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听人说兆间临是泥人时,我没能立刻全盘接受。我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得知风说课聚集什么样的人才,但是听人说我实际见到的娇小女性真面目是泥人,我只觉得是典型的玩笑话。即使实际上没这种典型。
阶级是警部。年龄二十九岁,真面目是泥人。
我当时犹豫是否该笑,不过真的幸好没笑。
真要说的话,她散发一种像是精灵的轻飘飘气息,但这是制作者的嗜好,所以她希望旁人别提及这一点。这里说的「制作者」是她的祖父母。
听说原本的她在小学时代生了一场大病丧命。不是「差点死亡」也不是「濒临死亡」,是真的死亡。心肺停止,瞳孔扩大,肌肉僵硬,血流停滞,脑细胞萎缩。
死了。
再怎么乐观的医生来检验,都是完全死亡。
不过,在她连灵魂都消灭之前,她的祖父母紧紧抓住她的尾巴,然后混入预先准备的泥土。搅拌、混合到充分融合,融合到泥土和意识不可能分离之后,他们将泥土捏成人形。
捏成孙女的形状。
连每一根头发都以泥土制作。
说来惊人,泥人———兆间临就这么完成了。
「嗯。所以虽然表面是人类,不过就像是模型,内部各处都塞满泥土。是和外表不符的土块。原本会姑且配合年龄一点一点重塑细部,不过会这么做的祖父母也在我国中时代过世。他们没准备自己要用的泥人偶,也可能是都用在我身上了,所以我的外型就这么固定在当时的样子。」
不过当时大家都称赞我很成熟喔———兆间临打趣说。
「总之,这就某方面来说像是不死之身。虽然不确定我的灵魂能固定在这具泥人偶多久,不过至少可以撑到阿良良木警部补研修结束,所以请多多指教。请别因为是娃娃脸就瞧不起我这个前辈喔。别看我这样,我的精神年龄没被外表拖累,健全成长到现在。」
第一次见面,她就这样叮咛我。
这边姑且也认识一个约六百岁的幼女,所以这部分无须担心,但我联想到的不是吸血鬼幼女,是另一个人偶女童。是的,某段时期寄住在阿良良木家的斧乃木余接。
只不过以她的状况,她是没有灵魂的人偶。
不是泥人偶,是尸人偶。
因此,我不太清楚「内含灵魂的人偶」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大概直到研修期间结束都不会知道吧。
若要相互理解,四个月的期间太短了。
不,用上一辈子也很难吧。
即使同为不死之身,即使背负类似的过去,我们也绝对无法共享这种东西。
如同人与人之间那样。
002
听大家说出现「随机袭击魔」,我以为应该是搜查一课那种部门的工作,不过好像是叫做「随机袭击魔」的怪异。
是在直江津高中通学道路发生的事件。
是的,那所直江津高中。
接连发生高中生在放学途中被利刃从背后袭击的事件。如果这是真的,将会成为全国报纸大篇幅报导的事件,但是目前没变成这样,因为受害的高中生们不只是没目击手提大刀的恶徒,而且只有制服被划破,背部完全没受伤。
受害仅止于制服。
当然,如果恶徒真实存在,犯行可能愈来愈激烈,再怎么想都不能放任,不过虽然是从背后,却能在人们行走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只割破制服,实在不像是恶徒(善人也一样)做得到的事情。
如果只发生一两起就可能是奇迹,但受害的高中生多达十几人。如果这是人类干的好事,那就是石川五右卫门那样的高手了。
不是奇迹,是神乎其技。
只不过,如果是人类干的就是重大案件,但如果不是人类干的,在另一方面来说也是重大案件。
目前还只是传闻的程度,但是「随机袭击魔」这种怪异在通学道路出没,将会攸关学校的存亡。
身为校友不能袖手旁观。
一定要解决这个案件。
不,我并不是这么热爱母校的学生……在我就学的期间,反而大多对那所升学学校讨厌得不得了。
如果陨石无论如何都会撞上地球,那就掉到这所学校吧。我曾经在上课的时候这么祈祷。回忆当时的叛逆心态,我重新体认到自己是个不可取的高中生。
再怎么讨厌也不该让陨石砸下来。
真是的,学校居然会让我毕业。
我的高中生活是怀着怜悯之心,高姿态……更正,低姿态看着堪称偏差值受害者的讨厌高材生们,这样的我居然在五年后突破国家考试,成为讨人厌的特考公务员返乡……当时的我要是看到现在的我,肯定会痛打一顿。
不过啊~~我会觉得以前比较快乐耶~~
那段回忆闪闪发亮耶~~
唉……
「阿良良木警部补,怎么故意叹气这么大声呢?」
前往现场的途中,坐在正式警车副驾驶座的兆间前辈这么问。方向盘是由我握。我不讨厌开车,所以她把车子交给我开的时候我很高兴(是警车耶!是警车耶!),不过兆间前辈经常会在旁边插嘴(「太晚打方向灯了吧?」「走这条路比较近耶?」),所以没什么乐趣。
和各方面随和的周防小姐不同,这个人总是加上阶级称呼我「阿良良木警部补」。她自己是警部,好像是借此随时提醒彼此的上下关系。
我看起来是这么嚣张的少爷吗?
「我可不像周防那么好说话,会严格训练你喔,未来的课长先生。不,署长先生。」
「我可不一定能这么飞黄腾达喔。我这么随便的家伙走这条菁英公务员之路挺危险的。到处都是陷阱或坑洞,感觉一下子就会脱队。」
「你以为菁英公务员之路是酒池肉林吗?总之,等你脱队的时候,风说课会收留你当未来的跑腿,所以请不用担心。」
「但我没那么想回到家乡工作……」
甚至一点都不想。
如果对这块土地抱持深厚的情感,我就不会长达四年没回来。
只不过,兆间前辈好像不是这样,说着「又来了,老是这样耍坏,真受不了你们年轻人」,没理解我内心的纠葛。还有,兆间前辈好像习惯装前辈到不必要的程度。
可以说是装前辈,也可以说是装大人。
或许是想借此弥补她停留在国中阶段的外表年龄。
这么一来,如果这时候坏了她的心情,就真的是幼稚的行径了。
顺带一提,在直江津署研修的这段期间,负责教育我的(也可以说是被塞烫手山芋的受害者)是人鱼周防全歌小姐,不过这次的「随机袭击魔」事件特别安排我和兆间前辈搭档。
联手出击。
不只是因为周防小姐正因为另一个案子陷入苦战,兆间前辈和我同为直江津高中的校友也是原因之一。虽然时期不同,但兆间前辈不只在直江津署风说课,在直江津高中也算是我的前辈。
我就欣然接受她的前辈态度吧。
所以我抱持敬意称呼她「兆间前辈」。
老实说,我这辈子没什么能称为前辈的人,所以对此相当开心。
「不过,挺有趣的。因为我一直以为我是直江津高中创校以来第一个不死之身的学生。」
「这你就太自以为是了。即使不是不死之身,不过光是就我所知,那所学校还有好几个妖怪就读喔。」
「是喔……」
光是就我所知也还有数人。
既然维持这种频率,那么怪异或许也不是那么稀奇的存在。难怪设立风说课是当务之急。
「哎,虽然我或阿良良木警部补你是极端的例子,不过大家都是基于各种难言之隐上学吧?完全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享受悠然自在青春的高中生,在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吧?」
听她这么就觉得应该没错。
过于认同到无话可说。
例如战场原黑仪,她三年之中有两年多是以「没体重」的状态求学。
或许这样的学生除她以外也不在少数,只是我没察觉……让我感到绝望的一年三班也是如此。
或许,那家伙也是如此。
不过,这很难说。
我的吸血鬼体质,也在日常生活造成各种不便,但是身体是泥人造成的不便以及必须面对的困难,我觉得自己绝对比不上。
兆间前辈究竟度过什么样的高中生活?
「没那么辛苦啊?因为大家出乎意料对别人的事情没兴趣。只不过,既然卧烟小姐确实找到我,就代表我的伪装也不完美吧。」
「……您见过卧烟小姐?」
「没有。是爷爷奶奶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只记得是这种缘分。」
嗯。
周防小姐也说她没见过卧烟小姐……虽然个性亲和所以没这么想过,但是那位总管或许不是轻易见得到的人。
而且老实说,我见到她的次数也不算多,几乎都是透过斧乃木沟通。
「啊,我猜猜看,在兆间前辈祖父母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范围内,有没有一位叫做手折正弦的人?他是人偶师的怪异专家。」
「嗯?可惜我不认识。他是哪位?」
「是卧烟小姐的直属后辈……我认识一具尸体人偶,他是主要的制作者。」
原本想说有可能,不过看来没这段奇缘。这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哎,毕竟卧烟小姐的人际网路很广,其中的手折正弦又是和忍野咩咩或贝木泥舟并列的边缘人,所以不会这么刚好吧。
「无论如何,我多亏卧烟小姐才找到工作,所以我对她只有满满的感谢。因为在这个时代,即使不是泥人也很难找工作。虽然不方便多说,但她在设立风说课的过程中相当尽力耶?」
「……课长与兆间前辈是这个部门的创始元老?」
「嗯。现在只剩下这两人。其他的创始元老……全部殉职了。」
「咦?」
这部门这么血汗?
我差点慌张转头看她,但兆间前辈说「开车不可以看旁边!」警告我。
看起来很愉快地警告我。
「我说笑的。他们在风说课成立之后调到其他地区。因为扎下的根必须伸展出去才行。课长是为了带领部门,我是因为热爱家乡,才会留在直江津署。」
调到其他地区……扎下的根……换句话说,是为了成立下一个「风说课」吗?
所以我在大学千辛万苦修学分的时候,这项秘密计划正在确实进行。不,这项秘密计划在我就读直江津高中就起跑了吗?
这么一来,与其说因为是我的出身地才将第一个风说课设立在直江津署,不如说因为是兆间前辈的出身地才选择这里,这么想比较接近正确答案吧。
不过理由也未必只要一个……受不了,真是的。
这个世界的背面,令人不禁想相信阴谋论。
是背面,也是侧面。
只不过,相较于羽川翼正在海外进行的活动,卧烟小姐的计划也可以说温和又健全至极。
无须担心。
从这一点来看,羽川已经超越我能担心的等级了。
「阿良良木警部补,怎么了?快到现场了喔。要沉浸在怀旧感是没关系啦,不过比起过去,请好好活在现在喔。这是为了未来。」
这是箴言。
不过得考虑到我与兆间前辈都没有「未来」这种东西。
003
我高中时代是骑脚踏车通学,所以据说有「随机袭击魔」出没,以最短距离连接车站与学校的那条通学路,我几乎不曾利用。严格来说,我拥有的两辆脚踏车都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回天乏术,但在损毁之后,我就像是要悼念这些脚踏车,坚持徒步走脚踏车用的通学路上下学。
迟迟无法改变路线。
所以我来到这条小路时,我也没什么头绪。
只冒出「是这种感觉吗?」这种程度的想法。
视野很难说开阔,两侧并排杂木林,老实说,没什么人喜欢走这条路……恐怕只有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会利用吧。现在路上不只没人,连一条狗都没有。
「不过上下学的时候,应该会热闹到人满为患的程度吧。说人满为患夸张了点,不过我就读的时候是这样没错。」
兆间前辈这么说,看来她当年是电车族。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她心情看起来挺好的。
「虽然阿良良木警部补这么说,不过别看这样,这条路好像比以前更顾虑到安全性与治安。不只是路灯数量增加,连接大马路的路段也在两侧设置广角镜。啊哈哈,我好几次在那个转角被骑脚踏车的学生撞到喔。」
这可不是满不在乎就说得出口的往事。
身为脚踏车族,这个情报令我过意不去。我即使被撞过也不曾撞人,却不敢说当年完全没做过两人共乘之类的危险事迹。
应该说经常这么做。
与其说是现在时代变得严格,不如说当时也真的不该这么做。
「幸好我是泥人偶。只是被脚踏车撞根本不痛不痒。但我即使被飞机撞也不痛不痒就是了。反倒是假装疼痛或受伤比较辛苦。虽然不想把事情闹大或是小题大做,但毫发无伤也会在负面的意义上引人注目。」
兆间前辈一边说,一边从包包拿出小水壶,一口接着一口喝。虽然水壶造型时尚,但里面是普通的水。
她是泥人,原本甚至不必饮食,但是和周防小姐相反,兆间前辈好像不能缺乏水分。尤其是在今天这种大晴天。
要是肌肤———也就是泥土干掉,好像会很危险。
虽说是不死之身,却绝非不灭之身。
「噗哈……话是这么说,但是在我的高中时代,没出现『随机袭击魔』这种家伙。连脚踏车都没被当成危险的东西。大概是治安变好之后,反而凸显出至今视而不见的各种问题点吗?」
「或许吧……该说侦测风险的临界值下降吗……总之,问题本身从以前就存在……」
虽然这么说,但要是出现「随机袭击魔」,事情就变严重了。
很难认定从以前就经常有高中生被人从身后持刀袭击。至少我没有。
但我不敢说自己完全没遇袭的经验。
代表性的例子,就是我曾经被钉书机钉口腔……那个事件如果放在现在也会很严重。
「唔~~阿良良木警部补这番话显示你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不过我的见解不太一样。这种事件本身并不是完全没发生过。」
「是吗?」
记得兆间前辈认为这里不曾出现「随机袭击魔」,难道她撤回前言?我歪头纳闷,但是看来并非如此。
「在以前,这种现象都当成『镰鼬』带过。」
她接着这么说。
「『镰鼬』?喔喔,我听说过。」
「如果风说课的成员不知道『镰鼬』才惊人。」
「不,总之,毕竟我是新来的……」
「『镰鼬』是三只一组的妖怪。正如其名是鼬鼠。两只手像这样是镰刀形状……第一只把人绊倒,第二只割伤,第三只在伤口涂药治疗……你听说过吧?」
「唔~~」
坦白说,我大概没听过,但我不希望前辈认为我无知,所以我没说实话,而是含糊回应。含糊回应的部分原因在于我抱持「这是什么奇妙的妖怪?」的疑惑心情。
「割伤再治好……这些家伙是想做什么?第一只『绊倒人』的鼬鼠真的需要吗?劈头就割比较容易成功吧……」
「这种温和的怪异奇谭,以往都是被你这种不识趣吐槽的家伙毁掉的。然后『随机袭击魔』这种危险的怪异奇谭就逐渐成立。必须在还只是风说的阶段解决才行。」
兆间前辈说。
讲得好像我是凶手……我明明是警察。
「不过,过于重视安全,尽可能排除不安要素的做法,或许才是现代的作风吧。说到『风』……」
「嗯。所以这种事件在以前或许会置之不理。因为被割的始终是制服,没伤到学生的皮肤。」
「等伤到皮肤就太迟了吧?」
「是的。阿良良木警部补,你说得真好。并不是任何人都像我或阿良良木警部补一样没有痛觉。」
我有痛觉就是了……
或许最好找周防小姐过来,三人讨论一次不死之身的细部差异比较好……不然可能因为主观认定而犯下天大的过错。
不提这个,验证吧。
总之,我和兆间前辈并肩沿着通学路来回走看看。
没什么特别奇怪的问题。
杂木林里没有窜出鼬鼠或是变态。
「杂木林这三个字要是多讲几次,听起来会像是脏器林对吧?」(注2)
「请不要用正经语气突然说出恐怖的事。」
「我没有脏器,所以如果树林里长出心脏或肝脏,我会采收喔。」
「没有比这更恐怖的话题了。」
我们出乎意料聊得来。
「会不会是自然现象?」
虽然不是因为聊到杂木林才想到,但我一边走一边这么问。
「记得同样叫做『镰鼬』?就是近似旋风的现象,身旁出现的真空会割破皮肤……」
「说得也是。应该说,这个真空现象直到以科学手法从物理层面解析,大家都想象是『镰鼬』这种妖怪在作怪。就像是天动说那样。」
「天动说……这要当成风说,规模也太大了。」
「『镰鼬』就真的是风说了。因为是风。虽然这么说,但我认为这次的事件很难认定是自然现象。如果是自然现象,只割破制服的话就太不自然了。」
确实。
反倒会因为衣服随风飘动,所以只割伤皮肤。而且只从背后被割的这一点也令我在意。
很难想象自然现象会做出这种暗算般的行为。
「也可能这条路设计成凑巧是容易产生『镰鼬』的构造,不过既然这样,就应该从以前就出现这种现象,否则不自然。」
「不自然吗?」
这么一来,果然不是自然现象,而是不自然现象?
只是,要判断怪异现象是自然还是不自然,其实意外地困难。
真要说的话,是超自然。
到最后,我们来回现场三次却徒劳无功,在出发点停下脚步。虽然行走是刑警的基本功,但毫无想法乱走只是浪费体力。
泥人不会累,吸血鬼的体力也会迅速回复,但这是心情上的问题。
「唔~~难道是哪里误会了?我自己是容易误会的人,所以会这么想……」
「但是割破的制服是遗留下来的确切证据啊?而且不只是一两件。」
「说得也是……可是兆间前辈,我好奇一件事。不管是『镰鼬』还是『随机袭击魔』,总之如果像是妖怪的这种家伙真实存在,不就是用利刃从背后袭击高中生吗?」
「而且是快刀一割。」
「是的,快刀一割。假设妖怪照例不会被看见……可是,如果自己穿的衣服被割破,真的有可能没察觉吗?虽然受害者都供称是『不知何时被割破』……」
假设利刃(?)没碰到皮肤,但肯定也感觉得到风压之类的吧……人类的肌肤肯定会发挥敏锐的感应效果。
「天生裹一层泥土的我这个泥皮人没办法表示意见。因为我感觉得到的只有温度与湿度。盛夏的时候超惨,曾经整条手臂断掉。」
「会变得这么壮烈?」
「称不上壮烈。因为沾点水就接回去了。虽然说起来有点脏,不过真的如字面所说,只要涂点口水就会好。」
她会分泌唾液?
这方面的不死体质,我也想仔细问一次。
「回到刚才的话题,这很难说。拿我的例子反过来,如果在寒冬露出背部,应该会感受到寒气,但现在的季节还算好。认定『制服不可能突然被割破』的安全心态,或许发挥相当强力的效果。」
「确实……」
我说的只是逻辑推论。现实可没办法这么断然下结论。
何况我们这时候要对付的是「非现实」的传闻,既然是「非现实」就更难下定论了。一旦察觉被刀子从背后割,应该会害怕到陷入恐慌状态吧。
基本上不可能进行正常的判断。
「请让我确认一下。不只是受害者,周围的学生也没看见『随机袭击魔』?就周围学生看来,制服是突然裂开的?」
「这方面好像没有目击者。因为受害者都是在独自放学的途中遇袭。」
「嗯……」
锁定独自返家的学生,或是做好不被目击的准备,听前辈这么说就觉得与其说是怪异现象,应该说极可能是人为的犯罪。
悄悄接近不被受害者察觉,慎重避免伤到皮肤,却大胆割破制服,在受害者转身之前离开……这种事做得到吗?
要藏身在杂木林应该不是做不到,不过要在不伤肌肤的前提割破制服,果然是一大难题。
不知道什么样的利器做得到这种特技。
至少镰刀做不到吧。
「……啊,对了,如果是妖刀……」
「妖刀?那是什么?」
「以前确实有这种东西喔……至今还在就是了,但是这几年完全没在用,说不定生锈了。是住在我影子里的吸血鬼曾经使用过,只斩杀怪异的大太刀。」
不过,那把恰恰相反。
可以不砍衣服只砍内容物,却无法只砍衣服。除非衣服本身是怪异……不过「制服的怪异」是什么鬼?
「没错。长得像和服的怪异恐怕也找不到吧。话说回来,可以帮忙叫那个吸血鬼出来吗?听说你和周防搭档的时候,把现场验证的工作交给她———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而且是全权交付。」
「没有全权交付就是了,嗯,大致没错。不过终究不能只依赖幼女。毕竟我也老大不小了……」
我适度含糊带过。
事实上,兆间前辈将我———也就是将「吾之主」当成跑腿般使唤,忍对此不太高兴,所以我不方便在她面前叫忍出来。
虽然不是和周防小姐搭档时的状况,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抗拒向忍请益,但我不方便说出「我的搭档讨厌您,所以请您回避一下」这种话。
只是这种小事,难道不能给个方便吗?我虽然这么想,不过即使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怪异,也经常不会照着这边的意思去做。不过忍不只站在我这边,还躲在我影子里就是了。
「无论是怪异现象,或者不是怪异现象;无论是自然现象,或者是不自然现象,如果我们没能定出完整的调查程序,这个事件应该会移转给搜查一课或生活安全课正式办案吧。因为是有人受害的事件。」
「说得也是。」
只不过在这个场合,问题在于不确定有没有加害者。
加害者不存在。
这也隐约像是现代风格的风说。
004
整个上午都用来检查通学路(总之先做个实验,拿木棒和兆间前辈相互从背后砍砍看。在旁人眼中应该像是老大不小的两个人在玩武打游戏吧。想到兆间前辈的外表年龄是国中生左右,就算有人报警抓我也不奇怪。我明明是警部补的说),吃完午饭之后(兆间前辈展现前辈风范请我这一顿,店员以眼神质疑我为什么叫这么小的孩子出钱),我和兆间前辈决定造访怀念的母校。
我们已经预先告知来访。
这方面是公家机关的强项。无论是自由业的忍野还是诈骗业的贝木,都很难在白天进入学校。
我们预定在午休时间,找受害的高中生们问话(说侦讯就太夸张了)。
这当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多亏课长的手腕才能顺利面会。而且也是为了顺利进行这个程序,才派遣身为校友的我与兆间前辈吧。
所以不顺的反倒是我们这边的心情。
隐约觉得放不开。
老实说,我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访母校。应该说我根本没有再访的意思。
在这四个月的研修期间,我曾经认为至少要造访北白蛇神社一次,却没特别想过要造访直江津高中。
毕竟没什么特别的私事要办,校内也没有我认识的人……不对。
严格来说有我认识的人,不过若问我想不想见面……
「阿良良木警部补,大方一点不是很好吗?应该也有当时照顾你的老师吧?你就说自己已经成为菁英公务员,好好炫耀一下吧。」
「居然要我好好炫耀一下……您这是什么语气?我才不要。当时吊车尾的我现在成为警察,要是他们认为我因而跩起来,认为我是来挫挫他们的威风,误以为我抱持还以颜色的想法……」
「因为你真的有这种想法,所以你才会心虚吧?没人在意你喔。」
是这样吗?
总之虽然我自认是问题儿童,不过和不死之身的学生一样,我这种程度的问题儿童,在校方眼中或许只是众多问题儿童之一吧。
或许他们意外地不记得了。
实际上,我的期待落空了。带领我们进入学校的老师是我不认识的人,和受害学生们的对话也顺利结束。这也堪称是兆间前辈的本领。
如今的我和现在的高中生说话时,甚至感觉中间隔了一道又高又厚的墙,不过对于兆间前辈来说好像没有这道墙。
看来是有效利用年幼的外表去除了这道墙……明明是感到自卑也不奇怪的特征,她真的好坚强。
我就不会想利用自己的矮个子优势。
周防小姐身为大人很喜欢小孩,不过兆间前辈先不提是否喜欢小孩,她好像很擅长和小孩沟通。想到牵扯到怪异的人大多是年轻族群,这或许也是风说课所需的资质。
至少比不死这种特性好用得多。
就像这样,兆间前辈和受害的高中生们聊得很尽兴,但她看来没忘记工作,在午休结束的钟响之前,她就确实问完所有人了。
甚至不分性别,和所有人交换了手机号码,这部分也很了不起。
「是工作用的手机。我还是会公私分明,所以没要和可爱的男生们交朋友,请放心。阿良良木警部补,你也不可以想和女高中生玩在一起喔,毕竟是这种时代。」
「谢谢您的贴心提醒。不过,我这三十分钟老了好多。虽然我自认内心永远是少年,但我好像没有和高中生交谈的体力了。」
「我的身体永远是少女就是了,真想变老看看。好啦,虽然没问到新事实,但是反过来说,也没有证词推翻至今确定的事实,这就是收获。」
现在的我很难将此当成收获……工作就是在累积徒劳吗?
「那么,阿良良木警部补,回现场吧。」
「啊……兆间前辈,您可以先去吗?我想绕到那边校舍的某处看看。」
进入学校之后,我就一直在犹豫,不过在事情办完的节骨眼,我这么说。警车总不能开进学校,所以我们是从通学路步行过来的,回程肯定不需要驾驶。
不过,刑警的直觉敏锐。
「你不是想赶快离开吗?你在这所高中没任何美好回忆吧?」
「我没说到这种程度……美好回忆还是有的。嗯,我确实想离开,但是既然来到这里,我就得和某个对象打声招呼,不然之后会很恐怖。」
「是喔?……是私事?」
「是私事。只不过,说不定可以获得一些能用在搜查的情报。因为那个人是推理迷。」
与其说是推理迷,不如说那个人自己就是一团谜。
如同黑暗般成谜。
005
「既然这样,我也想去某个地方,所以请自便吧。」兆间前辈这么说完,我们就各自采取行动。没什么好惊讶的,在直江津高中的某处,应该也有她自己的「秘密场所」吧。
即使是再怎么开放的职场,我大概也没机会询问身为不死泥人的她在这所学校度过什么样的青春。总之,我的「秘密场所」是一年三班的教室。
但不是实际上的一年三班,是「不存在」的一年三班。
我打开不该存在的门,进入不该存在的教室。
「嗨———阿良良木学长。您好久没来了耶。」
空荡荡的教室里,有个人坐在讲桌看书。不用说,正是忍野扇。我在直江津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她是转学进来的一年级,但她现在至今穿着直江津高中的制服,至今依然挂着诡异的笑容。
所以小扇在那之后一直是高中生……
当年她离开我之后,暂时和神原同进同出,但在神原毕业之后,好像终于定居在这所高中了。
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人物。
她身为忍野咩咩的侄女,现在的工作好像是让直江津高中的迷惘学生更加迷惘。真的是成为学校的怪谈,一手包办七大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小扇的起始点是我,所以兆间前辈无从得知,但即使风说课捕捉到这间教室的存在(非存在),肯定也无计可施吧。
因为小扇甚至无须认定是否无害,成为像是学校的一种象征,任何专家都拿她没办法。卧烟小姐是这么判断的,只能说小扇真的是逍遥法外。
所以我高中毕业之后也几乎扔着她不管,但她在这段期间完成不明就里的成长。外表依然维持在十五岁上下,内在却造就戏剧性的进化,终结到无法处理的程度。
我明明是刑警但还是自白吧,这也是我远离家乡的理由之一,不过事情至此还是不能不来见她一面,算是负起生产者的责任吧。
「……小扇,你在看什么?推理小说?密室解谜?」
「不不不,甚至不是文字作品喔。最近我也看了很多漫画。」
小扇说着让我看封面。
我顿时语塞。冷不防被阴了一次。
就像是埋伏已久等我上钩的作者姓名———「千石抚子」。
「发音好像不是她的本名『Nadeko』,而是常见的『Nadeshiko』。这是笔名吧。我觉得这名字很怪,但她本人果然也很在意吧。」
「……记得是出道的第三部作品?真厉害。」
总之,我说出这种不痛不痒的评语。
「销量好像不太好就是了。」
小扇说出会痛会痒的评语。
她就是这种人。
「不过,在特定圈子很受欢迎喔。说什么明明可爱却有黑暗面。啊啊,虽说有黑暗面,但我已经没去找她的麻烦了。这里的黑暗始终是千石小妹的黑暗。我个人很喜欢这部作品。」
小扇说完轻轻将书放在身旁。
从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来看,应该不是谎言。
「放心,千石小妹在国中毕业的同时离开这座城镇。不必担心她在路上巧遇阿良良木学长,再度点燃浪漫的爱火。」
「我没担心这种事……」
没有吗?我搞不懂了。
我在那时候也没搞懂。
「记得她现在也和卧烟小姐有联络?我好像听过这件事……不对,好像不是卧烟小姐?是斧乃木小妹……」
「是的。听说她和阿良良木学长一样———和阿良良木警部补一样,以漫画家的身份对卧烟小姐言听计从。这代表卧烟小姐的计划也逐步加入这种娱乐方面的要素。」
「小扇,你还是一样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知道的是您———阿良良木警部补。」
小扇以漆黑的双眼看着我这么说。
……好像是这样吧。
「但是别叫我警部补。我希望你永远叫我学长。」
「这是神原学姐的职责,但如果您这么希望,我悉听尊便。不过,阿良良木学长不是成为风说课的刑警,凯旋回到这所高中吗?如果只是想知道千石抚子老师的近况,看连载杂志的目录页就知道了。有事情要商量的话,我就奉陪吧。」
「与其说是商量……」
只是因为来到这里总不能不见面,我才造访这个幻想的一年三班,不过既然兆间前辈那么说,我就不能在这里说出搜查上的秘密。
对推理迷说出搜查上的秘密,这是推理小说的剧情进展。
而且就算有什么秘密瞒着小扇,恐怕也没用吧。
「嗯,是的。关于最近发生在直江津高中通学路的『随机袭击魔』事件,我也心痛不已。我正在捉弄的学生当中,也有几个人是刀割的受害者。」
……看来刚才面谈的孩子们之中,有数人正遭到小扇的魔掌。
这方面的受害程度可真的不是「随机袭击魔」或「镰鼬」那么简单,不过我无从对这方面插手……到头来,一旦被小扇缠上,都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像是我、神原或是千石那样。
「小扇,这不是你干的好事吧?」
「哎呀哎呀,您一直在怀疑我?哈哈!我真没信用耶。」
这不是好笑的事,而且既然受害者是直江津高中学生,我也不是没这么担忧过。只不过,突然从无辜的高中生背后动刀,不太像是小扇会有的暴力作风……
「无辜的高中生是吧。真的有这种人吗?」
「嗯?那是怎样?什么意思?」
「不不不,有某些特别的意思喔。」
「还真有?」
「无故被最喜欢的阿良良木学长怀疑,我深感遗憾,所以就给您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因为成为阿良良木学长的助力是我的人生价值。不对,曾经是我的人生价值。」
听她改口以过去式再说一次,我深刻感觉到小扇已经不再被我束缚。
虽然自称忍野扇,但她如今也完全没有「忍野咩咩的侄女」这个立场。
黑暗成长茁壮之后,离巢自立。
基于这层意义,依然栖息在我影子里的忍,已经被她远远抛在后头。
她没有停滞,更胜于创造她的我。
「只给提示?不给答案?」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亲切的学妹吗?」
「说来惊讶,一点都不像。」
「那么这份惊讶就是答案。不过,我是阿良良木学长的镜子。阿良良木学长自己也不是成材的学弟吧?」
「那当然。」
「提示就是,为什么『随机袭击魔』只锁定正在放学的学生背后。」
小扇说。
接下来由我接话。
「明明也可以在上学的时候锁定。」
006
「嗯,这么说来确实没错。因为上下学都走那条通学路,只集中在放学的时候受害,让人觉得怪怪的。你有个相当敏锐的学友喔。」
在事件现场会合的兆间前辈夸奖我说。
小扇完全不是学友,而且如果前辈问这个提示有什么意义,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谜题变得愈来愈复杂,不过这确实像是小扇的作风。
兆间前辈没特别追问我这个「学友」的真实身份,说她去了教职员室一趟。
兆间前辈的「秘密场所」是教职员室吗?
我确实不能跟她去那里。
昔日的不良品行会令我愧疚不已。
「嗯,但我没预先告知就闯进去了,也就是所谓的现场判断。当年的老师也在,所以我们聊得很开心。老师还说我一点都没变。不过这是当然的。」
「……好奇问一下,兆间前辈,先不提现在,您将来有什么打算?总不能成为八十岁的老婆婆都还是一张娃娃脸吧?」
「你问得真直接耶。真要说的话,你不是也一样吗?」
虽然她这么指摘,但是我的不死之身严格来说是半桶水的不老不死,基于好坏两方面的意义来说,肯定都无法避免刻上岁月的痕迹。
但是,泥人就不一样了。
像是土偶不就维持数千年都一如往昔吗?
「到时候,总之只能化妆掩饰吧。回春的相反……要让肌肤出现皱折感。」
「不能拜托卧烟小姐,将灵魂转移到新的人偶吗?」
「像是你说的手折先生那样?如果做得到,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因为爷爷奶奶用来让孙女留在现世的魔法几乎是禁咒。」
「禁咒……」
「不是同音的摇钱树喔。是禁忌的咒法。虽然强力,却因此难以变通。总之就算这样,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也会找到解咒的方法,所以就耐心等吧。幸好我是不死之身。」
虽然讲得像是等待新药研发的难症患者,不过兆间前辈原本就是罹患重病夭折,心境上或许大同小异吧。
我问了多余的问题,回到工作话题吧。
「所以,兆间前辈,您在教职员室有收获吗?」
「进度不太顺利。看得出他们比起查出『随机袭击魔』的真相,更倾向于隐瞒这波骚动。毕竟是私立的升学学校,我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是对于解决事件的态度很消极。」
「直江津高中在这方面的体质,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耶。」
只是以我的状况来说,这种态度大多对我有利,所以我不方便多说什么……我在学的时候,曾经在夜晚的学校闹得天翻地覆。
虽然忘记至今,但我也曾经溜到楼顶。
不过,这种封闭的环境会产生拒绝上学的学生,这也是事实。这应该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问题,但我希望将来想办法解决。
「也对。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当前还是解决我们负责的案件吧。到了这种地步,看来只能试着以现行犯逮捕了。如果是怪异就无法逮捕,但如果是『镰鼬』应该抓得到尾巴吧。」
兆间前辈说。
「刚好快到放学时间了,就在这里监视,目击学生背后被割的场面吧。如果没有目击者,由我们成为目击者就好。」
真积极的态度。
不过,若要旁观孩子被刀子攻击,我难以同意。这几乎等同于诱饵搜查。虽然这么讲好像很天真,但我希望防范犯罪于未然。
「我也这么想,不过实际上受害者都是毫发无伤。这边当然至少会赔偿制服费用,不过被盯上的高中生几乎没有风险。」
唔唔,我出声思考。
话是这么说,不过想到可能发生什么万一,我还是会犹豫。定点监视很像刑警会有的办案方式,不过要我只是看着高中生遇袭……
「请振作一点。因为你说的『只是看着』其实很难。」
兆间前辈「啪!」地拍手,像是在鼓舞我。
「和你跟周防小姐负责河岸案件那时候不一样,在这个场合,很可能产生观测者效应。我们再怎么巧妙躲在杂木林,只要感受到视线,『随机袭击魔』或许就不会现身。」
观测者效应。
观测行为本身会影响到观测对象……这个逻辑在验证超能力的时候也适用。
比方说,如果为了要看穿手法而采取敌对态度,占卜就不灵……即使不是「信者得救」,这个论点也比较有利于超自然这一边,不过听起来还是煞有其事。
不是新药,是自古以来的灵药———时间。
也就是安慰剂效应。
「是的。不过以我来说,我不会怀疑怪异实际上存在或是实际上不存在。话是这么说,但如果『随机袭击魔』的发动条件是『没人目击』,那么虽然牵强,还是可以大致说明受害高中生为何都是从背后遇袭。」
「确实可以说明。」
不是没有目击者的怪异现象,是没有目击者才会发生的怪异现象……这么一来,定点监视的搜查方式堪称只会造成反效果。
不对,如果我们的监视可以阻止「随机袭击魔」事件,就某方面来说是有效的做法吗?
「笨蛋。我们没办法一直监视这条通学路吧?风说课的业务是消灭所有风闻等级的怪异奇谭,不容许任何漏网之鱼,怎么可以小心翼翼放养一条鱼?」
「放养一条鱼」这个说法妙到值得申请专利,不过她在这方面说得对。
做事只看眼前,是我以前就有的坏毛病。
在这个场合,我该看的是背后,是背地里的关系。
「那么,要怎么做?虽说监视的时候不能被发现,不过能躲的场所果然只有杂木林吧……」
只是,即使躲在这唯一的死角,对方应该也会因此首先检查这个死角有没有监视的视线。
况且,既然这边的视线看得到对方,对方的视线也看得到我们。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记得是这么说的?
「如果没死角,自己制造死角就好。阿良良木警部补,我们是『死』的专家吧?」
看来兆间前辈喜欢「如果没有某某东西,自己成为某某东西就好」或「如果没有某某东西,自己制造某某东西就好」之类的想法。无论在我这个人的人格各处怎么找,都找不到这种乐观的创意。
这也可以说「如果没有创意,自己拥有创意就好」吗?
「阿良良木警部补,不死之力如果不发挥在这里,那要发挥在哪里?」
「可以的话,我不想把不死之力发挥在任何地方……不过,咦,兆间前辈,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死的专家」这个前提以及「成为随机袭击魔的目击者」这个目标,我实在无法巧妙连结在一起。
这个泥人究竟想说什么?
「真迟钝耶。也就是说……我想想,阿良良木警部补,请你利用设置在那里的广角镜吧。」
「啊?」
「我说,请你站在远处,透过那面镜子监视通学路。以吸血鬼出类拔萃的视力,这种程度应该轻而易举吧?」
啊啊———原来如此。
透过镜子监视感觉一点都不简单,不过她说得没错,留在我体内的吸血鬼后遗症,使得我不必望远镜就能看清远处。
而且,看不见外型,不能看见外型的怪异,必须透过镜子来目击,这是源自神话时代的传统。
知名的蛇发女妖就是如此。
记得是利用镜子除妖的神话?
无论如何,小扇故意当着我的面阅读千石抚子老师的漫画,或许就是在埋这个伏笔。不对,果然只是在消遣我吧。
小扇最喜欢做这种会痛会痒的事。
「是的,而且镜子照不出吸血鬼。即使这边看得见,那边也看不见。」
兆间得意洋洋说出计划的核心,但是对不起,这时候我非得纠正才行。
「不好意思,我是镜子照得出来的那种吸血鬼……」
「你说什么?这种问题你就用毅力解决吧。」
这是能用毅力解决的问题吗?
以前镜子照不出我的时候,我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五年后却非得努力让镜子照不出我,我的天啊。
不过,如果我做得到,不只是这次的案子,在今后的研修期间,肯定能确保相当的优势。将吸血鬼特性当成便利工具一点都不值得称赞(我就是因此吃了不少苦),但在风说课就不在此限。
不过,当然还是有其限度。
「既然是长官的命令,我也会尽力而为……但是不提我,兆间前辈您要怎么做?泥人具备什么有利于监视的特征吗……」
我书读得不多,所以不清楚。
泥人的某处刻着文字,这个刻印是唯一的弱点。我在某处听过这种情报……但是关于泥人这个怪异的特征,我只想得到这个。
兆间前辈以余光看着这样的我。
「阿良良木警部补,到头来,泥人的特征在于全身上下都是『土』。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特征。」
说完,兆间前辈再度拿出小水壶。
007
从结论来说,监视没获得成果。
我在距离数百公尺远的半山腰睁大双眼注视广角镜(虽然拿出十足的干劲,却不知道镜子有没有照出我。实际尝试就觉得果然不是毅力能解决的问题),至于兆间前辈则是满身泥土,一直监视到太阳下山。
不只是满身泥土,是全身化为泥土一直监视。
像是忍者发动土遁术———可不只这么简单,兆间前辈将水壶的水往头顶淋下去,让泥土身体变得又湿又软。
之前说过她在碰水这方面和人鱼周防小姐完全相反,不过就某种意义来说,或许也可以说两人一模一样。
没有水分就会干燥,干透到裂开,她的这具肉体———这具「土」体确实必须随时补充水分(甚至可以借此修补损毁的部位,属于不死之身),但要是持续补给水分过度,反而会难以维持形状。
会变得又湿又软。
「即使如此,灵魂还是不会脱离喔。就算全身变得像是泥泞,灵魂也不会脱离。所以我不是躲在杂木林,是满身泥土躲在正下方。所谓的一败涂地。」
兆间前辈面不改色这么说。
她是泥人,对此面不改色也是理所当然,但我脸色不由得铁青。这份工作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兆间前辈不是为此粉身碎骨,是为此泥身土骨。
不只是杂木林,她还将「自己」的碎片洒在通学路。
总归来说,将会被放学的高中生们踩踏。
会被她想要保护的孩子们践踏。
我刚才说出「定点监视像是诱饵搜查,我不愿意这么做」这种天真的感想,然而不只是放学的学生毫无风险,背负最大风险的居然是兆间前辈。
乱七八糟。
当事人或许认为理所当然,不过将此视为理所当然,正是乱七八糟的心态。每次这么做,是否能完全复原都必须碰运气,就算她没有痛觉,失去人类形体到这种程度,我实在不认为灵魂不会觉得痛。
被想要保护的对象踩踏。
不可能感觉不到痛苦。
「兆间前辈,我不懂。您为什么非得做到这种程度?我会好好监视,所以由我来就好。」
「风说的验证没有绝对。因此必须竭尽所能,否则无法抱着自信断言『没有漏网之鱼』。阿良良木警部补,希望你别误会,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的眼睛。」
「可是……不好意思,我才希望您别误会。我不是想否定兆间前辈的信念。您对这份工作的重视,我想要向您看齐。由衷想向您看齐。不过,凡事都是有限度的。」
当然,在进行「后辈的反抗」时,我内心想到的是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羽川翼。从那年春假之后,我一天比一天更加体会到那家伙为我做的事情多么无法挽回。
后来,经过那场恶梦,那家伙的生活方式变了。
羽川也已经不再是那时候的羽川。
即使如此,她至今依然以博爱处世———脱离常轨的博爱。
未来出路分歧之后,我已经没有阻止羽川的方法。
正因如此,所以即使只有一点点,只要我看见让我想起羽川的事物,我就会不顾一切阻止。而且兆间前辈让我想起的程度可不是只有「一点点」。
就某种意义来说,她比羽川还要牺牲自我。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周防小姐也有这种倾向……
「对我们来说,能够维持和世间的连结,是最重要的事。阿良良木警部补,我们在这一点和你一样。卧烟小姐以及课长都是巧妙利用了这一点。能将自己隐瞒至今的真实身份用来助人或执行正义,不觉得这是最快乐的事吗?但是请别问什么才是正义喔。」
兆间前辈以最后那句话强行结束讨论,接着不容分说开始准备定点监视……具体来说是脱掉外套,包括鞋子的衣物全部脱掉。
啊啊,是的。
命中注定我再度看见刚认识女性的半裸。这个法则迟早会引导我迈向毁灭,所以应该得找机会做个了断,看来兆间前辈即使让全身满是泥土,好像也无法忍受名牌外套、丝质裤袜或特制的鞋子脏掉。
她在这方面公私分明。
总之即使已经习惯突然脱衣,既然这条界线还在,应该还轮不到新来的后辈强行阻止她吧。我只能抱持这个想法自制。
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以同样严肃的态度,在远处看着广角镜。
同时我也负责监视化为一层薄薄的泥土,如同地毯铺在通学路的她是否平安无事(不过在她变成这样的时间点就不算是平安无事了),因此我不由得全神贯注。
每当高中生经过通学路,我就担心他们是否会被刀子袭击,同时也看向他们的脚边。就这样,我度过一段紧张不已的时间。
「吾稍微刮目相看了。」
这声呢喃隐约从影子传来,看来忍很欣赏泥人的这个搜查方法。可惜没因此提供建言。
大概是不高兴我就这么听话当手下吧。
真是忠心耿耿的仆从。
光是如此,我就对于毫无成果感到遗憾不已。不只没能以现行犯逮捕「随机袭击魔」,也没发生类似的现象。过了放学时间,周围变得黑漆漆,通学路也完全没有人影。
我快步回到现场。「兆间前辈,您还好吗?」我朝着地面问。
「我很好,完全没问题。不好意思,阿良良木警部补,请用我寄放在你那里的水壶淋湿周边,然后大致就好,将我的部位收集起来。你应该没想到这个年纪还会玩泥巴,不过这也是工作。」
这是工作吗?
我如此心想,但还是没反驳照做,收集起来的烂泥随即主动凑在一起,像是形状记忆合金那样逐渐组装。
「我自信今天的监视没被发现……我要秉持绝对的自信断言,没有任何像是妖怪的蛛丝马迹。这么一来,这或许不是怪异现象。」
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说话,或许是泥土整体像是扬声器那样震动发出声音,兆间前辈以依然只是土块的状况进行这个分析。
「我的感想也一样。可是这么一来,凶手……不属于怪异的『随机袭击魔』究竟是如何不被察觉就袭击高中生的背?」
真的有这种高手吗?
如果是这种状况,就不该找我或兆间前辈,而是拜托美留大姐出马……嗯?不对,等一下?不是这样。该质疑的不是这一点。
不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
这是凶手那边的视角。或者是监视者的视角。
如果是怪异现象,极端来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即使不提妖刀的事,如果是全盛时期的忍,别说割破制服,甚至能在对方没察觉的时候砍下脑袋。
不过,该思考的问题不是「如何不被察觉」。
是「为什么被察觉」。
受害的高中生们,明明在割破制服的时候没察觉,为什么在割破制服之后就察觉了?如果在寒冬就算了,现在还是舒适的季节,难道是基于什么契机吗?
是背后耶?会察觉吗?
除了割破制服的当下,会在其他时候察觉吗?
以吸血鬼的视力也看不见自己的背啊?
旁人告知的?不对,受害者都是独自放学。那么……
「很好,大致成形了。阿良良木警部补,请还我衣服。」
「啊,好的,请。」
虽然外表成形,但表层依然是泥土,所以看起来完全是模型的原型。
虽然不像吸血鬼肉体再生那么惊悚,却给人更冷硬的印象。这是当然的,模型本来就又冷又硬。兆间前辈动着僵硬的手臂接过衣服,同时蹒跚走向广角镜。
感觉她以这个外型接近大马路挺危险的(会产生不同的怪异奇谭),不过像是脸蛋或发型这种细部造型,或许和补妆一样必须照镜子才能进行。即使不是这样,穿衣服的时候还是想照镜子确认吧。虽然躯体是泥人,灵魂也是女性。
幸好镜子照得出泥人。而且广角镜有两面,分别设置在面对面的位置,所以要整理后脑勺的头发也很容易……
面对面的镜子?
———那么这份惊讶就是解答。
———因为我是阿良良木学长的镜子。
「……小扇,你才是后辈的借镜喔。」
我轻声说。
因为,小扇早就直接告诉我答案了。
也不是什么难解之谜。
反过来说,我在她眼中已经不是足以认真捉弄的对象,算是诀别的证明。这也是她应有的模样。
面对面的镜子———相对的镜子。
既然看得见后脑勺,当然也看得见背部吧。
是的。
这个真相,是「我知道的事」。
「兆间前辈,方便借点时间吗?」
我呼叫正在整理头发的兆间前辈。模仿小扇的语气。
「这么说真的很愚蠢,不过———」
008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这个事件的结尾。
实际上,真的很愚蠢。这确实是盲点。然而即使这是我这辈子第一个解开的谜,应该也不容许我欢欣鼓舞吧。
这条通学路不是案件「发生」的现场,始终是案件「发现」的现场。受害者不是在这里受害,只是在这里察觉受害。
因为照镜子。
看见成对的镜子时,一定会看见自己的背,所以察觉。
如此而已。
只要知道这一点,后续的谜题就连锁解开了。
既然这里不是案发现场,那么受害者的制服是在哪里割破的?如果受害者包含上学中的学生,当然就难以缩小范围,不过受害者只限于放学中的学生,那就没有比这更好解的问题了。
案发现场在学校。在直江津高中。
是的,封闭的校内出现了「随机袭击魔」。同一时间,也锁定特定人物是嫌犯了。既然犯行现场是连警察都必须按照标准程序,否则无法轻易进入的场所,那么凶手肯定是内部的人。
用不着在怪异身上找原因。
如果不是在放学的时候,也就是对方正在行走的时候下手,要在当事人没察觉,又不伤害当事人的状况下只割破制服,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因为高中有体育课。
虽然我当时没加入,但也可以在社团活动时下手。
如果是脱掉的制服,那么不必妖刀,只要使用美工刀或剪刀,勉强一点连指甲剪都能割破制服吧。
「总归来说,是学生之间的恶作剧?因为时机不对才把事情闹大?我高中时代也曾经被贴一张『KICK ME』的纸在背上,是这种的恶作剧吗?」
「……兆间前辈,您是高中出身?」
「是直江津高中出身喔。」
「是吗?」
总之,虽然「KICK ME」也一样,但是制服被割破可不能只当成恶作剧处理,即使没演变成「随机袭击魔」的传闻也是一件大事。何况受害者都是独自放学回家的高中生,加上这个情报之后,浮现出来的是一幅令人非常不乐见的构图。
不是恶作剧,是恶整。不只是恶整,几乎是霸凌。
不过依照当事人们和兆间前辈交谈时的印象来看,他们好像不觉得自己遭遇这么过分的事情,或许可以说仅止于差点构成霸凌的程度吧……
小扇说过,她正在捉弄几个学生。
换句话说,就是这种孩子们吧。差点被黑暗吞噬的孩子们。
或许不只是「几个」,他们所有人都成为小扇「捉弄」的对象。
或许她就像是那所学校的守护神,或者像是迷惘学生们的背后灵,让犯行只以未遂作结。
是的,只有曝光的案例受到注目,像这样成为「随机袭击魔」的传闻,不过正常来想,肯定也有受害者以其他形式察觉,直到回家都没察觉,不明就里就在床上掉眼泪吧。
不该思考事情变严重会怎么样,事情已经很严重了。
现状已经充分达到临界点,事态没有继续恶化的余地。
兆间前辈眉头深锁。
「这么一来,只能以不告知受害者真相的形式,一个一个揪出来解决了……只要正式通告老师们,应该可以防范今后的被害于未然吧。」
她的娃娃脸露出严厉表情这么说。
嗯,我也这么认为。
秘密行动是她的拿手绝活,应该可以不告知受害者就说服加害者,解决这一连串的问题。我不认为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若能在「几近霸凌」只差一步就真正成为霸凌之前收拾事态,虽然不是再好也不过,却也只能给个及格分数了。为了保护受害者而让加害者不存在,这么做从某种角度来看是天大的偏袒,但这是风说课的工作。
加害者不存在。
让怪异奇谭以及案件当成没发生过。
不是放水流,是顺风飘。
不过,话说回来……
「这次的风说,如果以升学学校特有的人际摩擦来解释,未免也沉重了点。阿良良木警部补,看来沉浸在怀旧感的是我才对。我向你道歉。」
兆间前辈以完全干燥形成原有发型的头,向我深深低下头。她这样与其说是谢罪更像是忏悔。
「我受到爱校心态的束缚,完全将回忆美化了。说得也是,学校是充满压力的空间。就算『KICK ME』是在开玩笑,我的高中生活也并非全是好事,并非全是美好的回忆。」
「……不过,肯定还是有美好的回忆与快乐的青春喔。」
肯定有。
即使再怎么湿软如泥,肯定也闪闪发亮。
注2:日文「杂木」与「脏器」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