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猛然扭曲的同时,内脏被搅动般的不适感向我袭来。
由于暴露在庞大的魔力漩涡中,身体出现了类似魔力昏眩的症状。
「唔、咕……」
进行超长距离转移时会发生的独特症状,使我的思考一瞬间变得空白。
「这里是……」
我按著脑袋环视四周,眼前是一片冰冷单调到极点的广阔空间。
纯白无瑕的墙壁、地板与天花板,连接缝都找不到。
在广大的立方体之中,可以看见同样皱著眉头的共犯们在我周围。
「唔咕……」「……唔咪。」「啊唔……」「唔……」「啾唔……」
米娜莉丝、席莉亚、蕾缇西亚、小舞、诺诺利克,还有、还有呢……?
「唔,悠斗……?」
就在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这阵子的记忆宛如闪光灯般接连窜过脑中。
进军路那利亚法国、被杀死的玫蒂黎亚与阿帝流斯、突然现身并自称是露那莉丝神的女子与爱蕾希雅、大量魔煌树尖兵、听从看似高阶精灵的男人呼唤并离去的悠斗。
以及悠斗发出的、强烈得彷佛会灼伤眼球的光。
「……我得过去才行。」
我站了起来,具现出【天在转移剑】。
灌注大量魔力的心剑就像在反映我的心情,随著魔力流动反覆发光。
「蠢货,还不快冷静下来!」
此时一团紫色烟雾缠了上来,将我手上的心剑整个包覆住,控制中的魔力流动立即遭到妨碍。
我转头看去,只见蕾缇西亚皱著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别阻止我,蕾缇西亚!我、我要过去!!」
「不、不可以,主人!!」
「请冷静一点!!」
米娜莉丝和席莉亚连忙跑过来,两人紧紧抓著我不放。
「放开我,我得赶快过去,不去的话又会……!!」
又会失去、又要失去了。
不,我才不要这样!!
「让我过去!!继续阻挠的话,就算硬来我也要……!!」
「真是的,别让我看见这么没出息的样子好吗?」
那股气息突兀地出现。
不对,对方并非突然现身,而是一直待在那里,直到出声说话后我才注意到其气息。认知到遭受蒙蔽的事实,使我的背脊窜过一股寒意。
我回头看去,眼前站著一名绿色头发的少女。
「你放著伤痕累累的妹妹不管是想怎样?」
「啊……」
「总之先治疗吧,『完全恢复』。」
少女轻轻伸出手,绿色的光点从她手中洒落到小舞的伤口上,彻底治愈了表情痛苦扭曲的小舞。
忘记小舞的惨状而萌生的罪恶感,令我停下了动作。就在这瞬间,一条深蓝色的魔力绳紧紧套住了我的脖子。
我随即全身脱力,这种感觉恐怕是赋予了咒术系统效果的魔术。
「你知道※矮胖子吗?」(译注:Humpty Dumpty,出自《鹅妈妈童谣》的角色,常用来比喻覆水难收。)
「你、你到底是……」
对方的长相似曾相识,但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不,这种事不重要。
「破掉的蛋无法复原,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唔,吵死了!!」
我让大量魔力流转于全身,对抗那条夺走身体力气的绳子。尽管身体稍微轻松了一点,但还是挣脱不了束缚。
「谢谢你治疗了小舞,但不要妨碍我!!」
心中的火焰被冷水浇熄了一瞬间,但马上又与焦躁的感觉一同在我的体内窜烧。
「首先,你回到那个地方要做什么?」
不知道,那种事不重要。
现在最要紧的是再去一次那个地方……
「你是要任凭怒气驱使,乱砍一通吗?还是去找那个叫悠斗的人所剩下的肉块呢?」
「闭嘴!!可恶,这种鬼东西!!」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我情绪激昂地灌注自己的魔力,使劲弹开那道魔力束缚。
「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喂喂,这可是运用了诅咒原理的风之咒缚耶?真是的,你们主仆都把人家精心设计的魔术当成什么了?」
我无视术式原理破坏了魔力束缚,脖颈的皮肤因此被扯下一小片,渗出了鲜血。但我并不觉得疼痛,我没空理会痛觉这种东西。
「……呼,看样子你还没冷静下来,就让你睡一会儿吧。」
「嘎、咕呜呜呜!!」
下一秒,一道魔术穿过米娜莉丝、席莉亚和小舞之间,细微却强力的打击感随即贯穿全身。除此之外,还有远超过刚才的脱力感袭向我。
对方精密、迅速且自然地行使了魔术,我连自己被做了什么都难以认知。
我的意识无法抵抗,宛如将土盖在火堆上一般,很快地坠入黑暗。
对方这次仍是毫无动静地行使了魔力。当我察觉到的时候,微小的绿色发光体已经穿过我们之间的缝隙,被吸入主人的身体里。
主人发出呻吟声,浑身脱力地倒下。
「啊。」
不晓得是我还是其他人发出了傻愣的惊呼声。
而紧抓著主人身体的我们,也一起被重力牵引著倒向地面──
「你们在干什么呀。」
在完全倒地之前,我们四个人被某股力量撑住了。
原本向前倒下的主人,被魔王蕾缇西亚类似念动力的力量所推动,轻轻摆成仰躺的姿势。
我、席莉亚还有一名连接著的黑发女孩,也被温柔地放到地上坐著。
「哦哦,真是精细的魔法技巧。虽然听说这一代的魔王相当优秀,但没想到这么能干。我真心希望能和你打好关系呢。」
「……很遗憾,妾身和长相与你相似的家伙还有些帐要算。虽然是不同人的样子,但直到帐算清之前都不太可能与你联手。」
「啊啊──原来如此,我能理解你的理由。现阶段光是没被当成同一个人痛揍一顿,我就该觉得庆幸了吧。」
少女耸了耸肩,如此说道。
「从你的语气听起来,你们之间果然有某种关系对吧。」
「虽然不能说毫无关联,不过任何事情都要看人如何运用吧。」
「……葛连被拋下了吗?」
「放心吧,我已经先把那只龙收回来了。」
「……这点妾身要向你道谢才行。」
蕾缇西亚小姐不再深究,视线转向主人。
「因为他体质强韧,我用了比较强的诅咒。这原本是为了干涉神而开发的魔术应用,对他应该特别有效。放心,不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
绿发少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完便转身背对我们。
「等、等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对哥哥、对我的哥哥做了什么!?」
「不用担心,过几天他大概就会醒来。更重要的是,我还得赶著去帮助朋友,就先告辞了。」
少女如此说道,然后从怀里拿出玻璃瓶并打开盖子,将里头装得满满的银色液体洒到地上。在地面扩散的液体迅速变成了一个小人,扛起转移时回收的玫蒂黎亚躯体。
「在这里生活的方法可以请教米娜莉丝她们。或许你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伤得远比外表看起来还严重,毕竟是在毫无准备的状况下受到神的威压。你既不是神的眷属,神的庇护也必须透过这代的勇者才能获得,想必会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光是你还维持著意识这点就够让人吃惊了。」
「你、你在说什么……咦……?」
黑发少女正想站起来,膝盖以下却失去力气,只能维持著瘫坐的姿势。
「那么,我要离开一阵子了。我得去实现为数不多的朋友的愿望才行呢。」
少女甩动著绿发走到墙边,原本是普通墙壁的地方凭空变出了一扇木制的门。
她穿过门之后,那扇门又变回了冷冰冰的墙壁。
「……那家伙是何方神圣?魔法实力能与妾身匹敌,不,搞不好更强。而且灵魂的气息与人类、魔族、兽人和精灵之类的亚人都不一样。」
蕾缇西亚眯起眼低声说道,脸上流露出戒备的神色。
回应这句低语的人是席莉亚。
「那个人是克洛伊•托尔柯小姐。」
「克洛……?唔呣,这名字的发音还真奇怪,不过……」
「※黑井、十和子?咦,这、这是……」(编注:『克洛伊•托尔柯』为『黑井十和子』的日文音译。)
这个名字的发音让蕾缇西亚微微皱眉,黑发少女则是浮现困惑的表情。
我接过席莉亚的话头,回答道:
「没错,托尔柯小姐是主人的同乡,并且──」
──是上一代的勇者。
☆
世界被线一分为二。
划分白与黑的线、划分阳与阴的线。
『爱蕾希雅,你真是个好孩子。』
她是个温柔的人,是我自豪的姊姊大人。
曾经,我的目标是将来要成为像拉姆妮希亚姊姊一样出色的公主。
那是在世界还没被线划分的时候。
当时的我以为,平凡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某一天,拉姆妮希亚姊姊突然遭到杀害。
『咦?母、母后您刚刚说什么?』
『……你的姊姊死了。』
最爱的姊姊大人某天突如其来地消失无踪。
年幼的我大受冲击,只能愣愣地听著仆人们之间的流言蜚语,并知晓了真相。
『欸,你听说公主殿下那件事了吗?还问我哪位,当然是年长的那位呀。』
『哦,她真可怜,听说是为了在魔物的袭击下保护兽人小孩而死的对吧?』
『真令人惋惜,使节团的随行护卫是怎么搞的,还有骑士团长大人在不是吗?』
『据说他受帝国皇帝之托去指导部队,不巧当时不在场的样子。』
(拉姆妮希亚姊姊为了救小孩子,与魔物战斗后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姊姊大人明明是要救人,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做了好事还是非死不可?
姊姊大人无论对谁都一视同仁、温柔以待,还说想消除兽人在王国受到的歧视待遇。
就因为这点,周围的人不曾对她摆过好脸色。
她没有拯救到别人吗?
所以才无法获得拯救吗?
(……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有魔物的话。)
(……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兽人小孩的话。)
(……要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别国皇帝的话。)
那个时候诞生的黑暗疑问,随著成长在我心中变得愈来愈大。
即使如此,我并没有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这份情感。
我只是不予承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掩藏声息。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感觉压抑著自己的某种东西会崩坏。
不去思考这件事并不困难。
我需要做的,是代替姊姊大人至今担任的角色。
姊姊大人被誉为开国之祖──神子的转世。
要代替擅长魔力感应能力、能清楚听见大精灵大人声音的姊姊大人,不管我多努力都不够,根本没有余裕思考别的事情。
为了磨练魔法技术而辛苦训练的日子里,我同时进行著王族教养课程,并为了继承姊姊大人管理的领地而学习相关知识。
岁月流逝,就在我脱去稚嫩的评价,追上姊姊大人年龄的时候。
我终于听见了大精灵大人的话语。但这份喜悦只持续了一下子,感应到的零碎讯息让我背脊发寒。
因为话语的内容,是指某个地位接近王室的大贵族与『魔』有联系。
然而,那名贵族发现自己遭到怀疑后,很快便隐藏了行踪。
只凭我用拙劣的技巧听到的谕示,没办法抓住表面上地位极高的对象。在我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之前,动作就被对方察觉了。
不知道是用来突破包围网的佯攻,还是觉得能顺手轻松地收拾掉我,几天后那名贵族独自前来杀我。
尽管如此,我依旧难以相信会有人类与『魔族』为伍。
『为什么……?』
所以我明知这是个愚蠢的问题,还是压抑自我向对方问道。
『为什么你要与魔族联手!?』
『你问我为什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讽我的笑声响彻四周。
『那当然是因为,我就是魔族啊!』
『……咦?』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简直像是有人用大槌敲破我的脑袋。
没有特别的原因,并不是某个人类成为了魔族的协助者,而是他自己就是魔族。
然而,当时支配我脑中的想法,只有对于撕开人类外皮、现出真面目的异形压倒性的厌恶感。
拥有人类的外表,却不是人类。
这点实在教我无法忍受,感觉恶心至极。
『你们人类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但也多亏如此,我才能轻松杀死两个公主。得为此道谢才行啊,呵呵呵。』
『呜!?……!?』
另一个炸弹在有些呆愣的我耳边爆炸。
两个公主。
如果其中一个是我,那另一位公主指的是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千钧一发之际,即将被杀的我受到骑士团长所救。虽然没有受伤,但我内心的枷锁从那一刻起整个脱落了。
后来重新调查的结果显示,姊姊大人并非意外被魔物杀死,从头到尾都是魔族策划的谋杀。
魔族从很久以前就融入人类社会,做好万全准备后杀死了姊姊大人。这似乎是让帝国与王国关系破裂的计策,不过那种事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碍眼……碍眼……真恶心,这个世界充满了恶心的怪物。』
从那时开始,我的世界被线划分为白与黑两边。
一边是人类。
另一边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
柔和的花香味传来。
温柔又甜美,彷佛整个人都被这股清香包覆住。
「啊啊,爱蕾希雅你醒啦。」
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对我露出温柔微笑的拉姆妮希亚姊姊的身影。
我的头躺在拉姆妮希亚姊姊的腿上,意识从浅眠中苏醒。
「我……」
在粉桃色的花田中央,偶尔吹过的风温柔地抚过肌肤。
记忆就像微风一般断断续续地浮现。
(对了,我把拉姆妮希亚姊姊……)
抢回来了、抢回来了、抢回来了!!
幸福感逐渐在心中扩散。
我将拉姆妮希亚姊姊的灵魂寄宿在涂了神格的容器上。
藉此让姊姊大人在这个世界复活。
同时我耗尽魔力,就像断线一般失去了意识。
「竟然累到不小心睡著,你还真是个小孩子呢。」
「啊……」
拉姆妮希亚姊姊美丽的指尖轻抚我的头发。
轻柔又充满慈爱的动作。
留存于记忆之中,在遥远的那一天失去的、温暖的手。
我追寻已久的柔嫩触感。
「哎呀哎呀,怎么了吗?露出这副表情。」
「不,姊姊大人,我没事。」
泪水忍不住涌出,被姊姊大人温柔地以指尖挑起。
「是、吗?那、就、好。」
然而,直到刚才为止说话还很流畅的拉姆妮希亚姊姊,动作变得像没油的机关人偶一样僵硬。
应该是附著在容器上的灵魂还没完全适应吧。
「哎、呀,奇怪、嘴巴、没办、法、好、好动……」
「没关系、没关系的,拉姆妮希亚姊姊。再一会儿,再过一会儿这个世界就会变得纯粹。」
我缓缓抬起手,碰触拉姆妮希亚姊姊的脸颊。
没错,全部、全部,让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染上同一片颜色吧。
就像这座花田一样,只要有我和姊姊大人在就够了。
不需要魔族、不需要兽人、不需要精灵、不需要魔物,也不需要神。
更不需要勇者、不需要魔王、不需要圣女、不需要别人。
「所以请姊姊大人再等一会儿。」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没问题。」
「嗯,让整个世界开满花朵吧。我会创造只有我和姊姊大人的世界,除了我们两人以外,什么都不需要对吧?」
「嗯,你说得、对。」
拉姆妮希亚姊姊的手略显僵硬地摸著我的头。
这次一定要守护她。
跟无人拯救姊姊大人的那时不同,这次有我在她身旁。
为此准备的棋子也凑齐了。
(这个世界不需要不纯粹的事物。)
我闭上双眼,感受著拉姆妮希亚姊姊的温暖,开始窥视我散落在整个世界的碎片情形。
☆
此处是昏暗的灰色空间。
这个地方空无一物,下著几乎填满整个空间的灰色之雪。
灰色的雪彷佛在试图停止时间的流动,缓缓地飘落著。
「喂喂~!宇景海人先生?你听得见吗?」
「……」
眼前的灰色背景中浮现出一道黑漆漆的人影。
对方的脸上没有眼睛与鼻子,平滑的表面张著一道有如裂隙的嘴巴。
完全是名符其实的『人影』。
「欸欸,差不多该说点什么了吧?最近天气经常变差,真讨厌下雨啊。淋湿的话就会有种悲惨的感觉,而且食物会腐败、发霉还会变得湿软。对了对了,之前吃的『古加比亚烧』那个小吃难吃死了,又酸又苦,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坏掉了,真亏你能全部吃完欸。正常来说吃一口就会吐出来,然后把它丢进垃圾桶才对吧。啊对了,换个话题,上上上一间在城镇住宿的旅店,该怎么说呢,先不管旅店的名字,那里的寝具可是一流的啊,真的是喔……」
「……」
那家伙简直是打开的水龙头,源源不绝地流出冰冷的自来水。
天气的话题、吃饭的话题、旅店的话题、景色的话题、做梦的话题、路边听歌的话题、收集破烂的话题。
真佩服对方能毫不停歇地说著无谓的话题。
「喂喂~就连我也快说腻了喔。」
「……」
回过神来,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感觉就像浮在水中一样舒适。
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去想,也不想回忆任何事。
所以我什么都不说。
没有回应不断向我搭话的黑色人影,闭上嘴巴。
我闭著嘴,眼睛也闭了起来。
☆
「上一代的、勇者……?」
「嗯,跟主人一样被召唤到这个世界,被迫与很久以前的魔王战斗,是真正的勇者。」
听到米娜莉丝小姐的话,我想起哥哥说过的事情。
他对我说过,与自己同样被召唤到异界的勇者们,曾与当时率领魔物大军、试图支配大陆的魔王战斗,胜利后回归原本的世界。
那些事迹以传说、童话、神话、宗教叙事等各种形式流传了下来。
『虽说那些人是否真的回到原本世界这点很令人怀疑,但还有我这个例子,也不是不可能……』
『……』
当时的我,什么话都没办法对哥哥说。
『……希望他们至少能获得好一点的结局吧。』
哥哥仰望著远方的天空,如此喃喃说道。
我没能询问他,所谓『好一点的结局』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看来,至少那些人并不是如故事中所说,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所以……」
「你这个笨蛋,别想逃。」
「啾咪!?」
正当我开口想接话时,现场响起了跺脚的声音。
我讶异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诺诺利克先生正在被人狠踩,踩他的人是我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男子。
「欸,女孩子是可以让你这样踩的吗?诺诺的衣服都弄脏了啦!!把你的脚拿开!」
「你在说什么啊,你这家伙也是男的吧。再说错的人是想逃跑的你。」
那名男子将一头银发往后梳,身材高壮、体型匀称,披著一件染成红黑双色的高级毛皮长袍。
他有穿裤子,不过上半身除了长袍之外没有穿其他衣服,可以从敞开的胸口看见肌肤。
「啾咪、咪啾!!你、你还在为以前的事生气喔!?」
「我没有生气,就算你擅自带走我城堡里的财物,偷偷抱走珍稀的酒、果实和药物,还是拿走好几把贵重的宝剑。我可是王,不会对这种琐碎的小事怀恨在心。」
「你明明就很气,根本是记仇记到骨子里了吧!」
「没这回事。」
「说到底,有错的是把诺诺关在那种无聊地方的人!」
「那是因为你惹怒了一群龙种,逃进我的城堡里。王的宽容也是有限度的喔?嗯嗯?就这样把你踩扁如何?」
「啊嘎嘎嘎嘎!!」
看来诺诺利克先生和那名男子的关系相当亲近。
「……总之先换个地方吧,继续待在大厅没办法休整,得让主人睡在像样的地方才行。大家请跟我来。」
「自己动不了的人就由席莉亚来搬运,要工作啰。」
「唔喔。」
席莉亚小姐好像用了某种魔法,将哥哥放在凭空出现的板子上,由十公分高的黑色纸人快步搬运著。瘫坐在地的我也被放到从底下浮出的板子上,摇摇晃晃地移动起来。
诺诺利克先生被银发男子像是抓猫一样提著走。
「兔子,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本王?」
「我没对你说话,请自己跟上来。」
「……真是的,不管是海人、兔子还是长耳朵的,尽是些无礼至极的人。」
我看著这些人互相斗嘴,突然发现墙壁上又出现了门。
那扇门的设计跟上一代勇者做出来又消失的木门有点不同。先前的门是有门把、样式简单的褐色木门,而现在出现于眼前的是涂成白色、雕刻著兔子图案的门。
门发出轻细的摩擦声打开,穿过之后便来到一间乾净但称不上漂亮、像是临时小屋内部的房间。
屋子里有从天花板垂挂的老旧油灯、小型暖炉、能看见森林与天空的窗户、简朴的床铺。
陈年的木制桌椅,还有仔细打扫过的厨房。
「抱歉,房子不大,各位请坐。」
米娜莉丝小姐让哥哥躺在床上,包括我在内的六个人则各自坐在椅子上。
「好了,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叫米娜莉丝,如外表所见是兔子兽人,也是主人的共犯。」
米娜莉丝小姐露出美丽的微笑,报上自己的名字。
长在她头上的兔耳可爱地摆动著。
一头漂亮的茶色长发绑成马尾,火辣的身材与日本人相差甚大,身上穿的衣服明显是女仆装。不过为何是女仆装呢?
「我是席莉亚!是个黑暗精灵,跟米娜莉丝小姐一样是海人大人的共犯!」
接著出声的人,是坐在米娜莉丝小姐右边的娇小少女。
她有著小麦色的润泽肌肤与闪耀的银发,不时抽动的两耳跟精灵一样尖挺上翘。身上穿的是能衬托出她有多可爱的和式迷你裙装。
「唔,轮到妾身了吗?」
依照座位的顺序,下一个说话的人是蕾缇西亚小姐。
「妾身名叫蕾缇西亚,是魔王,跟诺诺利克一样是这些人之中最后与海人签订契约的。话虽如此,直到转移至葛连的身体之前,妾身始终在海人里面看著一切。对妾身而言,与其说是初次见面,感觉更像是好久不见呢。总之请多指教啰。」
蕾缇西亚小姐摇曳著一头宛如在黑夜中燃烧的深红头发,以寄宿著强烈意志的红眼环视我们。
她身上的洋装跟席莉亚小姐穿的衣服很像,完全衬托出她的可爱之处。
「下一个轮到诺诺了吧?呵呵呵,如你们所见,诺诺是超可爱的吸血鬼真祖喔。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向米娜莉丝与席莉亚打招呼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唷?」
诺诺利克先生呵呵说道,脸上浮现性感的笑容。
他有一头闪亮的金发,以及略显黯淡的金色眼眸。
明明身材和蕾缇西亚小姐与席莉亚小姐一样像个小孩子,他的表情却带有不输大人的妖艳感。
不晓得他是不是刻意选择与我原本世界的军服类似的服装,这种反差感加深了他的魅力。
一开始听说他是男生的时候,我完全无法置信。
「你说自己是吸血鬼真祖?拋弃自己的血的家伙,没资格报上这个名号。」
针对诺诺利克先生的自我介绍挑毛病的人,是那位高大的银发男子。
「噗噗~不要这么计较细节嘛,状态上也写著真祖啊。」
「哼,在你被装上状态这种愚蠢的机制时,就已经堕落了。只要你没有取回自己的血,我就不会认可你是我的同类。」
银发男子无情地切割了出言反驳的诺诺利克先生,接著继续说道:
「本王的名字是※古德利克•阿戴海德,由于那边的笨蛋舍弃了自己的血,现在我是世上仅存的吸血鬼真祖之王。」(编注:古德利克应为第七集的卡拉德,因应日文版本集更改名称,为尊重原著更改译名。)
桀骜不驯。
明明只是报上名号而已,他那傲慢的气质便展露无遗。
「噗噗~只有一个人还把自己当王,古德利克大叔也有可爱的地方呢。」
「哈,蠢货,身为王不需要理由。因为王就是王,无论处于什么状况都是王。」
诺诺利克先生笑著调侃道,古德利克先生则是满不在乎地笑著回应。
虽然他说的话缺乏逻辑,但那副堂堂正正的态度莫名有说服力。
(先不论最后那个男的……这四个都是至今遇过的人完全比不上的美少女……唔呣呣呣,以前这种人必须不择手段地从哥哥身边排除,可是……或许是与哥哥订了契约的缘故,我心中没有排除的念头,跟以往不一样。不对,现在的状况没有余裕做这种事……然而……)
接著轮到我进行自我介绍。
「我叫宇景舞,是哥哥最爱的妹妹,以后我的哥哥和我也要请各位多多指教啰?」
劈哩,现场响起气氛凝固的声音。
(不排除这些人,和分出地位高下是两回事。哥哥心中最爱的人,是我……!!)
然而这些人对于我打出的刺拳,透过哥哥的契约传达过来的感情却是──
「……这样啊,虽然我已经有所预料了……妹妹是吗?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呵呵呵,太好了。真的、真的是太好了。」
……极为放心和喜悦的心情。
「主人和家人重逢了呢……」
「即使如此,他还是好好地回到这个世界了。」
祝贺哥哥与家人重逢的喜悦之情,以及他仍然回到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因此松了口气的心倩。
我的挑衅被置之不理,这些人心中纯粹在为哥哥著想。
这份心意太过纯粹、耀眼,让我有点以自己的发言为耻……
「果然不愧是我的主人。为了更完美地回应主人的爱,今后有必要随时在主人身边照顾他呢。」
「唔?」
「不不不,现在的海人大人需要的是能发泄激情的对象。就这点而言,席莉亚就算受到粗暴的对待也没关系,不,应该说欢迎至极,这样我才兴奋!也就是说,最适合待在海人大人身边的人是我席莉亚。」
「唔!?」
就在我脑中涌起反省自己言行的想法时,情势急转直下,女性特有的争风吃醋开始了。
米娜莉丝小姐和席莉亚小姐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虽然脸上带笑,气氛却是剑拔弩张、火花迸散。
「唔呣,等等,你们怎么擅自吵起来了!海人正妻的位子是妾身的喔!就算对手是你们也不会退让,绝对不会!」
「不不,正妻的位子我可坐不起……我是个只要能服侍主人就觉得幸福的奴隶……可是自古以来就有人说,能获得主人更多宠爱的,往往是后来才遇到的女人呢。」
(插图010)
「唔啊啊!?」
「说得没错,席莉亚不执著形式。每个人都有各自表达爱的方式,席莉亚只要海人大人有需要,不管做什么都可以。」
「唔咕呣呣!?」
米娜莉丝小姐和席莉亚小姐表面上语气谦逊,说话内容却毫不客气。
听到她们的反驳,蕾缇西亚小姐发出奇妙的呻吟声,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不、不行不行不行!!海人的最爱是妾身!!绝对绝对是妾身!!从第一次的世界开始,他就是妾身的人了!」
蕾缇西亚小姐像个小孩子一样用力摇头。
(呃,不对,现在不是旁观的时候!!再这样下去哥哥、哥哥会被别人抢走!!)
「哥、哥哥不属于任何人!!」
我跟其他人不一样,光是妹妹这个立场就是劣势了。
虽然也有方便的一面,但要成为哥哥心中的最爱,原本世界的现代社会常识就会加以阻挠。
(这群人本来就是在原本的世界里难得一见的美少女了……如果不更积极行动,会丧失先机的!!)
「再、再说你们认识哥哥连五年都不到,是不是有点厚脸皮呀?我可是从出生之后就一直跟哥哥在一起喔!」
「这跟时间长短无关!比起长度,更重要的是这段日子里的关系有多深厚。」
「这么说的话,妾身与他的关系最深!!」
「没这回事,要比关系深厚的话,席莉亚也不输人……!!」
「不过在场各位都是处女吧?在谈论正妻什么的之前,不是得先攻陷小海才行吗?」
「「「「…………」」」」
诺诺利克先生这句话,让气氛在另一个层面上铿的一声冻结了。
白热化的争论被泼了一桶冷水,我们所有人都变得面无表情。
「诺诺要当第几个都可以喔?大家一起做一定也会很快乐的♪」
诺诺利克先生以指尖轻抚著嘴唇,脸上浮现出比在场众人更妖艳的表情。
「「「「…………」」」」
「呃、那个,才这点程度就让你们说不出话,诺诺很困扰耶……」
「「「「…………」」」」
沉默,无与伦比的沉默。
「真是的,你们说点什么嘛~!」
「……唉,这出闹剧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古德利克先生无奈的声音回荡著,然而我们依旧说不出话,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复活。
「既然大家都自我介绍完了,接下来就回到正题吧。首先是关于这个世界的起源和构造。」
过了一段时间,从哥哥的话题中复活的米娜莉丝小姐,或许是为了转换气氛,起身以熟练的动作开始泡茶。
漂亮的白瓷茶杯与这个房间的装潢格格不入,香气柔和的红茶在杯中散发著热气。
为所有人倒茶之后,米娜莉丝小姐取回了冷静的面具。
「唔呣,这件事应该由本王来说明。」
古德利克先生如此说道。
「这个世界原本并没有『神』,只有具备本能与些微思考能力、缺乏灵魂的魔物。某一天,心血来潮的神发现了这个世界,并成为这个世界的神。然而,心血来潮的神很怕麻烦,为了创造多种拥有灵魂的生物,祂决定利用这个世界原有的野兽。」
古德利克先生静静地摇晃倒入红茶的茶杯,享受著弥漫的香气并继续说明。
「由此诞生的就是吸血鬼真祖。我们吸食原生生物的血,以此为基础制造出拥有灵魂的容器。从各式各样的动物创造出兽人、从树木的魔物创造出精灵、从栖息在火山口的魔物创造出矮人。至于那位心血来潮的神,则是在世界逐渐成熟之际进入沉眠。这就是这个世界文明的起源。」
这个世界的创世纪。
他的语调就像是在念神话故事书,隐约带有怀念的情感。
(兽人、精灵、矮人……如果魔物是原本就存在的生物,那人类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我抱著疑问继续听下去。
「然而,缓慢发展的世界混入了异物。在别的世界被剥夺管理世界的权限──『神格』的下级神,趁著这个世界的现地神沉睡之时将其赶出神域,神被夺走了大部分力量和这个世界的部分『神格』。尽管大半神格保住了,但那些权限必须在神域才能发挥原本的力量。神再怎么笨也有危机意识,靠著勉强能动用的权限创造出这片模拟神域,躲避下级神的耳目。」
古德利克先生啜饮一口红茶,润了润喉咙。
「下级神为了重回神的位阶,开始寻找带著神格逃走的世界神。为此,下级神在这个世界创造了繁殖能力优秀的『人类』。」
他锵啷一声将茶杯放到茶杯碟上,吐出一口气。
「人类很快便落地生根,没多久就大量增加了。尽管一开始的能力不如其他种族,但下级神追加了『状态』这种规则,让人类能快速获得力量,还有农业与畜牧使富饶的土壤迅速扩大。于是整个世界都充斥著下级神的眼线,现地神的神格即将被彻底夺走……麻烦的是,此时又有真面目不明的异物介入这个世界。」
「真面目不明的异物?」
我忍不住出声问道,古德利克先生看向我这边。
「对,异物,大概是下级神原本那个世界的上级神吧。或许对方的目标是被流放的下级神,祂在这个世界创造了魔族──由魔物直接进化而来的种族。然而,刚诞生的魔族与我们吸血鬼创造出的新种族不同,没有获得灵魂。」
「没有灵魂的差异是什么?」
「没有灵魂的生物,其成长、变化的能力极为低下,会渴求有灵魂的事物。魔族继承了起源于魔物的凶暴性,为了满足自己的渴望,开始袭击拥有灵魂的新种族与人类。不仅如此,对方还透过魔族吸收起可说是这个世界生命力的力量。下级神也变得无暇搜索现地神,于是这个世界成了其他世界神的游乐场。」
正在说明的古德利克先生,声音变得愈来愈沉重,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他的表情与平时威严的面貌并无二致,但能感觉出不曾熄灭的怒火以及充满执念的憎恨。
老实说,我留下的印象只有听了很长的前情提要而已。
我对这个世界的起源没什么兴趣,只在乎这件事跟哥哥有什么关联。
「接下来就由我说明吧。」
「!你是……」
一名身穿所谓法衣这种服装的美丽女性,突兀地走进房间。
她将有如清泉的淡水蓝色头发绑成一束,眼眸与头发一样,是能映照出一切的水蓝色。
虽然拥有标致的脸蛋与丰满的胸部,但她的气质并非诉诸性欲的魅力,而是接近母性的纯洁。
玫蒂黎亚•罗蕾莉雅。
一认出眼前的女性,我心中就涌起了再次杀死对方的冲动。
从哥哥那里流过来、宛如岩浆般的憎恶火炎。
但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如此憎恨,现在却没感受到像是初次遭遇雷恩和莉莉亚那时,拋开所有疑惑只想杀人的炽烈情感。
(是因为在路那利亚法国的圣堂,看到了她被杀死的样子吗?)
原本哥哥对玫蒂黎亚的态度就充满了困惑。
在第一次的世界里,唯一没有问出背叛原因的人。
在第二次的世界初次相遇,将哥哥送回原本世界时的失态。
最后是为了厘清疑惑而前往目的地,却看见她被挖出心脏的凄惨下场。
我对玫蒂黎亚的憎恶完全来自于哥哥,也就是说,哥哥对她抱持的憎恶之中有著困惑。
「「……」」
我瞥了其他人一眼,米娜莉丝小姐和席莉亚小姐并没有因为玫蒂黎亚登场而心生动摇。哥哥是在这两人眼前被抓走的,但她们没有冲动行事,而是静观其变,其中应该有某种理由吧。既然如此,身为妹妹的我也不该冲动。
再说哥哥也希望能与她对话。
(不过她的心脏确实被挖掉了……哥哥说过,在这个世界死掉的话灵魂也会受伤,死人应该无法复生才对……)
「托尔柯小姐,玫蒂黎亚已经没事了吗?她之前被挖掉心脏了耶……」
米娜莉丝小姐向据说是前任勇者的少女询问圣女玫蒂黎亚的事。
「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魔女』兼『解剖者』和『炼金术师』喔,这点程度不成问题。至于最危险的灵魂附著这部分,她赌赢了。不,这对玫蒂黎亚而言应该是必然的结果吧。哎呀呀,恋爱中的少女真可怕,没想到会如预言所说,灵魂的异质性低到这种地步。」
「那是当然的,就算灵魂一分为二,只要『我』还是『我』,对海人大人的心意就永远不会变。因为我是一点一滴、慢慢将海人大人刻在自己的心里,即使受到下级神的干涉,这份本质也绝对不会改变。没错,这是命中注定、已经确定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道理,既是自然也是命运。因为因为因为我是圣女而海人大人是我的东……」
玫蒂黎亚说著说著就像嗑药了一样,语速愈来愈快,接著忽然喘不过气似地闭上嘴,眉头紧皱。
「……果然还是有点受到被诱导的半身所影响。」
「那当然啰,虽说心脏被贯穿后损毁了,但那毕竟是一直存在肉体之中的灵魂,不可能不受影响。」
「啊啊,真令人遗憾,太可恨了,我才不想变成这个样子。」
十和子小姐耸肩说道,玫蒂黎亚则是喃喃自语。
「不过这种现象应该很快就会消失了,毕竟你的精神力超越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当然,我的心只属于自己。我期望的是以属于自己的我待在海人大人身边,这份心意才没有脆弱到会被区区圣女支配。」
「……嗯嗯,你果然很有趣呢。」
看著语气斩钉截铁的玫蒂黎亚,十和子小姐满意地笑了。
「要讨论是可以,但别得意忘形了。我同情并理解你的隐情,也会好好考虑,但我和席莉亚的让步只能算是『保留』,给出答覆的是主人。而且就算我们选择『保留』,其他共犯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选择。」
「嗯,我明白,这样就行了。无论海人大人选择什么样的道路,我的心还是属于我自己,不会有任何改变。」
面对特意叮嘱的米娜莉丝小姐,玫蒂黎亚轻笑著回应,那副样子的确是真正的圣女。
看到她贯彻自我的坚强姿态,我心中的愤怒动摇了。
(为什么?你不是背叛了哥哥的仇人吗?)
对方似乎有不少隐情,但憎恶依然没有消失,夹在两种想法中间的是困惑的感情。
(听完她要说的话,是不是就能稍微梳理心情呢……)
「好了,位子能不能让我挤一挤呢?」
「「这里没有给大奶怪坐的位子!」」
「喂喂,怎么突然这么有默契啊。」
蕾缇西亚小姐和席莉亚小姐猛然怒吼,十和子小姐忍不住吐槽。
(不过那对胸部的确……很异常。要维持那种程度的大小,还有那副身材……)
「哎呀呀,那就没办法了,我坐这里好了。」
就在我内心为了蠢事喃喃自语时,玫蒂黎亚嘻嘻笑著回应,打算坐到哥哥躺的床铺旁边、照顾病人用的椅子上。
「哎呀。」
「你想做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你在我的房里坐那张椅子呢?」
但在她坐下的前一刻,整个房间延伸扩展开来,玫蒂黎亚坐下的位置变成了突然出现在开阔空间里的木椅。
「哎,真可惜。」
「啊,不用帮我做椅子,我自己会准备。」
十和子小姐在空无一物的地方坐下,当场变出了一张与房间氛围格格不入的柔软沙发。
「那就先从我们的自我介绍开始吧。啊,各位就不用了,托尔已经把你们在这间房里的对话都告诉我了。」
玫蒂黎亚将手放在胸口,开始娓娓道来。
「我的名字是玫蒂黎亚•罗蕾莉雅,是在这个世界作为圣女出生、爱上海人大人、最后放弃圣女身分的女人。」
「你说放弃圣女的身分?」
蕾缇西亚小姐讶异地问道。
「是的,正是如此。我顺利辞掉了圣女的职位,这部分的经过容我等一下再一并说明。」
玫蒂黎亚脸上带著温和的微笑,如此说道。
「接著轮到我了。我的名字是托尔柯•克洛伊,对那边的小姐来说,黑井十和子会不会比较好懂呢?汉字是『黑』色的『井』、数字的『十』、和谐的『和』、小孩子的『子』组成十和子。我是距今正好三百年前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前代勇者,出于复杂的缘由,现在是借用刚才提到的现地神──鲁娜的身体。」
「……光是刚才的自我介绍就让我有一堆问题想问了……你是认为应该之后再问吗?」
「没错,因为先说明前提会比较好理解。再来是最后一人,好了鲁娜,别再当缩头乌龟了,快点出来。」
「哇哇!?」
伴随著「砰」的效果音和有点傻气的声音,一名长相与十和子小姐一模一样的少女出现了。不过她的头发、眼睛和衣服颜色都是白色,让人联想到电玩游戏里的2P角色。
少女现身的方式就像是突然被扔到半空一般,然后跟气球一样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呃、这个,我是、鲁娜喔?是神明喔?好、好久不见~?你比那个时候强多了呢。」
「……哦,这意思是你还记得对吧?妾身和海人在那座地下迷宫被玩弄得有多惨。」
蕾缇西亚小姐额冒青筋,瞪著不断发抖、自称是鲁娜的少女。
『喔喔,就是在那个晒恩爱话题里的……』『难怪那个多话的人始终这么安静呢……』我隐约听到米娜莉丝小姐和席莉亚小姐这么说著。
晒恩爱话题是什么?之后得向她们打听才行。
「呜咕……!?等、等等,你冷静点!!好、好吗?那只是一点小玩笑而已啦~」
「是吗?小玩笑啊,既然是玩笑就没办法了。」
「咦?啊,没错!那是在开玩笑,只是小小的恶作剧,所以原谅我好吗?原谅我嘛。」
「嗯嗯,怎么可能会原谅你啊?给妾身咬紧牙关!」
「咦?呀嘎!?」
咚的一声闷响,蕾缇西亚小姐狠狠揍了鲁娜小姐一拳。
「好痛──你骗人!」
「哼,这是当然的!光是没被妾身烤焦,你就该心存感激了!」
「你说什么!大骗子,害我的头肿了个大包!」
蕾缇西亚小姐似乎火气难消,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鲁娜小姐则是在大吵大闹。
下一瞬间,彷佛重力突然变成好几倍的威压感笼罩了现场。
「喂,你们给我适可而止。王虽然宽容,但你们若要继续闹下去,就别怪本王以己之名降下裁罚。」
古德利克先生显露出怒意说道。
这股压力让我有种连呼吸都受到限制的感觉。
「好啦好啦,别这么生气,不过话题确实有走得太偏的倾向。虽然我喜欢说话,但说明还是简略一点比较好,继续说下去吧。」
十和子小姐彷佛没有感受到压力,态度轻松地劝诫古德利克先生。
「……哼,要是再有上演闹剧的倾向,我就要回去自己的房间了。」
随著这句话,重压就像被切断电源般立即消失。
「既然自我介绍结束了,那就继续说明吧。古德利克先生已经讲过世界的起源,我接著要谈的是在这个世界持续发生的闹剧,关于魔王、勇者、公主与圣女各自是怎样的存在。」
玫蒂黎亚停顿了一下,开始讲述。
内容似曾相识、陈腐又缺乏张力、情节老套──
也因此令人火大到极点的故事。
☆
「所以说啊,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好名字』这种东西。再说我也不懂好名字到底好在哪里,命名品味到头来根本是主观认定的吧?像是太郎或波奇之类简单的名字会被人说没品味,但太过刁钻也不行。你不觉得这一点道理也没有吗?」
「……」
灰色空间中,人影在我面前盘腿而坐,继续说个不停。
时间感早已消失,我在做梦般的浮游感之海中任由思绪载浮载沉,连肉体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有种时钟的指针停止运转的感觉。
唯有眼前不断说话的黑影告诉我并非如此。
(算了,这种事无所谓……)
灰烬落下、灰烬落下、灰烬落下。
宛如覆盖一切的灰烬落下。
对了,像这样覆盖一切就行了。
当作所有事物都不曾存在,让其消失就好了。
我已经累了。
已经精疲力尽了。
在灰烬之中,火焰无法燃烧。
(消失吧、消失吧,一切都给我消失吧。)
「所以,你才会再度失去啊。」
「……?」
这是黑影第一次对我发出质问。
与先前的自说自话不同,是强迫我思考的话语。
不过我完全不想进行思考。
思考会让现在这片时光开始流动。
「不不不,虽然我本来就觉得你是笨蛋,但你还真是无可救药耶。」
然而,黑影的声音就像是不容许我逃跑一般,在心中回荡不休。
直到刚才都充耳不闻的声音,如今在内心留下了用某种粗糙的东西摩擦表面的触感。
「失去、失去、再失去,不断地重蹈覆辙,只会进行虚有其表的反省,一事无成的半吊子。」
「……吵死了。」
「你要失败几次才会满意?要犯多少错才甘心?」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悠斗可是被你的愚蠢害死的喔?再说那时的行动是怎样?明明一直在台面下活动,却又毫无计画、大张旗鼓地闯入法国。丑态毕露,面对第一眼就吓到你的伪神,甚至没伤到对方一根寒毛。而且那个伪神竟然是爱蕾希雅占据的。」
「闭嘴!!你给我闭嘴!!」
「最后还被米娜莉丝她们拖著退场,简直难看到不行,你到底想干嘛啊?与蕾缇西亚重逢很爽是吗?变得跟第一次被捧为勇者那时一样得意忘形了吧?嗯?嗯?」
「不对!我才没有那么想,不是这样!!」
我放声大喊,试图盖过黑影说的话。
黑影对著我嘲笑道:
「这样一来,用自爆与混蛋精灵同归于尽的悠斗也得不到回报呢,完全是白死了。」
并撕裂我的心。
「你、你这混帐混帐混帐啊啊啊啊啊啊!!」
黑影奸笑著吐出诅咒之声。
「你对周遭的人说了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话,结果自己才是最废的。」
「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
思考变得一片鲜红,刺激我抓住眼前的人影。
为了让那滔滔不绝的嘴停下来、逃离带著剧毒的话语,我试图掐住对方的脖子,使他发不出声音。
「咕啊……!?」
然而,我的手穿过他的身体,接著悲惨地跌了一跤。
「真是粗暴的家伙,不过是被人踩到痛脚而已,所以我才讨厌最近的年轻人啊。」
「……唔!!」
我瞪著黑影,对方将我的视线当成扑面而来的微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哦哦好可怕,你的眼神好像是我杀了你的亲人一样。」
「吵死了,我只想静静待著,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却……!!」
「只会说你你你,别把错推给别人好吗?事情会变成这样,全都是你的错吧?悠斗之所以会死,不就是你这么期望的吗?」
我转头看去,黑影居高临下地俯视著我,嘴巴拉出大弧嘲笑道。
「唔!?开什么玩笑!!谁会期望那种事发生!」
「不,这就是你期望的结局啊。」
「不对!!我、我期望的是……!」
「复仇,对吧?」
说完这句话,黑影发出了至今最大的笑声,嘲讽说不出话的我。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渴望的吧?复仇、怨恨的悲鸣,还有憎恶之血!!一路走来,你始终在追求这些不是吗!」
「那、那是因为,我、我……」
「忘掉这一切、选择安稳道路的机会要多少就有多少!与蕾缇西亚完成复仇的时候!在原本的世界与家人重逢的时候!为米娜莉丝完成复仇的时候!为席莉亚完成复仇的时候!让米娜莉丝脱离奴隶身分的时候!第二次的世界开始的时候!」
黑影像在高歌似地接连吐出字句,双手大大地伸展。
人影愈来愈大,几乎要将我吞噬进去。
「然而!你做出了选择!舍弃安宁、舍弃善良、舍弃未来!你依然选择了复仇!恭喜、恭喜!恭喜!!你不是因此杀了不少人吗!!」
「唔、咕……」
「你杀了拳斗士(雷恩)!也杀了商人(格隆多)!杀死了魔术师(尤米斯),甚至在王都杀了居民!在原本的世界则是杀死伤害小舞的人,那些愚蠢研究所的家伙也被你杀了!!啊啊,不过暗杀者(古尔德)和妖精女王(贝莉贝露)真是遗憾啊,不是为了享受复仇的滋味而杀!还有圣女(玫蒂黎亚)也没杀到,毕竟她已经先被杀死了嘛!」
歌唱、吟唱、咏唱。
人影的嗤笑声四下回荡,扩大并将我吞没。
──……【*统*息:*有*能【心*】*****放,****选*。】
叮咚,视野一角跳出视窗,内容几乎都是杂讯的机械音响起。
但我没有余裕注意这件事。
「剩下没杀死的是战士、舞者、骑士团长、笨蛋贵族们和王室一派吗?很厉害嘛,虽然第一次的结局是遭到虐杀,但你已经杀死很多人啰。真棒,如你所愿对吧?你不是想复仇吗?这全都是你所期望的道路吧?」
「我、期望的……」
昏暗、深沉,灰色的世界逐渐染上黑暗。
「没错,是由你下决定、你自己走的道路。面对现今的状况,无论失去什么都无所谓,你就是抱著这种想法一路走来的吧?那就尽管开心吧、喝采吧、欢欣鼓舞吧。即使悠斗被杀也没关系吧?」
「才不是这样!!我、我们是为了逃离这个地方而复仇──……唔!!」
黑影开始将我吞噬。
「所以你才会像这样迈步前进吧?以吞噬周围一切事物的熊熊火焰为目标,来到了这里。你已经决定要为此不择手段了吧?那么事情果然是如你所愿啊,『为了将你自己带到』憎恶的尽头,你把悠斗拖进这条道路了对吧?」
──……【系*讯*:固有*能【**】的效***放,开**终选*。】
又跳出了一个充斥乱码、无法辨识的视窗。
接著似曾相识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这、我不是为了这种理由让悠斗成为共犯!!」
「喂喂,你不是为了『更棒的复仇』,把好几个人变成共犯吗?那么为了让你们活命而死的悠斗,不正是为了实现『更棒的复仇』而献身吗?只要你们活著,就能继续复仇了呀?」
我的身体逐渐染上黑影,彷佛从脚下开始同化。
「所以说,悠斗就是被你杀死的。」
脚尖、脚踝、小腿、膝盖、大腿。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今后你还会继续杀人,无论是憎恨的对象,或是被你拖进同一条道路的共犯们。」
指尖、手腕、前臂、手肘、上臂。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喂喂,你说这话有什么用?只要你还活著、还想前进、还期望著复仇,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烧死周围的一切啊。」
腰部、腹部、胸部、肩膀、脖子。
我的一切都在与眼前的黑影同化。
无可挽回地变黑、变硬、变冷、变重。
──……【系统讯息:固有技能【心*】的效*已解放,开始最终选*。】
「我、我、我……不想再、复仇……」
黑影近得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彷佛裂开的嘴角吊起,露出嘲讽的笑容。
「事到如今哪能容你逃走啊!!直到你自己燃烧殆尽的那一瞬间为止……!!」
──……【系统讯息:固有技能【心剑】的效果已解放,开始最终选定。】
──……【系统讯息:固有技能【心剑】的效果已解放,开始最终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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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讯息:固有技能【心剑】的效果已解放,开始最终选定。】
那副似曾相识的嘲讽表情,将我的思考也涂黑消灭了。
视野就像遭遇雾霾一般被黑色所覆盖,唯有多不胜数的视窗与机械音反覆跳出,清晰地回响著。
在下著灰雪的世界里,我的存在被某种黑色的事物淹没了。
☆
「来吧,知晓世界的真相后,你打算如何选择?不快点决定的话,你的身体就交给我们利用啰。」
在灰色的世界中,刚才还在与海人对话的黑影从背景里浮现出来。
那是一片与先前并无分别、一切都被静静落下的灰雪覆盖的光景。
但在黑影前面的并非海人,而是黑色的球体。
「试著跨越吧,我们可是赌在你身上了啊。」
黑影在包覆海人的黑色球体前坐下。
「为了结束这一切,解放我、解放我们吧。我们的火焰也存在你的心中。」
☆
欧洛雷亚王国。
这座以出产高纯度矿物为人所知的贵族领地,如今面目全非,沦为怪物的巢穴。
「「嘎啊啊啊啊啊、咕噜噜。」」
「「啵啊、啵啊、啵啊。」」
以往繁殖周期短、能产出高级素材的D级魔物四处横行,曾有骑士团和大量冒险者通行的森林,现在已经不见人影。
不仅没有人,连魔物都找不到。生态系彻底崩溃,只有被某种树木寄生的生物,发出丧尸般的呻吟声到处徘徊。
「「苗床──……」」
「「增加、种子、种子、种……」」
刚毅的矿工们频繁出入、坐拥丰富且高纯度地下资源的矿山,如今失去生气,跟森林一样,到处都是被某种树木寄生的矿工,发出不知道是叫喊还是说话的声音徘徊著。
「「在哪、增加、增加、种植、种植、种植……」」
「「叭哔叭哔叭哔咿咿咿咿──」」
过去有许多人生活、充满人们的笑容与喧嚣的都市,也展现出异样的光景。
都市里几乎看不见人影。不,准确来说是没有正常的人影。
与森林和矿山相同,路上交错而过的是全身几乎都遭到神秘树木寄生、曾经是人的东西。
那些东西大多只剩下脸还勉强看得出人类的外形,与其说是变成怪物的人,更像是树木怪物戴上了人脸面具的样子。
怪物嘴里只会吐出毫无意义的呻吟。
少数怪物残留著脸以外的人体部位,但它们也只会重复说出相同的单字。
所有怪物的共通点是,眼中都少了理性的光芒。
这座远离理性人类势力范围的城镇,已经不存在会为现状担忧的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