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第二天早上,阳菜子强忍腰痛进公司。在桌子底下化成无机物长达两个半小时,害她全身僵直又硬邦邦。在她头顶上进行的对话,用来助长疲惫更是绰绰有余。

  ──内容太沉重了。

  阳菜子本来只是想,如果森川打算做出过河拆桥的举动,她要试著阻止。可是事情究竟何时开始演变成在讨论公司的合并呢?与美波无忧无虑地喝著啤酒的那天晚上怎么已经恍如隔世了。

  老实说,她想打退堂鼓了。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乾脆对惣真随便找个理由,把一切当作从未发生。这样一来,她也就不用忍著胃痛,在星期日与他碰面。她紧急发信报告中间经过,告诉惣真森川的目的并非换工作而是为合并的事铺路,不也是基于淡淡的期待,希望他会反过来交代自己:既然这样就不用再查下去,不要插手多余的事。虽然她明知道这种一厢情愿,惣真不可能允许。

  做太多反常的事了。没错,我就是讨厌成为忍者才离开村落,插手这些多余的事本来就做错了。至少今天一整天,要老老实实地当个蚌壳就好。

  阳菜子打定主意。但大概是因为早上她根本没做到什么工作吧,和泉泽偏偏在今天多次对她表达关心。

  「你的气色好像不太好,怎么了吗?」

  「我没事。」

  「是不是会冷?听说今天是今年最冷的一天,我开暖气吧。」

  「不用。」

  「啊,对了,你看,有人送我这个好吃的巧克力,你要不要?不是说天气冷的时候最好来点巧克力啊。」

  「……你会不会搞错了,那应该是指在雪山遇难的时候吧。」

  这类对话每隔二十分钟就会重复一次,阳菜子实在受不了他这么烦人,好几次都只好离开座位去抽根本就不想抽的菸。虽说如此,他毕竟是在关心自己,纵然是多余无益的举动,她也不忍置之不理,然而……

  「咦!望月小姐,你会抽菸哦?有什么压力吗?还是在担心什么?如果不嫌弃,可以跟我商量……」

  看到根本没人拜托就自己变得惶惑不安的和泉泽,阳菜子终于爆发了。

  「不需要,请你闭上嘴巴好吗,吵死了!」

  都是因为这样,才会害她最后还得承受后辈同情的目光「课长真的很喜欢望月前辈呢」,这里说的喜欢当然不是那种喜欢,而是父母在担心孩子,更准确来说,应该是非常想引起妈妈注意的幼儿。课内所有人都早已理解到这点。

  「别看课长那样子,听说他原本是个很优秀的研究者哦。」

  一走出厕所,就看到后辈正仔细地补上睫毛膏。上班时间在做什么啊?阳菜子纳闷地看了手表,才发现已经十二点半,是午休时间了。糟糕,今天连邮件都还没好好确认。她摇了摇发愣的脑袋。

  「听说他曾得过海外学会颁发的奖。话说回来,课长整理的资料一直都很完美呢,市场分析的速度其实也比森川前辈快又正确。」

  「嗯,聪明的人也是分成很多种啊。可是,他不适合从商。在谈生意时太过听取对方的要求,也常常差点就签下了会让我们自己大赔一笔的契约。」

  「那样的人却很受欢迎,实在让人气愤呢。大家真是太没眼光了。」

  这么说的后辈其实在人事异动发表当初,知道单身的少爷将成为顶头上司时,应该也多少抱著期待。曾经用比现在还甜美三个阶段的声调跟和泉泽说话,每天的妆容与发型也比现在更讲究。可一弄清真相之后,她立刻变脸,对和泉泽保持冷淡的态度,对于这样的她,阳菜子并不讨厌。

  「小鞠,那森川前辈呢?他单身,工作能力强,又会照顾人,我觉得很不错哦。」

  「啊──好像很受欢迎呢。可是我就算了。森川前辈属于很有攻击性的类型不是吗?野心太强让人有点承受不住。」

  最后她涂完唇蜜,收进化妆包,碎念:「这个公司没什么好男人,不过邂逅总是发生在不期然间啊。」阳菜子对于嘴唇总是丰润有光泽的她感到佩服。对阳菜子而言,化妆只不过是为了「变成不是自己的脸」,并非为了让谁欣赏。

  同时,听到后辈意外冷静地分析森川,觉得自己似乎瞧见她未知的一面,心中一阵赞叹,不过她佯装出什么都不懂的表情。比起点头附和,装作什么都不懂,会更容易套出对方的话。

  「有这么夸张吗?我觉得他跟其他人差不多啊。」

  「就是有啊──!可是在表面上,他很深藏不露。我听在秘书室跟我同梯的人说,森川前辈常在假日跟那些高层去打高尔夫球哦。」

  「咦,是哦,还真不知道。」

  「其实,我前几天也碰巧在银座的酒吧,看到他跟山城专务董事一起喝酒。很奇怪吧,明明只是一个主任,工作的管辖范围也不一样。所以隔天我就故意装作没事一样问了他这件事。他本人保持得很镇定,但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慌。换句话说,这不就说明了他其实别有用心?」

  「山城董事……是人称前社长左右手的那位?」

  「没错没错。要不是世袭制,听说他绝对会成为社长。对课长今后将会继承公司这件事,还曾经面有难色呢,而且,听说还相当明显。在课长底下工作,却跟这种人有所接触,我是觉得不太对啦。」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警戒心会那么强啊。

  啊,请不要说这是我告诉你的哦,看著后辈伸舌头拜托,阳菜子当然坚定地对她点头。

  「如果课长也能稍微振作一点,我们就能安心工作了啊。他人很好,又体贴下属。」

  「这一点大概是遗传到董事长吧。『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替人著想及利他的精神才是生意的基础』。会如此提倡这种观念的公司,现今应该少之又少了。」

  「课长每次说到这个,可都是真心诚意哦。我似乎稍微理解社长为什么会倾向独自经营了。身边倘若都是心灵这么纯洁的人,公司反而会败坏吧。」

  阳菜子跟著苦笑的后辈一走出洗手间,视野内就突然冒出那个相信公司团结一致,内心纯洁──或者说天真的长腿男,他正踢踢躂躂四处奔走。一发现阳菜子的脸,和泉泽的表情便整个柔和起来。

  「……真是脸小得没意义,太没意义了。」

  后辈似乎也跟她一样失望,并且怜悯地拍了拍阳菜子的肩膀。

  「那我先走了,请加油,好好照料他吧。」

  她一说完,就快步转身离去了。她大概不想连午休时间都跟和泉泽有所牵扯吧。很能明白她的心情。但是唯一一个不懂的男人正像只小狗跑过来。

  「望月~太好了,还以为你到外面去了。」

  「之前我就想说了,工作的时候叫我『望月小姐』,私下却只叫『望月』,这样不是太奇怪了吗?一般而言应该要相反吧?」

  「咦?是吗?工作中不是要稍微保持距离比较好?」

  我跟你的距离从来就没有缩短过。

  阳菜子吞回这个反驳,愚蠢的对话只会让自己疲累。反正不管说什么,和泉泽都不痛不痒,不会沮丧。

  「所以呢,你有什么急事?」

  「没有啦,我想来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就是那个啊,之前我后来不是因为要开会结果没去成?所以就想在今天请你,李桃庵的当季御膳便当。」

  「你还记得啊,不用了啦。」

  「不行,我们说好了。啊,还是你很忙?这样的话,我们改约别天也行……」

  和泉泽在公司内大方邀请她用餐是件稀奇的事。他们虽然同梯,却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因此基于划清界线的理由,和泉泽若要邀她去喝酒或者有事找她商量,十有八九都是在下班后无人的场所开口。难道他真的很担心没精神的阳菜子?还是因为昨天的事让他承受不住,很想跟谁聊一聊?

  阳菜子没辙地耸耸肩,不管怎样,她也得在星期日之前,尽可能收集情报。

  「你既然要请客,那我就陪你吧。不过,地点要改成桂花楼。我现在不想吃日本料理。」

  「咦──那不然维侬呢?那里的生义大利面很好吃,午餐的套餐也相当不错……」

  「不,不是桂花楼我就不去。还是说我自己一个人去。」

  阳菜子对苦著脸的和泉泽哼了哼。

  北京烤鸭也好,鱼翅也好,她知道和泉泽昨晚吃的那一餐,丰盛到让他根本暂时不想再看见中华料理。那些香气排山倒海地窜进鼻腔,阳菜子却一口也吃不到,累积下的怨恨可是深得很。

  和泉泽看著阳菜子不选一千日圆的商业午餐,而是单点乾烧虾仁与勾芡炒饭,再加上煎饺,他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你那么瘦,却这么会吃呢。」

  「因为我昨晚没吃晚饭。」

  「所以气色才这么差啊。不行哦,饭要好好吃啊。这里的糖醋里肌很好吃,要不要加点?」

  「好。」

  阳菜子之所以空腹,一部分是因为她睽违这么多年后,重拾了基础锻炼。

  坐电车到公司需花三十分钟以上,这样的车程她改用跑步通勤;下班后前往健身房,用健身器材锻炼三十分钟,再游泳游个十公里;回家的那段路当然是跑步。从那天见了惣真之后,她就开始这么做。

  不过五分钟。

  虽说是全力冲刺,也只不过就赶了这么一点时间,她却气喘吁吁。这对阳菜子而言是意料之外的震撼,比起无法在时间内抵达约定地点,更让她感到屈辱。

  说来也奇怪。她并不想成为什么忍者,所以封印了所有技能,也不再锻炼。在自己的选择下,这明明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她却不甘心本来能办到的事变成办不到。

  「所以呢?你有什么事想找我商量?」

  「咦?」

  「没什么咦不咦的。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不赶快说,饭就要吃完了哦。我可没有闲功夫还跟你优雅地享受饭后茶点。」

  在没好气的阳菜子面前,店员送来了和泉泽帮忙点的芝麻球与杏仁豆腐。她其实也不是没有注意到,这样点下来也许比李桃庵的当季御膳还贵,但转念又想,反正这人是个少爷,便不客气地合掌开动。

  「你说对了。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望月啊。」

  「你想瞒吗?或者应该问,你动过想对谁隐瞒事情的念头吗?」

  「啊哈哈,的确,我从以前就非常不善于说谎或者藏心事。」

  「你不是当社长的料啊。令尊跟爷爷都很头痛吧。」

  「嗯,我想也是。我要是勉强继承,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啊。」

  昨晚和泉泽对于三井的提案有何感觉,她不清楚。说话的人始终是三井,森川则挑好时机附和,像是为了松懈和泉泽的警戒心。在这当中,和泉泽一直「嗯嗯」、「啊」、「是啊」净回些暧昧不明的答案。

  唯独在听到「社长正在等候,我们换地方喝吧」的时候,他的声音一变,反问:「父亲知道这件事?」

  阳菜子没有漏听三井那意味著得逞的偷笑。──是啊,没错,令尊与一半以上的董事都赞成这提议。只要你也点头,这件事就能圆满解决了。

  是这样啊。和泉泽回答的声音就像即将断掉的线那般细。

  「望月,你曾说是被爷爷……董事长的理念打动,才决定进我们公司的吧。」

  「我说过这种话吗?」

  「在内定者亲睦会的时候。我很高兴所以才记得。」

  「这样啊……不过,你为什么高兴啊?」

  「因为我也是啊。小时候,每次听到爷爷说起他想打造让每个人都幸福的公司时,我都会格外自豪。我进公司的原因就是想守住这家公司。」

  阳菜子真心感到佩服,叹了一声。她本以为他什么也没想,只是靠走后门才进这公司,感觉有点对不起他,于是她端起热茉莉茶倒进和泉泽的杯子里。

  「好好努力。只要继续奋斗,就算得不到梦想成真般的未来,这份努力还是一定会获得某种形式的回报。做一个正正当当的人。珍惜身边的人,心怀感谢,坚定踏实地走,才是迈向成功的最好捷径。」

  和泉泽模仿董事长的模样,稍微扁起嘴默背董事长说过的话。就跟阳菜子在大学三年级的秋天,公司说明会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觉得很了不起,但理想论毕竟是理想论。旁人会用鼻子嗤笑,因为是成功者才有办法说这些。这世上哪能如此尽如人意……我爸就是这类人。老是跟爷爷吵他说的只是漂亮话,时代落伍,现在的时代没有好混到光靠理想就能维持公司。」

  「……这种话可以告诉身为一名员工的我吗?」

  「现在只是以同梯的身分聊些对家庭的抱怨。而且望月你不会说给别人听吧?」

  无法断言不会的阳菜子暧昧地笑了笑。

  如果现在惣真过来逼她说出公司的现况,判断有此必要的阳菜子就会回答吧。和泉泽这份无条件的信赖,有点沉重。

  没有发现阳菜子的犹豫,和泉泽继续说:

  「所以当望月毫不迟疑地说『因为董事长的话太棒了,我才将公司设定为第一志愿』时,我高兴得快哭了。当下就想我要跟这女孩做朋友。起初那三年,我们的部门不同,很难有私下交谈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

  阳菜子回想起和泉泽刚换到现在的部门时,一看到她,脸上就焕发出光彩。打从第二天起,他就老是「望月小姐、望月小姐」地缠著自己。那时候,部门的每个人都不清楚和泉泽是个什么样的人,「哎呀,发现少爷的罗曼史了。」大家的目光都兴奋起来,可是渐渐地,任谁都看得出来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直到最近,「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他这么喜欢你真是太好了(别来找我就好)。」同事常用这种同情的视线守护她。

  弄清理由之后,她并没有涌出什么感到可贵的心情,只是长年的疑问得到解答,稍微释然了点。

  「可是真的说过话后,才发现望月很冷淡,让我吓到了。我一直以来都以为对爷爷的话产生共鸣的人,肯定很热情。」

  「辜负你的期待,真抱歉。」

  「我不是这意思啦,现在我已经知道你很温柔又很会照顾人。无论是工作还是麻烦的杂事,都绝对不会松懈。跟你在一起工作,就明白你果然跟我想的是同类人,逐渐被你吸引。」

  尽管她明白这句话没有什么深意,不,正因为明白才更让她哑口无言。这家伙真的是三十多岁的大叔吗?阳菜子目不转睛地回望他,怀疑这人难不成是穿上人偶装的幼稚园儿童。

  「你啊……不稍微注意一下,你的言行举止就会超越天真无邪,让人听不下去。」

  「啊,呃,抱歉。」

  「社长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至少要成为经营者的人怎么可以这么漏洞百出呢,要是你不去读懂别人背后的意思,可是会被骗到脱个精光哦。」

  「也是啊……我就不适合这种。」

  和泉泽目光低垂,落寞地只用嘴角微笑。

  「其实原本该是哥哥继承我家公司的。」

  「哥哥?你有哥哥啊?」

  「本来有。他比我大五岁,自庆应商学院毕业,学的是中小企业论、领导者论等等,是精明干练的企业家类型。很聪明,从以前就很受女生欢迎,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也拥有所谓的领导者风范,他的身边总会聚集很多人,跟我完全相反。」

  阳菜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听他说。和泉泽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说起自己的事。

  ──话说回来,我对和泉泽一点也不了解。

  这时候她才发现他常来找她说话、亲近她,却很少聊到自己的事──除了商量关于女性的事。

  「对我爸而言,他是引以为傲的儿子,哥哥自己也有接手公司的打算,曾夸下海口,既然要做就扩大经营,放眼世界,甚至因此跑到美国攻读研究所。不过,谁也无法预料人生会发生什么事。结果他从此没有再回日本,就这样下落不明了。」

  「啊?你的意思是失踪?」

  「唯一知道的只有他人应该在美国的某个地方。跟当地认识的女朋友突然结婚后,就不告知我们他人在哪里,也不回来。」

  「还真是……相当热情……」

  「我可是吓傻了──他明明老说什么『不要去追女人,要让女人来追自己;被一个女人绑住,自称专一,是不受欢迎的男人挂在嘴边的藉口』这种惹人厌的话。」

  和泉泽似乎真的很惊讶,两手大张,做出美国人常有的过度反应。

  「不过……该用浪漫还是什么来形容呢?对你哥而言,这应该是件幸福的事。」

  「也许吧,但这种事一发生在自己身边,就有点麻烦了。对方是当地中小企业的千金,将来也准备继承家业,所以不可能嫁来日本。哥哥还说对方告诉他男人到处都有,她一点也不困扰,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所以,一通电话交代『因此我要留在这里跟她结婚』之后就不再联络了。在他对那人还没退烧之前,应该会一直维持这样吧。我爸口吐白沫昏倒了,爷爷倒是捧腹大笑。」

  「这就是为什么你被选中了。」

  「是啊。毕竟只知道美国的某处,根本无从找起,再者,我本来就打算进入公司,以前想从事的是能源开发,结果一堆计画都被打乱了。」

  身为研究者,他很优秀。阳菜子回想起后辈说过的话。哥哥以经营者的身分治理公司,弟弟对支柱事业贡献心力。这画面如果实现,对家族企业而言是最理想的愿景,说不定也就没机会让松叶逮到侵入的机会。

  「你没有想过为了做研究而换去别家公司吗?」

  「在爷爷的公司成为研究员,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所以就算不是原本希望的形式,我也想守护住公司。」

  很天真吧。和泉泽挠挠头,还说他从没考虑过原来适不适合这么重要。

  ──所以他们才会盯上和泉泽。

  开发氢能源是IME催生的重点事业。即使无法立即获益,但足以让世人看到公司对社会的贡献,也能提升公司信用度。可是正如三井指出的一点,这项事业与公司的规模不相称。好不容易赚来的利益瞬间就消失,针对这点,的确已开始出现不满的声音,认为规模应该要缩小。这件事的动向,和泉泽肯定比任何人都更加关切。如果有人主张合并是为了保护开发事业,那么和泉泽也无力拒绝。

  她很想追问他打算怎么办。合并之后,恐怕会有一批大规模的人事异动。一家由森川当内鬼而成立的公司,想来董事长所说的理念总有一天会不见吧,这么一来,纵然保住了研究,也一定失去了意义。

  然而就在她犹豫时,和泉泽的表情有了转变,又回到平时那温吞的笑容,喝起茶来。

  「所以啊,我想跟望月商量的是有关爷爷的事。虽然有些冒昧,但你这个星期天有约了吗?」

  「早上以外的时间,我有空……」

  「我想去探望爷爷,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去,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

  「……你这话有很多地方有毛病,呃……首先,董事长生病了?」

  董事长的确鲜少出现在公开场合,但听说高龄八十三岁的他还很勇健。和泉泽把头左右晃了晃,急忙解释:

  「抱歉抱歉,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感冒而已。我只是想他应该很闲,最近又有段时间没见了,所以才想用探病的名义去找他玩。」

  「那为什么会需要我跟去呢?这样很奇怪吧。」

  「什么为什么,当然是想跟他介绍你啊。」

  「所以我问为什么。」

  「爷爷以前就说过想见见望月啊,因为我常提起你的事。啊,不用去管他是董事长什么的哦。爷爷从以前就会招待自己中意的年轻员工来家里玩,没什么好觉得拘谨。」

  所以说啊一般看到家人带异性回来说「想介绍一下」大部分的人都会以为是那么一回事就算你其实没有那个意思身边的人也会如此看待而产生误解吧再说如果我不小心也以为是那样你打算怎么办会负起责任吗你这个傻蛋。

  在心里一口气劈哩啪啦地说完一长串。

  从至今为止的经验,她早已深刻体会到把和泉泽的话当真,只会让自己很蠢。或者应该说,照他字面上的意思直接理解就对了,过度解读只是徒劳。

  透过胀大的鼻腔慢慢调匀呼吸,试著让自己平心静气。

  「……话说回来,你和那个叫美波的女孩后来怎么了?还顺利吗?」

  「啊──不知为何,完全联络不上她啊──」

  如她所料。

  那天的午餐约定泡汤后,她一直没机会给他忠告要他别再接近美波,但心中也猜想到弄丢合约书的美波八成不会再接近和泉泽。是谁抢走的?被和泉泽发现了吗?对变得疑神疑鬼的美波而言,用天生的迟钝攻击问她「怎么了──?」的和泉泽,看起来就是一个形迹可疑,深藏不露的男人。

  「所以说是自然消灭喽,请节哀。」

  「似乎是。我似乎老是遇到这种呢,从来都没有交往持续半年以上,为什么呢?」

  「应该是你的反差太大了,我是指负面的意思。」

  故意用和泉泽也能听见的音量喃喃,他却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反而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眼睛发出光彩。

  「对了,我昨天为了公事去一家店,遇到非常出色的一个人。年纪应该比我轻,可是我第一次遇到那么漂亮的女性啊。有气质又聪明,内心很坚定却不张扬,而且又好性感。」

  「……换句话说,她就是所谓的坐台小姐吧?」

  「我第一次去那种店,紧张到不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虽然想再见到她,但她一定不会把我当一回事吧。可是她真的很温柔哦,我说的话她都津津有味地听进去。」

  「那是当然的啊,你付了钱耶。话说回来,那种地方的女人漂亮又聪明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下次要交往的话,希望能找到那种对象啊。吶,望月,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让那种女性对我留下印象?」

  「带著黑卡每天上门是最好的办法。要是因此破产了,你可别来找我哭诉。」

  接下来打算把钱拿去高级俱乐部进贡啊。别说是否记取教训了,喜欢的女性类型更加劣化的事实让阳菜子感到无力。亲自粉碎可能隐藏在「跟亲人见面」这句话背后、一微米的粉红色泡泡的可能性后,只觉反倒舒畅不少的阳菜子站起身。午休时间结束了。

  「笨蛋。总之,星期天的时间确定后再告诉我。」

  「咦,你愿意去吗?」

  「难得有机会可以见到我敬爱的董事长,没理由拒绝啊……真是的,我像个笨蛋白担心你一场。」

  这一次她用不会被听见的音量嘟哝,再形式上地说声「多谢招待」后就快步走出店家,只听忙于结帐的和泉泽在她背后没用地大叫:「等等我啊!」

  回到座位时,看见森川心情愉快地在用电话谈生意。虽然不知道在昨晚的第二间店里他们谈了些什么,但对他来说,显然很有成果。事实上,和泉泽也在摇摆。

  这时候,好比在印证她的想法般,阳菜子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惣真的回信。

  〈这个情报有利用价值。继续追。〉

  内容跟她原本期待的完全相反,她感到一阵失望。如果是在经济产业部就算了,任职于外交部的惣真拿到这种情报有什么好处啊,阳菜子不免疑惑,但转念又想,他是个不管跟自己有无关系,总是全方位布著天线的人,问他这问题也没有意义。这男人从以前就这样,村里的谁跟谁吵架,哪家的狗什么时候吠叫,无论多么琐碎,他都钜细靡遗地掌握住。主张情报才是真正的武器,是宝物,并彻底收集的态度值得令人尊敬。虽然她一点也不想模仿。

  无可奈何。阳菜子抬起沉重的腰。

  阳菜子自己也想知道森川真正的用意。说服和泉泽是他的目的吗?或者那其实只是内鬼行动时顺便这么做?既然他已向和泉泽表明自己在为此事奔走,应该不会再像利用美波时那样,明目张胆地对他设圈套,可是又无法断言其可能性是零。关于合并一事,阳菜子什么忙也帮不上,但如果是会伤害和泉泽或这家公司的行为,她还是想阻止。

  ──总之先从手机下手。

  她打开电脑,确认部门内所有人的预定表。森川在下午两点跟业务部、四点跟法务部各有一个会议。与业务部的是按时碰个面的定期例会,搞不好就在吸菸室解决了,快的话十分钟便结束。但他曾提过现在手上的工作关系到国外政府,所以与法务部的会议,应该是为了确认法律关系相关的手续。这么一来,部长应该也会一起出席,他大概会被绑住一个小时。

  阳菜子决定观望情形,等四点钟到来。

  斜眼瞄到森川抱著一叠资料做准备,她便走向纸杯式的自动贩卖机买咖啡。算好森川急冲冲走向电梯的时机,她故意在擦肩而过时与他相撞。

  「好……烫!」

  「哇,对不起!还好吗?」

  阳菜子小心避开资料,只把咖啡洒在森川的西装上。森川看著腹部侧面染上的大片污渍,不快地皱起眉头,阳菜子装出有点过度的慌乱反应,对他低头致歉。

  「真的很抱歉,怎么办才好?哇啊,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这种事。」

  「没事,这一点痕迹不用在意。」

  「可是你这西装很高级吧?这附近会有洗衣店吗?不知道要花多久。」

  「真的没关系。我接下来有会议要开,后续就没有什么安排,到时候我再自己送去洗衣店。」

  森川被阳菜子的纠缠弄得著急,声音透漏出他的不满。可是阳菜子并不让步。

  「就算是这样,也得先把污渍去掉啊。请脱下来,在你回来之前,我帮你做点紧急处理。」

  「是吗?那就交给你了,弄好以后帮我随意放在旁边。」

  大概是赶时间的关系,森川把西装随手丢给她,自然也就忘了把手机抽出来。

  正如她预料,像森川这种人,绝对不会让上面的人等待。幸好这个老招数有效,她放下心中大石,并拿起西装往共用的简易厨房走去。俐落地简单清理过之后,她偷偷抽出真正的目标──手机。密码当然早在吸菸室里就确认过了。

  ──果然什么都没有留下。

  电话、收信匣、LINE的通话纪录以及联络人资讯,然后是电脑上也能确认的免费邮件信箱。她把手机上可以连结到的各种资讯都浏览过一遍,没有一丝可疑的痕迹。信件与电话的纪录多半已经被删除了,可是让阳菜子惊服的是居然连三井的电话号码都找不到。如果是用假名新增,那阳菜子可就一筹莫展了。真是令人傻眼的警戒心。

  ──小心起见,最好也确认一下他的电脑。

  不管有多力求完善,也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像森川这种做事周详的人,一定会留下什么可以保全自己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在同一天多次设计他,会有风险。

  她等森川回来时,假意向他道歉,并迅速确认了他电脑的密码。隔天,森川先跑完外务后才进公司,阳菜子刻意泡了一杯滴漏式咖啡给他,「这是昨天的赔礼」再次郑重向他致歉。

  「洒了咖啡的赔礼又是咖啡,你是在暗示我要再洒一次吗?」

  「可是森川前辈不是喝到都成瘾了吗。而且我还有准备巧克力,请在休息时顺便享用吧。」

  「哦,这不是WITTAMER吗?这我很喜欢,不好意思让你破费啦。我就心怀感谢收下了。」

  不愧是森川,随口就能说出店家名称。如果是和泉泽,恐怕就连这是在百货公司买的高级巧克力都不会注意到。

  ──希望能顺利生效。

  巧克力真的只是礼物,但她在咖啡里添加了捣成粉末的发汗丸。当然这也是跟穗乃香要来的东西,据说跟咖啡因混合后药效不会立即出现,昨晚阳菜子测试时,药效约在两个半小时之后发挥出来。可是每个人的体质并不一样。森川是在喝完咖啡经过三小时之后才开始出现症状。

  「森川前辈,你还好吗?流好多汗吶。」

  待在会让人脚底发冷的室内,森川的额头却不停冒汗,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异样。森川对著一脸关切的后辈,偏头纳闷地问:

  「奇怪,大家不觉得热吗?」

  「不会,反而还觉得冷,甚至想去拜托总务调整一下空调的温度呢。前辈会不会发烧了?」

  「食欲没有减退,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不是吧,光是这些汗就十分不对劲了。不妨先吃一下这个成药吧,这在感冒初期很有效。季节转换的时候本来就很容易感冒,要多当心啊。」

  ──干得好,小鞠!

  阳菜子悄悄地为她鼓掌。她听说,感冒药所含的抗组织胺成分与发汗丸的成分若是顺利结合,就会比一般情况还更加助长困意。

  这个发汗丸也一样是那名制造出烟雾弹的忍者开发出来的东西。比起为了任务,那人更像是在开心埋首进行研究,所以虽然是同伴也会觉得不安。

  森川的脸颊看起来愈来愈滚烫,频频喝水,虽然不免有点担心是不是效力太强,但照理说这药只会让体温上升、盗汗,除此之外没有多大影响。

  快要到下班时间时,和泉泽也终于忍不住出声喊住开始头昏脑胀的森川。

  「森川,你今天就先回去吧。我已经收到今天截止的资料,不是也没有其他急件了?」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先走……」

  「那我也下班吧。何况今天是星期五,大家都想回家了吧?就定今天为不加班日。对了,接下来没有事的人,一起去喝酒吧。我请客!」

  唯有这种时候和泉泽才会动作迅速,周围立即传出欢呼声。现在并不是繁忙时期,身为上司的和泉泽与森川愿意率先下班,大家自然高兴。阳菜子也跟大伙儿一样装出开心的样子,兴冲冲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然后,跟各位同事告别的她走进咖啡厅打发时间,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才一面观察动静,一面走回公司。

  大概是被阳菜子他们影响了,其他部门的人也全走光,整间办公室没有任何人留下来。阳菜子感谢自己的好运,笔直走向森川的办公桌,用她偷瞧来的密码登入电脑,不只是邮件,她还打开所有资料夹搜寻。

  可是里头找不到一丝可疑的内容。分类得乾乾净净的信件匣里全是业务上的往来信件。别说是三井,就连跟社长串通的内容也没有。

  ──太奇怪。

  到了这一步,阳菜子终于有了不祥的预感。

  太不留痕迹了。即使是个间谍,森川所做的也不过只是在公司内奔走打桩的程度。指派人去偷合约书是恶劣的行径,多半出自他的独断,可是社长也同意的任务根本不需要如此戒备。

  脖子上冒出一堆鸡皮疙瘩。

  说起来,森川的行动这么张扬又这么大胆,阳菜子怎么会毫无察觉?即使她早已不当忍者,养成的习性可不是那么简单就会消失。周遭假使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她也应该会超越五感,有所警觉。

  脑海闪过一个可能性。不,不可能有这种事,脑子焦急地想打消这念头,但本能却告诉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

  「──好了,到此为止。」

  正当她要擦去额上的汗水时,一道空气被划破的声音传来,有东西刮过她的左脸颊。下一个瞬间,喀啷一声,有东西刺进桌上的笔架。

  脸颊一股麻热,她知道血液正在渗出来。可是比起疼痛,惊骇与恐惧先支配了她全身。

  明明想回头,却动不了。

  原本应当毫无人烟的背后,冒出来路不明的人。

  「你不觉得这东西做得很精巧吗?不说的话,谁都会以为这是钢笔。实际上,我也一直都插在胸口,从来没有人起疑过。」

  熟悉的声音。

  连脚趾都变冷了。可是阳菜子像被诱导似的,乖乖拿起那支像钢笔的东西。厚实的分量,透进手掌的触感。阳菜子过去也曾经拿过类似的东西。在村子里的时候,她曾被迫练习投掷过许多次,只为了射中前方十几公尺的目标物──这是笔型的飞镖。

  「飞镖这东西虽然依旧是我们最基本的配备,但在如今这时代,它很难派上用场呢。还真没想到我会在这地方用到它。」

  「为……什……么?」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呢。最近老觉得奇怪,原来望月你是同伴啊。」

  阳菜子这时总算僵硬地转动脖子,回头去看声音的主人。

  只见和平时感觉不同的森川站在那里。他靠著墙壁,嘴角歪斜,身上散发的异样气息,让人纵然不愿也会察觉。她动不了是因为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太过明目张胆的敌意与杀气压制住阳菜子。

  「……你是忍者?」

  鞭策自己的脸颊肌肉,想办法从脑子发出号令,生涩发出的声音慢慢地让阳菜子回到平时的模样。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

  「真正确定是现在的事。在赤坂的小火灾也是你搞的鬼?」

  阳菜子把头用力一点,森川便懊恼地仰头。

  「果然,那件事太不自然,却又没发现任何人留下的踪迹,我才半信半疑。你很会隐去自己的气息呢,但相对地,做事太过虎头蛇尾。把我的手机连同西装外套一同抢去,还对我下药,虽然不知道你在急什么,但也招惹得太频繁了。简直就像在说『请快点发现我吧』。」

  阳菜子无话可回,只能咬一咬唇。

  一开始她曾经怀疑过。森川或许也是来自别的村庄的忍者。可是她转而认定这种充满野心的男人不可能会是忍者。在进行确认之前,阳菜子就自以为是地抹消了这个可能性。

  「要不是到了今天发生这种事,我不会发觉是你。你跟我待在同一个部门,却没感受到半分迹象。是谁在指使你?和泉泽──不可能吧?」

  「没有人指使我。而且你没发觉也是理所当然,自进公司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用上忍术。」

  舌头总算灵活了起来,阳菜子轻轻叹气。

  「我拋下了村子,正确来说,我已经不是忍者了。」

  闻言,森川的眼底跳动著愉悦。

  「咦,那我们一样都是逃忍,从这点来看,我们也是同伴啊。」

  「森川前辈也是?怎么可能,既然这样为什么……」

  逃忍──离开村子的忍者,就像阳菜子这样,一定会被限制行动。在现代的日本社会,只要不过隐居生活,就很难隐瞒自己身在何处。大部分的人跟阳菜子一样,因为害怕被社会抹杀掉,只好遵循村子的吩咐。

  可是森川满不在乎地随口回答:

  「为什么可以这么自由行动?需要问吗?当然是因为我优秀。如果不想遭人下手,身上当然就得备齐会让对方有所顾忌的武器,不是吗?」

  「既然……你想继续当忍者,那你一开始就没必要脱离村子不是吗?」

  「哦,你是讨厌干这一行才逃离的啊,我不一样,只是因为听命于人不合我的脾气。为了村子,为了主人,这种生活我可不要。我想为自己赚钱,也想挣得应有的地位与名声。断然不会当一个只能活得像影子,从小被养大的一条狗。」

  森川说完,耸了耸肩。

  再次深切悔悟自己的天真。明明只要稍微思索,就能推测得到的事,却把现实扭曲成对自己有利的解释,最后换来这种结果。

  「所以呢?你来自哪个村子?」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

  「哈,也是。那我换个问题吧,你既然讨厌当忍者,甚至不惜脱离村子,那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被情势所迫。课长来找我商量弄丢合约书的事,把它拿回来时,才知道森川前辈牵涉在其中。」

  「那果然也是你啊,弄丢时我就觉得奇怪。」

  「……为什么要利用美波?」

  看到森川这种毫不愧疚的模样,阳菜子的怒意渐渐涌上来。不,也许她真正气的是自己,有一半近似于迁怒。

  「你自己也有办法偷吧?更何况,目的若是公司合并,你不是根本就没必要做这种事吗!」

  「因为这样比较有趣啊。」

  前往客户那里时的营业式随和笑容,又浮现在森川的脸上。唉,看到这张脸,阳菜子领悟到这人的表情也是装出来的。只怕那一目瞭然的服饰打扮跟清爽的感觉也全出于计算。化身成常有的类型,融入公司里面。

  「望月真有勇气啊。那种类型的人,果然会激发母性本能吗?」

  阳菜子明白这嘲弄的语气是在挑衅她,因此不做任何反应。森川似乎也没有期待她反驳。

  「可是我最讨厌那种人,光想到这种笨蛋是我的上司就让我肠子绞痛。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扮演好部属的角色,所以这点程度的恶作剧是可以被原谅的吧。当时如果顺利,我就能抓到他的把柄,我们的商谈也会更进行得更圆满。」

  怎么可能会被原谅。阳菜子狠狠瞪著森川,他倒乐得笑到肩膀都在抖动。

  「反正社长也有这个意思,这次的合并几乎等于成了。那个少根筋想必明白他要是拒绝松叶的提议,公司说不定会完蛋。董事长虽然不愿同意,但只要社长跟少根筋赞同,在临时股东会中就能通过决议。我已经跟公司的来往银行打好招呼,就只剩召开临时会了。」

  「所以你才愿意把自己的真实身分泄漏给我吗?」

  「没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而且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会发现证据的踪影。」

  森川说完,就举起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所有的情报都存在这脑子里面,这地方不用担心有人来偷,如同固若金汤的保险箱。」

  接著他悄然无息地靠近阳菜子,轻松地扭转举高阳菜子的右手。毫不留情的蛮力让阳菜子忍不住痛苦地叫出声。

  「所以说,抱歉了,我要删掉所有的录音。」

  「什……」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夺走手上的手机,阳菜子虽然试图抵抗,身体却被森川压制在办公桌上。侧面的腹部被桌角抵住,阳菜子发出闷哼,但森川对她不予理会,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阳菜子失去平衡往下滑落的身体,就这么被森川制伏在地板上,紧接著他淡漠地跨坐上去,剥夺她全身上下的行动。受伤的脸颊被按压在地板上,阳菜子吃痛地从紧咬的牙缝间发出哀号。

  ──一模一样。

  阳菜子想起她所认识的人当中,最优秀最冷漠的那张脸。虽然心有不甘,但森川跟他给人相同的感觉。不,这男人比他更加心狠手辣。为了达成目的,能毫不犹豫地干下伤人这种事。即使是同伴,他恐怕也会拋下。

  所以他才脱离村子。

  因为除了自己之外,没有什么事物更重要。

  「你果然也把这段话录下来啦,动作很快嘛。」

  她的密码什么时候被偷去的?森川一面哼著歌,一面操作阳菜子的手机,过了几秒钟,就把它拋在地板上,一副他全都处理好的样子。

  「为了以防万一,我把它重置了。通讯簿当然也全都不见,待会儿我再传工作上需要的联络人资讯给你。」

  「可以放开我了吧!让开!」

  「很有气势嘛。可是望月,你这个女忍者怎么连一个桃色陷阱都没设呢?我还挺喜欢你这个人,说不定会中计哦?」

  不含任何情绪的声音一说完话,森川便扯住阳菜子的头发,把她的脸转向自己。

  「哎呀──我把女孩子的脸刮花了。」

  「明明一点都不愧疚。」

  「我是不愧疚啊,所以也不会跟你道歉。」

  然后他似乎完全失去了兴致,手随意一甩,阳菜子的头就因反作用力撞向地板。

  「以后不要再有任何多余的举动,我很讨厌有人在我眼前乱晃。我有各种方法可以让你一个人闭嘴哦?可是,我毕竟还是不忍心看到可爱的后辈受伤啊。」

  明白我的意思吧?森川像在哄小孩一样,故意用令人酥麻的声音说。

  然而,森川的行动却跟他的话完全相反。他的掌心狠狠地往阳菜子的太阳穴压下去,阳菜子虽然感觉到脸上的伤更加皮开肉绽,这次却毫不作声。下嘴唇被她咬得过于用力,鲜血渗了出来,发现这点的森川感到有趣地扬起单边眉毛,然后伸出手指挑高阳菜子的下颚。

  「很有骨气嘛。要是在别的地点,我会跟你玩得更尽兴啊。」

  「谁……要跟你这种人……!」

  「你会不会太作贱自己了,怎么会去站在少根筋那边呢?那男人一点也没把你当女人看哦?就是因为预料到你行不通,我才会利用美波啊。」

  「那又怎样,那跟我没关系!」

  「哈哈──真厉害,好专情呢。不错不错,我不讨厌这种女人,也有点想看看要痛到什么程度,你才会屈服呢。」

  听到他狂态大放的声音,阳菜子奋力地让就要服输的自己振作起来,抬眼怒瞪森川。

  可是森川大概感觉到阳菜子的眼神中浮现的恐惧,顿时失去兴趣,不拖泥带水地站起身。

  「好了,那我先回去了。望月也不要太晚回家哦……夜晚的道路很危险。」

  冷冷地看了一眼无力回答也无力站起来的阳菜子后,森川就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走出办公室。

  等他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阳菜子才终于起身。被紧抓过的手腕留下明显的指痕,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附近的办公桌上抽出卫生纸,擦去地板上沾到的血迹。

  ──这如果是地毯,他压的一定会是另一边的脸颊。

  凡事都经过缜密计算。自觉到自己没有任何地方能赢过他,阳菜子全身上下的力气尽失,再次坐倒。

  森川一定说到做到。如果阳菜子不记取教训,又有任何举动,他肯定真的会让阳菜子再也站不起来。

  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恐惧。

  突然,耳边传来奇怪的喀喀声,她才发现是自己的鞋子敲响了地板,双臂抱著身体也止不住颤抖,反而像引起共振一样颤抖得更厉害。冷静,冷静。她一面对自己说,一面反覆深呼吸。

  要穗乃香来接她吧。伸出手去拿手机时,才想起里头的内容都被删光了。

  看到此时的阳菜子,惣真会说什么呢?

  说不定连让她走进他的视野都不愿意。不,在那之前,她肯定会名副其实地真的被杀掉。思及此,不知为何,硬撑在肩膀上的气力就散了。既然一样要被杀,她比较希望对方是惣真。

  东倒西歪地站起来。

  自己走回去果然还是太让人心慌了。阳菜子再次深呼吸之后,一面回想穗乃香的电话号码,一面一码一码地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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