要不要紧啊?」

  「我们现在正在确认状况,为了避免危险,请先往这边移动。」

  惊慌的客人遵循服务生的诱导,仓皇走下楼梯。森川一脸紧张,小心照看和泉泽和另一位男人。那男人相貌严肃,年纪大约五十来岁,不悦地歪著嘴角。霎时觉得这张脸似乎曾经看过,但她搜寻记忆却找不出答案。阳菜子现在没有时间慢慢思索了。

  等所有的客人都离开,带著灭火器的服务生冲进化妆室时,阳菜子躲进和泉泽他们走出来的最里面的包厢。从抽屉拿出一张备用的桌巾,立刻躲到餐桌底下。为了防止有人低头探视,在他们三个人回来之前,她用桌巾连同桌脚一起把自己裹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就像装饰的一部分,用心帮自己做了障眼法,再透过缝隙偷窥外面情况。当然,她也没忘了启动手机的录音功能。

  终于再过了约十分钟之后,她听到三人回包厢的脚步声。

  「……真是,不懂那人在想什么,怎么会在厕所吸菸呢。难道就这么忍不住吗。幸好并不是火灾啊。」

  森川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愤慨,没听过的男性声音苦笑回答:

  「也许是在谈很气闷的生意呢。该不会是你吧?」

  「怎么可能!我哪会做这种事。」

  「哈哈,开个玩笑。和泉泽抽菸吗?」

  「不,我……小时候曾罹患哮喘。」

  「你这人真是表里如一。最近的说法是怎么形容你这种人呢……草食系?你还没结婚吧?」

  「迟迟遇不到好的缘分。」

  听得出来这次换和泉泽在苦笑。

  是这样啊,他曾经得过哮喘。阳菜子的注意力差点被初次听到的消息吸走,她赶紧踩剎车告诉自己这没什么,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不知名的男人身上。

  就在他们闲聊时,服务生走了进来。原来是为了刚才的骚动来致歉,在每个包厢都送上一瓶葡萄酒。中华料理配葡萄酒还真特别,看样子这项服务似乎就是这家店的卖点。

  「那就选红酒吧。我们待会儿再享用,先放旁边。」

  「是。这次发生这样的骚动,真的万分抱歉。原因果然疑似是香菸,倒不是发生了火灾。」

  诚惶诚恐的服务生重复了几次道歉的话之后,才退出包厢。

  话说回来,还真是开发了相当了不起的烟雾弹啊,阳菜子心中佩服。提议添加味道的人,听说是阳菜子也很熟悉的一名村里的伙伴。原因不明的烟雾太容易令人起疑,人们只要知道原因之后就会安心不再追究,所以除了菸味之外,还开发了油烟味、烧焦的煤炭味等等好几种种类。比自己大三岁的她从以前就在药学方面表现得很优秀,本以为她的目标一定会是成为医生,没想到却是把药剂师当成副业,反在村子里专心研发道具。除了自己,大家身为忍者的本事都确实有所提升,虽说为时已晚,她却依然对此感到极大的震撼。

  「应该很快就会送上新的料理,我们继续谈下去吧。发生这种麻烦事,真是抱歉。」

  「又不是你的错,别介意。还是说那真的是你吸的菸?」

  「拜托,饶了我吧。」

  「那个……三井先生与森川相识的经过,我已经清楚了。我从没想过森川竟会考虑换工作,有点震惊……」

  三井,听到这名字,阳菜子张大了嘴巴。

  那不是杉原美波的顶头上司,松叶商事专务董事的名字吗?

  ──事情兜在一起了。

  这样就能明白虽然彼此的上下阶层分明,但森川与三井之间的空气却毫无隔阂的理由。相对地,和泉泽的声音却绷得很紧。

  「不不,别责怪森川啦。与其说他想换工作,倒不如说是我们想挖角。正如你所知,我们家跟IME不一样,对能源市场的经营不太擅长。而我听说森川很优秀。」

  ──这么说来,三井果然是松叶商事的人。

  可是,这样更加莫名其妙了,这到底是什么聚会,森川的目的又是什么?

  和泉泽也一样困惑,看得到他焦虑得开始微微晃起大腿。

  「那么今天是森川要辞掉工作跳槽到你们那边,尽最后道义的聚会吗?我想这种情况应该很少……」

  「哈哈哈,说什么道义,你用的字眼还真老气呢,亏你还这么年轻。」

  「不是吗?」

  「正如你所说,只是挖角的话,这么做的确很稀奇。如果森川是个董事那还另当别论。」

  「那是为什么……」

  所以说,遇事不懂,也不能就这么把不懂摆在脸上直截了当地问啊!……阳菜子如果在旁边,铁定会踩他的脚吧。和泉泽果然不适合从商。阳菜子虽然也一样不懂对手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但在场坐著的若是阳菜子,她定然不会露出这种像被拋弃的小狗一样,全神戒备的态度。这样只会更加助长对手的气焰而已。

  果不其然,三井这个人的心情似乎很好。

  从倒酒声听起来,他刻意倒得很缓慢,直到红酒斟满。

  「你将来会继承公司吧?」

  「这件事还没有确定。」

  「可是继承人就只有你一个。你父亲应该是这么打算吧。上一任社长不也就是你爷爷。」

  「尽管如此,我现在也没有任何决定权。如果你所期待的是这方面,那我……」

  「不是不是,并不是这样,你听我把话说完。急性子就是年轻气盛的证明啊,不过这样会被恶劣的长辈利用哦。」

  ──恶劣的长辈说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三井的口吻很是不逊,光听就让人胃翻腾。明明被当成白痴耍,和泉泽却只会傻傻地嗯一声。好好振作啦,你是我的上司耶!比起三井,阳菜子也对和泉泽恼怒万分。

  「你的确还没有任何实权。但在另一方面,你还是可以产生很大的影响力,不是吗?」

  「你是指……股份吗?」

  「没错。你跟社长、董事长并立,是大股东。应该有权召开股东会议,向公司提出要求吧。」

  谈话内容似乎愈来愈诡异。

  和泉泽当然也察觉到这点,不用看也知道现在他一定握紧了拳头。当他有所隐忍时,总是会这么做。伸直手臂与背脊,眼神紧盯著对方,几乎到了会被骂放肆的程度。那样彷佛是在激励自己,不要漏看任何事,不要被欺骗。

  「我不懂你想说什么。」

  「对于我们这个年代的生意人来说,你的爷爷──和泉泽与太郎先生,是名英雄。不但一手建立起和泉矿业能源这么出色的一间公司,对业界的影响力更是无远弗届。早一步察觉过度倚赖石油的危险性,成立资源开发的人也是与太郎先生。而且公司内外对他都抱持深厚的信任。我从未见过像他这么德高望重又有商业才能的人。」

  「谢谢。祖父也是我的骄傲。」

  和泉泽的声音突然充满喜悦。他虽然知道现在不是为此开心的时候,却还是按捺不住。

  这人不管到哪,都是老实的笨蛋。

  「现任社长,你的父亲也确实地继承了他的事业。现在在日本,贵公司已跻身于了不起的一流企业……然而,跟这些信用和实绩比起来,近年来的业绩确实呈现缓缓走下坡的状态。」

  「事业本身很安定。只是……资源开发需要资金。」

  「是啊。先投资的做法,并不适合贵公司的实际情况。再这么下去,不到两年,盈余肯定会由黑转红。」

  三井在沉默不语的和泉泽面前,故意停顿了一个呼吸,含住一口红酒。

  「所以……」

  从脚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三井倾身向前,同时,和泉泽惊讶地往后退了退。

  他的紧张似乎让三井很乐。

  「我要商量的事就是那个啊,和泉泽小弟……要不要让你家的公司跟我们合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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