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at present 3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打开电视便看见球谷柊出现在电视节目里。

  他不是穿厨师服,而是黑色针织衫搭配半身围裙,在摄影棚的厨房里做料理。

  夏生在电视节目的料理单元看过球谷展露厨艺,但球谷也会上综艺或猜谜等与料理无关的节目,所以夏生一直以为他是厨艺精湛的艺人。不过,厨师好像才是他的本行。

  知道这个事实后再重新一看,会发现他做料理的手法很专业。

  镜头特写他切菜的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连指甲都保养得很漂亮。

  球谷将料理摆放到盘子上,以义大利巴西里装饰,淋上酱汁,然后端到来宾面前──光这个动作就美得有如一幅画。摄影机在拍摄时也很明显意识到这一点。

  拍摄球谷的时间甚至比他做料理的手法与料理本身还要长,这个节目的女性观众很多,大概是考量到观众的喜好吧?

  (啊啊,不过,他做的料理看起来好好吃……香草起司炖饭镶蕃茄……)

  这次的主题似乎是「不擅长下厨的人也能简单做出的宴客料理」。

  画面下显示的做法与材料的确很简单,但完成的料理却很时髦和华丽,让人食指大动。

  「好好吃!用烤箱烤过的蕃茄软软嫩嫩的,和起司与香草简直是绝配!」

  「看起来很可爱,也很适合做为派对料理。热呼呼的很好吃,放冷了好像也不错。」

  每一个试吃的来宾都对料理赞不绝口。

  球谷笑容满面地听著赞美,没有丝毫难为情的样子。

  「真的超好吃的!而且也很时髦。会做这样的料理应该很有女人缘吧?说,你是不是很有女人缘?」

  「是啊。」

  球谷没有谦虚地否认,而是泰然自若地回应固定班底的年轻搞笑艺人,在摄影棚引起一阵哄堂大笑。以肥胖的外表为卖点的搞笑艺人不死心地继续纠缠他:「你很瞧不起我们吧?」球谷回答:「你想太多了。」连笑容都让人感觉到他的游刃有余。

  从容、潇洒、完美无缺,乍看之下,他的确给人这种感觉。

  有人说他很迷人、很帅气,同时也有人说他的笑容很虚假、冷漠,他的本性应该很恶劣吧?但也有人说,就算他的本性很恶劣又有何妨?那是他在电视上呈现的角色,制作节目的人也很清楚人们对他的印象,最后还是决定请他上节目。

  夏生回想起在饭店大厅见到的球谷和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俊美,不过几乎没有看到他的笑容。他的笑容一定是商业笑容。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对他的评语是「个性好像很恶劣」,但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的确给人些许高傲的印象。

  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再加上得天独厚的俊美外貌,本来就很容易招人眼红,再加上他的态度,应该有不少人对他很反感吧?他是不是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所以才要寻找记忆使者?

  (他是厨师,不是政治家,一点小丑闻应该不至于对他的事业造成严重打击,不过,既然孤高完美的形象是他的卖点,也就是说他想借助记忆使者的力量来维护那样的形象吗?)

  夏生曾对猪濑说,即使在旁人眼中看来是微不足道的烦恼,对当事人来说却事关重大。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是人生胜利组的球谷也有想要仰赖记忆使者消除的记忆──夏生无法想像他也有想要消除的过去。

  不过,正因为他是人们眼中的成功人士,所以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辛酸吧?

  (我只是单纯对他想要委托记忆使者的内容感到很好奇而已。)

  姑且不论当事人自己的记忆,夏生不认为记忆使者会那么轻易接受「想要消除别人的记忆」这种委托。

  再说,如果记忆使者在一个月前消除了夏生的记忆,她应该已经察觉到有人在追查她,可能会产生警戒而避免活动。

  猪濑似乎在监视球谷,但夏生觉得记忆使者应该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然而,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开始放寒假几天后,夏生便收到猪濑寄来的电邮说,球谷柊似乎丧失了记忆。

  大概是因为夏生之前说过不要突然来找她,所以猪濑才会事先联络她,可是他却在电邮的最后加了一句「我有话想跟你说,今天会去找你」,宣告他会来找她。他还是老样子,不怎么在意她的时间方不方便。

  话说回来,现在放寒假,她多的是时间,而且她也很在意球谷的事,所以决定跟猪濑约在之前吃松饼的咖啡厅碰面。

  夏生穿上大衣,围起围巾,全副武装到达咖啡厅时,猪濑已经在店门口等她了。

  「你说球谷失去了记忆……是真的吗?」

  「好像是真的。」

  猪濑把手上的女性周刊杂志递给夏生,一脸不悦地说:

  「那已经是两个星期前的事了,就在和我们见面的几天后。我有掌握到他因为过劳累倒而住院,但在那之后就……」

  夏生翻开贴有便利贴的页面,「厨房的贵公子丧失记忆!是心因性失忆吗?」的标题斜斜地划过页面。

  她快速浏览那篇报导。

  报导上写著,大约两周前,球谷似乎被经纪人发现他在自家公寓晕倒。

  球谷很快就清醒过来,但和经纪人说话时,发现他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从旧的记忆到最近的事,他缺乏了片段的记忆。

  他心想会不会是因为晕倒时撞到头而去医院做检查,但检查的结果显示没有异状,所以医生判断压力造成心因性失忆的可能性很高。

  报导上还写著,所幸失忆对他的日常生活和工作都没有造成影响,所以他也不打算暂停既定的工作,但消失的记忆仍然没有恢复……

  「这是……记忆使者做的吧?」

  球谷在夏生和猪濑面前说自己不相信记忆使者的存在,然而几天后,他却在网路论坛上留言召唤记忆使者。

  猪濑说,球谷在网路论坛上留言过很多次,第一篇留言在很久以前,似乎是稍晚于莉奈失去记忆的时间。

  这几个月以来,球谷终始没有放弃与记忆使者接触,很明显地,他是认真在寻找记忆使者。虽然与球谷见面时他当场否认,但在听到夏生说自己的记忆被记忆使者消除后,或许他更加笃定了记忆使者的存在。

  在那之后,猪濑有传送电子邮件给他,但他似乎都没有回覆。

  不过,他始终没有放弃与记忆使者见面。

  「我太掉以轻心了,他召唤了好几个月,记忆使者都没有回应他,我以为记忆使者无意消除他的记忆。他一直没有和其他人约好碰面的迹象,却在我没注意时……我太大意了。」

  从那天之后,猪濑就一直在关注球谷的一举一动,甚至可以说在监视他,只要一收到球谷将出门和某人见面的情报,他似乎有时会跟踪球谷,直到确认他见面的对象为止。夏生也有收到猪濑的报告,所以知道他的行动。

  然而,球谷似乎在猪濑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成功与记忆使者接触。

  「但是……球谷想要委托的内容不是消除自己的记忆,而是别人的记忆不是吗?」

  「我也是那么想,不过,看来最后被消除的似乎是他自己的记忆。现在还无法断定是不是只有他的记忆被消除。」

  就像猪濑说的一样,球谷失去记忆这件事实的意义有两种解释。

  即是──球谷委托记忆使者的是消除自己和别人的记忆,以及只有消除别人的记忆。

  若是前者,便和四年前那起事件一样。当年的委托人大概是纱惠,她应该是请求记忆使者「消除面包店员和自己的记忆,以及相关人员的记忆」吧?为了把那个事实当作不曾发生过,她请求记忆使者把那件事从知情者的记忆中消除;倘若球谷的委托也一样,他失去了记忆就表示他的愿望实现了。

  然而,假如球谷委托的内容不是消除自己的记忆,而是消除某个人的记忆──他们还无法得知他的心愿是否实现了。或许记忆使者听从了球谷的请求,在消除「某人」的记忆后,从球谷的记忆中消除了关于自己的记忆;也有可能是球谷实际上真的见到了记忆使者,但记忆使者并没有接受他的请托,最后只从他的记忆中消除了关于自己的记忆。

  「记忆使者是没有接受球谷的委托,只消除了他的记忆?还是依照他的请求,消除了他和另外某人的记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知道被消除的记忆是怎样的内容。」

  猪濑从夏生手中接过周刊杂志,收进肩背的背包里。

  他重新背调整好背带,一副理所当然地说:

  「我们走吧。如果他失去记忆是记忆使者为了『湮灭证据』──表示在他消失的记忆之中具有与记忆使者相关的线索。」

  *

  两人在可以看见电梯的电视台一楼大厅等待球谷录完节目出来。

  猪濑在监视球谷时似乎事先做好调查,完美地掌握了他一整周的行程,甚至知道他星期几会在哪里的摄影棚录制什么节目。

  时间也掌握得非常精确,他们抵达电视台等不到五分钟,球谷便走出电梯。

  球谷很显眼,所以他们一下子就发现他了。

  「球谷先生。」猪濑趋上前去叫住球谷,球谷一脸诧异地看著他,接著看向他身旁的夏生。

  「……什么事?」

  夏生心中一惊。

  他们只有见过一次面,所以球谷不记得他们也不奇怪。不过,夏生很清楚知道另有原因。

  对了,因为球谷见过记忆使者。

  见过记忆使者的人,即使提出的请求没有被接受,关于记忆使者的记忆也会被消除。

  关于记忆使者的理论是,当事人会忘记寻找记忆使者时的事,以及寻找过程发生的事。都市传说的网站和论坛都如此写著,纱惠也一样,莉奈──她的情况似乎还残留第二次见面时的部分记忆。

  (他也不记得我了。)

  这是夏生第一次被人遗忘。虽然只有和球谷稍微聊过一次,但现在的她仍忍不住心跳加速。

  一想到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更亲密的朋友或家人身上,夏生的胸口便因恐惧而揪紧。

  这就是猪濑所经历过的事。

  「我们在这个月初见过面,您不记得了吗?我是K报社的猪濑。」

  「……很抱歉,您或许知道我现在的记忆很模糊。」

  球谷对猪濑的用辞和态度都比在饭店时拘谨,大概是顾虑到猪濑可能是工作上来往的对象。

  (他果然不记得了……)

  这种感觉让夏生感到很不可思议。

  猪濑面不改色──至少他没有表现出动摇的神情──向球谷递出第二张名片。

  「是的,我知道您的情况。我看过杂志报导上写您缺失了关于某些特定部分事情的记忆……而且原因不明。」

  「嗯,是啊……似乎是这样,不过我什么也不记得,所以不太清楚。」

  「能不能稍微和您聊一聊?」

  球谷接过猪濑的名片,脸上浮现踌躇的表情。

  「如果您看过报导,应该对我的情况很清楚,一切就跟周刊杂志上写的一样。」

  球谷大概没想到会被新闻记者采访关于自己失忆的事,也难怪他会拒绝。

  「就您所知的范围即可。」然而,猪濑仍然不死心。

  「报导上写著您在八日的早上晕倒被人发现,您记得七日的事吗?这个问题的用意在于厘清是否有造成您失忆的肇因。」

  「我没有撞到头,也没有喝太多酒,只有小酌……我也不记得自己晕倒了。我累倒在沙发失去意识,一醒过来就发现经纪人在我身旁,跟他说话时,他发现我不太对劲,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

  「那一部分的记忆具体上是什么样的记忆?」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记得了。我听说自己好像失去了关于料理比赛和宴会的记忆……」

  球谷和猪濑说话的时候,声音和表情显得越来越不耐烦。

  虽然他失去了些许记忆,但性格也不会就此改变。

  球谷的语气很有礼貌,不过可以让人感觉到他已经不想再谈下去。

  「失忆对我的工作没有影响,不知道原因的话也无从治疗,反正思考再多也没有用,所以我决定不要再去想这件事。谈起这件事也让我感到很疲惫,所以恕我拒绝关于这件事的采访。不管您问什么问题,我都只能回答我不记得了。我也只知道从经纪人跟周围的人口中听来的事。」

  电梯门打开,脖子上挂著像是入馆证的年轻男子走出电梯。

  球谷一副「来得正好」的表情向男子举起手,唤他过来。

  「您辛苦了。」男子说,然后向球谷跑来。

  「这个人说有事想问你。」

  球谷用再随便不过的方式向男子介绍猪濑。

  「他叫朝井,是我的经纪人。你想知道什么事就尽管问他吧。」

  球谷不想跟他们多谈,但好像不反对猪濑采访。他们没有被赶回去就已经很幸运了吧?

  把猪濑推给经纪人后,球谷恨不得早一步离开。

  「请等一下,我能不能再问您一个问题?」

  猪濑叫住他。

  对一脸厌烦的──而且毫不掩饰──球谷问道。

  「您知道记忆使者吗?」

  球谷皱起形状美好的眉毛。

  「……那是什么?」

  「您不知道就算了,谢谢您。」

  猪濑早就料想到球谷的反应,所以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

  一脸狐疑的球谷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

  其实他们就算吃闭门羹也不奇怪,不过既然得到球谷的采访许可,猪濑便决定向他的经纪人──朝井问话。

  猪濑将名片递给朝井,表明自己想要询问关于球谷失忆的事,朝井便一脸讶异地说:「新闻记者想要采访这件事?」

  猪濑说明自己在调查有类似症状的人,朝井才点了点头,看不出来他是否接受这番说词。

  或许是因为朝井的年龄看起来比球谷稍微年轻,他给人很直率的感觉。

  猪濑向朝井介绍夏生,说她是和球谷一样因失去记忆的症状而烦恼的病患。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会把我所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虽然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帮得上忙……」

  猪濑说的并不完全是谎言,但看到朝井一脸认真地点头,让夏生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些许罪恶感。她模棱两可地笑著蒙混过去。

  为了向朝井详细询问,三人移动到大厅的沙发。

  猪濑递给朝井和夏生一人一罐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咖啡。

  「第一个发现球谷先生缺失部分记忆的人是您吗?」

  「是的。」朝井点头,然后开始娓娓道来。

  他说这个月八日的早上,去球谷公寓接他去工作时,按了几次门铃都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就用备份钥匙进入屋内,却发现球谷晕倒在家里。

  球谷在思考新菜单时经常彻夜不睡,再加上最近特别忙碌,所以朝井起初只是担心他是不是过劳而晕倒。

  「别看他那样,其实他对工作非常认真,不容许任何妥协。」

  朝井说,然后拉开拉环。

  「我本来想叫救护车,但球谷先生一下子就醒过来,说他只是在睡觉。他说他只是工作到不小心睡著了。」

  朝井很担心球谷不是睡著,而是过劳而晕倒,但球谷说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坚持要去工作。

  然而,在那之后发生了让朝井觉得不太对劲的事。朝井接著说:

  「我把从信箱拿来的信件递给球谷先生,里面有宴会的邀请函……我说:『这场宴会今年也会举办耶,去年办得很热闹。』没想到他却一脸疑惑地对我说:『有这回事吗?』啊,去年在同一间饭店有举办宴会,球谷先生也有出席。」

  朝井轻啜咖啡,吐出一口气后又喝了一口。

  他的眉毛逐渐垂下,大概是向他们说明的同时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睡傻了,便向他说明去年在T饭店举办的招待会,跟他说我之前来不及整理照片,不久前才把整理好的网路相簿给他确认过……但是,他却一脸惊讶地反问我真的有那场宴会吗?」

  朝井说他把当天的照片给球谷看,但球谷仍然无法回想起短短一年前的宴会。会场、见到的人、受邀的宴会──有照片证明他确实出席了那场宴会,然而当事人却完全没有自己出席宴会的记忆。太不对劲了,这已经超乎健忘的程度,也难怪朝井和球谷本人都产生了危机意识。

  朝井边喝咖啡边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自己指著照片上球谷绝对认识的人,球谷居然问他那个人是谁。

  「那天的工作结束后,球谷先生就立刻到医院做检查……照了MRI,但影像没有显示任何异状。我和他聊了很多事,确认他失去怎样的记忆,结果发现他失去的几乎只有一部分的记忆,因为对日常生活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所以球谷先生也说不需要在意,说不定某天就会忽然想起来。不过,失去一部分的记忆可能发生失礼的事,所以才决定告知工作上相关的人。在那之后,他还是照常工作。」

  「他忘记的只有那场宴会的事吗?」

  「以前有一场促成球谷先生进入这一行的料理比赛,他也把那场比赛的事忘得一乾二净。那场比赛是很久之前……大概是他小学或国中时的事,他不记得细节也不奇怪,但是他连自己曾经出场比赛这件事都忘记,而且他是因为在那场比赛获奖才开始上电视,所以应该有印象才对。果然是因为工作压力造成的吧?」

  朝井说,然后低下头。

  纵使就像朝井所说──不过,夏生和猪濑都知道并非如此──这也不是朝井的责任,但朝井却沮丧地垂下肩膀,双手边摩擦著咖啡罐边拿到嘴边轻啜。

  「不论是在学生时代或是长大成人,球谷先生都得过不少奖,几年前开始在料理界取得一席之地,备受瞩目。那场比赛是促成他第一次上电视的契机,就这一层意义来说,或许让他留有印象……在他的心中,那件事说不定就是工作压力的来源或是起始点吧?」

  球谷忘了好几年前的比赛,也就是说那是基于他的委托吧?那么久远的事,不符合记忆使者为了消除自己的痕迹的情况。

  换句话说,球谷委托的内容是消除那场比赛和去年冬天宴会的记忆吗?或许他还有失去其他记忆,无论如何,这次他的失忆看来并非记忆使者为了湮灭证据的所作所为,而该说是基于他的委托的结果。

  (也就是说,记忆使者接受了球谷的委托吗?)

  倘若如此,除了球谷之外,至少还有一个人可能也被记忆使者消除了记忆。

  如果猪濑的直觉准确,球谷委托的内容应该会把除了他之外的某人卷入其中。

  猪濑的表情一僵。他似乎也思考到这个可能性。

  「那场宴会发生了什么事吗?倘若是心因性失忆,是否有产生心理压力的要素……」

  「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当时负责料理的人并不是球谷先生,他只是被邀请去当宾客……啊,不过,当天他和其他宾客发生了一点摩擦。他一时手滑,不小心把白酒洒到别的客人身上,但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们之间也没有起冲突……我不认为这件事会造成他的心理压力,害他失去记忆。啊,请等一下。」

  朝井说著,把咖啡放到沙发旁边的小桌子上,接著拿出智慧型手机。

  他熟稔地操作手机,让画面显示几列照片。

  照片档案似乎存在网路上。

  朝井左右滑动照片,然后停下手指的动作。

  「啊,找到了,就是这个人。球谷先生的酒就是洒到他身上。他叫砥上征一,也是一名厨师。他没有上电视,但是厨艺很好,颇受好评……在K町开了一间小餐厅,叫做『一里』。」

  朝井把一张照片放大给他们看。

  照片上是一个脸庞精悍的年轻男子。

  「球谷先生不只不记得自己把酒洒出来的事,甚至连这个人都不记得了。他明明应该认得他才对。他们的年龄相仿,而且都是自己拥有餐厅的帅哥主厨,两人也曾经被拿来做比较,我记得当时球谷先生还对此表现出一脸厌恶。」

  照片里的砥上征一面无表情,看起来不像很享受那场宴会。或许他只是刚好被拍到那一瞬间,但以照片的感觉来看,他散发出让人不敢随便攀谈的气息。

  把酒洒到这样的男人身上,恐怕让人很难享受宴会的气氛吧。

  (我不认为他是把酒洒到别人身上就想要消除那段记忆。)

  不过,球谷不只忘记宴会当天的事,还忘记这个名为砥上的男人,这些对他们来说都是非常有力的情报。他们不知道球谷把酒洒到砥上身上是不小心还是刻意为之,在那件事的前后两人应该有所互动,而且很有可能与球谷想消除的记忆有关。

  「他们之间没有交情,所以如果球谷先生说忘记砥上征一的长相或名字我还能理解,但是连他的存在都不记得……真的太奇怪了。不过,他们在工作上没有往来,所以就算不记得了,对工作也不会产生影响。要是球谷失去的记忆越来越多该怎么办才好?」

  朝井垂下眉毛不安地说。

  球谷被誉为「厨房的贵公子」,实际见过本人后,夏生觉得他是个性阴晴不定,表里不一的男人。不过,他的经纪人似乎很景仰他。

  大概是看到朝井满脸忧愁地担心球谷是不是生了病,猪濑不禁同情地说: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以过往的症状来看,他不会失去更多记忆,只是从过去的例子来说,失去的记忆不会再恢复。」

  「这样啊……不过,幸好情况不会再恶化……」

  显示出照片的智慧型手机冷不防震动,告知他们有人来电。

  「啊,抱歉。」朝井慌乱地说。

  「请接吧。」猪濑请朝井接电话,然后站起来。

  「谢谢您拨冗告诉我们这些事。关于球谷先生的症状,有任何新的情报我会再联络您。」

  朝井看了鞠躬致谢的猪濑,又看了一眼手机,手忙脚乱地点头回礼后将手机拿到耳边。

  猪濑迈步离开,夏生跟在他后面,身后传来朝井接起电话说「喂,我是朝井。」的声音。

  夏生回过头去,看到朝井半背对著他们在和某人讲电话,注意力似乎已不在他们身上。

  与朝井保持充分的距离,确定朝井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后,夏生才抬头看猪濑,小声问:

  「球谷先生失去的就是他想消除的记忆吧?也就是好几年前的料理比赛和一年前的宴会。」

  「是啊。或许不只是这些记忆,不过,记忆使者应该不会消除不相关的记忆。」

  但是,夏生觉得小学或国中时期的比赛和一年前的宴会之间好像间隔太长了。

  离开电视台后,夏生与猪濑并肩走著。夏生藉由把问题说出口来整理思绪。

  「猪濑先生,我记得你之前说球谷先生从好几个月前就在寻找记忆使者吧?」

  以时期来说,球谷是为了忘记在宴会上发生的某件事而开始寻找记忆使者──这样的想法比较自然吧?

  猪濑点头后告诉夏生,球谷在都市传说论坛上的第一则投稿时间是在宴会的两、三个月后。

  「他为什么连比赛的记忆都想要消除?再怎么说,那段记忆都太久远了吧?」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想要消除国中或小学时期的记忆?

  难道球谷找记忆使者消除一年前的记忆时,也顺便请记忆使者消除小时候令他感到厌恶的回忆吗?夏生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

  「你说的对,说不定球谷原本想忘记的记忆是比赛时的事……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他已经忘记或是几乎要忘记的事,却在去年的宴会上回想起了。」

  猪濑将拳头抵在自己的下颚,看向斜下方。

  「或者他想消除的记忆其实是从那场比赛持续到宴会的时候……」

  「咦?咦?什么意思?」

  「不,我还不知道。」

  猪濑含糊其辞。在他的脑海中似乎成立了一套假说。

  关于这一点猪濑并没有向夏生说明清楚,而是说要先去砥上征一的餐厅一探究竟。

  「我想去问他关于去年宴会上发生的事。我不知道和砥上征一发生的摩擦是否就是球谷柊想要消除的记忆,即便不是,或许也能从中得到一些线索。为了厘清记忆使者对委托的容许范围……或者该说基准,我想先确认球谷柊的委托内容。」

  猪濑拿出智慧型手机后说︰

  「接近年底不知道能不能预约,总之我先打电话去预约看看。大崎能一起来吗?」

  「只要说跟朋友吃完饭再回家,应该就没问题……」

  「好,等我一下。」

  猪濑用连女高中生都自叹弗如的速度操作手机。他似乎在搜寻店名,想确认电话号吗。

  「那间餐厅好像没有网页。」猪濑喃喃说道,用拇指滑动搜寻结果的页面。

  夏生也掏出智慧型手机,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啊,这么一来,我跟芽衣子就没有嫌疑了吧?球谷先生失去记忆发生在七日晚上到八日之间吧?这个月的八日正好在期末考,七日晚上我和芽衣子一起念书,所以我们有不在场证明。」

  夏生心想,这些话非得先跟他说清楚不可。

  若说「正值期末考」,K女子大学附属高中全体学生都符合这个条件。

  一般来说会在考试前一天去消除他人的记忆吗?以这点来说,几乎所有嫌犯好像都拥有心理上的不在场证明,不过,对记忆使者来说,或许「消除记忆」只需要利用吃早饭前、念书时的休息时间就能办到,所以无法断言绝对不可能。

  但在物理上来说,和夏生一起准备考试的芽衣子不可能前往球谷的公寓。

  「说的也是,就算记忆使者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会瞬间移动……不过,你是上仓芽衣子的好朋友,只靠那些证言是否就能成立你们的不在场证明还有所存疑。」

  「喂!」

  「跟你开玩笑的。」猪濑笑著说。

  夏生怒瞪著他,他仍然一脸笑容。

  猪濑动不动就怀疑芽衣子是嫌犯,所以夏生仍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我总觉得你好像从之前就一直在怀疑芽衣子,绝对不可能是她。芽衣子从以前就是很深思熟虑的人,她很聪明,个性认真,很有正义感。」

  「正义的概念因人而异。或许正因为她的正义感很强,所以才无法对有困难的人坐视不理而采取行动。」

  猪濑的正面反驳让夏生一时语塞。

  「你放心,我不会瞒著你去质问她。况且球谷柊的失忆事件,她好像真的有不在场证明。」

  猪濑把目光从手机抬起来看向夏生。

  「你真的很喜欢她。你是为了她才愿意协助我的吧?」

  「我只是……」

  听到猪濑这么说,夏生难为情得忍不住别开目光。

  「感觉上你想要保护她的意识很强烈,明明都是女孩子,你却像是保护公主的王子一样。」

  「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欺负芽衣子的人都是被我赶跑的。」

  「为什么?你们明明同年龄。」

  「因为她很漂亮,很可爱,我很喜欢她,而且她很像我从小就一直很珍惜的咩子。」

  「咩子?」

  「是绵羊布偶。」

  芽衣子小时候头发的自然卷程度比现在还严重,卷曲的头发就像绵羊布偶,温柔垂下的眼睛也跟布偶很像。

  而且知道她的名字和自己一直很珍惜的绵羊布偶的名字发音相同时(注1),年幼的夏生不禁觉得她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她想跟芽衣子当朋友,所以主动接近她。

  回想起过往的事,夏生的嘴角不禁漾起微笑说:「好怀念啊。」

  「你们是童年玩伴吗?」

  「对。我们是邻居,从幼稚园就玩在一起。」

  芽衣子从以前就很可爱。当她说因为芽衣子长得很可爱,所以想跟她当朋友时,有人会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但漂亮又可爱的东西应该每个人都喜欢才对,想要近距离细看、好好珍惜,都是很自然而然的反应。

  即使不知道对方的个性,只要找到一个优点,比方说跑得很快或足球踢得很好,就想跟对方当朋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对对方产生兴趣就是这么简单──夏生和芽衣子的情况则是因为芽衣子长得和夏生的绵羊布偶一样可爱而已。

  「芽衣子不只长得很可爱,也非常乖巧,绝对不会说别人的坏话。她的外表很柔和,其实个性非常坚强。」

  芽衣子从以前就长得很可爱,所以经常受到男生的纠缠和女生嫉妒。

  不过,芽衣子从来没有哭过。当芽衣子被别人拉扯头发、欺负,说她只是在装乖的时候,虽然她会露出悲伤的表情,但从不会扭曲自己的信念或改变态度和行动来逃避他人的欺凌。

  比方说小学低年级时,芽衣子穿了全新的樱花色洋装上学,那件洋装非常适合她,但班上的女生看到后却说她在装可爱。芽衣子听了露出难过的表情,不过她没有因此而不穿那件洋装。

  芽衣子大概很喜欢那件洋装,实际上那件洋装也真的很适合她。她很高兴地说那件洋装是妈妈买给她的,所以如果因为被欺负就不穿,妈妈应该会很失望吧?

  穿可爱的衣服,彬彬有礼的遣词,不在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用功念书,不反抗老师,亲切对待每一个人──芽衣子没有放弃她认为该做的事。

  她从来没有屈服。

  在幼稚园的时候,即使夏生没有去拯救她,她也一定不会输给对方吧?因为她很坚强。

  夏生很喜欢芽衣子这一点,也觉得她很帅气。

  「她认为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口头说说,而是实际付诸行动,即使周围的人觉得她很奇怪,她也不会放在心上,而是去实行那件事。你不觉得她很厉害吗?即使被人欺负也不认输。她不会像我一样与人正面起冲突,向对方还以颜色……但是,她不会逃避……从不屈服。」

  「她以前被人欺负过吗?」

  「她很久以前稍微被欺负过。不了解她的人说她只是在装乖而欺负她。但不管别人怎么说,芽衣子都不会改变自己,也不屈服,所以自然而然就没有人再对她使坏。现在已经没有人欺负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真的是好女孩了。」

  欺负芽衣子的女孩们不可能没有察觉她不是在装乖,也没有在讨好任何人,那就是原原本本的她。一旦知道芽衣子没有错,她们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行动原理只是出于嫉妒的事实,到了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的年纪,自然而然就没有再继续欺负芽衣子。

  那是很久以前,大家还年少无知的孩提时期的事了。

  「你真的很重视她。」

  猪濑眯起双眼,用难得直率温柔的表情说。

  夏生发现自己说太多,不由得脸红。

  「……说这种话你不会觉得难为情吗?」

  夏生赌气地嘟著嘴,猪濑垂下目光,笑著说:

  「会觉得难为情才好,说出会让自己难为情的话是好事。和朋友相处不是容易的事,长越大越难。工作、交际……不单纯的因素会越来越多,只因为喜欢而在一起的关系会越来越少,越难坦率地说出『我们是朋友』这种话。你要好好珍惜她。」

  猪濑用彷佛对待女儿或妹妹般温柔的眼神向夏生说道,然后走到路旁,将手机拿到耳边。他没有找到餐厅的网站,不过美食网站上好像有写餐厅的地址和预约用的电话号码。

  夏生看著他的侧脸,不禁在心中想──

  猪濑说记忆被消除的「认识的人」是他的朋友吗?

  猪濑简短地讲完电话,把手机收起来后看向夏生,对她说:「我预约好了。」

  *

  砥上征一的店──「一里」是一间狭小的餐厅,只有吧台座位以及一张位于里侧的半包厢四人座的餐桌。

  站在吧台后方的是砥上以及一名看似学徒的年轻厨师。

  大概是因为距离晚餐时间尚早,餐厅里的客人只有夏生和猪濑。夏生看见餐桌上放了「预约」的牌子。

  餐厅里没有其他客人,刚好方便他们问话。

  两人坐在吧台正中央、靠近主厨的座位,点了几道菜,打量砥上的样子。

  他们的目的是获得有关记忆使者和球谷的情报,用餐只是为了向砥一攀谈的藉口,然而……

  「这是什么?好好吃喔!」

  夏生将随意点的一道菜──山茼莴沙拉夹到自己的盘子,吃了一口,忍不住惊呼。

  这道简单的料理只是将两人份的量一起盛装在褐色钵盘,没有多余的摆饰,美味程度却远远超乎她的想像。

  使用的蔬菜只有山茼莴与蒸熟的鸡肉丝,淋上以酱油为底的酱汁,洒上大量白芝麻,与切成容易入口大小的山茼莴拌匀。

  「我只有吃过火锅里的山茼莴……没想到生的山茼莴这么好吃!」

  砥上略微放松严肃的表情。

  猪濑没有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向砥上说:

  「这间餐厅真不错,是一位『朝井』先生告诉我的,他是球谷柊先生的经纪人。」

  「是吗?」砥上颔首,平静地说。

  「您认识球谷柊先生吗?」

  「我跟他没有私交。」

  砥上边做菜边回答。从他的表情无法读取任何情绪。

  朝井也说两人之间没有私交,他们之间的关系仅止于在宴会上打照面的程度吗?

  「其实我不久前才见过他,他好像得了失忆症……」

  「据说是这样没错。」

  「您知道这件事吗?」

  「略有耳闻而已。」

  「那件事有刊载在杂志上。」来收走空盘子的学徒插嘴说。

  「听说他因为过劳而晕倒,醒来后发现许多记忆都消失了。一定是因为经常上电视和杂志,而且感觉上好像过著不健康的生活。」

  从学徒的语气听来,猪濑和夏生可以得知他对球谷的印象不太好。看来把球谷的消息告诉砥上的人一定就是他。

  猪濑对他微微颔首后又把目光转回吧台中央。

  「对了,砥上先生,您有出席去年在T饭店举办的宴会吧?」

  「是的,我只有稍微露脸。是以前关照我的人邀请我去的,虽然我有说自己不适合那样的场合……」

  「球谷先生好像也有出席,听说他似乎在宴会上把酒洒到别的出席者身上。」

  「就是征一先生被他泼到酒!啊,我是说敝店的主厨。」

  「健二!」砥上斥责学徒。

  砥上似乎本来就不多话,倒是学徒滔滔不绝地向他们说明。

  猪濑大概是盘算从健二口中比较容易套话,于是转向被称为健二的学徒。

  「咦?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我不知道他是手滑还是怎样,把酒泼到别人身上时一般来说都会先道歉吧?他不仅没有表现出过意不去的样子,甚至还掏出一万圆说:『这是清洁费。』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差!」

  健二当天似乎也在场。

  他看起来比实际受害的砥上还要愤慨。

  「健二,在客人面前不要多嘴。」

  「……对不起。」

  砥上再次叫了健二的名字,健二吓得缩著肩膀鞠躬道歉。

  看起来就像黑道电影中的大哥跟小弟一样。

  砥上在吧台后方向猪濑低头致歉。

  「很抱歉,让您听了这些倒胃口的话。」

  「不,开启这个话题的人是我,我才应该道歉。因为球谷先生是名人,所以我有点好奇。」

  猪濑装傻地搔头,然后伸手去拿乌龙茶。

  「球谷先生是怎么样的人?」

  「实际见到他本人,我觉得他比电视上看到的还要冷淡。姑且不论他的个性如何,他做的料理确实很美味。」

  「是哦?不过他面对料理的态度实在令人质疑,当一名厨师还两手都戴戒指。」

  明明才被斥责过,健二仍然学不乖地插嘴。比起砥上,看来他对球谷有满腹怨言。

  「他做料理的时候有拿下戒指吧?」

  「是吗?」健二一脸不满地回答。

  「在那场宴会上,球谷先生有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我听说他失去了当天的记忆,很好奇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几乎没有跟他说话,所以不清楚。」

  相较之下,砥上则是惜字如金。

  猪濑无法判断砥上是真的没有将被泼到酒的事放在心上,还是在客人面前不方便表现出来。对健二来说,那件事似乎是加深他对球谷的不满的原因。

  「球谷柊好像擅自把征一先生视为竞争对手,每次遇见征一先生都会瞪他,给人的感觉很差劲……」

  「我的眼神看起来也很凶,没资格说他。」

  「在那场宴会上,搞不好他是故意把酒泼在您身上,小学时的比赛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吧?」

  「比赛?」

  猪濑对这几个字起了反应。

  连专心大啖美食的夏生也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说的该不会是料理比赛吧?听说那场比赛是球谷先生开始上电视的契机。」

  「啊,是的,在很久以前,大概是十……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吧?有一场国中小学生的料理比赛。」

  那是朝井提过、球谷第一次获奖的比赛。是他想要遗忘的记忆。

  「征一先生也有出场比赛,结果球谷柊第一名,征一先生第二名。我也有去现场加油……我在预赛时就落选了。其实征一先生获得第一名也不奇怪,那些评审都是一群笨蛋。」

  「健二,你太多嘴了。」

  「对不起。」健二低头道歉,要走回吧台后方时,猪濑叫住他。

  「请等一下。你刚才说在那场比赛上也发生过跟宴会上相同的事,是什么意思?能不能告诉我细节?」

  健二偷偷瞥了砥上一眼,接著用略带困扰的表情开口。

  「……那场比赛的方式是参赛者做好料理后,把料理分别盛到小盘子上让评审试吃评分,同时还要盛装一人份的料理展示。但球谷柊却撞到桌子,把征一先生做的料理打翻了。」

  「哇……」

  夏生忍不住惊呼。

  太故意了。

  如果球谷是刻意为之,简直就像几十年前的少女漫画或午间连续剧一样典型的整人手法。

  一般而言应该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不过,当时的球谷和砥上都还只是国中、小学生,所以也不是百分之分不可能。

  球谷又是与那种古典的整人手法很相称的猫眼帅哥,所以夏生可以轻易想像那样的画面。

  「那是意外,而且评分也已经结束了。」

  「不只是那样,他撞倒料理后也没有道歉,在比赛结束后还来找您,高傲地说您的料理太朴素……所以才不受青睐。」

  「他有说那种话吗?」

  「当然有!」

  砥上明明是当事人,却一副完全不记得的样子,会让健二觉得生气得很没有价值吧?

  健二还想继续说下去,这时……

  「……欢迎光临。」

  砥上看向入口说道,所以健二也只好闭上嘴巴。

  猪濑和夏生也回头看向入口。

  一名鼻头红红、身材肥胖、脖子埋在围巾里的中年男性进入餐厅。

  「我没有预约,有位子吗?」

  「有。可以请您坐吧台吗?」

  健二立刻退到吧台后方。

  男人脱下大衣,将大衣挂在吧台座位后方的墙壁上,健二端来茶水和擦手巾给他。

  「今天好冷啊。」男人边用冒著热气的湿巾擦手,熟稔地对砥上笑著说。他似乎是常客。

  男人看著菜单点菜时,猪濑默默吃起料理。

  他们以客人的身分来用餐,砥上应该不至于赶他们走,不过纠缠过头恐怕会让他起疑心吧?

  不过,猪濑当然不打算就此打退堂鼓,夏生也看得出他在衡量开口的时机。

  「要不要再来一杯茶?要喝热茶吗?」

  「啊,好的,请给我们热茶。」

  健二提著稍大的茶壶从吧台后方走出来,在两人的茶杯里注入茶水。

  「您认识球谷柊先生吗?」

  健二主动开启话题,猪濑一副「等到了」的样子笑著点头说:

  「是的,不过我只跟他有数面之缘。听说他失去记忆我吓了一跳,而且还查不出原因。」

  猪濑不动声色地打量砥上的反应,但他面不改色地做料理,看都没有看猪濑一眼。

  猪濑快速瞥了砥上一眼,又立刻看向健二。

  「……球谷先生不只忘记去年宴会的事,好像连小时候的料理比赛都不记得了,他的经纪人朝井先生很担心会不会是工作压力造成的。」

  「嗯?什么?你们在聊球谷吗?」

  砥上和健二还来不及回话,坐在旁边的男性客人先对猪濑的话起了反应。

  猪濑和夏生看向他,他便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说道:「啊,抱歉,打断你们的对话。」

  「其实我也知道一点他的事,他第一次获奖的料理比赛是电视台主办的比赛,我就在那间电视台工作。」

  男人将一坐上位置就点的生啤酒喝得剩下半杯。

  他的脸红冬冬的,以刚才喝下的啤酒来说醉得太快,有可能因为今天很冷,也有可能他在来这之前已经先在别处喝过酒了。

  「真的吗?我们刚才正好在聊那件事。那场比赛进行的时候您也在场吗?」

  「是啊,球谷的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他长得很可爱,很上相……他的料理也跟本人一样华丽。当时我猜冠军就是他了,果不其然,他拿下第一名,开始上电视,也很有人气……虽然他上了国高中后有一阵子没有上电视,不过现在已经跟艺人没两样了。」

  健二很多话,看来这个男人也不遑多让。如果是客人之间的闲聊,砥上也无法阻止吧。猪濑积极地回应,向男人表示他对这件事充满兴趣。

  「他好像很有个性。」

  「是啊,你说的没错,他从小就是那副模样。料理比赛时也一样,他明明获得第一名,却好像一点也不高兴……不过,只要一面对镜头,他就会露出像小童星一样的笑容说:『谢谢,我很高兴。』他的父母都是会上电视的知名人士,所以他可能早就习惯了吧?」

  心情愉悦的男人滔滔不绝地说著。

  他将剩下半杯的生啤酒一饮而尽,对健二说:「不好意思,再来一杯生啤酒。」他的杯子里还剩下大约一口的分量,在新的生啤酒送上来之前应该就会被他喝完吧。

  「不过,他的厨艺非常精湛、很纤细,独树一格。别看他那样,他对料理的态度非常认真、严谨……最重要的还是他长得很俊美,上电视时那就是他的优势。」

  男人将双手手肘靠在吧台上,稍微向前探出身体对砥上说:

  「我觉得你如果上电视也不会输给他。你跟球谷是截然不同的类型,形象也没有重叠,我觉得可以制作一个『帅哥主厨对决』的新节目……怎么样?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

  「那不符合我的风格,请您饶了我吧。」

  砥上苦笑著婉拒。看来这似乎不是男人第一次向砥上提议,砥上大概被游说了很多次,却始终没有给予肯定的回覆吧。

  「抱歉,从前方为您上菜。」砥上说。然后以宽大的手将盛装著棒寿司的长方形陶器放在吧台上。

  「这是壶烧蝾螺和秋刀鱼棒寿司。」

  夏生兴奋地拿起筷子。

  如果每次都能吃到这么美味的料理,陪猪濑收集情报也不是一件苦差事了。

  夏生将棒寿司放入口中的同时偷偷打量砥上。

  表面微焦的寿司散发出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却柔软得彷佛入口即化。砥上的厨艺的确很精湛,而且他还是与球谷类型截然不同的帅哥,沉默寡言、刚毅、没有一丝轻浮。

  他们年龄相仿,又同样都是厨师,难免会被拿来做比较吧?

  (健二说球谷先生擅自视砥上先生为竞争对手。)

  夏生好像可以理解这种心理。

  连对球谷和砥上都认识不深的夏生只是和他们浅谈,就感觉得出来他们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她觉得他们的个性一定合不来。

  (朝井先生也说球谷先生讨厌被拿来做比较……)

  夏生伸手去拿茶杯时与猪濑四目相接。

  猪濑好像也在思考同样的事。

  被记忆使者消除的球谷的记忆。

  小时候的料理比赛和一年前的宴会,砥上都参与其中。

  球谷遗忘的──希望记忆使者帮他消除的或许是关于砥上的记忆。

  「……砥上先生,您有没有被人说过记忆很模糊或是很健忘?」

  猪濑边将竹签插入蝾螺中灵巧地转动并抽出螺肉,边开口询问。

  大概是觉得猪濑在开玩笑,健二忍不住笑出来。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说过我很健忘。」

  砥上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听说球谷先生不只忘记把酒泼到您身上的事……连您的存在都不记得了。」

  猪濑故意对砥上说这些话,是为了观察他的反应。

  夏生张大双眼看著砥上,猪濑也目不转睛地打量他。

  然而──虽然他们也早已预料到──砥上始终面不改色。

  只有简短地说:「是吗?」

  「关于球谷先生失忆的事,您有没有任何头绪?」

  「……我不清楚。」

  想要从砥上口中套出任何情报似乎难如登天。继续追问下去恐怕会引起他的警戒,更何况他本身似乎对一切毫不知情。

  假设他失去了记忆,恐怕也还没有产生自觉。

  他们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砥上说出记忆使者的事以询问更详细的情报,看来之后有必要再来一趟。

  猪濑似乎也做出相同判断,所以没有再追问,而是默默地用餐。

  「谢谢您的料理,真的非常美味。」

  两人享受完最后一道料理,然后心满意足地站起来。

  「我会再来用餐。」猪濑说道。

  砥上鞠躬说道:「谢谢,欢迎两位再次光临。」

  对于这两个追根究柢询问球谷的事的客人,砥上大概觉得他们很可疑,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付完帐后,健二本来想送两人到外面,猪濑笑著婉拒:「送到这里就行了。」然后自己拉开拉门。

  夏生差点撞到正好要走进餐厅的客人,向后退一步说:「对不起。」

  眼前是一名身著高级大衣,围著高级围巾的男人。男人绅士地向两人赔不是,让出一条路给他们过。他们看到男人身后还跟著一个人,这两人大概就是预约餐桌座位的客人吧。

  向男人道谢后,夏生先穿过门,走到外面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跟在男人身后的人正是球谷。

  「晚安。」猪濑向球谷打招呼,球谷似乎也发现猪濑而点头回礼。他的脸上满是讶异之色,短时间之内和不久前才见面的人重逢似乎让球谷感到很困惑──更甚者,他看起来很怀疑这场重逢真的只是偶然吗?

  他和砥上果然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这间餐厅的知名度还不高,不过在饕客之间广受好评,连『初藏』的主厨都赞不绝口。」

  「真的吗?这间餐厅给人的感觉很不错。」

  在门关上之际,夏生听见男人和球谷之间的对话。

  注1:发音相同 芽衣子和咩子的日文发音都是「MEI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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