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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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我讨厌阿良良木历。若要说我多么讨厌,真的是讨厌到眼前发黑。光是想到那家伙,我就像是胸口被勒紧般难受,完全无法思考其他事情。即使凑齐全世界所有讨厌的东西当成花束捆起来,也比不上我对阿良良木这唯一的讨厌。我的讨厌甚至匹敌太阳。要是失去这份厌恶感,我大概就再也不是我自己吧。我对阿良良木这份猖狂至极的憎恨,已经成为我私人的立场,是我自己的主轴,是我这个人的核心。如果不讨厌那家伙,我就不可能是我。因为我至今看见再怎么不堪入目的东西,面对多么天大的惨剧或灾害,都是抱持「总比那个男的好」的心态克服困境。
这份厌恶,这种目眩或胸闷或吐意或颤抖或是鸡皮疙瘩,要是从我的体内消失,我会非常害怕。至少,光是想像这份「无法原谅」的心情稍减,我好像就会死掉。我就是如此脆弱,那家伙就是如此厚颜无耻地占据我的心。那家伙对我做过什么令我讨厌到这种程度的事吗?连冒出这种正常疑问的缝隙都没有。我就是如此厌恶那个男的。阿良良木的笑容、温柔、贴心、友情,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我光是回想就差点潸然泪下。无论是多么钜额的财富,多么凄惨的拷问,都无法促使我和阿良良木和解。只有这个我无法容许,只有这个我无法让步。
讨厌和讨厌是讨厌又讨厌的讨厌给讨厌得讨厌把讨厌给讨厌。
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这份情感,肯定比爱情更加激烈。
002
离开直江津高中已经经过一个多月。曾经那么纠缠在我心中不肯离开,如同诅咒的那个教室事件,如今也变得令我怀念……我还没放下到讲得出这种话,不过像这样远离之后回顾,总觉得这一切彷佛是一场梦。
我可没要说出「虽然是梦,却是一场恶梦」这种抒情兮兮的惯用句。这里说的「梦」真的就只是梦。
支离破碎,逻辑不通,场景乱跳,关键部分模糊又笼统,如同汪洋般无穷无尽,却依然只有印象渣滓般的东西朦胧留下……这种感觉的幻梦。
即使经过更长的时间,甚至完全想不起那间教室的格局,我大概依然无法放下吧。
那个男的也会像这样,迟迟忘不了那一班吗?
这么想,我就有点痛快。
不提这个,所以从今天起,我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高中生活。
身不由己就是了。
身为被家乡驱逐的天涯沦落人,我心情上已经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甚至想过乾脆趁这机会放弃当高中生,不过事情往往无法称心如意。无论是任何事,要「放弃」都是难如登天。放弃当高中生和自杀一样困难。
好歹把高中念完吧。
不过,我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对我讲这种老掉牙的话。我一直以为这像是「生命诚可贵」或「人人平等」这种可疑、假惺惺又充满虚饰的话语,不过真的听别人对自己这么说,就会感慨心想「哎,或许吧」。
而且,既然是监护人这么说,身为被监护人也只能低头服从。当然,这里说的「监护人」并不是「家长」的意思。
我没有家长。没有父亲与母亲。
无父无母。
没有了。
所以,这里所说的「监护人」,是「即使素味平生毫无关系,依然愿意照顾无依无靠孤儿的奇特夫妻」的意思。
箱边夫妻。
说他们是「儿少安置员」也不太对,讲得浅显一点应该像是「养父母」吧?
历经一番波折而离开直江津高中的我,经过一段不知如何是好的时间,莫名其妙决定的下一个去处,是一对老夫妻居住的独栋住宅。分配给我的房间,比我之前住的公营住宅还大。
到头来,在公所职员的安排之下,我即使离开城镇,实际上也应该会继续独居才对,究竟是基于什么原委变成这样,我完全是一头雾水。回过神来就被莫名其妙的命运捉弄,也是我始终如一的风格吧。或许是公所果然不允许没家长的未成年少女独自生活,或是不幸的女孩就这么凑巧好运被有钱人家看上。
好运?我?真好笑。
……虽然稍嫌晚了点,不过从混乱中回复神智的我要是强硬拒绝,当然也能维持原本像是赶瘟神的独居生活吧,但我犹豫之后,决定接受箱边家的照顾。
理由是谜。我也搞不懂。
老实说,我难以断言其中没有怀念往昔的心情。昔日前往陌生人家「避难」的时代,当然也是我只有悲惨可言的回忆之一,却依然是我极少数关于「家」的回忆。
仅有的回忆。
我想住在家里。
以此当理由,不知道该说我度量狭小,惹人怜爱或者是畏首畏尾……不过就某方面来说,应该也算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吧。
我这种肤浅的家伙,如今不可能建立像样的人际关系……一个月前的我或许会这么想,并且坚持主张自我,不过无论是度量狭小,惹人怜爱还是畏首畏尾,在这时候主张自我,总觉得有种败北的感觉。
会觉得败给那个男的。
既然那稼伙改变了,我也要改变。既然那家伙幸福了,我就要更幸福。
这是我最坚定的志气,为了坚持这一点,我不惜收起其他所有原则,所以我决定住在箱边家念高中。
公所会提供学费补助,所以他们说我要上私立学校也没关系,但我终究有所顾虑,决定转学到公立高中。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有面子要顾。虽然曾经因为面子而毁灭,不过就算这样也无法轻易舍弃,所以我选择转学的学校,是当地成绩最好的公立高中。
入学测验易如反掌。拒绝上学的那段时间,我能做的只有念书,这份努力漂亮展现了成果。
总之,在十一月的这个时期转学,待在新学校的时间只有不到四个月。考量到三年级的第三学期有跟没有一样,实际上只有一个多月?
这么一来,如今我完全不想把这里当母校,也不想落地生根。至于直江津高中那里,虽然称不上有好好上学,不过那所学校的那间教室,比较算是我扎根的场所。
想到不会有任何教室比那间教室还惨,转学第一天的这天,我也老神在在地认为肯定能顺利度过,但是粗心是大忌。
因为,沙盘推演到无意义的程度,却遭遇出乎意料的大失败,正是我的一贯风格。
为了平安度过为期一个多月,像是附录小赠品般的校园生活,我也得做好觉悟才行。
伯父、伯母,我出门了──我向箱边夫妻打完招呼,然后出发。结束这段休息期间,结束这段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休息期间,迎接崭新的旅程。
看著吧,阿良良木。
老仓育,将从这里培育。
003
第一个做出蛋白霜饼的人很厉害对吧?光是想到打蛋之后将蛋黄蛋白分开,就已经是出类拔萃的点子,如果是看起来营养比较丰富的蛋黄就算了,居然想到只把空气打入蛋白?只搅拌蛋白,而且是持之以恒不断搅拌打入空气,竟然居然就变成像是鲜奶油霜那样,这怎么可能料想得到?而且,以这种方式制作出来,连一点味道都没有的细致泡沫,居然放进烤箱做成甜点,这真的只能瞠目结舌,挂白旗投降了。
驳回驳回,完全驳回。
天底下哪有这种自我介绍?
转学生在转学第一天这样打招呼,绰号肯定会定名为「蛋白霜饼」。如果巧妙演变成音近的「莲华」就太幸运了,但与其期待这种奇迹,打从一开始就不要用这种古怪的介绍方式才对吧。
原本的目的明明是要强调「兴趣是做点心」装可爱,但我一心想展现优点,思考方向却不小心歪掉。
我要冷静,没必要让大家认为我是视角独树一帜的女生。是啦,依照场合或许也需要这样,不过只是相处一个多月的同学,用不著刻意展现个性。
风平浪静,免于遭遇先前在直江津高中那样的灾难,正正常常毕业,这是我首先要处理的课题。
我该做的不是展现个性,是适度藏起气息。必须早早脱离「转学生」这个显眼的立场。
漫画常看到的「转学生惯例」,在我接下来的生活不需要。
没问题。只要正常表现,我就是可爱的女生。
虽然至今吃了许多苦,不过曾经往我脸上打过来的家伙,只有战场原黑仪。
在直江津高中,我姑且也有朋友。还被男生表白过。只因为是转学生就遭受的模糊期待,肯定是我只要闭嘴不说话就能应对的材料。似乎和别人有所出入的服装品味,可以藉由穿制服来掩饰。
只要不做多余的事情就好。
初次见面,我叫做老仓育。在这种时期转学过来,惊动各位了。距离毕业只剩下转眼不到的时间,但还是请让我成为这个班级的一分子,和各位和睦相处。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平庸。以平凡为目标。
展现自己毫无个性的一面,绝对不要惹是生非。
甚至完全没必要讲出「我尊敬数学家欧拉,所以请各位这样叫我」这种话。不需要刻意开口公布自己仰慕的对象。
会令人失望。
这里说要让自己平凡,就某方面来看也是幼稚的想法,不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长大成人」吧。
「我这个人好可怜」这种无意义的自我怜悯,我还是就此摆脱吧。
只要我觉得自己不幸,我将会就这么一辈子不幸。不,再怎么更换说法或是正向解释,我的人生也肯定不幸到令人发笑。追根究柢,我需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切腹解脱吧。
谁敢说这只是心态问题,我就把他修理到死。
不过,昔日的不幸,不构成自己不能幸福的理由。等我变得幸福,我也要说这只是心态问题。
要好好让那家伙见识一下。
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
……只不过,即使像这样拿出干劲,也会觉得只是徒劳无功白忙一场。这种感觉很强烈。
阿良良木历伴随著非比寻常的厌恶与无穷无尽的憎恨,在我心中释放巨人般的存在感,不过,阿良良木历心中的老仓育,只不过是人生中的过客之一。或许连过客都称不上。
不知道那家伙忘过我多少次。
不知道被那家伙当成空气,当成不存在多少次。
现在回想起来,这或许也是一种「特别待遇」,但即使听到这么说,我还是无法接受,而且我认为那家伙基本上就是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是即使救了人,也记不得拯救对象长什么样子的英雄。
虽然苦于理解,不过走到这一步,终究得承认世界上存著这种人。
不只是那家伙,阿良良木家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箱边夫妻也是同类吧。但我一辈子都无法变成这种人,我也没这个意愿。
即使历经涂炭的痛苦而变得幸福,那家伙或许也只会一副悠哉,无忧无虑地说出「真是太好了」这句祝福。这种未来真令我火大。
我不禁思考。
我要怎么做,让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才能挫挫那家伙的威风?无论我怎么做,无论什么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很难想像那个男的会做出令我一吐怨气的痛快反应。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是绝对无误的。要是得知我在转学的学校过度孤立或引发问题,那个男的会非常悲伤。
若是那家伙留下煎熬的回忆,对我来说没有比此更愉快的事,不过,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了。
就某方面来说,只算是正如预测吧。
我可不想让那家伙心想「果然吧,我想也是」。
在转学的学校顺利生活,肯定是对阿良良木最狠的背叛,所以为此要踏出的第一步是「以平凡为目标」。我要得意洋洋地对他说出「平凡最幸福」这句话。
我抱持这样的决心,抵达了距离箱边家三个车站的公立宍仓崎高中。
还不必走进学校,我在上学的时间点,就已经混入身穿宍仓崎高中制服的学生们,不过该说不习惯还是正如预料,我觉得他们与她们和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不太一样。或许只是我擅自戴上有色眼镜看人,但我觉得大家的表情带著几分从容。
直江津高中是私立升学学校,包括我在内,每个家伙都有力争上游的一面,进一步来说,都有杀气腾腾的一面。当然,我当时入学就是寻求这种环境,所以没道理出言批判就是了。
光是换一个环境换一群人,就会变得这么多吗……我忍不住嫉妒起来,很快就差点抱持敌视周围的心情,但我察觉之后连忙克制自己。
不行不行。
像这样动不动就不问对象抱持自卑感,是我最该改掉的缺点。
我知道,我是藉由羡慕他人来塑造自我。
该怎么说……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到头来是非常悲伤的一件事,但我现在需要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任何人肯定或多或少都有这一面,但我只要抱持这种想法,就会连一步都踏不出去。
就像是面向后方驻足不前。
凡事都当成竞争或战斗看待,所以压力源源不绝地累积。而且,若要说这所学校的学生们生活得毫无压力,也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是不可能的。
只要人类群聚生活,该处绝对会产生压力,产生摩擦。正因如此,我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在直江津高中的那间教室,我之所以变得孤立,与其说是掉以轻心,不如说是骄傲自大,但我现在一个分神,将会凄惨重蹈那时候的覆辙。
可能再度变得足不出户。
此外,虽然还不清楚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不想让箱边夫妻后悔。
今后的事情没人知道。
寄人篱下的我,要是高中毕业之后继续就读大学,脸皮也未免厚到不行。但如果充分运用补助金与奖学金,其实我拥有这样的未来蓝图。我只是没看见,更正,只是没试著去看,不过这个世界铺了一层这样的安全网。
由此感受幸福终究是一件难事,不过我生长在这样的土地,至少是一种幸运吧……既然这样,就得活用到极限才行。
我停在校门口,漫无边际思考这种事的时候,觉得行经身旁的人们不时瞥向这里。或许是我想太多,大概是被害妄想,但我制服的穿法或许有些问题。
实际上,他们应该只是为难地看著一个妨碍通行的碍事女生,我即使如此理解,却好想照照镜子,像是逃进去般仓皇踏入新的高中。
就像这样,只要踏出第一步,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004
先说结论,我在转学班上的风光舞台(应该说黯淡舞台)对新同伴进行的第一次自我介绍,很难称得上顺利。即使不算非常失败,也肯定不是圆满成功。
我尽可能避免标新立异,试著进行未经琢磨的自我介绍,但是还没用到这个剧本,我就结结巴巴到令人不忍正视。肯定不少学生以为我叫做「押仓」吧。
四十人的视线集一身,我完全不知所措,舌头打结成一团,声音丢脸地高八度。直到自我介绍结束,我不知道口误了多少次。
好好讲出来的句子比较少。
我觉得好丢脸,甚至想当场蹲下。光是能够站到最后,我就想称赞我自己。
干得好。因为干不好。
世事总是无法顺心如意……这么一来,我当初装聪明拟定煞有其事的计画,似乎成为了最丢脸的行径。
不过,这就是现在的我。
被许多人围绕注视,就像是在对我找碴,我无法维持平常心。觉得大家都在嘲笑我的失败。
平复心情吧,我要冷静。实际上,我刚才口误得很滑稽,当然会成为笑柄,但这不是饱受嘲笑,不是怀著恶意在笑我。他们与她们只是觉得有趣而笑。
稍微被瞧不起,正合我意。
到头来,我只是想圆满进行自我介绍(不过失败了),并不是想被称赞「演讲技术真好」,也不是想被吹捧,更不是想成为班上的风云儿。
这种争霸的行径多么荒唐,多么脆弱,我不是在前一所学校彻底学习了吗?
控制自我吧。分析自我吧。
如同解开复杂伪装的数学题,循序渐进,尽量精简算式,逐项整理吧。
我之所以对于团体如此固执,之所以面对众人都会僵住,是因为我害怕他们与她们。因为成群结党的团体要是动粗,只身一人的我无计可施。
没事的。这里没人会殴打我的身体。即使自我介绍出师不利,会踹我的疯子也没这么常见。我不需要因为害怕凌虐而试著站上团体的顶点。我反倒是因为曾经这样勉强自己,曾经这样犯错,而被之前的团体驱逐。
我必须理解到,我不是能够指挥团体,站在众人之上的那种人。
至少现在不是。
我个性很差。乖僻别扭。卑射屈膝。怨气十足。嫉妒心重。疑心病重。毫不可爱。受害者意识强烈。歇斯底里。是爱炫耀自己聪明的笨蛋。自虐。容易陶醉在不幸之中。凡事都怪到别人头上──怪到阿良良木头上。
基本上,这种家伙即使自我介绍讲得好一点,也不会成为风云儿。「不合时节的转学生」这个身分,果然不适合当成覆盖我丑恶面貌的薄纱。
又不是魔法,一个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摇身变成另一个人。就算改变住所、改变住家、改变学校、改变制服,也不代表我有所改变。
我就是我,脱不下这层皮。
没关系,没关系。
迈向新生活的平凡第一步虽然摔了一个大斤斗,却称不上是凄惨摔个四脚朝天。我没有为了隐瞒失败的耻辱而掀讲桌,随手乱扔东西或是抓黑板。没有大哭大闹火冒三丈,一拳挥向旁边的班导。没有为了以更大的失败掩盖失败而当场脱制服。
看吧,我正在避开最坏的事态。
预设太多负面状况,我也免不了觉得自己的思考负面至极,但我这个人陷入绝境会做出什么事情完全不得而知。毕竟我昔日甚至因为顽固过头而大幅失控,让最讨厌的男生看见我穿花俏睡衣的样子。
想到这里,就觉得没能好好讲出自己姓名算不了什么。这确实是不曾料想到的耻辱,却也不是为了耍帅而出包(没讲蛋白霜饼的话题真是太好了,我在这种状况可能真的会失控),而且看见我出糗的对象,是顶多只来往短短一个多月的同学。
是可以随手扔掉的耻辱。当作是为了毕业之后做准备的复健吧。
若是没能接纳惭愧的心态,实在没办法出社会。
我害怕的是自己将以这种个性长大成人。我现在十八岁,在甚至获得选举权的这个年龄,却是这副德行。在满二十岁之前……不,至少在满二十二岁之前,我必须成为更正常一点的人,否则肯定会发生天大的事。
我无法断言具体来说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如果我维持这种粗暴刻薄的个性,迟早会犯下高度反社会的行为,甚至可能坐牢。
我非得斩断这种连锁。斩断就对了。
我不幸的理由有无数个,我今后依然不幸的理由有无限个。不过,我不能幸福的理由连一个都没有。
……而且,如果只针对这次的失败来说,绝对不尽是坏事。因为当我自我介绍出包,班上同学觉得好笑而看向我的时候,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这间转学教室大致上的氛围。
给予适度的刺激,成功观察到反应。
果然和直江津高中不一样。
从好坏两方面来看,感觉都是标准的「学校」……以我的经验来说,比起短暂的高中生活,更接近国中时代的气氛。
许多人挤在狭小的场所,所以(尤其对我这种人来说)肯定是充满压力的空间,但是正如我的想像,和我在直江津高中感受到的压力不一样。
不对。
不一样的或许是法则。
感觉这边的教室,是以不同于那边的惯例成立的。直江津高中的法则就某种意义来说很单纯,只要成绩好,就会直接反映在学生之间的阶级地位。
反过来说,像是即使阿良良木历这种做人再好,正义感再强的家伙,也只因为成绩不甚理想就被放在最底层。我接受惩罚的那场学级审判,也是依照成绩执行的。在那个时候,我认为那是非常正当,任何学校都会进行,司空见惯的例行公事,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相当独特的活动吧。
宍仓崎高中也是升学学校,成绩应该不会完全不影响自己在班上的地位,不过感觉有某种更高阶的人际关系主导大局。
毕竟学校也没禁止带手机(这在直江津高中大概匪夷所思),沟通能力才是在这边的高压空间活下来的重大要素吧。光是成绩好反倒是反效果,一个不小心可能惹人厌。应该具备的是做人的魅力。
……要是在更早的阶段察觉这一点就好了,不过对我来说,这几乎是令人绝望的情报。
因为说到缺乏魅力,我堪称这方面的行家。我抱持绝对的自负,绝对不会输给随处可见缺乏魅力的人。
只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口误,或许还没暴露这个缺点,但是如果我就这么没拟定任何对策,我肯定迟早露出马脚。俗话说「入境随俗」,但我实在难以顺应这种规则。
太严苛了。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是足以在这时候提议变更法则的改革者。我这种菜鸟没资格。虽然讲过很多次,但我和这一班来往的时间非常短暂。
只不过是在法律不同的异国滞留一个多月。低头缩起身体,低调过生活以免抵触当地风俗文化,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为此,为了平稳顺利度过毫无风波与压力的高中生活,我在短暂共处的四十名同班同学──正确来说是在四十一人之中,选中一名学生。
座号四十一号。
她的名字是忽濑亚美子。
005
无论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还是四人一组,总是会成为唯一没分到组的男生──这是我讨厌的阿良良木浅显易懂的特徵,不过如果只说可能性,任何人都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陷入这种事态。最聪明的回避之道,就是设定一个总是可以和自己同组的对象。
这始终是纸上谈兵,不过……如果两人总是同组,在两人一组的时候当然不用说,在三人一组或四人一组的时候也一样,能够固定配对的话非常可靠。
不是多出来或是排挤出来,始终给人「人数不足」的印象,那么肯定可以冲淡孤立感。我是这么认为的。
突然就要友善面对四十名同班同学,这个门槛对于流浪的我来说太高了,但如果是先从四十人之中只找一个人建立交情,虽然不到易如反掌的程度,却也是低阶到如果连这都做不到就免谈的课题。
总之,严格来说不是四十人当中的一人,是大约二十人中的一人。在这种场合,即使和男生走得近也没意义,反倒堪称是唱反调。直江津高中是男女混合,应该说是男女平等,连座号都是男女混合编号,不过在宍仓崎高中,即使是教室座位也明确分成男女两边。
一切遵照传统的法则……在我眼中是如此,不过以世间的角度来看,男女合校应该是这么做才正常得多吧。
所以在这种气氛当中,即使和男生搭档,以女生的立场也只会显眼讨人厌,有害无益。肯定会被认定新来的女生只会朝男生示好,招致不同于事实的反感。
朝男生示好的女生……回想和阿良良木发生的各种事,我不能说这完全是对我的误解,但是维持这种形象度过一个月终究很难熬……我这种家伙肯定会在某处变得歇斯底里。坦白说,甚至可能引发流血冲突。
所以,我应该建立交情的对象,是在班上占半数,约二十名女生中的某人。不知道是否该说幸运,或许一般的高中生大致都是这样,在我转学进入的这班,即使两边人数差不多,女生的势力看起来也比男生强。这部分和男女对立强烈的直江津高中也不太一样,令人难以适应……不过总比纳入势力较弱的那一边来得好才对。
虽然完全只是狡辩,但我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之所以出包,部分原因也在于分心挑选这样的对象。
应该建立友谊的对象。
这样真的可能遵照了「转学生惯例」,但是对于转学生来说,第一个搭话的同学果然很重要吧。不夸张,甚至可能因而决定接下来的生活好坏。
搭话对象是看起来和善的学生?是看起来嗜好或谈话合得来的学生?还是班上的领袖人物……依照事前的调查(我调查过了),刻意接近不良的边缘人集团以求安全,好像也是一种典型战略,不过宍仓崎高中看来和直江津高中一样,没有这种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不良集团。风纪好到没有女生把裙子塞短,也没有男生把领扣解开。相较于只要成绩好就不太严管制服穿法的直江津高中,宍仓崎高中在这部分或许比较健全。若要我不识相地说出正直的感想,即使是我这种正经到古板的人来说,这种环境依然过于健全到令我喘不过气。
总之,即使真的有不良集圑,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高明到讨好成员融入这个集团。以前的我或许连这种事都能不顾一切做得到,但是到了现在,我敢说这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
……不,到头来,以前的我应该不会拟定这么详细的战略吧。要拟定的话会拟定更大胆的策略。对我来说,这不是我第一次转学。国中时代,我也曾经换过就读的学校一次,当时该怎么说,我自己都觉得很做作。那样就某方面来说或许是自暴自弃,但如果是直江津高中时期的我,经历那场学级审判之前的我,不服输的个性也很强烈。
毕竟当时是国中生。
现在我不可能做出当时的那种行为。我的心理状态只是勉强保持人类应有的形体,实际上就像是中空的纸娃娃。
啊啊,或许不是纸娃娃,是气球。戳下去会发出响亮声音爆炸的特徵一模一样。不过气球的日文汉字是「风船」,说成「随风飘动的船」听起来挺浪漫的。
即使做得到,到最后也只会重蹈至今的覆辙吧。为了将我失败的人生打上终止符,由我主动接近是不可或缺的要素。说到要主动接近什么东西,应该是……算了。
总之,以风平浪静为前提设立目标吧。
首先从一个人开始,到毕业之前,扩大到班上所有人……这样终究夸大了,但我要结交到五、六个朋友。结交一只手数不完的朋友。
我要好好走下去。好好待人处世。
在这个看起来和平的平凡学校,度过看起来和平的平凡生活。
在深思熟虑之后,我一边说错自己名字一边选定的朋友候选人,就是叫做忽濑亚美子的同学。
我这个转学生分配到的座位和她的座位很近,这个单纯的原因当然和我的这个决定并非毫无关系,不过这是次要的原因。
我选择她为第一个目标,是基于更严谨又直接的原因。也就是她看起来没有融入这一班。
乍看之下看不出来—班导好像也没察觉(也可能只是假装没察觉)但是站在我这个转学生,也就是局外人的立场,一眼就看得出她和这一班分离。
孤立。
要是班上有什么两人一组的活动,不难预测她应该总是被排挤的那一人。四十一是质数,所以想必容易有人多出来吧。
那么,她内心肯定乐见班上多一个人。这样像是抓住别人的把柄,老实说,不是什么痛快或值得称赞的做法,但我也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
彼此都没朋友,所以和睦相处吧……这么说过于露骨,但是从需求与供给的观点来看,对于忽濑亚美子来说,建立这种互惠关系肯定没有损失。
想必是好处多多的共生吧。
像这样试著只以原始的损益计算或原理的利害关系解析人际交流,或许是我体内最基本的病灶,但在这个局面我依然不得不坚守因循苟且的做法。
总之,世间似乎也有人积极找孤立的同学说话,企图藉此提升自己做人的评价,但我希望自己的行为,是比这种家伙积极一点的自助努力。很抱歉,我没有助人的余力。不同于即使没有余力也勇于牺牲自己的那个男生。
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应该牺牲的部分。
实际上,我偶尔在想,我或许在很久以前早就自杀,现在看见的或许是弥留时的朦胧幻觉。
既然这样,至少在临死之际应该幻想更美好的光景才对。
我连幻想的光景也是地狱?
「幸或不幸只是心态问题」这种戏言,怎么想都没有半点道理,不过只要没有描绘出美好自己的形象,肯定无法度过美好的人生吧。既然这样,即使丝毫没这个意思,不过认定自己是具备慈爱精神的女生,会在转学的教室不识相地对孤立的同学搭话,或许也是可行之道。
总之……叫做羽川翼的那个班长肯定会这么做吧。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向那个怪物般的优等生看齐。
模仿那个家伙,真的会要我的命。
……基于这层意义,在直江津高中以一定机率零星可见,像是羽川翼或阿良良木历的那种「怪胎」,在这所学校好像找不到。
那种个性的人们,即使是不是自愿,果然都会偏离这种正轨吗?不,那些家伙即使在直江津高中,也是相当特殊的类型。
忽濑亚美子当然没这种感觉。
如果只看「在班上孤立的女生」这个部分,那个女生或许可以和战场原黑仪分在同一类,不过我必须说这种分类过于缺乏知识。记得从一年级就是那样,那个女生是自愿孤立的稀有女高中生。
体验过足不出户生活的我这么说肯定没错,真正爱好孤独的人不会上学。不过,之前再度见到她的时候,她好像变得圆融多了。
如果是阿良良木那家伙改变了战场原黑仪,对我来说就是有口难言的事实。我也曾经有机会像那样改变吗?那么,这种机会我至今放掉多少次?
不。这次的这个机会,肯定也是阿良良木给我的。
那么,这次我真的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所以我要和忽濑亚美子成为朋友。成为朋友给你看。
我体内用也用不尽,多到多余的所有热情,首先只灌注在这个目标吧。
……后来我在想,说穿了只不过是结交一个朋友,我却想要如此耗费全力,释放如此的热量,应该就是我下一个失败的原因,那场学级审判的时候也是,我在做错事情的过程中,总是自以为在做正确的事。
明明不是想犯错而犯错。
明明不是想变得不幸而变得不幸。
明明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006
如前文所述,忽濑亚美子和战场原黑仪的共通点,就只有同样在班上孤立,不过当我真的准备向忽濑亚美子搭话的时候,我不,禁想起最初向战场原黑仪搭话时的状况。
参考了考古题。
明明无法当参考。
虽然这是极度凭感觉的说法,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者只能形容为特别人种的特别人种。战场原黑仪即使还称不上是这种人(严格来说,应该只有羽川翼属于这种人),但我回想起来,她依然大致属于这一国的人。
就算阿良良木是例外(对我来说,那个男的是一切的例外),直江津高中的事明明肯定是已经结束,已经切割的事,不过那个「娇弱梦幻」的女生,还是在我心中留下忘不了的深刻印象与影响。
其实她别说娇弱梦幻,之前我还被她打了一顿,脱离家里蹲重返学校的第一天就进了保健室……但我绝对不是因为这样而对她印象深刻。
特别的人种。
关于特别的人种多么特别,我当然不想絮絮叨叨地说下去。这么做连嫉妒都称不上。
如各位所知,我没能成为任何人心目中特别的人。没能成为阿良良木特别的人,也没能成为母亲特别的人。甚至对于我自己来说,我也不是特别的人。
这部分无所谓。既然不特别,就以平庸为目标吧。
若是做不到这一点,我就无法成为任何人。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会思考。
羽川翼这种人,或是阿良良木历这种人,都不是随处可见的人种。是一百万人只出一人的稀有人种。
看见那种人,就会体认到「人人平等」这句话多么不切实际,不过,展现那种强烈个性的家伙,事实上每一百万人只有一人,所以自己想成为这种人当然不可能,光是遭遇这种人就很难。
我应该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和特别的人种有所交集,不一定对人生有所助益。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凡人,因为贸然和特别的人种有所交集而被拖累、压榨、利用殆尽。
特别人种的特别光辉可能会闪瞎眼睛。想到这样的危险性,判断他们是风险而避免主动接近,应该也是聪明的选择。
这不是漫画。不是只要竖立个人特色就好。
何况漫画主角在作品里的行为大多是反社会行为。千万不能忘记这一点。当成娱乐作品很有趣,但是考虑到现实层面就是一场灾难。
讲了这么多,到最后我依然尽是在讲酸言酸语,但我想表达的并不是对他们与她们的不平与不满,而是想质疑这些特别的人,实际上是怎么变得特别的?
「有人即使吃过相同的苦,依然努力过著正常的生活,所以光是身世不幸不值得同情」这种论点,我每听一次就会失控一次,不过要是从统计学,也就是从数学的观点解释,我必须不情不愿承认这番话包含一定的真实。
像我这样遭受虐待,由不健全的家庭养育,依然正当努力向上,没步入歧途长大成为伟人的家伙,只要有心应该找得到吧。这是好事。
不过,若是拿相同的道理讲得煞有其事,当成特别人种之所以特别的理由,我不免觉得相当诡异。
确实,他们与她们得天独厚。
想必诞生在美好的土地,诞生在美好的家庭吧。
想必有著美好的邂逅,拥有罕见的天分,获得努力的机会吧。
不过放大视野来看,这种事本身没那么特别,只不过是随处可见的事。
像是病魔般蔓延的成功传记,或是连愚蠢都称不上的伟人自传,再怎么深入研读并且忠实实践内容的教诲,也无法获得同样的成功。同样的,即使就这么去体验特别人种的体验,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变得特别。
即使诞生在美好的土地,诞生在美好的家庭,经过美好的邂逅,拥有罕见的天分,获得努力的机会,依然扭曲得乱七八糟,无法融入社会,最终走上犯罪之路的人也确实存在。
以统计学的观点,以数学的观点,这种人绝对存在。
走上犯罪之路是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不过在大多数的场合,大多数的人无法成为特别的人。那么,特别的人实际上是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基于什么理由变得特别?
如同我这种卑贱的落伍者只是机率上的误差,他们与她们也只不过是机率上的误差吗?
也有人说,生物的进化是以这种形式发生的。那么或许不能说是误差,而是突变。
毫无原因就变得特别的他们与她们,正是带领人类迈向下个境界的存在……这么说有点夸张,不过要是这么理解,我就稍微可以接受。可以克制疯狂失控的自卑感。
明确告知「误差不构成理由」,比较能让我完全放下。如同不幸人种的不幸不值得同情,特别人种的特别也不值得憧憬。光是有人愿意如此坚定断言,我这样的人就会得救。
不过以我的状况,或许不应该说是误差,而是运作出错……我必须小心别让自己被当成故障的人而处理掉。必须做个了断。
战场原黑仪的特别、羽川翼的突变、阿良良木历的例外,都只存在于直江津高中。他们或她们这样的角色,没出现在宍仓崎高中。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必须面对的是以忽濑亚美子为代表,极度平凡,对「特别」抱持平凡憧憬的男生与女生。
007
我──老仓育是自卑感的化身,是将卑微与自我否定相加再乘以二的问题儿童。明明是这种个性却敌视所有人,而且面不改色鄙视对方的人格与人权,所以非常恶质。
公平来看,只能说我这个女生属于人类最底层的阶级。如果我不是我,我这样的家伙应该只会是我厌恶的对象吧。即使我是我,都将这种家伙当成相当厌恶的对象,所以肯定没错。
我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更不认为看起来在班上被孤立的忽濑亚美子,在我搭话的时候会张开双手欢迎,我没有抱持这种乐观的未来。只不过,终究会比战场原黑仪那时候轻松吧。我无法否定自己这么认为。回想起和羽川翼对峙的那时候就更不用说了。
像这样进行比较,在心中擅自降低关卡难度之后挑战忽濑亚美子,应该是我的软弱使然,是我的脆弱使然吧。
是脆弱,是危险。很像我会做的事。
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我总是把别人拿来评比、排名,纳入自己专属的阶级表。我是狗吗?
难怪我被取过「How much」这个一点都不可爱的绰号。这应该是从「老仓」这个姓的发音取的绰号,就算这样,要别人以我尊敬的数学家「欧拉」称呼我,终究是痴人说梦话吗……
哎,被我这种家伙尊敬,欧拉大师也很为难吧。不提这个,总之我向忽濑亚美子搭话的过程并不顺利。
请各位别说「大致正如预料」这种话。
并不是和自我介绍那时候一样口误。我反倒算是很努力了。我难得一边讲一边兴奋起来,甚至质疑自己居然具备此等毅力。
在直江津高中历经残酷到可能留下祸根的战斗经验,我不知不觉习得非比寻常的沟通能力吗?我甚至在短短一瞬间抱持这种荒唐的错觉。
不,实际上,接连应付特别人种的那几天,我认为绝对不是毫无意义。毕竟要是没有那段经历,我到头来甚至不会来到这里吧。所以我自认稍微有所成长。
不是高傲进逼,也没有欺瞒之意,真要说的话,我自认颇为诚恳地接触忽濑亚美子。
不是采取卑微的态度,是谦虚的态度。
然而,她拒绝我接近。而且相当强烈抗拒。
这是出乎预料的反应。
全班都看见这一幕,所以我在这时候感到多么丢脸,也无须刻意说明了。
甚至令人诧异我为什么没有发飙。
或许是因为我不只感到丢脸,更是感到愕然语塞吧。因为忽濑亚美子无视于我主动搭话,还在我说到一半就起身离开教室。
居然这么露骨拒绝。
态度过于明显,我觉得有点难以置信。即使要拒绝对话,应该也有其他方式可行吧。
希望她像是战场原黑仪当初对我那样,不经意以言外之意酝酿出「别找我说话,我喜欢独处」的气氛就好,终究是要求过高吧……不过即使不愿意被搭话,免于伤害我就平稳收场的方法,肯定要多少就有多少。
为什么要伤害我?
那是怎样?该怎么说,是的……她不就完全和我一样吗?歇斯底里做出奇特行径,整个人坏掉的我──脆弱又危险的我。
哎,如果是我,即使下课时间结束,下一堂课已经开始,我也不会规矩回到教室吧(或许再也不会来学校)。总之现在发生的现象是这样的,被转学生搭话的忽濑亚美子,连正眼都不瞧就逃出教室。
这一连串的事件,要是从班上同学的角度说明,就是一名在自我介绍时出包的转学生,想和孤立的同班同学建立友谊,对方却相当狠心地拒绝来往。
这是我这辈子的耻辱。转学第一天,就算要碰一鼻子灰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以结果来说,自我介绍时口误的过失或许就此更新并且一笔勾销,但以更大的失败弥补失败毫无意义可言。
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女生知道我在直江津高中的各种恶行吗?她的反应急遽又激烈到只令我这么认为。
即使来到遥远的土地,自认已经和过去切割,我不被原谅的各种所作所为依然写在脸上吗?不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事。
若是如此,就算这种家伙在自我介绍时口误,肯定也没人笑得出来。全班应该会团结起来,排挤寻求人伦的我吧。
既然没演变成这种不忍卒睹的下场,就代表那个女生之所以逃走,是基于她自己的难言之隐。
忽濑亚美子的难言之隐。
……总觉得一说出来就过于理所当然,我对自己脑袋没这么机灵感到懊悔不已,但我只注意到她在教室里处于「孤立状态」的立场,完全没想像「她为什么孤立」的内幕。
我对于人际关系真是一窍不通。
若要说丢脸,我应该对于自己的不上进感到丢脸。若要说傻眼,我应该对自己的不礼貌感到傻眼。
丢脸傻眼而死吧。
初次看见一个人,就做出「她看起来没什么朋友,所以应该很容易和她成为朋友」这种肤浅至极的判定,这种家伙真的死掉算了。接在阿良良木后面死掉算了。去死吧,阿良良木!
……无缘无故预设阿良良木死掉,让我的精神好不容易恢复平静,不过我面对这个大失败应该思考的事,应该是对方为什么看起来没什么朋友。
我不是名侦探,这种事不可能乍看就推理得出来,不过即使是我,肯定也能进行粗略的判断,预测看起来没什么朋友的学生可能是不容易成为朋友的学生。
就像我一样。就像阿良良木一样。
不擅长交朋友,所以不容易成为朋友,这种人说来没什么特别,是多不可数的普通人种。所以忽濑亚美子即使是这种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真是的,甚至没想到这种事,没想过这种事,像是将数字除以二那样随便就接近她,试著想亲近她,罪孽真是深重。
如果我想交朋友是一种罪过,那我已经充分接受惩罚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想交朋友却被拒绝的家伙」这张标签,将会在我今后的生活成为一大障碍吧。我的天啊。
冷静分析的话,我什么都不该做。自以为是军师拟定战略,但是来到新学校还是会紧张,自我介绍的时候出错导致心态失衡。
其实我只要将「转学生」这个立场利用到极限,默默坐在座位就行了。这么一来,班上自我感觉良好的领袖人物,或许就会主动找我说话。
转学生会紧张,同样的,迎接转学生的一方也颇为紧张,为了消除这种紧张状态,是的,真要说的话,他们与她们肯定对我深感兴趣。
肯定有人前来试探,想得知我的真面目,既然这样,我只要低调藏身,屏息以待就好。
然而,我生性不是这种守株待兔的人。主动出击突破困境的心态,如果由特别的人种来进行应该是勇敢的伟业吧,不过对于我这种无能的人种来说,只是一种危险的坏习惯。因为这也意味著我是在遇到困难时无法求助的体质。
我就是像这样,俐落地(也可以说笨拙地)钻过温柔铺设在这个和平世界的安全网,直到现在。
企图自力救济,失败至今。
国中时代,阿良良木没有救我,但我当时如果没有采取无谓的行动,或许意外地会出现不同的演变吧。我由衷这么认为。
如果自尊心不允许自己被某人单方面,拯救,那么这份自尊心真是无聊透顶。这种东西,如果我知道该如何分类,我会立刻率先扔掉。为了保护尊严而无法保护自己,这种事只有特别的人种做起来才帅气。
……不过,说不定忽濑亚美子也是这么想的?换句话说,就算转学生主动搭话,要是乖乖上钩也很丢脸。进一步来说,或许她以为这是某种陷阱而提防。
她在提防什么?她在对抗什么?
像这样觉得这种做法很愚蠢,只限于当事人是别人的场合,若是换成自己,即使多么不切实际或滑稽至极,也没有比此更严肃的求生战略了。
总之,我毕竟不是她,这始终是我擅自想像的,忽濑亚美子或许是基于完全不同的原因无视于我冲出教室。
比方说,也可能单纯讨厌我。虽然肯定是初次见面,却不保证没在哪里结过天大的梁子。就像阿良良木完全忘记我,对于我厌恶他胜过蛇蝎的理由也一副内心完全没有底的样子,我说不定也只是忘了忽濑亚美子这个人。
我目前完全不相信我这个人,所以很难完全删除这个可能性。总之,虽然我认为不是真的,但是我的国中时代,尤其是刚转学比较逞强的那时候有点可疑。
不过,如果我有空幻想这种奇迹般的重逢,我更应该尽快拟定今后的对策。
转学第一天连续出糗两次,是让我脸颊快喷火的奇耻大辱。我必须在耻上加耻之前想办法挽回名誉。
我这个落魄女孩早就没有名誉可言,但我不能就这么像是残兵败将卷著尾巴从学校离开。我这样对不起箱边夫妻。
必须想个办法。
想个办法。
……就像这样,重复著像是反省又不像反省的痛快自虐,到最后重蹈覆辙犯下类似的失败,我就是这样的人。
在这个时候,我更应该不做无谓的事,暂时撤退重整态势。
自我介绍的时候被嘲笑,接著又沦为笑柄。不过,如果这时候安分下来,肯定会有某些救济措施。被孤立的学生拒绝,反过来说就是我到最后成功进入多数派。即使有点牵强附会,却也不是不能做出这个结论。将忽濑亚美子认定为「共通的敌人」,或许恰好让我顺利加入这一班。
只不过,将这种机会悉数化为乌有,正是不幸专员──老仓育的真工夫。
明明想博取他人好感,却践踏他人的善意。这应该是因为我基本上不相信人类的善意吧。应该是我认为厌恶比善意更值得相信吧。
不,这是我耍帅的说法,耍帅的藉口,除此之外,像是不把加入多数派当成好事的想法,或是完全不想接受怜悯的想法,这种「小小的我」满溢而出。
一个个冒出来。
想挽回失败却犯下更大失败的原因,大半都来自这群「小小的我」。这群「小小的我」明明各自行动,却是纪律严明到神奇的军团。
这次,她们的矛头始终指向孤立少女忽濑亚美子。受不了,我这个家伙真的没救了。
008
老仓同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当时只是基于逼不得已又进退两难的隐情,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你的厚意。那种事我不会再犯了,请你原谅我。如果现在开始还不迟,我们就当朋友吧?今后我会叫你「育」,不,让我叫你「欧拉」好吗?拜托。
……如果我像这样,希望忽濑亚美子承认自己犯下这种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过错,那我真的没救了。我才是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居然要和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来往一辈子,我认为这完全是莫须有的惩罚。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人愿意忍耐短短一个月的期间跟我和睦相处不是很好吗?
虽然应该会留下讨厌的回忆,但是没有太大的损失啊?
不过,忽濑亚美子完全不理睬。我每到下课时间就勤快示好,她却持续把我当空气。如同走在路上,有人发面纸却一直无视的感觉。就像是露骨加快脚步,表明「我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早早走人,忽濑亚美子总是匆匆忙忙逃离纠缠不休的我。「匆匆忙忙」只是我刻意形容得俏皮一点,让原本早就伤痕累累的心受到的打击减到最轻,实际上形容成「一哄而散」才正确。明明只有一个人却像是散开般逃走,被留下来的我也无心去追,因此我二度、三度、四度成为班上的笑柄。
不,老实说,只要在某个时间点,忽濑亚美子随便讲一句话「打发」我,我就可以当成成果收下,就此告一段落吧。
即使没成功,只要获得成果,我就能死心,然后很乾脆地打退堂鼓,抱著「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改变方针吧。
不过,既然走到这一步,即使是畏首畏尾的我也变得无法退缩。举起来的拳头找不到地方放下。
不,要是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我的拳头应该会朝自己的脑袋挥下吧。自虐与自罚与自毁与自灭。
反覆反覆反覆反覆再反覆。
自己到了哪里都是自己。
然后一切都变得无所谓。即使是其实可以重新来过的事,只要某部分出了问题,就会神经兮兮地放弃。
就像是稍微脏掉就扔掉整件衣服的洁癖。笑死人了。我这种骯脏的家伙,谈得上什么洁癖?
听说洁癖重的人,房间意外地容易散乱(好像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所以没办法打扫之类的),如果有洁癖,那么断然放弃就好,我却依然死缠烂打,拘泥于忽濑亚美子。
回想起来,这只会让彼此留下不好的回忆,别说互惠,甚至是只让双方一直有所损失的状态。
如同我一直在丢脸,走到这一步,忽濑亚美子也堪称受到相当的耻辱。这就像是老仓剧团表演即兴喜剧的时候无来由地拖她下水,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才应该选择断然放弃,和我妥协,维持还算良好的关系,但她一直没出现这种徵兆。
这无疑是沟通不良的状态,尽是我单方面找她搭话,如今终于来到放学时间了。按照我当初的计画,应该已经结交到午休时间并桌一起吃午餐的伙伴,或是放学后带我参观校内的朋友,但是这种理想的构图,堪称违反了上帝的安排。
孤零零一个人转学过来的我,放学后依然孤零零一个人。虽然已经三年级,但我要不要加入社团呢……今天的结果凄惨到令我冒出这种想法逃避现实。
没脸见人。无法将脸朝向东西南北任何方向。
明明想对阿良良木那家伙展现「人是会改变的」这个道理,却反而展现「本性难移」的道理。比起全班像是赏白眼的观望态度,我更在意不在场的阿良良木投向我的视线。
不过,如果阿良良木在这里,我大概会挖出他的双眼吧。我对自己就是如此失望。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放弃。(放弃好吗?)
放学后,我咬著嘴唇认定这是今天最后的机会,在班会结束的同时,超越再三甚至再四,第五次跑向忽濑亚美子的座位。不过,我的这个行为似乎早就被摸透。
在我转身的时候,忽濑亚美子已经无影无踪。利用转学生这个立场拜托她带我参观学校的作战就此泡汤。
我的天啊,如果她愿意带我参观,我原本打算大人大量,原谅她一直无视于我的行径……恬不知耻妄想卖这种人情的我,个性的恶劣程度似乎终于增加,不过既然达到第五次,我终究没因为她跑掉就愣在原地。反倒该说我直到第五次都一直愣在原地,可以说迟钝到有剩。
已经没有下一堂课。我可不打算厚脸皮杵著不动。
追她吧。
为什么执著于忽濑亚美子到这种程度?到了这个地步,当事人与班上同学都感到诧异吧。事实上,班上同学在我拿著书包夺门而出的时候,终究已经没有笑著目送我的身影。
完全是以看见怪胎的眼神看我。
如果是机灵一点的人,或许会猜想我和忽濑亚美子昔日留下某些过节,不过很遗憾,这个推测错上加错,到头来,堪称昔日和我留下过节的对象,顶多就只有阿良良木。
而且,即使当然比不上阿良良木,不过忽濑亚美子持续强烈抗拒我到这种程度,我几乎快要讨厌起她了。
激烈的愤怒促使我奔跑。
放学后请她带我参观学校,或是一起放学闲逛市区之后喝杯茶,这种诗情画意的预测,已经不存在于我的脑海。
要是追上她,我反倒会抱持敌对心情,对她说教,要她适可而止。
感觉甚至已经不是想成为朋友,单纯是为了发泄郁闷情绪而追她。我主动示好,忽瀬亚美子却拒我于千里之外,所以我要让她吃不完兜著走……要说我抱持这种坏心眼动机奔跑,和事实应该相差不远吧。
我这个人彻底完蛋了。
不过,说来意外,我明明总是会抵达名为「徒劳无功」的终点站牌,但是这种扭曲的习性只在今天没有凋零,而是终于开花结果。
这方面和我应付阿良良木、战场原黑仪或羽川翼的时候不同,我感到扫兴、失望,甚至因为乱了步调而不知所措,不过我在走廊奔跑不久,忽濑亚美子突然在阶梯处停下脚步。
她将细细的手臂严厉抱在胸前,像是威吓般狠狠瞪我。她的「埋伏」出乎我的意料,所以看到彷佛要射穿我的那对视线,我终究畏缩了。
畏缩之后,情绪一下子冷却。直到刚才,我都下定决心要追忽濑亚美子到天涯海角,不过真的追上之后,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事,该做什么表情。
我当然没办法在这里说出「给我适可而止」这种话。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必须适可而止的人是我。
不过对我来说,要我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比起要我当鸟或是猫困难得多。当狗的话就还好。
将人类进行评比,纳入阶级表,到最后看对方逃走就去追,这真的是狗吧?想要当玩具玩,所以追著忽濑亚美子到处跑的感觉?一个不高兴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看人就咬,我是野狗吗?讲得直接一点,是疯狗……要是被这种狗亲近,还被迫追著跑,忽濑亚美子当然会一脸愤怒地迎接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吗?反倒该说她忍到现在真是了不起。我这种家伙纠缠不休的行为,她成功忍了一整个工作天那么久,在班上孤立的这个女生,个性该不会比我想像的还要好?我开始以极度冷却的脑袋,心不在焉思考起这种事。
不过,我听到「Ondore」这个恐吓般的低沉声音,所以骤然回神。嗯?她说什么?为什么?公鸡?慢著,我确实刚好想到自己没办法当鸟类……而且还是公鸡?什么?怒发冲冠的意思吗?咕咕叫到处乱跑的感觉?话说回来,这句话是这个女生说的?她说我是公鸡?【注:「Ondore」是大阪腔使用的第二人称,与「公鸡」音近。】
臭骂我到这种程度?
「什么嘛,脑袋秀逗吗?Ondore。」
听她这样重复一次,我就懂了。不是「公鸡」,是「Ondore 」。因为是方言所以难以理解,但这不是骂人,只是在叫人。等一下,「脑袋秀逗」明显是在骂人吧?
不过,这或许也是这个土地的方言,意思是「头很小」,是称赞我头身比例的词……想到这里,我就不能贸然激动。任何事情都急著下结论,任何话语都视为对我的攻击,只会让我活得痛苦。不能完全照字面来解释,必须解读背后隐藏的语意。不过依照我的评价,即使抽出语意,第二人称的方言「Ondore」也充满恶意。
「老娘明明特地回避了,这是怎样?你这家伙真的疯了吗?」在我思考的时候,忽濑亚美子就这么瞪著我,连珠炮般撂下这段话,直到刚才的无视与沉默都像是假的。
……我讲话也不太算是得体,不过忽濑亚美子措词粗鲁到和她文静的外表格格不入。
不,总之,应该只是我没听惯,所以听起来比实际上来得粗鲁,在这个地区应该是耳熟能详的方言吧,不过,我的人生经验没有累积到足以即时应对陌生的风土或文化。
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要翻译。
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我,在这种部分动不动就毫无自觉,不过我重新体认到我这个转学生在这里始终是异邦人。就像是接受滔滔不绝的教诲。
「往这里走。」
忽濑亚美子说著对我招手,不等我回应就走上阶梯。如果要放学,当然是要走下阶梯,既然她往上走,就代表她似乎愿意分给我一些时间。
要是就这样在这里交谈,不久应该会撞见班上同学们,所以她说要换地方,应该不是突发奇想吧。
不过,说到我要不要厚脸皮跟著她行动,就有考虑的余地。此时如果我不经意从忽濑亚美子的言行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刻意选择往反方向走,似乎也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应该选择的正当想法。
既然她随口应付过我,就以此当作成果收手……若要这么说,认定现在是收手时机,就某方面来说也是成熟的判断吧。成熟的判断,正确的行动,符合淑女风范的最佳解。
即使如此,人们也期待老仓育这个人也无法进行成熟的判断,不会采取正确的行动,即使被拜托也不会选择符合淑女风范的最佳解。这个局面的我无法背叛他们的期待。
不是因为我想知道忽濑亚美子为何这么回避我。
也不是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她在班上孤立的隐情。
老实说,我不想这么深入。
我是个只想到我自己的家伙,内心愿意为他人考虑或者想的缝隙连一毫米都没有。若要说有,顶多只有讨厌那个讨厌男生的空间。
若是不怕误会说出真心话,我对忽濑亚美子的个性丝毫不感兴趣。即使如此,我依然再度想从她背后追过去,大概是因为忽濑亚美子说出应该是「跟我来」的话语,我抱持著想逃离恐惧的心情觉得非跟不可吧。
比方说,即使在这时候转身背对她,也完全不算是逃走,即使可以成立,这也不是逃避,而是避难。我脑袋非常清楚这一点,却还是踏上阶梯。
所谓的沉入血海,大概就是以这种方式沉入的吧。
009
回想起来,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接触到方言,或许才因此感到困惑,选择了不算正常的愚蠢行径吧──我也可以为自己做这种小家子气的辩护。
国中时代转学的学校不会太远,所以我不曾因为讲话的细微(偶尔是巨大)差异吃惊。不,严格来说,我像这样日常使用的话语,当然也包括在方言的体系无误。
即使是公认为「标准语」的话语,追根究柢也是某个地方的方言吧。「正确的遣词用句」是柔弱的共同幻想。
在这个共同体之中,我的遣词用句才是少数派,这是我应该铭记于心的事。就我来看,忽濑亚美子的遣词用句(即使除去应该包括在内颇为强烈的恶意)虽然粗鲁,不过从住在当地的她或是班上同学来看,我的遣词用句只被当成不融入当地又俗不可耐的东西而无法接受。
我遭受众人失笑的自我介绍,即使假设可以没口误成功说完,或许还是会遭到嘲笑。毕竟在十几岁的这个年纪,应该鲜少有机会实际听到非当地人不正统的遣词用句。
基于这层意义,与其被当成装模作样的转学生,被当成笑柄或许比较好。不过,这种「不幸中的大幸」,也因为我依然以现在进行式持续犯下的失败,如今完全变成白费力气。
我是糟蹋好运的天才吗?
这也是老套的「转学生惯例」吧,像这样跟著忽濑亚美子走上阶梯之后,开始洋溢著「给新来的下马威」的气氛。
忽濑亚美子之所以在班上孤立,该不会因为她是不良学生吧?只凭那一瞬间的互动,我不应该讲得像是已经摸透,不过这个女生看起来个性强势,自我也似乎比个性更加强势,我这个想像或许挺实际的。
那么,我将会一反预期,选择「加入不良集团」这个选项(没有大到可以称为集团就是了),但我应该没办法称赞自己获得丰厚的成果,反倒想斥责。
你这个误会大师。
是以「免许皆传」为目标吗?
如果说要拉拢立场强势的不良学生,先不提是好是坏,这是了不起的处世之道,不过在几乎敌对之后才终于知道对方立场,那么根本谈不上什么处世。
她会不会揍我?我不要这样。
我讨厌暴力本身,不过更讨厌在转学第一天闹出问题。公立高中在这方面的管制应该比私立宽松,但还是有退学之类的惩罚吧。
这时候就效法战场原黑仪,在被揍一拳之后假装昏倒,将伤害压到最小,展现这种技巧撑过去吧……但我不认为自己那么会演戏。
不过如果是假装死亡,我或许做得到。毕竟我已经等于死掉了。
我胡思乱想,囚禁于这种不安的不久之后,被带著走上阶梯的尽头──校舍的楼顶。
直江津高中的校舍楼顶没开放,所以这是新奇的体验。话是这么说,不过放眼望去的风景,和我想像的「校舍楼顶」样貌相左。
当然是人造草皮吧,整体打造得像是庭园,围绕楼顶的栅栏,是高到看起来实在无法翻越的铁丝网围栏。
总之,在这所学校似乎很难跳楼自杀……与其说是防坠围栏,给我的印象更像是身处在动物园的牢笼里。
不只是四面八方,抬头往天空看去,正上方也设置网眼很密的安全网……校方以为十几岁的孩子会飞吗?
不对,不是这样。这是设计成能在楼顶打躲避球。
总觉得很像是都市里的学校。
只不过,就我所见,放学后的楼顶没有人,难得活用死角空间的措施,也很难说得上是有效运作。不过校方肯定没想过,这里会被当成叫转学生过来的场所吧。
想著想著,忽濑亚美子就这么背对著我,「你这家伙是想怎样?喂,你想做什么?老娘明明很明显在回避了,为什么还纠缠不休?啊啊?」以凶狠的语气嗓喋不休,老实说,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原因在于文化不同的楼顶使我分心,加上我听不习惯她的方言,不过更重要的是她讲得太快,我没能听清楚。
如果坏心眼曲解,忽濑亚美子现在或许也和我一样处于紧张状态。她声音稍微变尖的原因以这种方式解释,就不是「不良学生准备修理白目转学生」这种制式构图。
若她不习惯进行不良行为,就可以这样解释。
那么,既然这样,若问我现在身处什么状况,就不是思考就能得出答案的问题……只不过,光是思考也不是办法。应该说,如果我只是沉思不语,光是这样恐怕就会被认定在反抗。
这只是「或许」或「有这种感觉」这种程度的事,还没确定忽濑亚美子是性急又暴力的问题学生。
拍不良学生的马屁,应该是我做不到的行为,即使如此,既然这样,我更应该尽力而为。我如此下定决心,说出「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这种意思的话语。我贸然开口就会变得激动,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所以我尽量讲得简短。
忽濑亚美子对此的回答是「开什么玩笑,你想被拖下水吗?蠢货」。语气稍微放慢,但她还是说得很粗鲁,我没自信好好听清楚。「蠢货」?人生在世会被人当面这样骂?
忽濑亚美子就这么背对著我,所以严格来说不是当面,不过从她的语气,我能以百分百的透视度看见她的表情。
愤怒的神情浮现在眼前。
不过,她就这么背对和我对话的姿势,与其说是姿势更有点像是装模作样,总觉得她好像在为自己陶醉──自我陶醉。
我也是如此,所以不经意这么想。
回想起来,她在阶梯那里双手抱胸埋伏等我,总觉得也像是装出来的,是作戏。
从好坏两方面来看,她欠缺真正演员偶尔所展现不容分说的魄力,不过这种粗糙的冒牌感,也产生另一种魄力。
……只不过,我对她已经误判好几次,所以我的评比不值得信赖。到头来,我并不喜欢「How much」这个绰号,但我滥竽充数的鉴定能力配不上这个评价。
总之,无论是何种形式,我如愿和她交谈。
人与人的面对面。
虽然整体来说和我的愿望不同,不过我成功和忽濑亚美子交流。就这样持续下去吧。语言的隔阂,肯定能以表情或肢体语言克服。
等等,不同于还在看她背部的我,她完全没看我。「看我这里啊!」我好想这样大喊。
此时,忽濑亚美子说著「干么?」转过身来。心电感应?不对,不是这样。想这样大喊的我,好像真的喊出来了。
任凭冲动的驱使。
糟糕,我控制不了自己。无法承受紧张状态,逐渐变得不知所措。我正要脱离我的控制。
最坏的状况,即使对方动用暴力,只要我始终是受害者就有辩解的余地,不过如果是两败俱伤,甚至成为单方面的加害者,说真的,甚至会遭到退学处分。一个不小心还会闹上警局……
不过,说出口的话语收不回来,只因为忽濑亚美子转身瞪我就要我说「对不起」
更是难事。所以我说了「对不七」。我想装作七岁儿童克服窘境,不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正如预料,忽濑亚美子回应「啥?」,完全一副疑惑的表情,还把脸凑过来,像是要进一步威吓。
这部分要说像是演员也确实很像。
即使是像这样藉由「扮演」来鼓舞自己,演技也过于夸大──装模作样。
不过,别人的事情我说不出口。
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被转学生首先搭话……」忽濑亚美子接近到能感受呼吸的距离,就这么进入正题。「老娘该怎么解释?意思是被你瞧不起吗?」以方言所说,像是找碴的这段话,果然只要直接看著对方的脸,就能在某种程度意译出来。俗话说眼睛比嘴巴还会说话。我的眼睛虽然不如嘴巴,却知道忽濑亚美子想说什么──应该说知道她在说什么。
你是在瞧不起我吗?
听她这样逼问,哎,虽然非我所愿,不过应该是在瞧不起吧。不过与其说是非我所愿,应该说是下意识,与其说是下意识,应该说是毫无自觉,这样的形容词比较逐渐接近更残酷的真相吧。
既然对方是看起来在班上孤立的学生,即使是不熟悉当地民情的转学生也容易一起携手,而且是从较高的地位走过去伸出援手。若问我是否有这种想法,当然是打从一开始就根深柢固存在著。
如同这种肤浅的论点被道破,我丢脸得不得了。说到最不该的地方,在于以我的状况,这种丢脸很容易连结到激动。居然如此严厉责备这么凄惨可怜的我,你难道没有人心吗?我想要如此反驳。
精神层面何其贫瘠。
我也明白这一点(早就明白了),所以我用尽浑身解数,动员全身的肌肉,好不容易保持沉默。无视于继续以方言欺压我的忽濑亚美子,静待暴风雨离去。
现状明明是我被她无视到生气而产生的,现在却轮到我无视于她,说来真是讽刺。
只是,现在的我需要的是自制心。
不对,应该说是无心的自制。
完全不讲话大概也不妙,所以我不时附和,内心却在想「这种无意义的时间赶快结束就好了」。要我出言道歉会令我强烈抗拒,但如果是作戏勉强在脸上挤出反省的神色,我并不是做不到。
我知道了,所以让我回家吧。
我厚脸皮地以言外之意暗示(明明不知道),但我像这样感到不耐烦的这段时间,风向似乎变了。我急著镇压随时会满溢而出的自我意识,忽濑亚美子的话语明明比较重要,我却当成耳边风,所以不知道风向究竟从哪里变成这样,但她不知何时对我滔滔不绝地说起现在班上的领袖是叫做珠洲林的女生,客藤是好人所以肯定会亲切对待我,男生那边只要拉拢叫做端村的家伙,大部分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之类的情报。
我即使察觉这一点,依然好一段时间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忽濑亚美子似乎在指导我如何安稳待在这一班。
那一班的阶级关系,应该说人际关系的构图或是生态系的网路,她钜细靡遗地向我说明。谁处于何种立场;谁具备何种个性;现有数个小团体的势力图;甚至是谁正在和谁交往或曾经交往,连这种老实说我不想知道的俗气情报,忽濑亚美子都以粗暴的语气热心对我说明。
她一口气公开多达四十人的班上同学个人资料,还加上各人之间的关系,我很难彻底掌握。这边连所有人的姓名都还记不得。只勉强认识姓氏罕见的学生,或是和以前朋友同姓的学生。
这也是沟通障碍的一例吧,只不过,先不提我的驽钝,这样简直像是我以转学生的身分找忽濑亚美子商量事情……不,正是如此。
若是倾听她的说明并且好好做笔记,这些情报量应该足以让我勉强撑过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日子。不过,就算我善于为人处世,是可以和任何人自然建立友谊的女生,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应该也无法如此详细熟知四十人分的个人情报吧。毕竟谁和谁有一腿这种像是绯闻的插曲,我也不想知道。
只是我明知如此,却迟迟不想从书包拿出笔记本,原因在于我实在无法理解忽濑亚美子为什么要给我这种情报。现在这个场面,明明应该只是单方面抨击我急于求成的肤浅,她究竟是基于什么原因施舍这种恩惠给我?
难道忽濑亚美子表面上态度粗暴,其实是充满人情味的贴心家伙?我这个人没有率直到能够接受这种解释。我不承认「面恶心善」这种家伙的存在。
反倒应该认定忽濑亚美子想将我这个麻烦人物乱扔、硬塞给其他同学,对我来说才是最自然的解释。
照顾转学生这种事麻烦死了,鬼才会干。如果忽濑亚美子的教导是来自这种心态的翻转,我就不是不能乖乖接受。
简单来说应该就是「滚去那里」,但她不只是指示方向,给我道路地图,还详细帮我导航,所以正常来想,我应该把这里当成著陆点。
是著陆点,也是折返点。
我应该向忽濑亚美子说谢谢,表达谢意,接下来回到班上,和珠洲林某某或客藤某某或端村某某搭话才对。虽然经过不少时间,不过或许至少有一人还在教室。
虽然步骤从一开始就出错,但现在正是按下重设键的时机,是重新来过的机会。呵呵,明天要和谁成为朋友呢?
不会冒出这种想法的女生,正是我老仓育。
我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会进一步怀疑已经透彻的结论。
想将我这种麻烦的转学生塞给其他学生,这种心态我可以理解。如果站在相同的立场,我也会这么做吧。光是顾好自己就没有余力,哪里有空随时关心异乡人?这种想法我非常能够理解。毕竟高三很忙,还得念书准备考大学。
不过,即使嘴里说「我站在相同立场也会这么做」,若问实际上是否能这么做,我只能说还是未知数。
因为如果是我,要我找到能够乱扔的对象,能够将转学生硬塞过去的对象,我内心没有人选。因为我明明是会评比他人的低级女生,却完全不知道班上同学各自拥有何种个性。
如果稍微知道大家的个性,我就不会开庭进行那种学级审判。结果也不会被凄惨驱逐,流落到这所宍仓崎高中吧。
是的,既然著陆点是这里,疑问点就是那里。
忽濑亚美子为什么如此详细掌握班上同学的个人情报?为什么钜细靡遗熟知各人的个性、阶级关系与利害关系?
我对此感到诧异不已。
与其说诧异,应该说我不得不怀疑。她的立场不是转学生,所以知道同班学生的情报或许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我疑惑的不是这一点。
既然拥有这种有益的情报,自己实行这个计画不就好了?我这么想。
既然如此熟悉班上的势力图,就不可能在班上孤立。不提别人,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孤立的最大要素,在于对他人的无知与漠不关心。反过来说,如果熟知他人、关心他人,那就不太容易孤立。想孤立都无法如愿。若要说我把别人称为「他人」是我先入为主的观念,我就没什么好反驳的,不过处于孤立状态,和周围的人有隔阂,我很难想像有什么办法得到这些人的个人资料。
就算这么说,我也很难认定忽濑亚美子是在说谎撑场面。为了赶走我而乱编一堆情报,确实可以当成说明现状的理由,但是不太实际。
如果她在说谎,我觉得过于逼真,造假能力过于高明。捏造四十人分的个人情报,再怎么说也稍微脱离常轨吧。
这已经是特别人种所做的事。
像这样获得的情报,应该得验证正确程度,不过很难想像这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你很啰唆耶,不然老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那残缺的脑袋瓜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反正你想的都是错的,就乖乖抱著感谢的心收下这些恩惠好吗?呆子。」感觉我听得到阿良良木对我这么说。
……我知道的,阿良良木不会讲这种话。
只不过,我如果要好好思考,就非得让我脑中的阿良良木表明反对意见。对于阿良良木的反抗心态是我的驱动力。
妄想中的阿良良木声音,比起近距离气冲冲的忽濑亚美子声音更令我不悦,像是掏挖深处般影响著我。
无论处于多么高压的状态,只要在幻想中揍飞阿良良木,就可以舒坦到某种程度。忽濑亚美子施加的压力算不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我心中的阿良良木,并不会帮我脱离困境。总之,光是忽濑亚美子没对我动粗,现状就不是最坏的状况……
即使如此,她究竟有什么企图?我无法拭去这份怀疑。如同我敌视所有人,所有人也敌视我,一有机会就想对我不利……这种想法已经不只是不相信人类,而是夸大妄想的领域(陷害我这种人又能怎样?谁能得到什么好处?),即使如此,我无论如何还是无法接受。
如果只看结果,多亏忽濑亚美子,我得以就某种程度掌握至今不明就里的班上样貌……不过,即使我彻底当个忠实听众,她机关枪般说明的终于结束,我也终究没能向她道谢。
光是她没有反过来逼问「你是想怎样?瞧不起老娘吗?」,就代表我还算诚恳吧。对于他人强加的好意,我的内心已经学会在瞬间反抗,不过或许因为发现可疑之处,我的精神才得以稳定下来。
可疑之处。
简单整理一下,这种情报应该要由现在孤立的你来使用才对。不过,大概是我没道谢所以不高兴吧,她说「你那是什么眼神?」狠狠瞪我。确实,至少我没给她良好的反应,但她挑剔我的眼神,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的眼睛本来就长这样,要抱怨麻烦找我的父母──但我没父母就是了。
对于我不表示感谢的反抗态度,忽濑亚美子就像是死心了,终于将自己的脸离开我的脸。刚才她接近到脸颊几乎相触,所以老实说,我松了口气。
我的私人领域是「手脚碰不到的距离」,所以光是稍微离开,我的人际压力也还没完全消失,但我光是和别人面对面就会感受到压力,所以老实说,如果她愿意像刚才那样背对我,会帮我很大的忙。
我说不出这种真心话(即使不是我,也不可能开口要求「请你背对我说话」吧),不过忽濑亚美子实现了我一半的愿望。
又是心电感应吗(也就是我又一时激动说出口了吗)?我慌了一下,然而不是那样。忽濑亚美子想说的事已经说完,所以她将我留在楼顶,转过身去,似乎打算回去。
慢著慢著等一下,要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做结?我原本想留下她,但我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称呼忽濑亚美子(忽濑姊?这么称呼好像是我在怕她?忽濑妹的话太亲近?直接叫忽濑?这样就某方面来说也太亲近?而且以我现在的心理状态,要是叫出没叫惯的姓氏,可能会口误?到头来,她的姓名真的是忽濑亚美子没错吗?整个脑袋乱七八糟),只能眼睁睁目送她离开。
喔喔,何其无力的感觉。
这样下去,我就只是一直听她说,她也将想说的都说出来,现在确实是结束的好时机吧,但是我想说的完全说不出来,只处于消化不良的不完全燃烧状态,必须独自闷在心里。
感觉像是以粗鲁的手法,强行将事情圆满收场。
不过,到头来,若问我有没有想说的事,其实并没有。
我之所以执著于忽濑亚美子,是因为她把我当空气。我对此感到火大。
只是因为我不想承认首先对她搭话是自己判断错误,才会死缠烂打。对于行动目的没有明确的自觉。真要说的话,我不觉得有什么目标,只觉得自己是受害者。
居然无视于绷紧神经如此努力的我,不可原谅……面对我这种任性的行为,忽濑亚美子堪称作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反应。
她没和我一起吃午餐,也没带我参观学校,但是她提供的情报足以弥补还有剩。虽然这么说很过分,不过无论背后有什么样的隐情,事到如今她可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
……这么说真的好过分。
不过,这不是我说的,是当事人这么说的。我已经尽责当你的踏脚台,所以别再和我有任何瓜葛了……她应该是对我这样主张的吧。
我不会说我没有把她当成踏脚台的意思。我之所以对她搭话,是要当成融入班级的第一步,说穿了就是桥梁,这是无法撼动的事实。
就算我说,如果按照计画融入班级,也不会在这时候切割忽濑亚美子,也很难让对方相信吧。应该说,被害妄想症严重的我,绝对会解释成下面这样。
「之所以找我搭话,只是希望我介绍班上同学吧?好的好的,所以这样就行了吧?你并不是对我感兴趣吧?」
……我肩膀下垂,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就这么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蹲坐在楼顶的人工草皮。抱著双腿蹲坐。新买的制服裙子脏了,但我无暇理会。
该怎么说呢……举个例子……假设有个装满厨余的塑胶袋……半透明,看得到内容物的七十公升塑胶袋……我──老仓育站在这个袋子旁边……「好啦,选择其中一边搭话吧?」听到这个要求,任何人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厨余袋。我真的真的真的就是如此无药可救的贱货。
在这个状况会选择我的,非得是阿良良木那种怪人才行吧。不过,就算这么说,只有我不能拋弃这样的我。
如果这是别人,这种家伙我真的会率先割舍,不过这是我。我怎么可以不保护我自己?
不是好恶的问题。就算这个楼顶没有围栏,我也绝对不会跳楼。
即使被骂,也不会沮丧。
虽然现在蹲了下来,但我立刻就会起身。切换心态吧。忽濑亚美子的事,总之就此好好做个了结吧。
哎呀,我挺厉害的嘛!
结果至上!
虽然比不上我,但忽濑亚美子的个性似乎也挺棘手,如今我省去和她培养感情的工夫。以转学生来说,这反倒算是顺心如意吧?「吃亏就是占便宜」就是在讲这种事吧?
感觉即使占到便宜也失去人品,不过换个想法,忽濑亚美子免于和我这种没人品的家伙有所瓜葛,这么想就觉得自己做了好事。
什么嘛,尽是对彼此有利的结果耶。嘻嘻,做好事之后的心情真好。我以这种常人实在想不到的心态,好不容易重振精神,身体也重振了。
正如预料,裙子满是压痕,不过比起我眉心的皱纹,这种程度只是微乎其微吧。要认定这样比较适合我。
好啦,虽然时间很晚了,不过为了活用到手的情报,在踏上归途之前,姑且回教室看看吧……希望还有感情好的小团体还在愉快聊天。
毕竟是考生,既然放学后留下来,应该不是普通的聊天,而是读书会……读书会这个词,是毛骨悚然程度仅次于阿良良木的词,如果真是如此,我想要好好忍住,克制鸡皮疙瘩,展现出加入他们的度量。
我擅长用功。比人际关系擅长得多。
我一边下楼,一边后知后觉地思考,忽濑亚美子之所以不惜泄漏同学的个人情报也要拒绝我,或许是因为和我抱持相同的想法。真的是后知后觉。
因为是方言,所以我没有顺利听懂,但她从一开始就说过「明明在回避了」以及「想被拖下水吗」这种话。
以我的状况,只不过是用来自我辩护的藉口,不过以她的状况,或许是基于由衷的亲切之意,认为「不应该和我这种棘手的人有所瓜葛」而无视于我。
未必没有这种可能性。
话是这么说,我这辈子也数度孤立,却完全没有因而拒绝他人。认为孤立的人只有自己就够,因而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人之常情。为了朋友而不当朋友。我的人生存在著这种浪漫有什么错?
那么,认定忽濑亚美子为了避免我被卷入她的孤立,才会为了我指引道路,这也是不错的想法吧。不知道班上内情的转学生,一不小心加入危险的小团体,后来难以度过正当的青春生活,这是校园连续剧常见的剧情。
孤立的人只有自己就够了。
哎,这也相当自我陶醉就是了……回顾自己的经历,这只不过是陶醉在孤独之中,但我不会冒出「耍什么帅啊,我又没主动拜托,知道了知道了,为了保住面子就随便吧」这种想法。
这么一来,我忽然在意起她孤立的原因……我这么说当然是骗人的。我是连厨余都不如的人渣,所以不会在意别人的事。
这个想法,等到我行经走廊抵达教室门口,就会云消雾散。无论忽濑亚美子究竟隐藏多么严重又神奇的苦衷,对我来说都是平凡无奇不足为提,我比她重要得多,切实得多,而且无比可爱。
这种自我中心的女生,人生当然不会一帆风顺,即使我鼓起勇气开门,教室里也没有人。我好像听到空无一人的死寂音效。
如果正在举办读书会就加入成为一员的决心,我察觉是一种极度顺心如意又丢脸的妄想,差点再度跪地,但我撑住了。在没有人工草皮的地方跪下来,膝盖骨会裂开。
只是,冥冥中注定的这个扑空使我意外受创,我没心情立刻回家,就这么进入教室。不是前往自己的座位,而是站在讲桌旁边。
既然是空无一人的教室,我这种家伙应该也能好好进行自我介绍……我如此心想而采取这个行动,不过真正站在这里,看向空无一人教室的瞬间,我觉得这样很荒唐。在放学后的无人教室重新进行自我介绍,不是正常的行径。能在最后关头回神真是太好了。
复习自我介绍的行径,实在是过于莫名其妙。只不过,总之我再度像这样站在该处,就觉得终于得以好好观看自己转学教室的景色。
因为没有人,所以能看透各个角落,这么说是理所当然的,但我还是深刻觉得当时因为紧张,所以什么都没看见。毕竟从中途开始,我的眼睛就只看著忽濑亚美子,我的脑中只想著那个女生。此外就只有讨厌阿良良木的心情。讨厌阿良良木讨厌阿良良木讨厌阿良良木。
视野的狭隘非比寻常。
不对,不是视野,是精神的容受度非比寻常。极度不适合面对多数人。就凭我这种心理强度,直江津高中好歹担任班长的职务。和羽川翼差太多了。
视野如此狭隘,观点如同近视,这种家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站在他人之上。即使站在他人之下,也只会害得上位的人困扰。别说站在他人之上,甚至要避免站在上风处?
说真的,我这种家伙怎么活下去才正确?我实在不认为有正确的路可以走,即使有,我大概也走不了这条路吧。不过,我这种家伙肯定没这么常见。
其他人怎么样呢?
同样老是失败,即使知道怎么做才正确也做不出来,一直抱著相同烦恼至今的人们,究竟是怎么活下去的?果然同样老是失败,即使知道怎么做才正确也做不出来,一直抱著相同烦恼至今吗?
我绝对和这种人处不来。也不想为他们加油打气。
至今还在某间教室,在放学后的无人教室,独自胡思乱想,沉浸于思绪的女生,我和这种人没什么话好说。
这是在假装挥洒哪门子的青春?
算了,回家念书吧。
就骗箱边夫妻说,感觉可以在这间学校快乐度过吧。只要完成这项任务,就认定今天这一天完全顺利进行吧。对自己打分数的时候放低标准,透过这种自暴自弃的自伤行为,肯定能让我舒坦一些。
明天再努力吧。
今天状况不好。今天是我不好。
明天我应该也不会好,不过努力不是罪过。我对自己这么说,准备离开教室的这时候,不经意察觉某件一点都不重要的事。
因为是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所以一点都不重要,但是一旦由自己察觉,就会觉得这是世纪的大发现,误以为这个发现肯定能大幅改变自己的人生。
又不是推理小说登场的侦探,只以某个发现为轴心,引发哥白尼式的转变,使得局面一百八十度大幅变化,一鼓作气迈向解决之路?我的人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而且冷静想想,这不只是一点都不重要,甚至完全是鸡毛蒜皮的察觉。
没什么,就是课桌的数量。
爱好数学的我,有著计数的习惯。详细来说(不过应该没人想详细知道我的事吧),看到规则排列的东西,我就会想计数。
数出排数与列数,相乘计算总数。总之,这只是一直改不掉的儿时习惯,不过比起我个性的恶劣程度,这也不足以称为坏习惯。
然后,我不经意下意识地计算教室排列的课桌数量,不过课桌总数和班上学生总数不一致。
唔唔唔?
不对,无妨吧?
我转学进来,所以数量不符是理所当然……不,还是不对。这班原本是四十一人,人数是质数,然后我厚脸皮转学进来,换句话说,我原本认定这班现在的总人数是四十二人,可是课桌数量是七(排)乘以六(列)加一(余数),等于四十三……是质数。
啊啊,是不是质数,现在一点都不重要。
问题不是这个……在直江津高中,没有人数超过四十人的班级,所以我一直没想到,不过总数明明是四十二人的班级却有第四十三张课桌,这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怪怪的,但这种突兀感很阳春。若是羽川翼这样的特别人种,肯定会在这种平凡无奇的学校,在这种平凡无奇的教室发现出乎意料的惊人事物,不过像我这种不到常人标准的家伙,看来只能做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事。
即使如此,我还是歪过脑袋,以为自己算错或是误会什么,反覆进行验算。算著算著,我察觉讲桌以透明胶带贴著一张座位表。
啊啊,原来有这种东西。
是啦,即使是老师,如果是担任班导的班级就算了,只负责上专业科目的别班学生姓名,不可能一一全部记得。而且,超过四十人就更不用说了。这人数在少子化的现代算多,不过这样的编班更令人觉得或许是教师人数也减少了。如果没这种东西,上课的时候想点名也没办法好好点吧。
仔细一看,这张座位表也写著刚转学进来的我──「老仓」这个姓氏。是特地重新准备的吗?像这样列在名单上,看起来彷佛我这种人也是这班的一分子,真神奇。
不提这个,用这张座位表比对实际座位的排列,我得出一个怪怪的解答。不对,用「解答」这种词来形容太夸张了,我发现的事情就是这么不重要。
总归来说,只是这间教室有人缺席。只是因为我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很紧张,后来也只注意忽濑亚美子一人,所以没有察觉,这班原本就有四十二名学生。
我是这班第四十三名学生。
疑问很乾脆地解开,不过这么一来,我就想厘清细节。请假的人是谁?
这张座位表只写姓氏,甚至难以辨识性别,不过现在的我,拥有从忽濑亚美子那里取得的班上同学个人情报。模糊的记忆只要以这个线索补强,究竟哪个座位是空的,肯定能将可能性缩小到某种范围。
想知道谁请假的这个想法,并不是单纯的探求心。说到个中原因,在于今天疑似缺席的这个人,没目击到我这个转学生出的糗。
自我介绍时出包,又一直被忽濑亚美子无视,给人差劲第一印象的我,这个人没有直接知晓。既然这样,或许可以利用这份无知,和这个人交朋友。这种想法写成文字,几乎是骗徒的手法。
到了这个地步还想打肿脸充胖子?我对自己的肤浅厌恶透顶,但总之我查出缺席者的姓氏了。
是的,不只是缩小范围,我甚至查出这个人是谁。
我的记性加上忽濑亚美子提供的情报,从座位表依序删除一致的长相与姓氏之后,只剩下一个座位。以删除法锁定的这个座位,写著「旗本」这个姓氏。
不过,已知的只有这个姓氏。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
因为忽濑亚美子提供的个人情报之中,完全没有「旗本」这个学生的情报。
……总觉得别说从小小的突兀感一口气解决事件,我反倒一头雾水,彷佛绵密的谜题连锁增殖,我开始不耐烦。
就像是不知不觉迷路闯进迷宫的心情。早知道不该以随兴的心情解谜。
当然,忽濑亚美子的情报并不平均。某些人的情报量多,某些人少。例如从倾向来看,该说理所当然吗,既然是女生忽濑亚美子所提供,女生的情报倾向于比男生丰富,显眼的学生或花俏的学生,个人事迹果然也相对较多。当时我也在慌张,没有好好计数,不过像这样比对座位数量与近似名册的表单就一目了然。
忽濑亚美子完全没提到的学生仅有一人。正是叫做「旗本」的学生。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想,应该没什么一回事吧。或者是不重要的一回事。
如果这种没情报的学生另有数人,我可以接受这个说法。
然而只有一人,唯独这个人完全没被提及,不得不说挺奇妙的。不是失误,感觉是故意的。
忽濑亚美子刻意对我隐瞒「旗本」的情报?什么原因?因为不想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将「旗本」介绍给我这种棘手的家伙?不,可是,这么说的话,其他同学也……
……莫名有种讨厌的预感。
应该说有种讨厌的感觉。
因为缺席的人不知道我今天的大失败,我就奸诈地将这个人设定为下一个目标,不过关于缺席者的情报,即使除去「我只知道姓氏」这一点,为了避免继续陷入迷宫深处,感觉这时候还是撤退比较好。
笨人想不出好主意。
我只闻到失败的味道。
平常的我,总是无视于这种预感,赌气往前冲,但我从这张座位表,明显感受到足以令这样的我裹足不前的气息。我像是要逃离这种预感,拔腿离开教室。不过,为时已晚。再怎么追也追不上,再怎么逃也逃不掉。
我──老仓育就是这样的人。
010
甚至不知道输给什么东西,在这种神秘败北感伴随之下放学,就此结束这一天的话,我或许只要在箱边家的自己房间消沉到谷底就可以了事,不过这天的我甚至无法风平浪静地返家。
你这家伙连好好放学都做不到?到了这种程度,我甚至佩服自己真了不起,但我断言这份霉运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倾向于动不动就自谴,但在怪罪别人的时候也倾向于毫不留情怪罪别人,这两种倾向同样强烈。因为我是人渣。
在楼顶和忽濑亚美子对话,又在教室独自浪费时间,当我要踏出校门时,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却在这个时间点撞见别人。
一组三人的女生。
依照忽濑亚美子的情报,其中一人是班上位居领袖地位的珠洲林某某,加上另外两人──这两人好像是她的社团学妹。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社团,但她们穿运动服,所以是运动社团。好像是结束社圑活动返家。珠洲林是三年级,所以即使参加哪个社团,在这个时期肯定早就退休才对,不过退休后也频繁到社团露脸的校友确实存在。
看她们一起放学,珠洲林某某似乎没造成学妹的困扰。哎呀哎呀,看起来还受到仰慕,真是普天同庆。
受到学妹仰慕是什么感觉呢……珠洲林……她的全名,对了,记得是珠洲林莉莉?
如果是在教室遇见她,我或许会鼓起勇气主动向她搭话,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完全不对。
甚至可以说来得不是时候。
那张莫名其妙令我不舒服的座位表,害我精神消耗殆尽,在这种沮丧状态,我没有意愿和别人说话。可以的话,我想装做没察觉,直接走过去。
幸好,对方看起来正在和学妹愉快聊天,「不好意思打扰」这种顾虑,是可以成立的藉口……明明是这样才对,不过走在我前面不远处的珠洲林莉莉,在即将穿过校门的时候,和两名学妹一起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我。就像是封锁我的路线,阻挡我的去路。呃。
看到她甚至有点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就察觉了。啊啊,这下子要找碴了。
我也有过不只是找碴,甚至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咬的时代(而且很难说我已经完全改头换面),所以隐约明白。
找碴──以我没预测的这种形式,和班上同学进行的这段交流,就是老天为我准备,今天最后的一个事件。
求之不得,也不该寻求的交流。
不,所以对于珠洲林莉莉来说,这应该只是一个偶然,她活用这个偶然进行这个行动,不过实际上,来得不是时候。
唔哇,好麻烦……我觉得可以理解忽濑亚美子被我缠住的为难心情。
我以垂死挣扎的调调,假装忘记拿东西,作势朝著校舍转过身去,不过对方说「等等,转学生」叫住我,我就逃不掉了。
「这么晚回家啊。我有话跟你说。」
我回答「我没话跟你说」要从旁边走过去的时候,她的两个学妹挡住路。默契美妙到我怀疑她们早就说好。
即使想强行突破,三对一也没胜算。何况对方是穿运动服的运动社团成员。
我决定了。
接下来,只要我稍微吃到苦头,我就要直接去直江津高中揍阿良良木。把脾气发在那家伙身上。
光是想像这幅光景,内心就稍微舒坦。甚至浅浅一笑。
这副模样看起来似乎毛毛的(我想也是),我无惧一切的态度似乎令两个学妹畏缩,但珠洲林莉莉只是皱起眉头,身体动都不动,不愧是班上的领袖人物。
领袖啊……这么说来,我也有过自认是领袖的时代……不过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概是因为我必须站在这种位置和他人打交道才能放心吧。如果不是处于高人一等的地位,我就没办法和别人对等来往。明明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做这种事……
由此看来,珠洲林莉莉明显具备领袖风范。
我不是因为现在这样对峙才这么想,从我在班上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感受到她有股独特的气息。不必接受忽濑亚美子的指导,我也猜得到珠洲林莉莉在教室里的地位应该不错。
因此,我也认为应该很难和她交朋友……不过,既然会以这种形式打交道,早知道应该在教室里主动接触。我后悔不已。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
反倒是对我说几句难听的话吧,让我留下难受的回忆吧。因为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去揍阿良良木了。好啦,给我藉口吧,尽管找我的碴吧。不然的话,由我给你契机吧。
「珠洲林小妹,请问有何贵干?」如此心想的我,以过度装模作样的态度对她这么说。两个学妹愉快地笑了,大概是外地人的口音很滑稽,或者是已经在社团活动闲聊的时候,听过转学生的出糗事迹(「这次没口误?」这样)。
只不过,珠洲林莉莉本人完全没笑,看来非常不高兴我使用「小妹」这个挑衅的称呼。她这样毫无反应,是想让我刚才的挑衅冷场吗?
如同和这样的学姊同步,两个学妹也连忙收起笑声。尴尬的沉默统治现场。
总之,先不提是否已经告诉两个学妹,珠洲林莉莉很清楚我这个转学生的笨拙事迹,所以事到如今我再怎么装模作样或耍帅狠瞪,她也不痛不痒吧。
我在她心目中的评等,可说是已经结束。
不过既然这样,我就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像这样刻意找我的碴。想在学妹面前展现威风的一面吗?
杠上我这种人渣,我觉得她的评价反而会下降吧……如果她想得到学妹的尊敬,反倒应该展现出温柔对待我这个束手无策失败转学生的场面吧?
我照例思考著这种自我本位的事,不过,大概是不用我说也早就知道吧,珠洲林莉莉在这时候说出口的,是为我著想而提出的建议。
虽然混入方言所以我不确定,不过,她应该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还不适应,但我认为别放得太开比较好。因为我们班不是这种班级。」
放得太开?最近这两年,老仓育从来没有放开过……不过在旁人眼中是这种感觉吗?
我内心的各种纠结,外人出乎意料看不太出来耶……我的失败就班上同学看来,或许也只像是在耍宝……这就某方面来说也是一种屈辱。
这边明明很认真,简直每一瞬间几乎都在赌命,大家却觉得我在搞笑,我深感遗憾。
不过,在这时候主张这种事,应该是最造成反效果的行为吧。如果珠洲林莉莉是要传授我如何在班上规矩度日,我反而应该一脸煞有其事,或是一脸乖巧温顺地默默聆听,这才是聪明的选择。
只不过我别说聪明,甚至是糊涂到底,究竟能忍耐多久都是未知数……我希望这个话题赶快结束。
快放我回家。
只不过,和我这个心愿相反,珠洲林莉莉得意洋洋说得滔滔不绝,像是希望我不要兴风作浪,负面的引人注目没有好处,班上气氛原本就很好,只要正常表现肯定很快就能融入大家……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对我说明。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与这个场合,应该是只令我满心感谢的忠告吧,但我现在只希望她赶快放我走。
该说我脑子终于乱到底了吗……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分别分享班上同学的个人资料与班上的相处之道给我,但我无法单纯感到喜悦。
我不禁认为,自己实在无法有效活用这些情报。
不得不这么认为。
大概因为我性格恶劣吧,有人对我亲切,我就会猜测背后有鬼。即使是愿意收养我的箱边夫妻,我也放不下「他们或许有什么企图」的怀疑,如此不相信人类的女生,当然不可能轻易相信今天刚认识的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
只不过,先不提忽濑亚美子,说到珠洲林莉莉的企图或是鬼胎,就某种程度来说很好猜。并非单纯是在学妹面前对转学生假亲切真欺凌,让自己愉快一下。
她内心不是滋味。
不是针对我本人或我的举止。不,这部分当然也包括在内吧,不过她看不顺眼的大概是忽濑亚美子。
总归来说,我看起来执著于和忽濑亚美子打好关系,似乎令她不快。我从话语各处感觉到这种情感。
比起巴结那种人,跟随我们的甜头比较多。虽然没有真的说出口,但她只是想这么说。
那么,这应该不是忠告,是警告。
看来忽濑亚美子在班上的孤立程度,比我认知的还严重。还是说,就是这个珠洲林莉莉率先排挤她?
虽然刚才完全没听忽濑亚美子提到这方面的事……不过,自己被全班隔离的现状,她应该不想详细告诉首次见面的转学生吧。
无论如何,班上的派系斗争或是各势力的钩心斗角,现在的我应付不来……即使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相互反目或敌对,这种地盘意识也不关我的事。
进一步来说,我不想淌混水。我想当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所以,这时候对于珠洲林莉莉的指导,像是由衷认同般点头回应,是极为正确的做法。
我假装完全没有插入疑问的余地,反省自己为何如此轻率。不过,这个反应堪称和我先前对忽濑亚美子的测试(进行之后失败的测试)几乎一模一样。
回顾自己这一连串的行动,我强烈觉得自己是风向鸡,是墙头草,是举棋不定的杂碎。
真的无药可救。
这种无药可救的家伙转学进来,我想对那间教室的众人由衷表达哀悼之意。应该没想过会获得这种同情的珠洲林莉莉,在最后问我「没问题吗?」。不,我只是擅自高傲地翻译方言的意思,实际上,珠洲林莉莉没说「没问题吗?」这种话。
实际上是说:「可吗?」
「可喔。」我回答。
虽然只是不小心被方言传染,不过这真的像是被当成半打趣半胡闹,珠洲林莉莉用力瞪了我一眼。
我这个人一旦被瞪,就会反射性地瞪回去。说来奇怪,我明明想和大家好好相处,为什么变成这样?大概因为我其实不想和大家好好相处吧。
不过,大概也因为在学妹面前吧,珠洲林莉莉熟知何时该收手,一副「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走吧」的态度,催促身后的两人。甚至没对我说再见。
这就是所谓的「不屑一顾」。
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地伤害了我。那么不经意的举动,居然能伤人这么深……我希望将来有机会对阿良良木这么做。
该说可以当作参考还是值得学习……至少比条列式的教战守则更让我受益。
那就是班上领导者应有的态度吗……我实在学不来,而且像这样看,我就搞不动自己昔日为什么想成为这种人。
不过,解脱之后,就会发现只留下「我获得她无私的建言」这个令人感谢的结果。总觉得我的计画全都没有意义,却从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那里,把能拿的好处都拿光了……若问是赚是赔,我当然是赚翻了,不过这和我自己的努力毫无关系就成立,这个事实在我内心成为挥不去的阴霾。
你拚命的程度和你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感觉命运之神这样温柔告诫著我。别管这么多,就露出愉快的表情,走在预先铺设的轨道上吧。感觉我受到这样的安抚。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人这么问,我无从回答。
结果至上。
即使失败,即使差点步入歧途,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好。
不,姑且还有我必须要做的事。
看来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水火不容,我必须决定明天开始和哪一边的势力为伍。
你说答案只有一个?
公认是孤立少女的忽濑亚美子,以及公认是领袖角色的珠洲林莉莉,两者甚至称不上对比。我当然应该加入后者的行列。
珠洲林莉莉在最后被我惹得不高兴,即使除去这一点,应该也绝对不欣赏我吧,即使如此,为了维持敌人忽濑亚美子的孤立状态,对于要拉拢我加入阵营,她应该不会过于面有难色。既然是领袖,肯定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政治判断。
然而我这个人别说政治判断,连对错的判断都令人质疑。即使正确的路显而易见,却也不知为何不选那条路;即使可以直觉这条路绝对错误,也不知为何只会选择那条路。
只因为「不想照别人说的去做」这个理由就无意义抵抗,对于有益的事情,会以「因为有益」这个理由而抵抗。
不想被视为基于得失或利害而行动的单纯家伙。不想被鄙视为单纯的家伙。
大概也是古灵精怪的幼稚性质吧,不过这是至今人生一路坎坷的我仅有的自卫手段。因为行为被预先猜到,会成为致命伤。
不,就算这么说,试著让自己难以捉摸之后,单纯只变成一个难以来往的女生,完全没达到自保的目的。
何况,即使这时候出人意表,跑去站在忽濑亚美子那边,说不定当事人忽濑亚美子自己会比珠洲林莉莉还要抗拒。
这么一来,在班上孤立的终于就是我了。
这样并不会变成三足鼎立。以最坏的状况,原本反目的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或许会基于「敌方的敌方是己方」这个理论,把我视为敌人而结盟。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知道那两人为何反目,但我不应该成为她们和解的理由。那么,我该做出的结论果然昭然若揭。
不过,将自己逼入绝境就像是我的嗜好,维持这种处世态度至今的我将会做出何种选择,必须实际等到明天才知道。
啊啊,受不了,真的好讨厌。
明天别来该有多好。
不过今天也很讨厌,所以没差。那就来吧,没办法招待什么就是了。
011
转学第二天。
我昨晚一直发出苦恼的声音思考,最后把自己逼到打算装病请假,不过面对善良的箱边夫妻,我不可能做得了这种奸诈的事情。
感觉是一间很快乐的学校,我在那所学校应该可以顺利求学……只有「向那对夫妻说谎」这个任务不知为何顺利成功,所以我无路可退。
追根究柢,或许只是善良的箱边夫妻假装被孩子破绽百出的谎言欺骗,即使如此,要是转学第二天就装病窝在家里,这样的我比起就读直江津高中那时候,根本一点长进都没有。
事到如今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但我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我所想像的阿良良木认为「这家伙一点都没变」。
所以我几乎是赌气换上制服,前往宍仓崎高中。没什么,说不定等我抵达教室,会发现昨天的事情都是一场梦,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真的吗?)。
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
不是我所想像,真正的阿良良木就可能这么做。说真的,如果能像那家伙一样毫无想法就采取行动,不知道该有多好。
而且,如果拥有自己的想法并且采取行动,这个人又不是阿良良木历的话,这种人生态度就值得效法了。
至少在今天早上,我就成为这样的人吧。
不过,不知道是否该说幸运,还是该说不幸中的大幸,抵达教室的我,没有夹在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之间。
我免于落得被两人逼问「要选哪一边!」这种左拥右抱……更正,左右为难的状况。要是这么说,感觉像是凭我这种角色居然也能抢手,这我就不敢当了,不过我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免于被迫做出严苛的选择,并不是因为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想到什么妙计。我想做什么或是失败了什么,都和我的人生无关。我像是置身事外般看待我的人生。
换句话说,环境改变了。
我没有改变,但是环境改变了。
环境。进一步来说,是条件。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死心,假装在校内各处参观,直到预备铃声响起才进入教室一看,珠洲林莉莉果然已经在教室,却没看到忽濑亚美子。
她缺席。
……缺席?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请不要开玩笑。
她昨天不是那么活掘乱跳,充满活力地主动找我吗?
是装病?我没采用的那个计画?
可是,慢著为什么装病?
转学第一天就被两个同班同学缠上,强迫必须二选一的我请假就算了,忽濑亚美子有什么理由请假?为了逃离我的死缠烂打?
如果是这样,那我受到的打击还满大的,不过关于这件事,经过昨天放学后在楼顶的对谈,即使称不上做个了结,肯定也暂时算是告一段落。
而且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我不认为自己对忽濑亚美子来说是多大的威胁。与其自己不来教室,她应该会选择把我赶出教室。不过,我之所以这样假设,或许只是因为我过于胡乱想像她的为人吧。
无论如何,摆在我面前的其中一个选项,在这个时机来临之前自行收回了。即使我是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创作型女孩,也不会选择不存在的选项。无法选择。
我常常被别人拆梯子,有时候还会自己踹掉梯子,但若梯子打从一开始就倒在地上,我终究不会去爬。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加入珠洲林莉莉派吧。不过严格来说,或许应该说是忽濑亚美子以外派。
即使对于出乎意料的进展感到困惑,总之我还是先坐在自己座位,随即传来「早安,转学生,今天很安分耶」的声音。有点挖苦却称不上敌意的这句问候,正如预料来自珠洲林莉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情急之下装出一个不适合自己的亲切笑容回应。崭新的我的第二天,以这种形式开始了。
012
在这之后,第二天相较于第一天,在各方面都呈现完全不一样的进展。若要说最好懂的部分,就是我这个转学生被全班同学「溺爱」。
这种进展令人难以置信,所以我不得不加上引号,不过大家对我的照顾,真的只能以「溺爱」来形容。
大家接连来到我的座位,想听我聊上一所学校的事。我死也不想聊上一所学校的事,所以用尽我的想像力扯了一堆谎(逻辑狗屁不通),总之,每个人都对我深感兴趣。
所有人都想摸清老仓育的底细。
被别人知道自己的事,会令我产生生理上的抗拒,所以我感到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才克制想逃走的心情,不过一般来看,对于转学生来说,这是想像得到最棒的进展吧。
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吵著要和我一起吃午餐。我可以说自己目睹了即使是幻觉也不可能发生的超常光景。
这种体验,即使向阿良良木报告,他也绝对不会相信,搞不好还会带我去医院。为什么我像是有义务向那个男的报告自己的新生活?我也不晓得。总之,要是就这样接受众人的对待,我会有点火烧心的感觉。
这是怎样?我昨天出的糗,该不会真的是梦吧?不,珠洲林莉莉早上向我打招呼时的挖苦语气,宣告昨天的经历是毋庸置疑的现实。
只不过,珠洲林莉莉后来的应对也非常亲切。不只是告知班导与各科目老师的特徵,到最后,我今天午餐是和她的小团体一起吃。
感觉这个小团体真的是班上阶级金字塔的顶端,不自在的程度非比寻常,即使如此,若要说这段时间不快乐,将是今天最大的谎言。
我是个一不小心就容易孤立,无法进行团体生活的家里蹲女生,却绝对不是喜欢独处的女生。
只是因为独处很轻松,并不是喜欢独处。
明明想和他人,而且是和大家交朋友,却交不到朋友。我就是这样的家伙。所以我不太清楚什么样的行为举止才正确,像是包围采访的这个状况,我很难阻止脸上露出笑容。
明明不擅长装出亲切的笑容,怎么这时候笑嘻嘻的?我很想从后面赏自己一脚。如果直江津高中时代的我看到未来这样的我,真的会嫉妒到发狂吧,现在的老仓育就是如此焕然一新。
当然,即使身处于无法想像的进展之中,我的猜忌也严重到超乎想像,无法完全抹除疑惑。这该不会是对新人过度「溺爱」的游戏吧?是让我困惑,背地里欣赏我为难的模样当笑柄的仪式吧?我不可能不像这样抱持疑惑。
不过,这种具备真实感的疑惑,到了放学后就变得相当稀薄。这也是我不得不承认的事。
以恶意来说有点过分的这种想法,如果是一两个小团体这样的人数就算了,认定全班都抱持这种想法终究有点难。我原本以为珠洲林莉莉如此款待我,是要趁著忽濑亚美子缺席的时候完全将我拉拢到「这一边」,但是如果她拥有像这样动员全班同学的领导力(或许应该说是煽动力),我这种程度的票投向哪一边,对她来说应该都不是太大的问题。不必做得这么拐弯抹角,也能立刻攻陷我这种程度的家伙──只要她是此等的「特别人种」。
包括珠洲林莉莉在内,位于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所向往的「普通人」。没有隐藏那种程度的疯狂。
不到那种程度。
那么,身处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我究竟要怎么理解才妥当?像是迷途闯进平行世界的这种演变,我应该如何进行符合逻辑的解释?
与其思考这种事,不如别在意细节好好享受吧。虽然我脑袋明白这一点,但我做得到这种事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总归来说,应该是善良的大家把我昨天出的糗当作没发生过吧。即使不到没发生过的程度,也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或许我今天早上假装参观校内的时候,大家已经开班会讨论过「如何对待老仓育」这个议题。
那个家伙看起来有点可怜,所以大家客气一点,和她好好相处吧。是不是有人这么提议?
……这是我当成荒诞无稽的例子而提出的假设,我却莫名觉得有可能。「那个家伙看起来有点可怜」这句话,我总觉得挺真实的。
嗯,没错。我的人生与想法都很可怜。集班上的同情于一身也不奇怪。
我藏不住这种羞愧的想法,不过,我在最后得以获得美好的回忆,否定这一点也没用。这是一种真理。
细节事后再花时间整理,这部分暂且接受,我也应该将昨天出的糗当作没发生过,从今天起重新展开新生活吧。
转学生的,转学生应有的新生活。
我不可能总是获得「溺爱」,所以我得切换思考方式,将这段加分时间有效活用到极限。
不该奢求的重设机会。
要是没活用这个机会,我将会可怜度过这辈子。我现在该做的事,就是顺势努力融入这一班。
再怎么犯错,这时候也不该谢绝同学的来访。而且没有余力思考缺席的忽濑亚美子。
另一个缺席者更不用说。
今天也请假没上学的旗本肖,我无暇理会。
013
原本以为神给的机会只限一天,但是到了隔天,到了隔天的隔天,大家依然这样对待我。要是内心没有好好把持住,我将会误以为自己是可爱、性格好,博得众人好感的女生,所以获得这样的款待。
不准误会。我只是可爱而已。个性很差,好感度也是零。是否真的可爱,老实说我没自信。我自认眼神很凶。
要是没像这样持续贬低自己,我可能会得意忘形,再度失败。不断反覆至今的失败,可能会在这里再度上演。
说真的,要是这种生活再持续一天,我可能会陷入这种泡在温水里的生活,不过隔天的隔天的隔天是星期六。
换句话说,学校放假。
直江津高中是升学压力大的私立高中,所以星期六也要上半天课,不过公立的宍仓崎高中是正常的周休二日制。
茧居族当了这么久,周休两天会让人觉得我是不是休太多,不过我这种不稳定的女生,要拂去轻飘飘的心情并且冷静下来清醒,应该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吧。
说不定即使是周末,班上同学也会上演抢人戏码?抱持这种淡淡的期待,却没有人特别前来邀约,我或许有点「哎呀?」的心情。
我回归自我。回归不成材的我。
不提这个,即使心情再怎么轻飘飘,包括周四与周五,也就是忽濑亚美子连续三天请假的这件事,我也很难一直不去注意。
再怎么以重设的心态让内心焕然一新,要将一个人的存在本身重设,当作至今没有交集,简直只有魔法才做得到。
班上没人拿忽濑亚美子的事情当话题,也令我在意。虽说孤立,这终究也太过分了吧?
若是在她在的时候把她当空气,我还能理解。毕竟我也遭受过这样的对待,也不能说自己没做过这种事。
不过,连她不在的时候都把她当空气,总觉得……并不是单纯的不和、反目或厌恶,和这种状况差很多。
的……简直像是一种禁忌。
是不能碰触的东西。
被当成瘟神,也是我经历过的待遇,这应该是最接近的形容方式。不过还很难说是正确的形容方式。
如果是这样,我并非没感觉到班上对这种行为感到愧疚。虽然不是所有人,不过我从班上大部分的同学感受到这一点。
我已经完全养成观察他人脸色的习惯,不过基于这层意义,即使全班的行动统一,意志也不太一致。感觉其中有各种想法,只是从结果来看,所有人选择好好款待我。
我想像的班会应该没开过吧。我在星期日白天做出这个结论(真慢)。
在任何人眼中,我的事情都不重要。一如往常。并不是因为我可怜才对我体贴。
大概只是拿我当藉口。
虽然应该有各种意图,不过大家对我好的最大要素,就是当成补偿行为。
也不是拿我代替忽濑亚美子对我好。不是这样。是为了消除无视于忽濑亚美子的罪恶感才对我好。
嗯,就是这种感觉。很贴切。
明显和忽濑亚美子对立的珠洲林莉莉,状况似乎又不太一样,但我认为大部分的同学内心肯定有这种想法。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不是我自己的卑劣猜测,即使多少有点误差,依然正中红心。如同在数学写出正确的证明,我抱持坚定的确信。
……不过,既然这样又如何?
无论他们与她们内心抱持何种想法,只要不是针对我的残酷恶意,我就不应该过问。
既然不希望自己的内心被干涉,那我也不应该介入别人的内心。何况我和那间教室的同学们来往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
并不是非得从那群人之中,选出一辈子的朋友或是推心置腹的死党。我没有这种需求。只要风平浪静度过剩下的日子,我就很满足了。要形容为「青春」实在是有待商榷,不过以我的状况就是这么回事吧。
所以,我没有继续思考什么扭曲的事情,没采取任何行动,迎接周末过后的星期一──哈哈,怎么可能。
我是老仓育。见人就咬的女生。
是不得不采取行动的可怜孩子。
自己行动的结果,不只是毫无收获,甚至连幸福都拒于门外。现在「溺爱」我的班上同学之中,明明也可能存在著一点点纯粹的善意、体贴或温柔之类的情感,但我丝毫不在意这种事。
我要挑战。要颠覆。即使确信可以撒娇,可以获得疼爱,依然背叛、违抗这份确信。
忤逆命运。
因为,这份幸福,和我想要的东西不同。
014
重新设定目标。
要从谁开始打听?
这应该是需要慎重行事的重大工程,但同时也易如反掌。因为我拥有忽濑亚美子提供的个人情报。
这份资料居然以这种形式利用,忽濑亚美子应该完全没料想到,也应该不希望这样吧,不过,扩散的个人情报以出乎意料的形式被滥用,这是世间常情。
候补有两人。
评定是好人的女生──客藤乃理香,以及打包票保证很可靠的男生──端村勇兵。
除此之外,据说很容易走漏口风的桐木襟足,以及据说很不合群的踊间帽人也通过初选,不过对我这种奸诈的人来说,评价好的学生比评价差的学生更适合当成目标。
我也觉得自己烂透了,不过接下来不允许任何失误。这么一来,我的切入点只能锁定人性本善的一面。
即使是爱讲藉口的我,在这方面也没有辩解的余地。我一直以为内心的骯脏面已经展露无遗,却依然是无限下沉的无底沼泽。
搞不懂个性恶劣到何种程度,但我敢说我在打这种想必不会顺利成功的鬼主意时,是我活力最好的时候,所以我这个人真的有病。
如果活著的感觉是这种感觉,那我还是死了比较好。只不过,现在与其选择「好」,我还是选择「不好」吧。
所以,客藤乃理香与端村勇兵,我应该锁定谁?感觉两人差不多,而且既然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那么总归来说,就等于在问我要锁定女生还是男生。
单纯来想,我应该选择同为女生的客藤乃理香,不过包括忽濑亚美子、珠洲林莉莉与旗本肖,我认为的关键人物都是女生,想到这里就觉得为了维持平衡,应该将这样的偏差分散开来。
同为女生就比较可以长话短说,或是比较好说话……我想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基本上,我是会被女生讨厌的类型。
我有这份自觉。
即使如此,就算这么说,若问我是不是受男生喜欢的类型,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过,如果现在充斥于那间教室的奇妙气氛,是偏向于女生那边的某种东西,那么老实说,这时候我想听听男生的意见。
当然,即使是男生也并非毫无关系,所以不该期望能得到客观意见,但我就是这种视野狭隘的家伙,所以至少希望有人能从远离问题中心的位置提供见解。
我也想过乾脆向客藤乃理香与端村勇兵两人打听,但我立刻驳回这个理想的提案。
再怎么美好的提案,只要无法实行就只能作废。以我的精神力,光是应付一个人就达到极限。
从各方相关人士收集所有情报,凑足大量证据进行综合判断……要是我做得到这种超脱老仓的俐落行径,我就不会被赶出直江津高中了,请各位切勿忘记这一点。
独自一人,以最底限的动作秘密进行,还要迅速(可以的话在一天之内)解决,否则我会失去干劲。
所以,目标只锁定一人。
牺牲者只要一人就好。
甚至不招募帮手。在这种时候,找人帮忙当然比较好,但是和帮手打好关系要花费的心力多到令我发毛。
感觉选择哪一边都会后悔,与其一直纠结烦恼,直接扔硬币决定也行,不过我也不愿意在这时候听天由命(看吧,我这个人真麻烦)。
所以,我始终自己思考,始终自己得出答案。犹豫到最后,我选定的目标对象是客藤乃理香。
与其选男生,我选择了女生。
我知道,照道理这时候应该选男生。毕竟选男生的话,之后受益的事情比较多,而且我也知道,这时候接近客藤乃理香,以最坏的状况可能会和所有女生为敌。
连这种不起眼又琐碎,像是事前准备的部分,我为什么也没办法做得对?我对自己非常绝望,不过如此决定之后就变得舒坦许多,这也是现实。
因为和男生讲话会不好意思啊~~我不想说这种做作的话语。曾经连男生都毫不犹豫见到就咬的历史,我一直累积至今。虽然不是我愿意的,不过我也曾经装可爱到极限,展现自己的女孩感。
不过,我本质上果然害怕男生。虽然不太想详细说明,不过那些家伙在「体格很大」、「臂力很强」这方面很恐怖。
总归来说,和我害怕集团的原因相同。
我害怕被施暴。
总之,从严肃的角度分析,这并不是和我的身世无关,不过大部分的女生对男生的意见应该和我一样吧。
说到底,进行交涉的时候,如果对方能以暴力毁掉这边的意见或立场,那么这边的态度果然免不了变得软弱,或者是变得过度强硬。
所以,可以的话,我不想单独面对男生。
如果是逼不得已的状况,我就会鼓起勇气,但如果有别的选项,请务必让我选择那个选项。
我讨厌被打。愈被打愈讨厌被打。
反过来说,我正要向班上同学打听一件我可能会被打的事。
我只是不使用暴力,但我才是野蛮至极的生物。即使称不上和平却颇为均衡的这个共同体,我接下来将要扰乱。就像是要打蛋白霜一样,利用客藤乃理香温柔的一面。
知道我这种烂透人种的骯脏之后,肯定会搞砸她善良的未来。她在将来的人生,只要发生讨厌的事情,就会想到我。
我仅存的良心,好歹也会对此觉得过意不去,但我已经无法阻止我的行动。
星期一早晨,我埋伏在校舍入口附近等待客藤乃理香,拉她前往楼顶。使用「拉」这个字好像挺强硬的,总之,实际上我使用了几乎是流氓的手法,如果不用「拉」这个字,就只能以「绑架」或「诱拐」这种形容词。
真是的,我无法成为正义的使者。在这种时候,正确的人会怎么做?不过,正因为使用这种强硬又错误的做法,我才得以和客藤乃理香一对一,这是难以否定的事实。
就她看来,我做出这种粗暴举动,应该完全超乎她的预料吧。这是当然的。
说到自我评价,我在各方面搞砸,转学生活一点都不顺遂,但我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实际伤害过任何人。即使展露自己做人的程度多低,也堪称勉强隐瞒自己是危险人种的另一面。
即使因为自我介绍的时候口误,被认为是迟钝的女生,肯定也没料想到我会做出强行找班上同学过来的粗暴举动。
这么一来,包括忽濑亚美子告知校舍楼顶是围栏环绕的无人场所,我甚至误以为自己是为了今天这一天,才以最有效率的做法度过上周。但是无论如何,站在客藤乃理香的角度,这应该只算是一场灾难吧。
总之,她因为温柔、亲切、善良、个性好,加上长得有点可爱,就引来像我这样的祸害。希望她务必从这个事实学到教训,活用在今后的人生。即使我对你的态度粗暴,我也不会向你施暴。我发誓。
我向阿良良木发誓。
我发誓,假设没能获得想要的结果,我依然不会碰客藤乃理香一根寒毛,否则我就亲吻阿良良木的脸颊。对我来说,这个毒誓比起亲吻地面还要屈辱,我光是发誓就作呕。不过,站在客藤乃理香的角度,她应该不知道我在说谁吧。
总之,在趁她「一头雾水」而困惑的时候打听事情是最好的。
幸好,对于我像是豹子突然露出獠牙的骤变(与其说是豹,或许应该是马,露出马脚),客藤乃理香只像是小动物般频频发抖,似乎没察觉我在虚张声势。
不过,对于她战战兢兢的样子,我没有同情,也没有反过来被激发嗜虐心而失去自我。就只是好不容易压抑著涌上心头,无从处理的烦躁感。
啊啊,是的。就是这样。
出生在好家庭,吃好东西长大,就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静静心想。受到家人与朋友的温柔对待,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啊啊,真是不愉快。
这女生今后大概也一辈子不会皱眉头吧。应该不会大呼小叫,一时气愤就踹墙壁吧。
真好。
一个就好,可以分给我吗?既然拥有这么多,分一个也无妨吧?
没那种事,每个人都是各有辛劳之处,颇为忍气吞声地活在世间。
是吗?
如果我不是最悲惨的人,那么这个世界,不就变成比地狱还煎熬的场所了?
还是说,真的存在过?和这种看似和平的孩子和睦相处,直接以名字互称,一起出游或是教功课的未来蓝图,真的存在过吗?
我正要亲手涂黑、摧毁这张蓝图?
那么,就这样吧。反正我是这种人。
客藤乃理香依然一副不知道自己为何遭遇这种事的模样,我朝她接近。刚好像是上周转学第一天,忽濑亚美子对我做的那样。
自己这么说不太对,不过我想我的魄力比忽濑亚美子强好几倍。我的眼神非常凶恶,有时候自己照镜子都会吓出声。
老实说,我并不是没担心她要是哭出来怎么办(她在这里哭出来,我可能会气到无法控制自己),不过大概是在这个状况,即使哭泣也不会有人前来搭救,所以客藤乃理香没继续为难我。
该怎么说,她在这方面也是和平的女生。
我确实对此松一口气,直江津高中的那些人不一样。
和那些「特别人种」不一样。
与其说是不为难,不如说没有手感。就像是掀开暖帘的感觉。
我不打算主动出手,然而不只是哭泣,客藤乃理香也很可能会强烈抗拒。不过,虽然断断续续,始终是难以启齿的样子,但她比我预料的还要乾脆地开始说明。
即使始终不改「我是受到高压逼迫,不得已才说出来」的立场,然而客藤乃理香说著,语气还是开始带著热度,甚至逐渐流畅。我在异乡教室的生活,总计也已经是第五天,所以要听懂独特的方言也不是很辛苦的事。
就算这么说,我叫她过来又以强硬手段询问的罪状也没有因而减轻,不过客藤乃理香是极度和平的女生,就她来看,我猜教室的现状肯定造成她不少压力,因此基于这份罪恶感,她将会对转学生亲切过度,而且我果然猜对了。
怎么样,看见了吧!正如我的预测,不会有人真心善待我这种女生!
慢著,现在不是这样得意洋洋的时候。
我并不是想让客藤乃理香摆脱罪恶感而催促她坦白。她述说的内容有正如预料的部分,也有超乎预料的部分。
我打听到的内容,也有一些可以的话不想知道的细节,所以我早早就后悔自己做出这种像是外行侦探的举动,我这心态真像是我会有的心态。
啊啊,受不了,真的。
我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客藤乃理香大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遭遇这种事,但我的心情也一样。我为什么遭遇这种事?
015
放学后,我去见忽濑亚美子。
老实说,我以为这是最大的难关。忽濑亚美子一直请假没上学,这周一也正如预料没出现在教室,我要怎么和她会面?
我完全想不到方法。
刚转学过来的我人生地不熟,不可能知道忽濑亚美子住哪里。
在以前的年代,只要参照班级名册或是通讯录,应该可以立刻查出来,但现在对于组织来说,个人情报的管理是最重要的保全对象,孩童的情报就更不用说了。
忽濑亚美子泄漏给我的班上同学个人情报,除了没包括旗本肖的情报,当然也没包括她自己的情报。不只如此,这么说来,她虽然详细告知同学的情报,关于谁住哪里的位置情报却完全没提及。
这恐怕不是有所顾虑而隐瞒(连男女关系都详细说明了,只隐瞒住址也没意义吧),我想应该是意味著忽濑亚美子也不知道班上同学住哪里。
在这个时代,学生之间只要靠手机就能相互联络,或许他们认为别知道正确的住址比较时尚。现在说到地址,大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住处地址,而是电子邮件网址。
换句话说,没有手机的我,在这种状况无计可施。早知如此,我应该接受箱边夫妻的好意,让他们为我办手机。
不过,就算我拥有手机,别说忽濑亚美子,即使是其他同学的联络方式,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取得就是了……
顺带一提,在这个资讯化的社会,我将客藤乃理香叫到楼顶的事实,转眼间就在班上传开,我的当红时代稍纵即逝。不是客藤乃理香打小报告(她反倒一副努力袒护我的样子。或许是害怕我报复,但是她这份善良,差点让我这种邪恶分子融化。要是喜欢上她怎么办?),似乎是有人目击我强行带她走的一幕。我明明自认有提防他人的耳目……
独自一人的孤立状态。
我不会逞强说这样不寂寞或是不悲伤,但是不提这个,独处比较安心也是我的真心话。
一个人孤立,被人在暗地里说坏话,我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我。嗯,感觉进入状况了。
所以,这件事就无妨了。
从大红人宝座被拖下来,今后要怎么在班上撑下去?比起这个实际的问题,如何和忽濑亚美子有所交集比较重要,也比较困难──本来是如此。
不过,勉强赶上了。
我的恶行传遍全班之前,也就是客藤乃理香由强悍的朋友们牢固保护之前,我成功从她那里获得出乎意料的情报。
在楼顶的询问终于进入最终阶段的时候,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告诉我,忽濑亚美子虽然没来学校,却会去补习班。
看来客藤乃理香似乎和忽濑亚美子上同一间补习班,所以上周看过在自习室坐在书桌前面的她。
该怎么说,明明跷课不上学却去补习,行动逻辑简直是支离破碎……我之所以这么想,应该是我不知道补习班是怎样的场所,才培养出这种价值观吧。
与其在学校用功,在补习班用功的效率比较好,这种想法在现今的高中或许是理所当然。请假不去学校没关系,却不能请假不去补习班,这样的考生或许不在少数。三年级的这个时期,大概也抓得到自己的出席日数是否足够……忽濑亚美子不像我这样缺乏想法,而是这部分也精密计算过才会一直缺席,这个推测比较具备说服力。
不过,补习班啊……
我没必要上补习班,也没有这种钱……不过回想起来,只要念书就好,不必和周围同世代的孩子打好关系的场所,感觉是相当理想又舒适的空间。
简直棒透了吧?
以客藤乃理香的角度,大概从来没想过我会为了这件事而不惜在校外采取行动,才不小心泄漏这个情报,不过就我看来,这是价值千金的宝贵情报。
这间补习班的地点与名称,我当然得费不少工夫调查吧,不过比起调查个人住处的地址轻松多了。因为基于业务需求,补习班的所在位置都是公开的。如果锁定宍仓崎高中学生会上的补习班,肯定能将范围缩到很小。
这么一来,我在班上的「溺爱期」落幕,也可以乐观解释成调查补习般的自由时间得以增加。
毕竟即使再也无法从班上同学那里收集情报,我还是可以向老师打听在地补习班的事情。即将放学的时候,我已经大致查出忽濑亚美子每个月缴费就读的补习班。
我真喜欢这种细腻,可以热中投入,又有点没意义的工作。将来我想从事挖洞或填洞之类的工作。
只不过,不知道该说空言无补还是纸上谈兵,放学后,我实际前往目的地,被这间补习班的规模吓了一跳。
不由得发出声音大喊「好大!」。
这……不是学校?
难以置信。该不会是为了嘲笑我这个偏乡出身的土包子,基于恶意打造出这样的布景吧?虽然我如此怀疑,然而住址是对的,建筑物也挂著招牌。
我实在无法接受,在周边晃了几圈,最后发现这里似乎兼用为补习班母公司的总部大楼才会这么大,即使如此,也肯定是大规模的补习班。
伤脑筋。这有点……应该说相当失算。
我原本以为只要造访补习班,很快就可以见到忽濑亚美子,却没想到补习班这么大。建筑物这么大,按照比例,补习班学生当然也多,我得在其中找出一个女生,而且是只讲过一次话,老实说我不确定是否好好记住长相的女生,这应该很难吧?
毕竟应该是穿便服,要是绑的发型也不同,那就完蛋了。到头来,忽濑亚美子就读的是否是这间补习班,我没有百分百的确信。即使我查出的情报正确,也不保证她今天有来这里。
想到这里,我光想就强烈感觉徒劳无功,开始觉得乾脆回家算了,但我在最后关头振作起来。
换个角度来想,既然人数多,就代表容易混进去。如果是规模小的补习班,没见过的高中女生肯定显眼得不得了吧。想到这里,我就动身准备进入建筑物,然而一开始就出师不利。
有种脚被绊到的感觉。
补习班入口,居然会进行随身物品的检查。门口设置金属探测门,入内的补习班学生得让警卫检查包包,出示补习证。
不只如此,手机与随身听、从漫画到小说,都必须装进透明塑胶袋交出去。看来和念书无关的物品,依照规定都要放进置物柜。允许带进去的只有课本、参考书、笔记本、文具,此外就是字典与传统手表。数位手表可能是智慧型手表,所以禁止携入。
太严格了吧?我基于偏乡土包子的感性倒抽一口气。
这种检查几乎是机场了吧?只差没有X光检查而已。
里面该不会有海关吧?我不禁伸直背脊。不过,要是做出这种可疑的动作,可能得和警卫喝咖啡交流,所以我立刻端正姿势。
但我感叹的心情没这么轻易平息。我强烈感觉自己正在接触不同的文化。这栋建筑物珍藏了什么东西,非得用这么齐全的保全系统保护吗?我只觉得亚森‧罗苹已经对这里发了犯罪预告。
不过,真要说的话,这或许是应该采取的措施……即使没有亚森‧罗苹会觊觎的高价财宝,家长也将孩子们托付在这里辛苦求学,所以将我这种可疑人物挡在门外,应该是经营补习班最重要的事项吧。由于不是学校机构,才能像是无视于学生人权问题一样设置这种闸门。
啧。真是正确。
既然正确,那么你们就是我的敌人耶?
我一边感受著自己想法的天真,一边对于受到世间呵护的考生感到剧烈的愤怒,同时希望有后门可钻,试著寻找其他的出入口。明明刚刚被建筑物的规模感到厌恶想回家,不过遭到这么明确的妨碍,我就想要跨越这道障碍。
这种挑战精神,如果能以别种形式活用在人生该有多好。好想对这个世界有所贡献……如此心想的我,再度在建筑物周围闲晃,想要寻找员工或货物的出入口,不过从结论来说,我可以说不需要这样徘徊。
虽然不是没有别的出入口,不过这些出入口反倒是锁得固若金汤无从开启,我束手无策回到正面大门的时候,发出「咦?」的声音察觉了。
与其说是「咦」,不如说「喂?」比较正确。
我发现,像是机场的随身物品检查,该说相当随便还是放水,无论是检查的一方或是被检查的一方都相当敷衍。
警卫对于书包内容物以及补习证,几乎都只看一眼就让学生入内。禁止携入私人物品的规定,看来也完全是自主申告。
因为有金属探测器,所以手机或游乐器之类的电子机器只能交付保管,不过看那个样子,漫画之类的东西想怎么带就怎么带。
管理制度腐败了。
彻底烂透。
不,总不可能是警卫收了学生们的贿赂。真相是警卫们每天反覆进行相同的检查,逐渐认为「反正没有可疑人物会来,而且不用功的家伙再怎么讲也不会用功」而看开。到头来,这么夸张的保全措施,是做给学生的监护人看的,实际上应该没有规定要严谨使用吧。
总觉得……嗯,好失望。
制度设计得再好,设置得再好,终究也是人类在进行的,无法避免人为的错误,也更无法避免人类的怠惰。
偷懒与怠惰。
不只是「正确」,这种东西才是压垮我至今人生的要素,所以我难免失望。不过说来遗憾,这对我来说正合我意。
这是良性的腐败。是发酵。
有名无实的检查机制,就像是拜托补习班学生以外的人,甚至是拜托我这种想对补习班学生忽濑亚美子图谋不轨的可疑坏蛋通过。既然这样,对于至今钻过各种安全网的我来说,那种金属探测门就像是迎宾拱门。
咯咯咯。
我露出适合人渣的浅浅笑容,踏出脚步。好啦,各位警卫,就像是瞎掉的狗眼只在我来的这时候突然变得灵光,张开双手阻挡我吧!
我以这种像是自暴自弃的亢奋心情通过闸门,不过负责检查,合计三人的强壮男警卫,职业意识并没有突然觉醒,就这么像是瞎了狗眼,甚至几乎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想,即使我书包藏了棍棒,他们也会当成没看见吧。
我不可能拥有补习证,所以改为出示学生证入内(我觉得拿宍仓崎高中的学生证终究太显眼,所以使用凑巧带在身上的直江津高中学生证),不知道是刚好和补习证很像,还是检查机制果然停摆,警卫们回应「好,请进,努力用功喔」愉快地放我入内。
我知道不应该对年长者讲这种话,不过让可疑人物直接入内,我不得不说一句「你们加油好吗」。总之,我不免认为罪犯或许意外都是以这种形式诞生的。
虽然是做贼喊捉贼的想法,不过如果有人能在更早的阶段确实阻止我,我就不必像这样非法入侵了。以相同手法潜入补习班的歹徒有多少呢?我一边心想,一边快步走进补习班。
不提检查多么松散,到头来,我随身物品很少,没什么东西需要寄放,所以不必前往置物柜。虽然像这样顺利潜入,但是这里学生很多,不知道忽濑亚美子在哪里,这个问题我连解决的头绪都没有。
在令人误认是学校的这个宽敞设施,大概只能全力找遍每个角落吧……一个人的地毯式搜索是最令人气馁的作战,但我不敢说自己还有其他适当的点子,只能继续实行不适当的点子。
在这种时候,羽川翼或战场原黑仪这种「特别人种」,当然能以一己之力突破僵局吧,即使做不到,在迷失道路的时候,也会有突然路过的人带领他们前往目的地吧……我思考著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他们与她们拥有像是缘分、邂逅、物以类聚这种处世之术。平凡而且个性恶劣的我,没有这种东西。
比方说,疑似就读这间补习班的忽濑亚美子,不会在这时候登场,喊著「往这里!快点」拉著我跑。没有这种戏剧化的演变。人脉、交友圈、人际关系──即使依赖这种东西也不会得救。
在家里、在学校,或是在陌生的补习班里,我都是独自一人。
好吧,让你们见识独自一人的力量。
我重新下定决心。
而且,我因为在妄想的时候想到客藤乃理香,连带想起一个有用的情报。是的,记得她说她是在自习室看见忽濑亚美子。
这不是刻舟求剑,即使忽濑亚美子当时在自习室,也不代表今天的这个时间也在自习室,不过,这可以当成一个基准。
一般来想,应该推测她正在某间教室上补习班老师的课,但我终究不能维持平常心闯入课堂……暂时在自习室一边假装用功一边等待,即使不是最佳做法,对我来说也不是太差的作战。
单纯想知道在补习班用功的感觉,体验这种气氛……我也不是没有这种好奇心。我参照阶梯旁边的导览图,确认自习室的位置之后开始移动。
像这样走在建筑物里,就觉得这里的格局与其说是升学补习班,更像是证照补习班。离开直江津高中的时候,我也曾考虑走这条路,所以抱持这种感想。
即使入口的检查功能形同虚设,内部该不会有另一套保全系统在运作吧?我怀抱著这种不安(但也期待这个系统没运作),而且从这里的学生来看,我很明显是外人甚至是入侵者。虽然我受困于这种负面想像,不过到最后,我没被任何人拦下就抵达自习室。
感觉自己像是变成透明人。
老实说,「正在偷偷摸摸做坏事」这种伴随著愧疚的亢奋感,如今也逐渐萎缩消退了。
反倒有种「没人理我」的心情。我好像被当成空气,体认到自己是否存在都没差。做出决定、采取行动,使我原本有种正在进行大冒险的感觉,如今却有种被泼冷水的感觉。而且是可能心脏麻痹致死的冰水。
我擅自认为这种只需要用功的场所,或许存在著我的栖身之所,不过真的走进来一看,就觉得我果然无法容身。照这样来看,即使我考上大学,肯定也会品尝到相同的感觉。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的)。
我太快对自己心灰意冷。假装洒脱,假装放得下,将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我也察觉到这种管控伤害的行径害得我全身伤痕累累,但我即使察觉也无计可施。即使知道这种生活方式毫无建设性,但是这么做很轻松。
在这个时候,「还是回去吧」这个念头再度要统治我的身心。好,原本打算暂时在这间自习室等待,不过如果我开门往里面看,忽濑亚美子没在里面的话,我就直接回去吧。华丽地掉头走人,吸引补习班所有学生的视线吧。
我想出这种以奇特行径引人注意的点子,代表我的内心处于极限边缘的紧张状态,但我没能好好自觉。如果我打开自习室的门,发现忽濑亚美子真的不在里面,我应该会像是跳芭蕾舞一样轻盈转圈吧。
到时候,或许真的会有人叫警卫过来,不过事情没有这样演变。
换句话说,她在。
忽濑亚美子在里面。
而且她身穿制服,就坐在开启门后不远处的位置。我们四目相对,完全没有掩饰的余地,所以彼此都愣住了。
看来,我的愿望倾向于在我变得抗拒、变得厌烦的瞬间实现。难怪我和阿良良木的缘分过了再久都斩不断。
016
哇,好巧,我也从今天开始上这间补习班,在这种地方见到你真开心,忽濑同学真是的,你从那天就请假,我很担心你耶。不过看你气色不错真是太好了!讲得夸张一点,我就是讲出一大串类似这种厫觉的谎言,但是对方完全不理会。忽濑亚美子以凶神恶煞的表情瞪我,和似乎是一起用功的几个朋友们讲了两三句话,就大步走向我,揪起我的颈子把我拖出自习室。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继续讲一堆丢人现眼的解释,但忽濑亚美子一点都不愿意听。到了这种程度,说谎的愧疚感就被对方不相信谎言的不满超越,不过要是过度抵抗,我的脖子可能会直接被扭断,所以我任凭她拖著走,任凭摆布。
如同聚光灯终于打在我身上,至今丝毫不把我当一回事的补习班学生,像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将视线聚集过来。我优雅挥手示意没事,不过在旁人眼中,肯定只像是在痛苦挣扎吧。
我真的就这么轻易地被带到补习班外面。原本以为她把我扔出去之后就会回到补习班,却不是这样。忽濑亚美子好像想带我到更远的地方。
被我用蛮力拖到楼顶的客藤乃理香,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如果是这样,我觉得报应未免也太早来了。居然当天就来,神太疼爱客藤乃理香了吧?
她要带我去哪里?该不会要把我带到暗巷之类的地方,这次真的要好好修理我吧?差不多要演变成这种结果了,我却完全没预测到,我不禁诅咒自己的粗心大意,不过忽濑亚美子在最后放开我的场所,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速食店里。
我没有这种经验或文化,不过这里很像是高中生用来聊天的店。忽濑亚美子到柜台随便点杯饮料之后找位子让我坐,她也坐在我身旁。
两人坐在四人桌的同一侧。
总觉得这么坐像是感情很好的朋友,但她和我才第二次好好交谈,而且气氛险恶到无与伦比。
大概是我厚脸皮闯入她的私人领域让她火冒三丈,或者单纯是我听她说了那么多却依然没受到教勖,所以她不原谅我。也可能两者皆是。
总之,我这次来找她,就像是讨厌的家伙无预警找上门,所以忽濑亚美子难免会生气。这种程度的事都没想到的我愚蠢至极。
不过既然这样,我实际上期待她做出何种反应?我真的不敢说自己没有突然出现吓她一跳的恶意。
目前光是没挨打,就该说是意外的收获了,而且当然无法保证我接下来不会挨打。即使她现在当场将饮料泼在我身上的新制服,我也无从抱怨。我就是做了这么过分的事。
我这个人完全不会为诚心为这件事反省,不过另一方面,我在自习室找到的忽濑亚美子似乎在和朋友努力读书,我对此率直抱持「真是太好了」的安心感。
什么嘛,原来这家伙不是孤单一人。
不知道是在补习班交到的朋友,还是现在就读不同高中的国中同学。虽然她在班上孤立,这几天一直缺席,虽然「不必建立人际关系,只要用功就好的补习班这边没请假」的道理,我这种类型的女生很容易认同,不过事情似乎没办法这样切割。
哎,不需要人际关系的场所,终究不存在吗?
她刚才念书的时候好像很快乐耶……原来忽濑亚美子会像那样露出笑容,擅自带入情感的我丢脸得不得了,丢脸到无底自容,好想从地球上消失。
忽濑亚美子现在对我大概是气到不行,但我也逐渐冒出近似愤怒的情感。擅自认定、擅自行动、擅自生气。天啊,我这个女生真是难应付。
我的这种情感,大概是无须言语也传达过去了(也可能是我又不小心说出口),忽濑亚美子问我「你这家伙到头来想干么?」这个中肯的问题。虽然具备魄力,但她的语气和她在楼顶逼问我那时候温和了些,该怎么说,就像是奇妙的家伙令她头痛至极,我清楚看得见她背地里的想法。
总之,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性格恶劣无药可救的女生,不过就忽濑亚美子看来,我这个行动总是出乎预料的转学生,在她眼中或许颇为陌生又神秘吧。
如果她把我看成充满谜团,应该说毛骨悚然,不能贸然扯上关系的「特别人种」。我真的会失笑,也不会为她的误解感到开心。就算这么说,我也无法否定自己这一连串行动稍微脱离我这种角色的分际,我对此感到烦闷。
从忽濑亚美子的角度,这次是第二次和我交谈,无论她觉得我有神秘感还是异乡感,或许还在犹豫该以何种方式接触我。要是这时候采取错误的应对方式,不知道这个似乎来自不同文化的来路不明转学生会做出什么举动,导致她讲话变得战战兢兢,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对于无预警造访的我,不满或忿恨的情绪或许无穷无尽吧,不过忽濑亚美子接下来说出口的是「怎么样,你这家伙后来跟班上处得好吗?」这种像是顾虑我的话语。
只是,我并不是没感觉到她表面上关心我,实际上又想把棘手转学生扔给其他同学的想法。先把这种猜测放在一旁,如果纯粹只回答这个问题,老实说,我应该回答「处得好」,接著回答「虽然处得好,但是今天被我亲手搞砸了」。
一直沉默也没完没了,所以我先委婉告知这个事实。然后我睁眼说瞎话,表示自己之所以像那样跑去补习班,是在担心请假没上学的你。
虽然不是欺骗,却是伪善。
忽濑亚美子对我的假惺惺明显露出厌恶表情,不过对于我脱口条列说明的状况,她似乎在脑中连结成功。换句话说,她好像大致猜到我「担心」她的结果,以及我是怎么「搞砸」的。
与其说她聪明,不如说从她语气与态度给人的形象,看不出她拥有如此敏锐的感性。
正如各位的猜测,对于已经听客藤乃理香说明「班上隐情」的我来说,她给我这种印象是理所当然。总之,忽濑亚美子一脸有苦难言的样子。
或许她无法原谅我以这种方式滥用她提供的个人情报。要是她责备这一点,我恐怕会被逼得谢罪,所以我须像是掩饰般主动讲得滔滔不绝。我决定即使会稍微口误或是语塞也要强行闯关。
任何人对我怎么想,我都不管了。反正我差劲透顶,即使怎么被误解,都是比我本人来得好的假象。
不过,喜欢垂死挣扎的我,决定至少在打开话匣子的时候装可爱。
想想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吧。
017
忽濑亚美子原本是班上的最高掌权者……这种说法有点语病,也带著些许恶意。虽然客藤乃理香倾向于故意使用夸大的字眼,但总之她以这种走错时代的方式,形容连日缺席的忽濑亚美子。
最高掌权者。
如果解释成「班上的领导者」,这个形容就很贴切,此外,如果假设她正因为曾经处于这个立场,所以对于班上同学的个人情报与个性掌握透彻,我先前隐约冒出的突兀感就消失了。
不过,说到领导者,那一班肯定也有一个人被这样称呼(忽濑亚美子自己就是这样形容的),那就是珠洲林莉莉。
关于这方面,我不需要询问客藤乃理香,凭自己的感觉就知道,忽濑亚美子和珠洲林莉莉处于对立状态。
班上有两个领导者?
感觉应该处不来,也会成为乱源,不过依照客藤乃理香的说法,双方的类型不同,所以即使对立,也没有把事情闹大。总之,虽然不应该只靠印象评论,但我确实觉得忽濑亚美子没有「领导者」的感觉。
讲好听一点是大姊头风范,讲难听一点是粗鲁。
即使是具备人望的实力派,也不是率领众人的立场。这种实务工作,她这种人应该会嫌烦吧……反观珠洲林莉莉,应该是喜欢照顾别人的类型。即使退休,她好像还是以校友身分到社团活动露面,这可说是珠洲林莉莉爱照顾人的例子。
既然这样,也可以说她们确实分工合作,不过这种构图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瑕疵……尤其就珠洲林莉莉看来,忽濑亚美子可能是明明任性行事,却不小心只获得人望或人气这种实质利益的奸诈家伙。真要说的话,我也属于那一边的人,所以很清楚正经八百的人会对自由奔放的人抱持这种嫉妒心态。
只觉得对方占尽甜头──虽然实际上肯定没这么单纯,不过就像客藤乃理香这种人会以「最高掌权者」来形容,暗地里看忽濑亚美子不顺眼的同学,我可以想像应该不在少数。
只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么这只是全日本任何教室都会发生的,普通的权力斗争。保持危险均衡的共同体。即使偶尔会晃动,却也是维持平衡的方法,而且这也是出社会之后需要的经验──总归来说就是「一种米养百种人」。
与其将权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分散到两人或三人,是比较正确的风险管控方法。不过,这个平衡是抗争的前一个阶段。只要有个契机就会瓦解。就像我两年前所属的那一班。
客藤乃理香真要说的话似乎是珠洲林莉莉那一派(应该说,以她温和又和平的个性,和忽濑亚美子这种粗鲁作风的女生相处,无论如何都会产生摩擦吧。不过即使如此,她好像还是自认处于中立立场),不能把她说的话照单全收,所以必须扣除一些偏见来思考,不过将她说的话拿来和当事人们──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对我说的话进行比对,我转学到那一班的不久前,那间教室好像发生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事件。
不,并不是明显发生过堪称「事件」的事情……不过旗本肖在这里登场。
从忽濑亚美子连日缺席之前,就没来上学的女生。我只看过座位表的姓名,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关于她的事情,客藤乃理香也没有多说。我以为果然是讲到重点部分会不方便说出口,然而不是这样,实际上是客藤乃理香原本就不熟悉旗本肖的为人。
看来旗本肖是不适应圑体生活,有点孤立的学生。这种事情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不过这正是后来事件的伏笔。
我说「有点孤立」并不是为了形容得婉转一点,是因为她并非完全孤立。旗本肖在班上几乎没和他人打交道,但忽濑亚美子几乎是唯一的例外,两人交情相当亲密。
好像是儿时玩伴。
……我超讨厌「儿时玩伴」这个词,总之,不擅长和他人打交道的旗本肖,堪称因为和最高掌权者忽濑亚美子关系密切,才得以在教室确保容身之处。
这也是见仁见智,不得不抱著某种程度的担忧,有点扭曲的人际关系,但我也没有保守到否定这种大胆无视于班上阶级的友情。毕竟没发生什么事情就好,即使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好好处理就不会演变成大事。
不过,事情发生了,而且忽濑亚美子处理失当,导致状况演变成大事。
关于这部分的原委,客藤乃理香颇为详细地对我说明,但我听著听著(明明是我自己问的)却不耐烦起来,所以从中途就没听进去。总归来说,忽濑亚美子和旗本肖某天大吵一架。
不对,虽然激烈程度真的可以说是大吵一架,不过并不是字面形容的双向争吵,始终是忽濑亚美子单方面大骂旗本肖。
由此看来,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阶级关系果然确凿不移吧。总之,「对等的朋友关系」是幻想之最,正因为彼此稍微瞧不起彼此,才能建立更坚定的友谊。朋友关系原本就隐藏著随时瓦解都不奇怪的危险。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吵架的原因,客藤乃理香也告诉我了,不过就我看来荒唐又无所谓,所以我在此省略(稍微提一下吧,内容挺低级的),总之,两人的友情就此出现裂痕。
裂痕扩大,无从修补。
之所以不能当成「常见的事」带过,是因为这场骚动留下后遗症,并非仅止于个人之间的问题,还波及全班。
第二天之后,旗本肖没来上学。名义上姑且是感冒,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很清楚,真正原因是前一天忽濑亚美子毫不留情的怒骂。
将旗本肖逼到不来上学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她的朋友,而且是老朋友。立场强势的一方打垮立场弱势的一方。这件事足够让班上的最高掌权者忽濑亚美子没落。
足够吗?身为外人的我难免感到诧异。
认定忽濑亚美子的蛮横作风形成的不满游涡以此为契机爆发,反倒比较接近真相吧。至少从珠洲林莉莉或是立场和她相近的学生来看,这肯定是用来踢掉对手的绝佳机会。
就这样,忽濑亚美子孤立了。
不是有点孤立,是露骨到连转学生也一眼就看得出来,货真价实的孤立。
从班上的大红人摔落谷底,我也有过这种坠落的经历,所以我未必能够置身事外。以我的状况,我甚至成为长达数年的家里蹲。只不过我的隐情大不相同,以忽濑亚美子的角度,她也不想和我相提并论吧。但是对她来说,接下来的学校生活以及今昔的落差,将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痛苦,这是可想而知的。
我一无所知傻乎乎接近过去的时候,她以那种方式推开我,果然是因为不想波及我吧。这部分让我认为她确实不只是个粗人。
不过,她从隔天开始请假不上学,肯定是拿我当藉口,所以我很难谢谢她。因为被孤立,所以自己也和旗本肖那样不上学,曾经是前掌权者、前红人的她,自尊心应该不会允许吧,但如果是以「逃离烦人转学生」为理由,就可以辩解自己装病也是逼不得已。
这种东西,终究只是讲给自己听的藉口,不过我很清楚讲藉口给自己听有多么重要。
后来,班上同学开始对我亲切到过剩的程度,如果解释成他们因为孤立忽濑亚美子,逼得她和旗本肖一样拒绝上学而抱持罪恶感才做出这种补偿行为,这种辩解应该只对当事人有效吧。不,果然只是对于当事人也不管用的谎言。
无论如何,以上就是我梦想著开朗的学校生活转学之后所就读班级教室的近况,但是这可不能轻易当成孩童之间不足为提的小摩擦,因为隐藏著相当严重的问题。
忽濑亚美子和旗本肖的阶级关系,以及全班和忽濑亚美子形成多对一的这幅构图──无从扭转的敌我战力差距,无疑满足校园暴力的要素,既然拒绝上学的学生多达两人就更不用说了。这已经跳脱草草了事的范围,这或许也是他们与她们礼遇我这个外人的另一个原因。
必须将我纳入这个共同体,打造为「共犯」,否则我这个外人可能会以目击者身分成为检举人。以现代孩子们的情报网,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孩子缺乏身为孩子的自觉。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客藤乃理香是这么说的,不过这部分是否属实就很难说。因为我以前的同学们肯定也说过相同的话吧。
毕竟忽濑亚美子以高压态度对待旗本肖是事实,这样的她像是因果报应般遭到孤立的时候,觉得她「活该」的这种骄傲恶意不可能没在教室蔓延。只不过是包裹已久的腐烂危机终于外露,完全不是出乎意料的事态。
真要说的话,只不过是回收伏笔罢了。
身为过来人的我如此认为。
如果我是在讲故事,这时候或许能以「所有人各自遭受报应了,可喜可贺」这段话做结,然而旗本肖与忽濑亚美子当然不用说,以客藤乃理香与珠洲林莉莉为首的班上成员,也都不是出现在故事里的人物,拥有各自的将来。
自以为是受害者而造反,结果自己成为加害者,现在的他们与她们担心遭受责骂或是惩罚,害怕到胆怯的程度──而且或许在内心某处期待著这一瞬间。
这不是表面上的漂亮话。
因为所有人其实都知道,当个受害者轻松得多。
018
关于我一连串卑鄙的侦查行为,忽濑亚美子究竟做出何种反应?只有这件事必须等到说完才知道,进一步来说,我是否能平安说完都是未知数。不只是放任事情自行进展的程度,甚至是整个放烂的感觉。可能性最高的状况,就是她在我讲到一半就板著脸默默离席,不过从结果来说,她耐心听我说到最后,而且完全没插嘴。
这么一来,反倒是我不知所措。
只要对方不讲话,我就会觉得这是无言的谴责。到头来,我整理完说出口才发现,追根究柢,别人只会觉得我在逃避责任,在狡辩忽濑亚美子连日缺席不是我的错。我为了逃避责任而威胁客藤乃理香,不只如此,还为了进行以防万一的确认,厚脸皮闯入当事人的私人领域。
说什么「我很担心你」,我担心的只有我自己。
总是如此。
所以,即使忽濑亚美子这时候臭骂我一顿,我也准备甘愿承受,但她没做这种事。
说不定,忽濑亚美子从旗本肖的事件得到教训,因此无法对我采取更进一步的态度。回想起来,上周她在楼顶质询我的时候,也可以说是虎头蛇尾。
这么做的结果,导致我四处找人调查打听,所以她现在应该处于「这是在开什么玩笑」的心境吧。
总之,人生不如意的时候,出乎意料就是这么回事。人生从来没如意过的我这么说,所以肯定没错。
速食店里的这个座位,就这么一直持续著尴尬到心神不宁的沉默,在我差不多开始思考她何时才肯放我走的这个时候,忽濑亚美子打破寂静。「那些家伙为什么老是讲那种普通的话?」忽濑亚美子倦怠地低语。
「那些家伙」?这是在说让她孤立、没落的班上同学吗?不过实际上和我猜测的完全不同。她好像是将电视上的名嘴包括在内,怀抱敌意,以这种方式称呼这种人。
「每次发生什么惊动世间的事件,就老是讲些千篇一律的论点,就没有自己的个性吗?上电视大大宣传自己是个个性不突出的普通家伙,这样不丢脸吗?」骂人的话语像是决堤的大水源源不绝。
虽然比起听她骂我来得好受,不过,一直听她讲别人的坏话,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我很少看电视,所以不知道名嘴会讲什么普通的话。
这是什么?闲话家常?
虽然时期晚了点,不过忽濑亚美子想和我培育友情吗?有人说,女性相互培养情感的有效方式,就是讲别人的坏话炒热气氛,虽然这个说法充满偏见(毕竟我是被说坏话的这一边,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难道忽濑亚美子想实践吗?
我错了(呵呵,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天底下没人想和我成为朋友)。
总归来说,她似乎很想批判横行于世间的「典型意见」。我没理由帮名嘴说话,但是真要说的话,说普通的话或是做普通的事,在大多数的场合都是正确的吧?
至少,普通的意见是多数派的意见。不过,以表决为基础的正义偶尔是残酷的,随时是残酷的,永远是残酷的。
对于我这么不配合(我的坏习惯是无论如何都想反驳对方的言论,难怪我交不到朋友),忽濑亚美子耸了耸肩,总之先结束她的电视经,然后说著「总之你这家伙详细调查到的情报都没错」,进入像是正题的话题。
「老娘的孤立是老娘的错,你别管太多。转学生,别和老娘有所牵扯啊。」
她在当地居民之中,似乎也是口音很重的一人,我只能从她的表情大致推测话中含意,但是忽濑亚美子这次似乎真的郑重弃我于不顾了。
讲话有点在酸自己,也像是陶醉在这样的自己,总之,即使在「没落」这部分共通,但是她应该和我不同,不是坏到骨子里的坏人。
忽濑亚美子不是「恶」。
既然被班上同学逼得拒绝上学,就应该是要被世间批判的「恶」,这一点我完全无从袒护,不过如果可以用「她是坏人」这个理由迫害,就可以用「被排挤的一方也有问题」这个说法回击。
因为是问题儿童,所以虐待也没关系。
我自认是在管教。
那真是谢谢您的指导与鞭策!
……这种义愤与私愤,我早就已经完全失去,如今不会多么生气或憎恨,所以,我在理解忽濑亚美子这番话的过程中,对此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实际上,我是个问题很大的儿童,也知道世间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讨厌的只有大幅脱离世间框架的阿良良木一人。
对我来说,宽恕那个男的,我将会失去一切。阿良良木历是我的一切。
拜托别抢走。
对于世间一般人来说,弱者与强者与坏蛋与少数派,是施以何种行为都没关系的对象,同样的,对我来说,阿良良木历是我抱持何种想法都没关系的对象。我思考这种事的时候,忽濑亚美子以疑惑的模样看著我。
如果她开口问,我该怎么介绍阿良良木?我对此慌了一下,但她问的是如果这场骚动传到教职员室,甚至引来电视新闻采访,不知道她会被骂得多惨。
这我不方便表达意见。
既然出现两个拒绝上学的学生,我想教职员室应该已经掌握这个问题。既然没有出面解决,代表校方默认现状。
我不知道。
在关键时刻,校方打算这么做吗?
和我那时候一样。和问题曝光才视为问题而采访的电视新闻一样。
不过,即使媒体出面解决,看到逼使旗本肖拒绝上学的忽濑亚美子也被逼得拒绝上学,感觉他们也不太能对这个状况采取强势态度。
不过,我不知道实际会怎样。
一旦点火,就要把加害者逼到上吊才罢休,这是世间常理。而且大家会异口同声,善良又和平地说出客藤乃理香那样的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那个意思」。
既然没那个意思,那么是哪个意思?
个个都毫不客气地讲出和加害者相同的话语。袖手旁观的人和加害者同罪,连看都不肯看的家伙真敢讲这种话。
基于这层意义,先不提拿我当藉口是否正确,忽濑亚美子自己也拒绝上学,和旗本肖分享相同的痛苦,可以说是较好的选择。虽然可能背负起逃避责任的风险,不过将她孤立的班上同学,罪恶感应该比较强烈。
「老娘虽然不太懂……」忽濑亚美子似乎愈说愈激动,高谈阔论般说下去。「被骂个几句就不来上学,完全搞不懂这种家伙在想什么。」这段话看不出反省的态度,但这是她看到我没什么反应,才故意说得这么挑衅,即使是极度不懂人心的老仓育也明白这一点。或许她对于不负责任向学校请假感到愧疚,所以希望我反驳并且说几句重话,不过很抱歉,既然这样,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资格责备别人的女生,所以只能背叛这份期待。所以,我光是回以「哎,学校原本就不是这么让人想来的地方啊」这种没诚意的附和就没有余力。
虽然我一脸出生就是女高中生的样子,身上也穿著制服,但其实即使从直江津高中开始算,正确来说,我上学的天数连一学期都不到。
说到拒绝上学,即使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两个人加起来,在我面前都算不了什么。
差距不只是两倍。
这样的我能升上三年级,还姑且有望毕业(虽说换了学校),一言以蔽之,无疑是直江津高中教职员室的好心安排……所以说到请假不上学,我在这方面是专家。
至今我把拒绝上学讲得像是天大的问题,不过老实说,我觉得事情没那么大不了。
就像忽濑亚美子现在这样,要念书可以到补习班,我也是在家里自己念书。旗本肖怎么做就不得而知了。
常有人说学校不是只用来念书的场所,既然这样,就代表如果只是想念书,千万别去这种场所比较好。
总之,世间并不是这样运作的,劝我好歹念完高中的箱边夫妻就是代表性的例子。我在这里讲歪理也没用。
对于我这种肤浅的建议,忽濑亚美子也是不抱任何情感聆听。不知为何,我得知忽濑亚美子的苦衷之后,和她的距离肯定比那时候更近,但是现在的对话感觉比上次在楼顶时更不合拍。
这也难免。
我没办法对她讲出任何她想听的话。连一丁点都无法回应她的要求。即使如此,我始终应该对她说出那句话吧?
即使这句话是老生常谈,是伪善,是一句平凡的话语。
即使知道这是谎言,我还是应该对她这么说。
「这不是你的错」。
019
最后的最后,忽濑亚美子临走之前,以细微到几乎要消失的声音对我道歉。是的,即使小声,却也非常粗鲁的一声「抱歉」。我觉得她说得不情不愿,实际上,这应该也是不情不愿的一句话吧。
总之,就她看来,我是来批判她装病请假的固执奥客,不过,她自己让旗本肖感受到的心情,也连带让我感受到了,所以大概是觉得过意不去,即使只是嘴上说说,她也认为必须像这样对我道歉,才能为这件事做个了结。
呵呵,请别在意,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喔……如果我的器量足以在这时候如此回应,大方收下这张和解状该有多好,但是容量不足的我,顶多只能回给她一个抽搐的笑容。
就这样,忽濑亚美子在最后一边咂嘴,一边朝著补习班方向走回去。她接下来要补足被我闯入而中断的念书进度吗?
或许她的目标是相当优秀的大学。
若是如此,基于这层意义,不去友情、爱情、团体行动或连带责任等要素复杂搅合在一起的高中,改在补习班努力念书,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无论如何,我以「会让我留下不太好的回忆」为理由劝她上学也很奇怪。
因为无论往哪个方向,她都没道理为了我而强行修改自己的人生。这也可以套用在旗本肖身上。
在这个状况,她要是和忽濑亚美子和好,再度开始上学,即使不到解决的程度,总之也算是打破僵局,但是对我当然不用说,即使对于忽濑亚美子,旗本肖也没义务这么做。
忽濑亚美子对旗本肖的态度多么强权或独裁,我只能凭空想像,但她的拒绝上学,和我或忽濑亚美子种像是闹别扭的心态不同,可以说是确实鼓起勇气进行的抗议活动,不会轻易撤回。
旗本肖同样算过出席天数,所以很可能就这么缺席到第二学期的结业典礼,进而到毕业的那一天。
这么一来,忽濑亚美子即使抱持多么愧疚的心情,整个班级即使洋溢著有点凉意的尴尬气氛,那间教室依然会就这样毫无变化,正常存在于该处。
我今天也东奔西跑一整天,不过若问我这么做的结果获得什么奖赏,答案是完全没有。不,反倒还失去了。
享受溺爱的大红人生活,以及或许和客藤乃理香建立过的友情,我基本上都失去了。接下来等待我的,是不和任何人说话就度过一整天的寂寞青春。不只是孤立,而是遭受全班白眼以对,度过如坐针毡的一个月。
什么都不做绝对比较好,绝对是正确的。
就算这么说,如果这时候连我都不再上学(我是拒绝上学的专家,对于这件事本身不会抗拒就是了),但是一班有三人缺席终究不太妙吧,校方可能会采取行动。
若是演变成无法佯装不知情而带过的状况,校方应该也不惜在「考生最后冲刺阶段」这个极为敏感的时期著手解决问题吧。到后,「全班是加害者」这个构图将面临何种决?光是想像就感到绝望。
我和班上同学的交情,就只有稍微受宠的程度而已,所以当然完全不会顾虑到他们的将来,牺牲自己度过寂寞的青春,却也不想成为这个风波的中心人物。乾脆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吧?我也曾经基于不明源头的烦躁感,冒出这种毁灭性的想法,不过这种等级的愿望,可以发泄在想像中的阿良良木身上就消火。
没关系。
反正我原本就不认为能享受快乐的高中生活。
我没有幻想自己能交到许多朋友,或是交到出色的男友。比我的负面思考糟糕得多的既定命运,出乎意料在转学不到一周的这时候就来临,不过没关系。早点得出讨厌的结论,比较能让我免于期待。
到了这种程度,我反而抱持「再怎么孤立我也没关系」的心态。
知道了知道了,各位。
既然这么想让我专心向学,叛徒老仓我就只回应这个希望吧。十二月的期末考,我就以讨人厌家伙之姿,在包括美术的所有科目拿下满分遥遥领先,让你们目瞪口呆吧。
好好品尝加倍的败北感吧。
不不不,我就以讨人厌家伙之姿,毫无意义地打扮成可爱模样,头发剪得超短染成褐色,再拿下全学年第一名的成绩,赋予三倍的屈辱吧。
就像这样,该说是意外的效果还是副作用,这样的我终于在十八岁的冬天,像是发泄情绪的扭曲时尚品味出现觉醒的徵兆,不过,另一件事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了。
就像是在嘲笑我这种家伙休想拥有时尚品味,接下来迎接我的,是我一直相信再也不会出现的展开,也是最悲惨的展开。明明所有立方体的展开图只有十一种,我的决心却真的从来没有实现过。
020
接连发生令我愕然的悲惨事件,我却没有自诩是悲剧中的女主角。我不否认自己有陶醉于自虐的坏习惯,却顶多只把自己当成悲剧中的配角。我即使在自己的人生也从来没有担纲主角。
我不是把自己当成麻烦制造者而陶醉的那种人。悲剧女主角这种角色,交给客藤乃理香那种人就好。
我的人生之所以是令人不忍卒睹的惨剧大公演,并非因为我是特别的人种,是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情。
因为做了多余的事情,所以惹来多余的祸害。
明明默默耐心忍耐,等到充满慈爱的亲切人们出手相助就好,我却忍不住采取行动,忍不住想改变自己的立场。
这个时候也是,我做出多余的事情,成为这个事件的开端。要是我在失意之中垂头丧气乖乖回到箱边家,就不会不识趣地贸然闯入后来的著名场面。
因为,我是毫无关系的配角。
就像是戏分结束却错过下台时机的演员,即使对此抱怨,编剧也很头大吧。
我造访补习班,找到忽濑亚美子,被她带出来,进行不合拍的对话之后,夜幕已经完全低垂。
毕竟还有晚餐的问题,实际上我原本应该赶快回家。不过,今后注定会孤立的我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胡思乱想,最后决定享受孤单一人的高中生活。
所以,我在回程的路上,踏入正在营业的电玩中心。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种热闹的场所!
听说时下的女高中生习惯在这种地方拍大头贴。现在是智慧型手机的全盛时期,明明自己想拍照随时可以拍到爽,这种拍照机器却依然没衰退,肯定是因为它拥有非比寻常的魅力。我从以前就这么认为。
我没有能用在打电玩的钱,不过拍张照片纪念自己孤立应该没关系吧。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件比入侵补习班更坏的事情,感觉心跳加速的我,不顾一切进入响著花俏音乐的电玩中心。
换句话说,我是为了发泄情绪,发泄郁闷情绪而绕路来到这里,不过,对我来说是一场大冒险的这次路线变更,我一开始认为是难得正确的做法。
对于初次体验感到战战兢兢的心情飞到九霄云外。原因在于这种叫做大头贴的拍照机器,居然在使用说明清楚讲明拥有修正拍照者眼神的功能。
可以修正眼神?修正我这种眼神?
我脸上的笑意藏不住。大胆说个可能被怀疑个性出问题的感想,阿良良木以外的烦恼都变得不重要了。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都从我的脑海忽地消失。虽然只限于照片,不过堪称我这个人存在象徵的这个瞳孔形状,真的可以变更?
原来如此,既然具备如此高尚的功能,在任何人都成为外行摄影师的现代,这种机器即使没衰退也不奇怪……因为它能去除我十几年来的自卑要素。
如果我的双眼变得乌溜溜闪亮亮,我的失败人生或许会变得截然不同,这份妄想如今即将获得证明……这份喜悦令我全身颤抖。
不过,这种喜悦当然也只在一瞬间。问题当然不是价钱。是没错啦,拍一次要五百圆,光是这样我眼睛就快要掉出来,光是这样我眼神就快要改变,面对贵到堪称犯法的这种价格,加温的内心一下子就冷掉,即使如此,我还是在百般苦恼之后勉强踩稳脚步。
我下定决心仅此一次,允许自己进行这辈子第一次对自己的投资,也就是允许自己平白浪费金钱。
我会改变。
不,我很清楚,即使修照片改变眼睛形状,也完全改变不了我的人生,但我认为现在的我需要这种改革。
这份直觉究竟正确还错误,如今是无法跳脱臆测,永远解不开的谜。因为我到最后没能进入这台拍照机器。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手边没零钱,所以必须去兑币机那里,将千圆钞票换成五百圚硬币。
为什么不能像是自动贩卖机那样,每台机器都能找零呢?我一边感到诧异,一边移动到设置兑币机的场所(我好歹敢走到兑币机那里),但是我排队排到一半,就慌张得像是跳开般躲到柱子后面。
这是过于反射性的动作,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过等到思绪追上来,原因就显而易见。因为我在兑币机前面的队伍看到认识的人。
抱著改变心态冲进电玩中心居然遇见熟人,真巧!这是我个人的感想,不过这幅光景就只是同校学生在学校附近的娱乐场所巧遇。是的,位于该处的是宍仓崎高中的学生。
进一步来说,是班上的领导者珠洲林莉莉,加上以她为中心之小团体里的几个男生。
唔唔,即使是在校外遇见,不过同班同学意外地好认耶……这么说来,包括忽濑亚美子,大家在校外还是穿著制服,这或许也是一大原因吧。
我对直江津高中与宍仓崎高中的归属感都不强,所以对制服没什么情感,不过对于普通的高中生来说,制服或许是证明自己立场的东西。
不过,或许他们和我一样,只是因为从学校返家才穿著制服吧……如果这样解释,今天没穿运动服的珠洲林莉莉,不是结束社团活动返家吗?不,终究不会穿著运动服来电玩中心吧……
意外的遭遇使得我的思绪像是漩涡打转,不过到了这种地步,我可不能这样下去。
必须尽快逃走才行。
真是的,我的心情变得那么亢奋,肯定是接下来将面临糟糕事件的徵兆啊!我的心就像这样被羞愧的想法囚禁,不过仔细想想,我丝毫没有非得逃离这里的理由。
感觉像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被目击,不过即使是我这种人,前来电玩中心的人权还是受到保障的。
法律并没有禁止我玩乐。
表现得落落大方就好。
一群男女放学后来到热闹的场所享受华丽青春,我在这样的同班同学面前不必畏缩。装做若无其事,简单给个眼神示意,从旁边经过就好。
不,以胁迫客藤乃理香的恶行为契机,我的「溺爱期」完全结束,所以对方别说发现我,肯定会故意忽视我吧。应该说,对于他们而言,我这种从外地转学过来不久的同班同学,如果没有靠近询问,或许没办法辨别。
不过,这始终是逻辑上的论点,老仓育即使被胁迫也不会遵从这种原则。在粗心大意的时间点突然遭遇这种事,不会想到「逃走」以外的选项。
不过,如果只以这时候来说,早知道我应该采取不符逻辑的行动。这才是对的。早知道我应该按照脊椎反射动作掉头就跑。
这么一来,我就不用问了。
若是飞奔而出,我就可以华丽地成功回避接下来的展开。不过,我连情急之下逃走的双脚都很迟钝。
要是用跑的,脚步声可能会被察觉。这可以说是近乎神经质的谨慎,不过在音乐震耳欲聋的热闹场所,不知道这种担忧有多大的意义。
不,或许有。
因为,即使在这么大声的音乐之中,我也听到珠洲林莉莉呼叫身旁同学──旗本的声音。
旗本?旗本肖?
021
之前在校门前面和珠洲林莉莉发生过纠纷,加上她是班上的领导人物,所以对她的印象也很强烈……不过说来当然,转学生活开张第五天的我,没办法将这群人的长相和名字完全对起来。
所以,关于这群人里有个没看过的女生,我只有「哎,应该是班上的某人吧」这种认知。不过看来她不是别人,正是第一个拒绝上学的旗本肖。
在电玩中心和同学们快乐游玩的模样,大幅脱离「拒绝上学的学生」这个形象,然而不只是珠洲林莉莉,后来其他人也叫她的姓名好几次,所以基本上应该没错。
不,没关系。
我当然不在意。
明明没生病却请假拒绝上学的学生,在这里和班上同学快乐游玩,这样成何体统……我不打算说出这种充满偏见的狂语。法律没禁止玩乐的对象不是只有我一人。我没上学的时候几乎都窝在家里,但这是我的个性问题,能够开朗生活是最好的。在这个世界上,非正常生活累积的不满,应该得用某些方法消除吧。忽濑亚美子在补习班念书,旗本肖在电玩中心玩乐,两者在本质上没有差异。
和忽濑亚美子翻脸的旗本肖,改为亲近和她对立的另一个领导者──珠洲林莉莉的小团体,也不是严重到该形容为「变节」的事情。
看她挺快乐的,这样很好。
只不过,旗本肖以愉快的声音,将她逼得忽濑亚美子拒绝上学的这件事,当成自己成就大业般告诉珠洲林莉莉,像是举行庆功宴般聚集在这个热闹的场所,情形就不太一样了。
啊啊,没有啦。其实我也在想,要是旗本肖听到忽濑亚美子和她一样变得拒绝上学,应该也会变成「活该」的爽快心情吧。这时候以过度的道德观强迫她抱持罪恶感是错的。这是国家应该拥有的道德观,个人不可能拥有。不过,如果这一切都是蓄意设局就另当别论。
不,这里的「一切」是我特有的钻牛角尖想法。到哪个阶段是巧合,到哪个阶段是蓄意,我这样偷听不可能听得出来。
忽濑亚美子和旗本肖的摩擦,肯定是长年累积的渣滓偶然溢出,这样推测应该比较接近真相。隔天请假没上学是否基于明确的犯意就很难说。
不过,如果这两个事件,是和忽濑亚美子反目的珠洲林莉莉为了有效活用而煽动,蓄意将忽濑亚美子塑造成坏蛋,使其孤立,另一方面又把请假的旗本肖拉拢为自己人呢?藉此强调忽濑亚美子的暴君形象,确定她遭受孤立呢?
要不然,也可以推测不是由珠洲林莉莉主导,而是不擅长和他人来往的旗本肖主动向珠洲林莉莉示好。旗本肖从以前就对忽濑亚美子的态度不满,把她的怒骂当成一个契机,终于引发革命?
当然,也可能有其他的可能性。那个小团体里,或许有类似调停者的幕后黑手,极端来说,或许是不在小团体里的客藤乃理香把他们所有人当成棋子控制,只要在论点下点工夫,这样的假设也可以成立。
确切的真相,我这个外来的转学生不可能知道,也无从知晓。只靠这种走漏的情报,一切都无法跳脱臆测的范畴。
不过,即使有著程度上的差异,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旗本肖和珠洲林莉莉联手陷害忽濑亚美子。
愈听愈确定。
她们完全不顾周围耳目,毫不愧疚的语气,听到几乎让我不想再听,难以入耳的那份恶意,让我愈听愈确定。
啊啊,真是的。
我为什么听到这种事?
明明东奔西跑,想说终于结束,明明不想知道什么真相。
即使称不上满足,不过和忽濑亚美子交谈之后,明明肯定已经做个了结,为什么又要把我拖入这种烂泥沼?
不,珠洲林莉莉或旗本肖,都没要把我拖入泥沼。对她们来说,我始终是配角。是悲剧还是喜剧就暂且不提。两人没有对我做任何事的意图。
所以,我不是被拖进去,而是自己跳进这个烂泥沼。老实说,我不该做这种不像我会做的事。都是因为我进入电玩中心才落得这种下场。所以我接下来要表现得像是我自己。
像是反作用力般冲动行事,歇斯底里。
老仓育的标准风格。
愚笨如我的客气个性。
不特别如我的平凡行动。
我从柱子后面跳出来。不是逃走,反倒是全速冲向她们那群人。
目标是珠洲林莉莉。
若将整群人视为共犯,真要说的话,目标(除了旗本肖以外)选谁都好,不过这时候锁定在旁人眼中也处于领导地位的她,还是最符合我的目的。
放心,话是这么说,但我并不是要任凭愤怒一拳挥过去。其实我已经激动又混乱到很想这么做,却在关键时刻把持住理性。是的,我的理性足以将目标锁定在珠洲林莉莉一边愉快聊天,一边以单手把玩的手机。
我像是煞车不灵的失控车辆撞进兑币机的队列,听著他们与她们的尖叫声,成功从珠洲林莉莉手中抢到数位手机这个目标物。
任务完成。
不对,我自此才终于从起跑线出发。不能停下脚步的一对多。
我维持最高速度,跑向电玩中心另一边的出口。虽说是最高速度,不过曾经拒绝上学的家里蹲,冲刺能力可想而知。
也没有持久力,很快就用尽体力。
在他们还愣在原地时,我必须趁机尽量拉开距离,并且完成下一个目的。
来到小巷的我,几乎没思考就绕到附近便利商店后面蹲下,躲在自动贩卖机旁边设置的垃圾桶后面。
我露出自虐的笑。在这种时候依赖的居然是暗巷垃圾桶,真的很像我会做的事。简直是货真价实的人渣。
不过,你们是比我还不如的人渣。
我实际轻声说出这句话,操作到手的手机。我自己没手机,不过知道常识范围的操作方法。到头来,这种装置都设计成没有说明书也能使用。
首先最重要的,是切换为飞航模式。
听说在这个时代,手机公司的保密系统可以对手机进行遥控、查出所在位置或是删除内部资料,不过只要关闭讯号离线,这种保密就不具意义。
肯定如此。
我对此不抱确信,到头来,珠洲林莉莉他们终究已经回神,开始在周边搜索吧,我何时被找到都不奇怪,所以不能悠哉下去。我确信他们不会报警,但是对方有人数优势……和我不一样,可以进行地毯式搜索。
已经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程度。
既然做了,就只能做到底。
手机设定为飞航模式之后,我进一步朝画面滑动指尖试著解锁,不过正如预料,手机要求我输入密码。
啊啊,我想也是。
需要四位数的密码解锁。
我感觉冷汗滑过脸颊。或许是泪水也不一定。
我只不过是偷听到对话,所以我的证词不可能成为有效证据。我没有自己的手机,所以也无从发挥现今流行的侦探技能,录下她们的对话或是偷拍照片。
不过,这是因为我是偏乡出身的落伍土包子。对于生长在都市的大家来说,智慧型手机已经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吧。
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以及大脑的一部分。
即使是从哪个时间点,只要珠洲林莉莉和旗本肖曾经联手企图搞垮忽濑亚美子,肯定得活用手机当成联络工具。
像是电子邮件、社群通讯软体、简讯功能或是群组聊天室,证据多的是。
网际网路与智慧型手机的登场,似乎使得国高中生的人际关系变得复杂化、隐形化或是阴险化,演变成社会问题,不过另一方面,只要使用数位机器,百分百的确切证据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
匿名功能这种东西,有和没有一样。
只要成功解析其中一人的智慧型手机,就可以造成连锁反应,转眼之间毁掉整个团体。
因为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手机的保密基本上固若金汤。不只是防范远端操作,听说有个机能是只要预先设定好,当使用者密码输入错误太多次,手机就会回复原厂设定。
即使不提这种功能,我也没那么多时间把一万个数字都试一遍。我必须以一次就猜对的速度,将珠洲林莉莉的手机解锁。不然我就真的完了。
等到我归还手机,也就是自己的安全获得确保之后,珠洲林莉莉或许会毫不留情将我扭送警局。
不只是这件事,我在各方面都做过亏心事,就某方面来说是逃亡身分,所以绝对要避免这种事态。
四位数密码。一万分之一。
我是厄运与不幸的化身,即使机率是二分之一应该也会猜错,即使猜对的机率是一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我也有自信猜错。然而……
此时传来响亮的声音。庇护我这种人的垃圾桶被人粗鲁踢开。散乱的空罐或宝特瓶接连打在我身上。
我以手臂保护脸部,朝该处看去,一个男学生一脸凶神恶煞挡在我面前。他大声呼叫同伴。包括珠洲林莉莉与旗本肖,集结过来的所有人转眼之间包围我。
总觉得人数比我在电玩中心看到的还多……大概是召集过来的。
朋友这么多,真是一件好事。
他们与她们没有动用暴力,却毫不留情朝我投以嘲讽的话语。以为这种东西伤得了我吗?
不过我受伤了。
再怎么伤痕累累,受伤的时候还是会痛。正因如此,那种假装受伤、假装可怜,以软弱当武器的家伙,我不会原谅。
比我还无聊的家伙,我不会原谅。
在叫骂声的暴风雨中,珠洲林莉莉以更响亮的声音,以粗鲁程度更胜于忽濑亚美子的语气问我:「你这家伙在搞什么?」
对于总算能让对话成立的这个问题,我回以「我才想问,你在搞什么?」这个不算是回答的相同问题。
若要回答,以我同时出示的珠洲林莉莉手机画面就够吧。只要我出示解锁成功,开启聊天软体并粗略解析完毕的智慧型手机画面,应该就够了。
所有人不发一语。尤其是旗本肖,她脸色变得苍白,沉默下来。再怎么表现粗暴态度,再怎么假装发火,他们终究是具备正常智能的高中生。
我光是这么做,他们看来就全部明白了。
明白我抢手机的意图,也明白他们自己的意图已经泡汤。
……严格来说,他们与她们接下来还是有逆转机会。在包围我的这个状况,只要所有人围殴我,强行抢回手机就好。这种事易如反掌。
不过,这么做将会演变成另一个事件。
如果你们有这种觉悟,就是我输。
随你们喜欢怎么做。随你们讨厌怎么做。
我像这样毫无防备哈哈大笑,珠洲林莉莉咬牙切齿,以像是看见怪物的眼神看著我,懊悔怒骂:「怎么回事,你是前忽濑派的人吗?」
忽濑派?那是什么……我看起来像是会为了孤立的忽濑亚美子效力的善良人种吗?若是如此,那你也没资格位居别人之上。「啊?不然你是哪一派?是为了谁,受到谁的影响,基于谁的价值观这么乱来?」她以尖锐的声音,死缠著我一直问下去,我抱著不耐烦的心态随便回答。
「我是阿良良木派。」
022
关于我成功输入密码,成功将珠洲林莉莉手机解锁的原因,我没必要深入说明。忽濑亚美子提供珠洲林莉莉的个人情报给我,其中也贴心包括她的生日,所以我将生日转换成四位数字输入,如此而已。
不能把密码设定为生日或是四个相同的数字,这是动不动就说到嘴酸的注意事项,不过正因为会这么做的人没有少过,才会成为动不动就说到嘴酸的注意事项。
总之,这么做比瞎猜的胜算来得高,拿生日猜错就算了,到时候还有其他候补的选项,虽然这么说,这也肯定是危险的赌局。以最坏的状况,我也可以将手机藏起来故弄玄虚,不过这是易怒的我最不擅长,最令内心忐忑的交涉方式,所以免于使用这种手段,我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只不过,这当然不是我运气好。无须拿那间补习班的出入口当例子,再怎么严谨的保全措施,都会因为管理员的偷懒与怠惰而轻易瓦解,这是老生常谈的教训。
以珠洲林莉莉的角度,她应该没想到和她对立的忽濑亚美子,居然会记得她的生日吧……是否记得班上同学的生日,和领袖天分没什么关系,所以该反省的不是这一点。
总之,我脱离困境的秘密就是这么回事。
说到后续发展,我手握确切的证据,在众目睽睽之下告发这群坏蛋──要我这么做也行,不过性格扭曲的我,决定给她们一次机会,让她们成为比我正当的家伙。这是我曾经从各种人那里获得,却从来没有活用的机会。我由衷希望她们能够活用。
「忽濑亚美子大概还在附近那间补习班的自习室,所以现在就去见她,说什么谎都没关系,总之去跟她和好吧,这样我就把手机还你。」
珠洲林莉莉确定败北,却依然以领袖身分逼问我想怎么样的时候,我如此放话。听起来或许是强人所难,不过从状况来看,应该没有彼此更奇特又放水的裁决吧。
这是最差人种做出的最佳裁决。请甘愿承受吧。
或许是这份虚假的诚意明确传达,珠洲林莉莉与旗本肖判断得很快。位于后方一小步位置的其他同学,不知道是还没完全掌握事态,还是缺乏当事人意识,就只是追著她们两人而去。
忽濑亚美子与珠洲林莉莉。
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
对立的两人,翻脸的两人。
后来,她们究竟各自采取什么做法,又经历什么过程,虽然相当耐人寻味,不过很遗憾,这不是我能干涉的范围。而且老实说,我也没那么感兴趣。对于他人的兴趣,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用尽。
隔天,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都来上学,看来肯定是以脱离常轨的做法,处理得还算顺利吧。总之,忽濑亚美子不像我这么笨,无论同学们说了什么,应该也绝对不会照单全收,但她通达世故的程度,应该懂得在这方面轻描淡写地带过。毕竟她不像我这么笨。
无论如何,这么一来,我转学进来的这间教室,全体成员总算到齐了。既然阶级毁坏过一次,气氛应该称不上回复原状,今后大概也不会回复原状,不过一边巧妙掩饰这种事一边度日,也算是一种青春吧。我事不关己般这么想。
实际上,这不关我的事。
忽濑亚美子与旗本肖即使依然处得尴尬,但还是回复为儿时玩伴的关系,珠洲林莉莉与忽濑亚美子的双头政治体系也以绝妙的平衡复活,不过我的待遇依然就这样浮在半空中。
这也是当然的。
虽说已经归还手机,不过我在珠洲林莉莉眼中就像是瘟神;即使嘴里坚称不知情,不过就忽濑亚美子看来,状况在我闯入补习班之后迅速变化,所以难免怀疑我以诡异至极的形式涉入。
或许教室里将我视为不能小觑的存在?我并不是没有暗中期待,然而别说不容小觑,众人很正常地和我保持距离。
换句话说,只有我的孤立状态,在这之后也只是恶化下去,完全没有消除。那个事件的相关人物,以更疑惑的眼神看我,想知道我这家伙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当时只是想拍张大头贴……
虽说好像没闹大,但我终究再也不方便去那间电玩中心,不只是这个小小的愿望没能实现,旁人单方面变得愈来愈险恶的眼神,或许堪称是我唯一的收获。
虽然只是临时想到就脱口而出,但我身为阿良良木派,这个妥协点还算妥当吧……不,如果是那个男的,应该会更聪明地结束这件事?当时是这边先豁出去所以还好,如果是对方先豁出去,整件事或许会因而完蛋,只有这份危机感,确实是我效法那个男的所得到的东西。
总之,这种事下不为例。
这次是对方在打鬼主意(刚好被我撞见)才帮了我一把。否则我应该不会从柱子后面跳出来吧。在心理学里,人类看到别人受害或是受到折磨的时候,会在脑中思考「受害者也有问题」或「既然受到那种折磨,上辈子大概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吧」,擅自解释之后接受现状,不过这次他们凑巧拥有人渣的另一面,真是太好了。
陷入孤立的忽濑亚美子也没什么好称赞的,这个世界正如我想像的应该舍弃,真是太好了。
不过,最该舍弃的人渣当然是我。
毫无收获,一味失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啊,不……慢著慢著,若要说我一味失去,得到的收获只有旁人眼神的恶化,其实绝对不是如此。我这种人还是获得了一个算是副产物的收获。
我即使展开新生活,也好像完全交不到朋友,对此看不下去的箱边夫妻,硬塞一支智慧型手机给百般推辞的我。我的孤立起因于我缺乏沟通技能,和我缺乏沟通工具无关,但要说我不开心是骗人的。
拿著智慧型手机,我也觉得自己稍微像是女高中生了。光是这样就令我内心有点雀跃,我这颗顽固的脑袋真好骗。
说来当然,密码是乱数决定的四位数。
不只是社群软体或邮件软体的收件匣,连通讯录也几乎是空白的,所以事实上我不需要这种保密措施……我抱持这种自虐心态,一如往常一个人无精打采,告诉自己再撑半个月再撑半个月再撑半个月就能改变一切,拖著沉重的脚步前往学校时,居然有人打电话到这支智慧型手机。
虽然这么说,但画面显示的是唯一登录的电话号码,也就是箱边家的市话号码。
我忘了带什么东西吗?即使感到诧异,我还是先接听电话。来电的是箱边伯母。她说我才刚出门,就有访客来按箱边家的门铃。好像是来找我的。
我心跳加速。
那……那个人……是年纪和我差不多的男生?
个子不高,看起来擅长数学?
我以强烈到丢脸的气势这么问。
不,完全不是。箱边伯母如此否定。
这个访客,是在这种大清早时间喝得烂醉的中年男性,还以口齿不清的声音大声嚷嚷,自称是我的父亲。
好~~我知道了,我立刻回去~~
因为,我对这种事已经完全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