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再埼美留是狼人的后裔。一般说到狼人,大家比较容易认为是男性,不过她是女性,所以应该精确称呼为「狼女」吧。总之她是人又是狼,是狼又是人。不像我成为吸血鬼那样,不像周防全歌成为人鱼那样,不像兆间临成为泥人那样,不是在人生的途中成为怪物,她在出生的时候,或者说在出生之前,就天生拥有狼的资质。
因为个性大而化之,她自己好像也没掌握得很确实,但她好像是出身于这种家系……她的父母、祖父母、叔父叔母以及堂兄弟姐妹,或多或少都是这种体质———会在满月那一天从人变成狼的体质。
再埼美留的狼基因似乎在家族之中属于明显的类型,即使不在月光下,只要看见类似的原形物体就可以变身的样子。相对的,即使在超级满月的日子,她也可以克制自己不变成狼。
体质完全在控制之中。
「不过就我来说,『无法变身』的感觉才是我最无法理解的。因为我一直像这样活了三十多年。」
只不过,除了「可以变身成狼」这一点,再埼美留大致上理所当然是人类。力气比一般人大一点,脚程比一般人快一点,鼻子比一般人灵一点,对于生肉的喜好比一般人高一点,是这种理所当然的人类。
这样的她走上警察之路,是极为自然的选择。
因为她单纯认为,这是能将己身能力活用到极限的社会贡献。虽然这么说,但她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风说课还只存在于卧烟小姐的心中。
所以她原本想走的始终是正统的警察之路。
「我想当警犬。因为那样很帅。狼以狼的身份活下去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是末代之狼。」
她不是自虐,反倒是得意洋洋地这么炫耀。实际上,她身为警察的经历也很傲人,好几次接受表扬。
拥有玲珑的身体曲线,身体能力却轻松超过强悍男性。这样的她受到重用,就任没多久就编入各种特殊部队。不只如此,听说她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率领一支部队,负责大规模的犯罪搜查或是全国各地的救灾任务。
把这样的英雄挖角过来,卧烟小姐还真是乱来……只不过,以卧烟小姐的角度来看,再埼美留是风说课不可或缺的人物。
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完全解释成「我懂了,换言之就是需要战斗人员的意思吧」。即使还只在传说的范畴,毫无防备和怪异周旋也称不上聪明的做法。
至少应该做好自保的准备。
只不过,这是我太早下定论。
卧烟小姐想要的不是狼人的强韧身体,是狼人的强韧精神。
接到命令「绝对」会贯彻执行。从大而化之的个性绝对无法想象的这份钢铁意志,卧烟小姐想当成风说课的范本。出生就自诩是末代之狼的这种生活方式,卧烟小姐想反映在共享秘密的这个团队。
想以迈向毁灭的狼人理念让世界繁荣。
而且,在风说课扮演推手的这只狼,这次将要包围一只猫。
002
这天,全日本的公家机关慌了手脚。那个羽川翼居然相隔三年决定回国。所有组织想尽所有办法进行无谓的抵抗要阻止航班起飞,但是计划全部失败。即使如此,政府依然死撑到最后,但在得知她的目的是要从这个国家完全消除自己的痕迹之后,政府不情不愿地放弃抵抗。宁愿背负着影响国家维安等级的风险,也选择能够洗刷「那个和平主义者就是出身于这个国家」这个恶名的机会。
我正在进行研修的直江津署,当然也是慌张得不得了。不只如此,这里正是暴风雨的中心。因为羽川翼的青少年时代,几乎都在本署管辖的地区度过。
虽然这么说,但风说课是负责风雨……更正,是负责风说的部门,所以在这场骚动完全处于状况外———除了自称「犬科巡警」的那只警犬。
「历小弟历小弟,什么都好,提供一些关于羽川翼的情报给我吧。因为我将要负责保护她。」
正要和周防小姐外出将下一个传闻斩草除根的时候,我被她拦下了。顺带一提,她拿捏人际距离的方式很独特,第一次见面就称呼我「历小弟」,而且以前辈的压力要我也称呼她「美留大姐」。
周防小姐贴心说「那么,阿良良木,现场见」,然后先快步离开。如果她真的为我着想,希望她好歹要说「不好意思,他是我的搭档」硬是带我走,不过要求蛇面前的青蛙……应该说狼面前的人鱼做这种事应该是强人所难。说真的,对于全身上下都美味的周防小姐来说,能够放心打交道的同事,或许只有不必进食就能活下去的泥人———兆间前辈吧。即使有「水水的」这个困难点,也比遭到捕食好得多。
虽然我嘴里这么说,却也不想违抗美留大姐。
不只是单纯基于本能害怕狼,美留大姐这次是基于老交情,跨越部门的高墙参加重要人物的护卫任务,所以我想协助她。何况美留大姐要护卫的对象是我高中时代的大恩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我知道的始终是以前的羽川……这次,那家伙想将昔日的存在,将过去的资料消除得一干二净,所以我提供的情报,或许会成为产生杂讯的没用情报。」
「天底下没有没有用的情报。包括所有杂讯或误报,我想知道所有能够知道的情报,以便对应所有的可能性。拜托啦,帮我这个忙吧?」
语气像是在恫吓,但她这种滴水不漏的态度,只让我觉得可靠。
「不是夸大其词,我必须保护的不只是羽川翼,还包括这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务求万无一失。别站着说话,历小弟,我们去咖啡厅吧。只有饮料的话我可以请你。」
她的前辈架子挺微妙的。
研修期间进入第三个月,我明明终于学会对前辈撒娇的方法(世间也将这种行为称为「敲诈」)……哎,算了。
「美留大姐,难道您要负责带头指挥护卫团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是跑腿的跑腿的跑腿喔。忝居末座的小角色。因为我早就已经退出前线了……不过正因如此,偶尔也有机会教育后进。老狼有老狼的职责所在。」
她明明还不到老狼的年纪。
是以狗的年龄换算吗?
「不过,我的一族会以各种形式加入护卫阵容,所以我负责指挥他们。隶属于机动部队的成员当然不用说,不在警政署旗下单位的家伙,也动用超法规的权限调派过来……真是不得了。连自卫队都差点出动喔。」
「……只是迎接一个女生回国,这阵仗挺豪华的。」
「但愿只是泰山鸣动鼠一只。」(注3)
不是鼠一只,是猫一只。
不过,这只猫如今可能会撼动全世界的价值观,基于这层意义,她和薛丁格的猫并列双璧。现在没空在意各组织之间墨守成规的地盘意识。
地盘意识。
消除这种地盘意识,正是现在羽川标榜的理念,所以说来讽刺,国家像这样团结一致,堪称是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她是猫,所以应该说玩弄在肉球之间?
「不过,我第一次得知这件事。原来美留大姐的一族分散在各个地方。」
「你以为狼人族悄悄住在洞穴里吗?不过,像我这样货真价实,能够好好变身的狼人已经没有新血了……顶多只有擅长远吠的程度。」
类似我的吸血鬼体质吗?
也就是说,除了风说课的设立,这个世界还以其他形式和怪异有所交集。例如直江津高中的毕业生也有兆间前辈这样的怪异,日常与非日常出乎意料形影不离。
从好坏两方面来说,都是形影不离。
只不过,在直江津高中的毕业生之中,羽川果然是首屈一指,独一无二。在学期间,战场原黑仪曾说她是「真正的怪物」,但这句话比较像是预言。
如今,二十三岁的羽川翼,确实是真正的怪物。
003
高中毕业当天展开环游世界之旅的那个时间点,她还只是个基于求知欲想增广见闻的青少女。只要不提她在三年级第二学期就已经探路完毕的巧妙规划,这个十几岁的少女还可以说勉强处于常识范围。当时的我悠哉心想她这样就像是背包客,肯定一年左右就会回到日本。没有自知之明的我,还立志到时候不能让自己的恩人丢脸。
只不过,羽川的环游世界,并不是一味网罗知名观光景点的旅程,甚至不是背包客那种类型,是基于真正意义的「环游世界」。她好像想走遍存在于地球的所有国家。「所有」。你想用护照玩集章活动吗?我听她说完如此吐槽,但是几乎处于锁国状态,光靠护照无法入境的国家,她居然也想办法潜入了,我听到这里只能保持沉默。
这已经超越吐槽者能吐槽的范围。
她曾经寄明信片告知近况,不过上面画的风景和日本截然不同,连抽象画都比较好懂,我甚至质疑天底下居然有这么难传达讯息的沟通方式。不久,我从电视得知这个同窗的近况。
年纪轻轻就担任志工或加入NGO,在各地协助拆除地雷,掘井,维护基础建设或是盖学校,以各种形式助人,逐渐以年轻日本女性的身份华丽登上媒体版面。她就这么成为日本的圣女贞德,一口气广受喜爱。
先不提报导内容,我以为上电视不像是讨厌引人注目的羽川作风,不过她好像是以自己当活招牌,想要尽快募集活动资金(这是以名字称呼羽川的战场原黑仪进行的解说)。
受欢迎的程度超乎想象,慈善活动在日本也顿时掀起旋风,但是这波风潮没有维持太久。
并不是三分钟热度的日本人找到下一个偶像……现在回想起来,将她形容为「圣女贞德」的媒体,或许该说拥有非比寻常的先见之明。
大约在年满二十岁的那时候,羽川翼的活动从救济战争的受害者或是支援战灾后的重建,逐渐转型为仲裁战争本身。
不知道该说是仲裁还是协调,她受到中立平衡主义者———无根草忍野咩咩强烈影响而进行的浪迹天涯之旅,居然迎来这个不得了的落脚处。
战争仲裁者。
这个轿子变得有点沉重过头,不适合将她拱为偶像做为娱乐用途。更棘手的是这种活动非常适合她。她在世界各地接连促成战争国家缔结和平条约、停战谈和、吴越同舟或三国同盟之类的协议。
要使用橡皮擦,将地球上的所有国界擦到一条都不剩。这成为她的目标。
乍看之下,这确实像是她所秉持非战主义的终点,却也几乎等同于企图征服世界的危险思想。她受到的待遇超越偶像,也超越VIP,几乎达到国际通缉犯的境界。
希望未来将奥运的五环融合为单一的花朵。在战地广播这么说的她已经不是活招牌,具备某种领袖特质,如果可以这么说,她就像是一种革命家。
如今甚至不被允许公然谈论她的事情。听说在某个国家,人们光是寄送内含「Tsubasa Hanekawa」这个名字的电子邮件就犯法(这个国家后来和邻国合并,如今连国名都消失,是应该流传下去的历史事实)。日本还没做到这种程度,不过公家机关随时紧盯她的「助人」行为。
「■■■■■■(某国语言的问候)。阿良良木,最近过得好吗?我今天消除第十六条国境了。」
某段时间,我的租屋处会收到这种内容的明信片,后来却再也没收到。我的天啊,她出事了吗?我对此紧张不已,不过羽川好像是从这时候开始断绝地缘关系,不知道是认为可能会造成困扰,还是觉得会妨碍到她的活动。
但她还是维持一贯的作风,感觉像是软着陆那样,慢慢地,一步步地,为了避免伤害到我们,有计划地逐渐疏远我们。说不定她这次回国就是这方面的集大成。
与其说是集大成,应该说是终大成。
羽川想要像是证人保护系统那样,完全消除自己的存在,借以成为维持和平的装置。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看见何种光景,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
面不改色说得出「世界很和平」这种话的我,无法理解她这种活动的真正意义。难道就不能和我或黑仪享受快乐的大学生活吗?
应该不能吧。
凭我的能耐,即使能和那个怪物成为朋友,也无法成为同志。从结果来看,我们从直江津高中毕业的同时就分道扬镳,彼此只是平凡朋友的交情,不过这样的羽川翼在我相隔四年返乡的这个时候,回到直江津署管辖的地区,真是一段奇妙的缘分。
只不过,我们应该不会见面吧。
与其说不会见面,应该说不能见面。
美留大姐被派去护卫要人,好像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但我反而受命绝对不准接近羽川下榻的饭店。不只是我,羽川昔日的好友(也包括养育她的父母)肯定都接到这种通知。
只有负责护卫的人能进入饭店。连饭店职员当天也被迫请特休。实际上,究极的和平主义者只要逗留短短数天,就可能招致不只是袭击或暗杀的紧急事态。
羽川当成据点的地区,甚至有人只为了除掉羽川而发动空袭。如果能保证不会造成恐慌,政府应该很想对这座城镇发布避难命令吧。
羽川所在的场所是究极的和平地带,同时也化为世界数一数二的危险地点。那家伙光是移动就可能影响国际情势。
我甚至差点陷入必须出国回避的窘境。虽然最后考虑到现实层面仅止于「一如往常工作」就好(感觉卧烟小姐在这方面也有介入,卧烟小姐和羽川也不是毫无交集),不过,相较于以世界规模持续扩张活动范围的昔日学友,我现在和周防小姐负责的工作,是查明国中生之间所流行「神奇咒术」的出处。
由此看来,我从高中时代就在做一样的事。
自己不只是让恩人丢脸的程度。
即使美留大姐没负责护卫,我也没脸见羽川。
004
「原来如此,猫啊。BLACK羽川……这名字取得挺合适的。不过,那只猫已经不在羽川翼里面了吧?」
「不,没有不在。反倒该说定居了吗……只是从野猫变成家猫。然后,还有虎喔。这不是障猫那种自古以来的怪异,是羽川自己创造的新怪异。」
「新怪异?真是匪夷所思。居然能独力打造出这种东西……」
不只是自古以来,应该说从怪异历史开辟以来就存在的狼人后裔,对此似乎惊讶到傻眼。
美留大姐穿着皮外套,戴着墨镜,看起来散发帅气粗犷的气息,但她带我进这间咖啡厅之后,点的饮料是热牛奶。
明明是狼,却选择像是幼犬在喝的饮料。
顺带一提,外套好像是人造皮革。虽然不到吃素的程度,但美留大姐爱护动物。
「不过,这只苛虎已经只存在于羽川的脑袋中了。」
「苛虎?」
「啊啊,是羽川为那只白虎取的名字。对于羽川来说,苛虎也和BLACK羽川一样,算是她可爱的妹妹。也就是入虎穴而得虎子……当时那家伙为了保护这两只怪异,好像自以为付出莫大的牺牲,虽然这么说,不过从结果来看,她得到的或许比失去的多吧……」
那时候,羽川得到了「脆弱」。将负面情感与痛苦回忆收为己有。这不是坏事。如果没这么做,羽川翼「完美无缺的班长」的这一面,将会在不久之后损毁吧。不会成为改革世界的领袖人物,甚至会为了挺身拯救一点都不重要的家伙(是的,例如我这种家伙)而轻易丧命吧。
光是那次春假,那家伙就不知道在鬼门关前晃了多少次。
「因为得到脆弱而变得更强吗……与其说是哲学,更像是武学的真理。只不过说来奇妙,好不容易获得这份像是『人性』的东西,如今她却想要消除……」
美留大姐在这一点好像抱持怀疑态度,不过说来遗憾,我没有这个疑问的答案。为了消除自身的经历而回国……昔日那么强烈渴求,终于获得的人性脆弱,为什么如今想当作不曾存在?
「羽川翼」这个个人姓名,会在进行和平活动的时候成为阻碍吗……不过,如果是「翼」就算了,「羽川」这个姓氏对她来说并非绝对。
她肯定曾经改姓好几次。
这不是我在同窗时代知道的羽川,是事情进展到后来,听羽川揭露的往事,不过这方面也应该巨细靡遗说出口吗……现在不是顾虑隐私的局面。
这样像是在散播朋友的秘密,我感觉不太舒服,但美留大姐不是基于好奇,是基于专家的身份收集情报。她打听的对象应该不只是我吧。
BLACK羽川或苛虎这种怪异相关的情报或许只有我知道,不过关于羽川复杂至极的家庭背景,她肯定早就从其他管道取得。
……但羽川应该希望她无法取得吧。
「啊啊,对了,说到怪异相关的情报……我治疗过那家伙好几次。」
「嗯?帮她处理伤势的意思吗?」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是利用吸血鬼不死之力的治疗。现在回想起来,这不是值得夸奖的行动。但我没反省就是了。」
「居然没反省?」
美留大姐苦笑。
「反正时效应该过了,给我说吧。总归来说,你将铁血、热血、冷血之吸血鬼的血液献给羽川翼?」
「嗯。而且量满多的……我也用唾液治疗过,不过这部分微乎其微。」
「用唾液治疗……这没有时效问题吗?」
狼人的基准很严格,但我总之继续说下去。
「血液治疗这部分,看来果然对后来的羽川造成不太好的影响。那家伙在某段时期,和一名叫做德拉曼兹路基的吸血鬼猎人共同行动,这您知道吗?」
「不。可是,我听过德拉曼兹路基的鼎鼎大名。他在这一行是一流高手,甚至有着过度优秀的倾向。原来如此,不只是忍野咩咩,羽川翼的第二个导师,是那个专杀吸血鬼的吸血鬼吗……」
「第二个导师」这种说法感觉不太贴切,不过,德拉曼兹路基的工作方式,羽川肯定应用在她现在的行事作风吧。
专家的工作。
人生在世,不知道什么东西会在哪里派上用场。
只不过,现在要进行的正题,并不是这样的教诲。
「羽川从德拉曼兹路基那里,获得能够急遽活化不死之力的棘刺,那段时间好像让自己数度化为近似吸血鬼的存在。那个……她说就像是花粉症那样。用来治疗之后潜藏在体内的吸血鬼性质,会对克制吸血鬼的物品起反应,产生防护作用……」
这方面我一知半解,所以无论如何只能结巴说明。何况她说过,她已经将这些过敏原用光了……
「无论如何,高中三年级那时候,羽川肯定不只一次,而是经常体验金发金眼的吸血鬼状态。」
「你认为她当时体验的万能感,造就现在的英雄———羽川翼?」
「先不提德拉曼兹路基的处世态度……我认为和吸血鬼体验没什么关系。因为真要说的话,对羽川来说,那好像是一段煎熬的体验。」
她没像我一样悠哉利用吸血鬼特性。
而且,成为吸血鬼时的万能感,也连结到回复为人类时的无力感。
「或许是反作用力吧。或许是这段非自愿以暴力解决事情的经验,造就现在这个极端的和平主义者……不过,我几乎没掌握她毕业后的流浪生活,所以最重要的部分不得而知。」
「也对。因为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从直江津高中毕业之后的体验,造就现在的这个羽川翼。嗯,不过,历小弟,你的情报值得参考。非常值得。」
美留大姐说完,一口喝光热牛奶。不,我们聊得出乎意料地久,牛奶应该凉透了。
「如果帮得上您的忙,我会很高兴的。请您保护羽川吧。」
「交给我吧,因为这是工作……为了维持世界现行的体制,先不提生命或身体安全,是否该保护那孩子的思想,我没办法表示意见。」
我也没办法表示意见。
至少我现在从事的社会主义,和她的信念截然不同……因为虽然目前还在幻想阶段,但如果她的活动就这么不断开花结果,日本这个国家也可能迟早消失。
以国籍为首,留在这个国家的所有经历,她之所以想要消除,或许不是为了抛弃「人性」,是为了有朝一日而埋下伏笔。
「我赞成和平主义,却也认为行善要有个限度。」
「嗯,我也是,而且也随时提醒自己要将这件事铭记于心。羽川在高中时代肯定也学过这个道理才对。」
她肯定学习了下一个阶段的道理吧。
我所不知道的,下一个阶段的道理。
而且,虽然这部分不能搞错,但这绝对未必是错的……
十几岁就抵达的「真实」,如果接下来也一直是真实,反而比较奇怪。
毕竟常识的定义以及周围的环境,也会因为时间而变化。我现在明明不在羽川身边却高调评论她,这也挺奇怪的。
「对了,美留大姐负责护卫她,我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不过羽川自己没从国外带护卫过来吧?像是特务或保镖之类的。」
「羽川翼不属于任何组织或团体,所以是在每次进行活动的时候从各处召集人手,一旦达成目的就解散。心理学团队分析说,她基本上好像认为『集团维持太久会腐败』。即使不是反权力,但也是反体制的人种吧。」
哎,她从高中时代就有这个倾向。
虽然是优等生,但是基于各种原因,高三后半几乎没来上学。有时候她没出席的原因,还会怪到我这个副班长头上。
「哎,虽然这么说,但她不是笨蛋,应该不会笨到毫无防备,全权交由当地的人员护卫吧。肯定充分做好安全措施……派我过去始终是以防万一,可以认定没有狼人活跃的余地。我出马的时候,就是这座城镇消灭的时候。」
「请不要讲得这么吓人。」
「不过如果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从你的影子冒出来协助护卫,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很可惜,这是不可能的。当然不只是因为失去力量,吸血鬼和猫也不是那么处得来……这场闹剧落幕之前,她好像都不会协助我的工作。」
「居然讲得像是对猫过敏……OK,那么出事的时候,就只靠狼人拯救城镇吧。所以接下来我不是以警察身份,而是以警犬身份问一下,像是羽川翼以前送你的礼物之类的,你有没有珍藏这种东西至今?」
「唔……」
这个问题问得很深入,我却不懂她的意图。
羽川送我的礼物?
「我自觉这样侵犯隐私,不过我是『犬科巡警』。如果你有沾上她味道的东西,我会很高兴的。」
「为了护卫?」
「以防万一。只不过,以我的助手立场没机会接近她本人,所以如果知道她的味道,必要的时候就可以追踪……你心里有底吗?」
「不,很难说。是啦,我们应该曾经相互送过礼物,但毕竟已经是五年多前的事……而且我也因为搬家之类的关系,所以没什么在保存物品……」
我嘴上含糊带过,但其实有想到一些「礼物」。
只不过,这甚至大幅脱离隐私的范畴……我没带到租屋处,所以应该依然收在我老家的卧室,是羽川翼胸罩加小裤的成套内衣,以及文化祭前后剪掉的麻花辫。
我不希望终于相处融洽的前辈认为我是变态。
这些物品丢不得也动不得,如今只能说不知如何处理。而且经过这么久,拿来进行DNA鉴定或许还派得上用场,但味道终究已经消失吧。即使是我现在回想起来一点都不正常的高中时代,也终究不会装进夹链袋藏在冰箱……保存状态烂到不能再烂。
「这样啊。」
美留大姐说。
感觉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对此抱持期待,不过接下来这个问题好像才是正题。
「那么历小弟,最后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羽川翼逗留期间过来见你的可能性,你觉得有多少?」
「我被禁止面会。」
「啊啊,不过是禁止你去见她的意思吧?我在问她来见你的可能性。」
我可以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应该不是随口问问,所以我决定好好思考。
「虽然你在这部分含糊带过,但即使除去共享怪异情报的这一点,你们也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吧?她没对你抱持特别的情感吗?」
我思考的这段期间,美留大姐慎重补充说。
「…………」
包括这部分在内,我思考之后回答。
回答羽川来见我的可能性。
「是零。不必担心这件事。」
「这样啊。知道了。抱歉我问了多余的问题。」
这句道歉才是多余的。
005
有两个坏消息。
在这种场合,正常应该说「有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但我能准备的只有坏消息。而且还两个。
第一个坏消息,是关于我和周防小姐所负责那个「咒术」的调查。这个案子仿佛是昔日这座城镇所发生那一连串的事件,可说是没有进步,不过搜查任务看来会不了了之。没有主谋,没有受害者,也没有确切的源头。总归来说是典型只在孩子之间流传的谣言,并不是有坏人在打鬼主意。
也就是没有骗徒。也不是模仿犯。
「感觉这个传闻置之不理比较好。要是从外部施压,反而恐怕会变质。就这么任凭传闻随风流传,观察自然演变的过程吧。」
周防小姐做出这个结论。
嗯,如果动不动就取缔,风说课会变成天大的思想警察。
所以,以像是做白工的行事结案,虽然没有脚踏实地进行搜查活动之后的成就感,不过说来遗憾,这也不算坏消息。我要说的坏消息,是我没能逮捕骗徒。
即使不完整,但是贝木那家伙意外地遵守「再也不接近这座城镇」的约定。真是个守规矩的家伙,明明他敢回来的话,我就会逮捕他。
不提这个,第二个坏消息是这样的,在羽川翼回国的新闻将公家机关闹得鸡犬不宁的背后,我妹妹阿良良木月火悄悄回到老家。
一回家就在客厅吃冰淇淋。
不不不,意外和心爱的妹妹重逢,无论如何当然是应该开心的事,不过之所以无法归类在「好消息」,是因为月火绝对不是知道我返乡,也就是抓准我的研修期间回国,更不是因为快过年才回国,而是她明明重新就读海外的大学却再度辍学回国。
第二次辍学。
不只是坏消息,而是坏透的消息。
「放心放心,因为我打算再去新的学校。话是这么说,但这次不是上大学,是上舞蹈学校。」
「你的志向是什么啊?我妹妹是什么人啊?」
「别气别气,我把哥哥当成我的骄傲喔,死菁英。」
「我宰了你喔!」
「净是正经人物的阿良良木家,至少要有一个我这样的人,否则很无聊吧?这家人将来遭遇危机的时候,我这个游手好闲的么女会来拯救你们。」
「你搞不好会为我们家带来毁灭。我跟小怜该不会是被你害得不能出人头地吧?」
「真讨厌,满脑子想出人头地发大财。我现在只想在赌场跳舞喔。」
真是不安。
火怜单纯因为感情很好的妹妹突然返家而欣喜,正在厨房大显厨艺。总觉得她比我这个哥哥返家的时候还要乐不可支。
我感到羞愧。
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第一个看到的居然是这个和服妹妹……她是这身打扮从机场回来?
机场明明因为羽川处于戒严态势,她是怎么突破的……这些家伙个个都有相当不平凡的一面。
发型不知为何,是及肩的两条麻花辫。
和优等生时代的羽川很像。
羽川翼在海外比较知名,所以月火应该不会不知道她回国吧……
「知道啊~~上次见到战场原姐姐的时候听说的 」
「什么嘛,你见过黑仪?虽然我知道你们有保持联系……」
即使精通多国语言,能以母语交谈的对象好像还是很宝贵,在国内交情没那么好的战场原黑仪与阿良良木月火,现在会以电子邮件往来。
可是她们住的地方,肯定比北海道与冲绳的距离还远……
「嗯。我寄电子邮件说不念大学了,她就担心地过来见我。」
「这么重要的报告,别只用电子邮件告知好吗?」
「所以我不就当面向哥哥说了?」
这家伙真的长大了。
想必是认为一定会被反对,所以要黑仪保密,并且先斩后奏吧。
……哎,算了。
每个家庭确实至少需要一个这样的家伙。
「所以,你要住多久再走?能在这边过年吗?我想我们的父母大人到时候终究会回来吧。」
「唔~~我们的父母大大会回来吧 」
「不是大大,是大人。」
「很高兴哥哥这么想和我享受共处的时光,但我明天就出发喔。而且已经告诉火怜了。」
月火舔着冰淇淋盒盖这么说。
这个妹妹都快二十岁了,还完全没学习到礼节……可是,明天出发?
「你是怎样?突然回国又突然出国?把返乡当成蜻蜓点水?这是哪门子的空中飞人?你的钱究竟从哪里来的?溺爱你的爸爸妈妈,肯定也唯独不给你生活费才对吧?」
「是啊~~明明哥哥直到二十二岁都还在当伸手牌 」
「回答我。如果你做了坏事,就算是妹妹,我也会含泪逮捕。然后每天去探望你。」
「这个建议真美妙,不过放心吧,我没做坏事。还没。」
「不准说还没!」
「我是流着眼泪辛勤工作,简直赚人热泪。舞蹈学校的学费也会自己赚。」
光是听这段话,月火的生活环境应该和自己筹措医学院学费的神原没什么两样,给我的印象却差很多……因为她是自家人,所以我才会放大检视吗?
即使做哥哥的总是会担心妹妹……但她这种家伙,我想任何人都会担心吧。
「还有,并不是明天回国喔。预定在东京那附近闲逛观光一段时间。回国之前或许会再过来一趟。到时候再麻烦照顾喔~~」
「那附近」是吧……她的计划还真是缜密。
看她这样,我不认为她已经订好观光要住的旅馆。
是没错啦,与其说赚人热泪不如说顶天立地,在海外拿工作签证生活的她,或许觉得日本首都如同和平的乐园,不过这个国家的治安等级正在大幅改写。
但要是说起这件事,这座城镇或许比首都还危险,所以我觉得她想观光就随便她,却不认为她能在当天找到下榻的旅馆……不得已了,身为大人的我,至少在这时候帮她订一下旅馆吧。
「也帮你出住宿费吧。你在日本这段期间的活动资金由我提供。」
「哥哥,你再怎么说也太宠妹妹了。以前明明狂摸妹妹的胸部。」
「不准提往事。当时我们都还这么小吧?」
「不,哥哥当时的身高和现在差不多。」
「你当时的胸部很小。」
「你当时的言行也和现在没什么两样吧?和我的胸部差多了。」
活动资金什么的就免了。(个头)小小的妹妹这么说。
「喂喂喂,明明在喊穷,你客气个什么劲啊?」
「我没有喊穷。日文家教的收入满好的。」
「打工了不起是吧……不过,你的死菁英老哥也有领薪水喔。至少让我出住宿费吧。」
「花不到住宿费。哥哥,看来你以为我毫无计划就要去观光,但我已经安排好借住朋友那里了。哥哥你不记得了吗?千石抚子。」
这家伙把哥哥的记性当成什么了?
我不得不说她的指摘很正确……不过,原来如此。
没有朋友的我,确实想不到可以借住朋友家……话说这家伙,原来依然和千石保持联系?不同于月火,千石已经不是学生,应该会颇为困扰吧……我虽然不清楚,不过漫画家是一份很繁重的工作吧?
「放心放心,我会帮她工作。我是千石抚子大师的助手,是首席助手。」
「不准企图率领千石的助手团队。满脑子想出人头地发大财的是你吧?」
「如果是手绘网点的程度尽管交给我。」
「你的技术挺不错嘛。」
不要讲得好像只能帮忙涂黑一样。
这个妹妹明明各方面欠人照顾,却在各方面不让人照顾。
「知道了知道了,随便你吧,随便你怎么活下去吧。连我的份一起自由活下去吧。至少在今晚放轻松点。」
「也对。不然的话,要不要久违一起洗澡?毕竟我勉强还算是十几岁。」
「怎样的十几岁都不行吧?」
说到这里的时候……
「哥~~月火~~晚餐准备好了,帮我端过去~~」
火怜从厨房叫我们。
也对,即使没办法帮忙做菜,至少要帮忙端菜摆碗盘……如此心想从桌边起身的只有我,月火则是拿起遥控器开始看电视。
太自由了。
「嗯?小怜,菜色终究做太多了吧?我知道你想欢迎笨蛋返家的心情,不过这些分量就算三个人一起吃也吃不完吧?」
「哥哥,你在说什么?是四个人一起吃喔。」
「咦?」
听她这么说就发现,不只是料理分量多,筷子与叉子等餐具类,也比三人份多一份……难道是父亲或母亲以搜查能力打听到月火回家,搭乘新干线回来?
「不是啦,哥哥……咦?没听月火说?我一直以为哥哥早就知道了。」
小怜愉快的表情顿时变成「这下不妙」的表情。
「看来可能会因为违反命令被开除。不只是我,哥哥也是。」
「咦……?」
喂喂喂,拜托别这样,不会吧?
该不会有第三个坏消息吧?
在我的脸色因为不祥预感而铁青时,客厅那边的门打开了。
「早安,月火妹妹、火怜妹妹。对不起,借躺你们家的床。阿良良木回来了吗?」
右手揉着眼睛,左手抚平睡翘的头发,身穿睡衣睡眼惺忪的羽川翼现身了。
006
和平的象征。日本的贞德。现代的年轻斗士。非战的革命家。在国际绽放的花朵———听着各式各样的称号,我内心的「Tsubasa Hanekawa」形象不断膨胀,不过像这样冷不防见到,就这么见到的老同学,是和这些称号相差甚远的二十三岁女性。
若要说英姿焕发的感觉,或是稳重可靠的气息,抑或是精明干练的举止,我在现在职场看见的女性们都像样得多。总之,部分原因应该在于我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穿睡衣的惺忪模样,不过比起高三那时候,她给我的印象更加心不在焉。
即使说着「哎呀 不好意思」腼腆就坐,双眼依然没对焦。或许只是还没戴上隐形眼镜,但总之若说这是和平的象征,某方面来说确实很像和平的象征。
不过她这副模样,令人很想质询你到底哪里是国际上的重要人物。
不只和高中时代相比没有成长,甚至像是退化到幼年,不过,外型本身当然有所变化。以前剪短的头发也留得好长。
大概比绑麻花辫那时候还长。
白黑相间的发色,和她剪成鲍伯头那时候一样……不,总觉得黑发的比例增加?过了某个时间点之后,「Tsubasa Hanekawa」的影片完全从媒体绝迹(回头找旧影片也都不能看),所以我没办法断言就是了。
「阿良良木,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啊哈哈,我穿睡衣的样子这么迷人?不过这是向火怜妹妹借穿,所以松垮垮的。」
「不,并不是这样……」
我原本想接着说「何况又不是第一次看」,但我想到妹妹们也坐在同一张餐桌旁边,所以自制了。
这么说来,阿良良木历经常在认识异性没多久就看见对方半裸,这个倾向该不会是从羽川翼开始的吧……只是我觉得还是和以前的状况不一样,因为当时的羽川要是被男生看见穿睡衣的样子,绝对无法心平气和(不过也有人心平气和,例如战场原黑仪与神原骏河)。
当时还加披一件外衣。
想到这里就发现,羽川刚才从二楼下来(不只是睡衣,好像连床都是借用火怜的),看到早早下班已经回来的我,一副吓一跳的样子,但她即使嘴里说不好意思,也没要回二楼换衣服。
总之,无论她这几年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要是神经继续这么幼稚又敏感,应该没办法活下来吧。即使是害羞的少女也会逐渐变得粗线条。
只是,即使粗线条在海外与战地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她今天穿火怜的睡衣,睡火怜的床,吃火怜做的饭菜,再怎么说也太过于粗线条了。不,食衣住这部分出自羽川与火怜的好交情,所以我不介入,但问题在于羽川在「今天」这么做。
羽川翼现在本应在最高戒备层级的饭店,几乎处于软禁状态才对……本应埋首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忙着进行消除己身的经历才对吧?
我的前辈为了保护这样的她,今晚本应熬夜工作才对。为什么这样的护卫对象,会在平凡无奇的阿良良木家享用晚餐?
我瞪了月火一眼。
她好像当成单纯的眼神交流。
「干么?我不是说了吗?我是和羽川姐姐一起回来的。」
她说完,诧异歪过脑袋。
你没说。只聊过麻花辫会联想到昔日的羽川。
你该不会以为这段对话,就等于你已经报告自己和羽川一起返乡了吧?
天底下有这种非语文沟通?
即使是一家人也不可能成立。
「咦?羽川姐姐回国的消息,你没听战场原姐姐说过?」
「这我听过……」
「羽川姐姐拜托战场原姐姐帮忙传话,这你听过吗?」
「并没有?」
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不过看来早就预先打通关节了。继续和自由不羁的月火周旋只会没完没了,所以我看向好歹已经出社会工作的另一个妹妹。
「没有啦,我也一直认定早就和哥哥说好了。不然我知道的话,肯定会通知老大。因为我也被命令禁止和翼姐姐见面。」
火怜像是辩解般说。
生活安全课的课长好像被叫做「老大」,不过这个习惯一点都不重要。既然指挥系统不同,我计较这一点也很奇怪。
而且,我也一样没将羽川翼的现在位置告诉长官,也一样正和她共进晚餐。
或许应该现在就报告,不过,真的是这样吗……我身为警察应该反射性地这么做,但因为冷不防看到她穿睡衣的样子,加上肚子也饿了,所以先行到餐桌就坐,这样实在不太好。
变得有时间思考。
在全世界名声响亮的人,在毫无防护的状况下,待在没什么保全设施的普通民宅,如果我没报告这件事是一大问题,那么她从溜出万全的要人护卫网来到这里也是一大问题。
是一大问题,也是一大失态。
要是世间知道羽川翼暴露在危险之中,日本在国际上的信赖度将大幅滑落。直江津署将会暂时停止运作吧。风说课不会只有讨论去留这么简单。只有我和火怜绝对不会只有开除这么简单。这个县的失业率想必会三级跳。
不知道现在外面天翻地覆到什么程度……
「嗯,嗯嗯。阿良良木,没问题的。你还是一样爱操心。放心,我是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出来的,会在别人发现之前回去。好好回去。」
「这样啊……那么……」
可以吗?
如果动用国家警力护卫的却是一间无人饭店,就某方面来说脸皮还真厚……美留大姐知道的话会怎么想?
我才斩钉截铁断言羽川来见我的可能性是零,所以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她。
如果我提供内衣或麻花辫这种「羽川的回忆物品」给美留大姐,或许她已经开始追踪了……如今这样看来,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待在总统套房好别扭……露营轻松多了。啊,不过火怜妹妹的床当然很好睡喔,我的时差问题解决了。」
羽川散发的气息无神到令我怀疑时差问题还没解决,但总之她看起来毫无危机意识。明明可能演变成国际问题。
现在的她或许没有「国际」这个概念。
「拘谨的餐会,我也敬谢不敏。我不要客房服务,我想吃的是这种家常菜。阿良良木,你不吃的话给我好吗?」
「啊啊……请慢用。」
「哥哥,你不吃的话给我好吗?」
「你给我挨饿吧。」
「总之哥哥,既然来了也没办法吧?回想起来,以前也让羽川姐姐住过我们家。记得哥哥当时正在离家出走?」
看来火怜以这种方式看开了。
不愧是至今依然每周去道场三次,了不起的胆量。
还讲得犹豫不决的我,看起来好丢脸。
「这种时候要逆向思考喔。如果我被派去护卫,就不能像这样和羽川姐姐一起吃饭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幸运。」
如果这是幸运,那就是相当人为的幸运了……这样可以吗?
话说回来,我这两个妹妹(月火当然不用说,火怜只要做好觉悟也一样)在要人面前真是放得开。
难道说,是我太钻牛角尖了?或许是我对以前的自己没有自信,不敢像以前一样和以前的朋友来往……这么一来,就只是我擅自抱持自卑感罢了。
「先不提面会的禁令……上头也有要求你那边的人出动吗?我的部门也有一个人去支援。」
「再埼美留小姐吧?」
「咦,你认识?」
那就更早告诉我好吗?我的研修已经第三个月了耶?
「不算认识,不过那个人很有名,经常在大赛见面。警察的武道大赛。」
「啊啊,原来如此。」
「听说她闯了大祸才下放到直江津署,虽然大家都这么传,不过既然能够担任羽川姐姐的护卫,应该不是犯下什么差错吧。」
原来有这种传闻……真是不得了的风说。
当事人应该不在意,不过身为狼还是颜面扫地吧。
即使只是暂时,但我身为她的后辈,希望她能借着这个机会立功挽回名誉,不过既然要保护的要人逃走,这就是最惨的状况了。
「看来卧烟小姐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羽川轻声这么说。
火怜与月火在场,所以她没继续说下去,不过看来她知道风说课成立的来龙去脉。这家伙即使双眼朦胧,判断力依然敏锐。
真的是耳聪目明———应该说聪明。
我不认为她现在依然会和卧烟小姐打交道……但是无论如何,现在应该是说那句话的时候吧。
「羽川,你真是无所不知呢。」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羽川笑嘻嘻这么回应。和以前一样。
不过,现在的羽川又加了一段话。
「知道的愈多,不知道的也愈多。」
即使是知道的人,迟早也会变成不知道的人。
007
用完餐之后,一起洗澡。
不,当然不是我和羽川,也不是我和月火,是火怜与月火这对好姐妹一起洗。妹妹们说我和羽川是老同学,应该有很多话想聊,所以贴心暂时离开。
哎,她们两人是前「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姐妹」,也有很多话想聊吧。
「只让你们家招待,我会不好意思。」
羽川说完主动接下洗碗盘的工作。
「要洗碗吗~~还是抓人吃啊~~」
那是妖怪「小豆洗」的台词,总之不能让客人自己洗碗,所以我也站在厨房的流理台,和羽川并肩拿起海绵与洗碗精干活。
「啊哈哈,总觉得我们这样好像夫妻耶。」
这笑话踩到红线了。
考虑到羽川穿着居家睡衣就更不用说。
只是,即使装出这种胡闹的样子,她洗起碗盘高明到我完全比不上。我离家独立也很久了,却无法这么俐落处理餐具。
基本上由我洗一次,然后羽川再洗一次。这样我在场根本没意义吧?
这是哪门子的双重检查?
「说到夫妻我就想到,你和黑仪还顺利吗?」
「因为夫妻让你想到这件事,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不过羽川,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嗯,听她本人说过。」
「我就知道。」
「阿良良木,你也移居海外吧?我觉得你最好增加和黑仪共处的时间。」
「我好歹也是国家公务员喔,已经向国家效忠了。」
「是喔。」
我只是想借此转移话题,但是羽川的反应很冷漠……确实,现在的她正在和「国家」这个概念战斗,国家公务员在她眼中或许是敌人中的敌人。
有点尴尬。因为我们形式上正在做一样的工作,所以更尴尬。
我忍不住开始寻找羽川和以前的相同之处,和以前的不同之处,寻找她的改变之处与不变之处。这样很像在比较「羽川翼」和「Tsubasa Hanekawa」,不过就羽川看来,改变的或许是我吧。
这是当然的。
高中三年级的时候,我效忠的只有羽川一人。
不过是「除了吸血鬼就只有她一人」的意思。
「……你待到几点必须回饭店?」
继续沉默只会更尴尬,所以我换个话题。
若说她待到几点该回去,应该是得尽快回去吧,但是我不方便要求访客早点回去。
虽然刚才说那么多,但羽川一回国就避开护卫的监视过来见我,我好高兴。
为难的心情大于高兴,或许只是因为我长大之后懂得分寸,但如果阿良良木历是高中生,肯定会开心到雀跃吧。
这也是职业意识吗?
「并不是用几点钟当时限。我又不是灰姑娘。我是沉睡森林的公主。」
「你是公主?不过听说你是革命家啊?」
羽川无视于如此调侃的我,发出摩擦声擦干盘子。「其实,溜回去比溜出来难喔。因为我用的不是密室诡计,是逃离诡计。」她说。
「是不是找小扇帮忙解决就好?小扇她过得好吗?」
「唔~~真要说的话过得很好喔。活蹦乱跳。」
「见过神原学妹了吗?老仓同学后来怎么样了?千石妹妹呢?你去过真宵小妹那边了吗?」
「喂喂喂,怎么接二连三提到这些怀念的名字?」
是我先改变话题,所以就算她再度改变话题,我也无从抱怨,但她莫名讲得像是连珠炮一样,都不等我回答。大概是要我一起回答吧。
「见过神原了。在医院巧遇……我和老仓还是在绝交状态吧……记得吗?就是那个事件之后。千石已经不在这座城镇,我从那次到现在都没见过。八九寺那边……总之,我想在新年参拜的时候去一趟。」
总觉得自己无情无义的一面像是浮雕逐渐显现。
我太不擅长和他人来往了。
我真的是那对姐妹的哥哥吗?
千石也是,如果我的应对没失误,她应该还待在这座城镇……不对,这是我自以为是吧。
不过,说到自以为是,我对羽川的想法才叫做自以为是。
如果她在那个春假没认识我,先不提半裸那件事,羽川应该不会在海外被称为「日本的贞德」吧?
是没错啦,如果她一直是「完美无缺的班长」,应该会在年满二十岁之前出问题,但即使不依赖BLACK羽川与苛虎,她或许总有一天也能控制那份乱七八糟的天分吧?
像是美留大姐的狼特性那样。
这种做法,更能让她成为向往已久的「平凡女孩」吧?只是,如果说到无情无义,现在的羽川或许是个中极致。
为了未来,她居然想消除过去。
……哎,比起过去更要活在未来,这一点我也一样,大家都一样吧。「为什么变成这样」这种问题再怎么思考,也只能怪在别人头上或是自己头上。
不该怪在神明头上,也不该怪在怪异头上。
「这么在意以前的朋友?真的要准备消除过去的时候,却舍不得那些家伙了吗?你才应该……」
「唔~~是这样吗?如果不怕误解明讲,我这么问并不是好奇。虽然也想知道大家的『后来』,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情。」
我想也是。
我也不认为对家乡的爱应该优先于对全人类的爱……世界和平万万岁。
「总之,这攸关我和火怜会不会被开除,所以要想办法巧妙回去喔。这种程度的事,至少放在你脑袋的一角吧。」
感觉像是在互相转移话题与拉回正题,但是在这方面,我讲得很严肃。先不提我或火怜,至少我不想为前辈美留大姐添麻烦。
这是我现在的交际方式。
「即使是你,要消除经历也不容易吧?也就是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吗?」
「嗯。嗯嗯。阿良良木,你可能误会了,但我并不是回国顺便来这里耶?」
「咦?」
「消除经历只是表面上的借口,那种程序一点都不重要。虽然我的出身会成为活动时的弱点,但是有这种弱点比较好。真要说的话,消除经历才是顺便。」
羽川这么说。就这么继续洗碗盘说下去。
「我回国,是为了见你。」
008
「我刚才说『满脑子都是别的事情』,正确的意思当然是『满脑子都是你的事』。对不起其他人就是了。告诉你一件好事吧。阿良良木,我高中时代很喜欢你。你没察觉吧?」
她满不在乎,像是一边哼歌一边这么说,不过我确实没察觉。直到她当面向我表白的这个时候。
「啊哈哈,我一直想说这种话看看。想在长大之后,向学生时代单相思的男生表白。」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真不错耶。」
「不过……这是在聊从前吧?」
「说得也是。如今这是往事。不过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和你交往啊?」
「这也是你一直想说的那种话?」
「不,这是说出口瞬间就会后悔的那种话。失败失败。」
羽川说着闭上双眼。
她在眼帘后方看见什么样的光景?在脑中寻找什么样的记忆?我无从得知。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羽川在想什么了。
如果她是做正事顺便来见我,我还是很高兴的。羽川离开之后,我可能会忍不住偷笑。
但是,她回国居然只是为了见我……
羽川说不定已经连「回来了」的感觉都没有。或许她早就成为「地球人」,从日本这个国家振翅高飞。
羽川翼。拥有异形羽翼的少女。
不,如今她不是少女。
「……为了什么?」
这个不识趣的询问,或许甚至隐含怒气。但我认为即使不识趣,这个问题也不会不讲理。因为本来就是这样吧?
你不知道这次究竟动员了多少人吗?就只是为了见我?可能改变国际情势与治安风险,甚至可能改变战争或内乱状况的这趟返乡,到头来你想做的只是再见老朋友一面?即使不提美留大姐的事,甚至不提我与火怜的饭碗……这个行径也太鲁莽又幼稚了。
鼎鼎大名的羽川,怎么做出连月火都不会做的任性举动?
「为什么这么做?」
「嗯。嗯嗯。偷偷来见你的理由,我想了两个。」
「居然想了两个……」
「就是薛丁格的猫喔。箱子里的猫是死是活……正确答案是哪一个?这样好了,你知道我怎么逃离戒备森严,叫做饭店的那个箱子吗?如果你说得中我的手法,我就告诉你。」
拆穿手法吗?这让我想起往事。不过这果然是小扇的职责吧。
……不对,小扇已经离开我身边。不再像是夜晚的黑暗缠着我,漂亮找到自己的岗位。
而且即使不考虑这一点,我也是警察。至少得自己进行密室诡计的推理。
「嗯。不过这不是密室诡计,是逃离诡计。」
感觉广义来说没有两样,不过如果是密室陷阱,房间里就需要有尸体———猫的尸体。
薛丁格的猫。
「所以,是哪两个理由?甚至不惜在你想促进和平的世界造成混乱?」
「其①,大概是因为我促进世界和平至今累了吧。」
「…………」
「跟灰姑娘恰恰相反?可能是被当成圣女觉得累,想要逃避一切,想要回到从前。回到从前被你调侃是大奶的那时候……因为吃得很差,我的胸部稍微缩水了,你有发现吗?」
「并没有。何况你的睡衣松垮垮的。」
「对。我就是想回到这样拌嘴的从前。」
被当成圣女是吧……我把你当圣母就是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只要帮得上我伸手可及的人就好。说真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然是因为你的手伸得到地球的另一侧,但她应该不是要求我这么说明吧。而且她说的「其①」不一定是真的。
听起来确实煞有其事,不过羽川翼是「回过神来就被拱成和平象征」的那种人吗?
如果她的才器仅止于当个花瓶,应该不会闹得这么大吧。
更不可能因而精神耗弱,跑来见我这种人。
「你还是会讲『我这种人』这样的话?阿良良木,你就是这样钻牛角尖。擅自认定『那样的羽川翼不可能喜欢我这种人』。根本不知道我多么依赖你。」
「不,这……」
「其②,我是来挖角你。」
羽川不准我解释,说出第二个选项。
「你知道我的活动都是独力进行吧?还是说,你对我的活动兴趣缺缺?总之我没加入任何组织,也没有任何信念与共的同伴。只不过是因应当时的状况,和能够协助的人一起尽可能同心协力罢了。如果不是这种做法,就会和我所做的事情矛盾,所以我一直是这么走来的,不过就某方面来说感觉达到极限了。我的信念开始动摇。记得我在高中时代彻底反省过这一点对吧……我的内心一样需要照料。即使志向不同,我也想要可以信赖的搭档。」
「……搭档?」
关于羽川的独力行动,美留大姐确实说明过。证明所言属实的「其②」也多少带点真实的味道,可是话说回来……搭档?
「对。搭档。必要时扶持我的人,必要时收拾我的人———我需要这样的人。我认为这个人选非阿良良木你莫属。我已经看遍全世界各个国家,却没找到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人愿意赌命阻止我的愚笨。没有人愿意阻止我的天才。」
「…………」
「哪个理由是真的呢?我也不知道。」
要打开箱子才知道。
羽川至今一直只看着自己洗碗盘的手,但她这时终于看向我。
「你敢打开箱子吗?连我都不知道的这份心情,你能为我揭密吗?」
「……很难说。感觉我怎么选都会被哄骗。」
我无法直视这样的羽川,视线游移不定。但我也无法完全移开视线。回想起来,我洗碗盘的时候几乎没在看自己的手,而是一直看着身旁的羽川,难怪洗不干净。
我在看她黑白相间的头发。
看着黑白混合而成的灰。
「所以,先不管逃离诡计的推理,你先二选一回答我吧。如果你来这里的理由是『其①』,我会说『那你就此收手吧』。比起世界和平,我更重视你内心的和平。因为这么一来,你肯定会大发雷霆,想起自己的信念,然后回饭店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果我的心情是『其②』呢?」
「我会郑重拒绝。」
「因为是国家公务员?」
「因为是风说课的一分子。还在研修就是了。比起你内心的和平,当前我更重视这座城镇的和平。重视你青少年时期所度过这座城镇的和平。」
「……我觉得你这个回答才是在哄骗我。我明明就在这里,你却一直看着以前的我。」
羽川说到我的痛处,但是说来神奇,她看起来挺高兴的。
以前的羽川翼。
不过,这里说的「以前的羽川翼」,是指哪个时期的她?
完美无缺的班长时代?BLACK羽川?剪头发之后?吸收白虎获得弱点之后的黑白斑纹头发?听说她还曾经变成金发金眼,具备吸血鬼性质的羽川翼。
也有还没成为羽川翼时的羽川翼。
「别耍这种小聪明,明明对我说『我很懂你的心情!』给我一个拥抱就好。明明只要这么做,无论我的心情是『其①』或『其②』都能解决……」
「不只是对你,我对所有人都不会说这种万用的谎言。你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高中三年级的时候也是,年满二十三岁的现在也是,我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天底下尽是我不知道,尽是我不懂的事情。」
我不是无所不知。我一无所知。
羽川只有一次说过这样的话。我至今还是不知道她是以什么心情这么说的。
「这样啊。那么,逃离诡计怎么样?推理得出来吗?」
很可惜,这方面我也一头雾水。
极端来说,我认为以羽川的能耐总是有办法……她是任何国境都能跨越的革命家,所以要从完美的护卫网钻出来也不是不可能吧。
说到唯一的线索,就是她自己明讲「虽然成功溜回来,也很难溜回去」……真要说的话,这是提示。
我想,应该不是那么标新立异的方法,而是单纯走王道突破盲点……因为这家伙不会玩弄奇怪的小伎俩。
我知道的羽川不会耍伎俩……前提是这种家伙真的存在。
慢着,不过,走遍世界的羽川,肯定比「我当时知道的羽川」博学多闻,也可能使用我从来没想过的点子。
即使她吹捧说「没找到像阿良良木这样的人」,我也不能完全当真。不必拿风说课的事情举例,像我这种应该随处可见的家伙,她肯定遇见过,失望过,期待过,也习惯了。对于羽川来说,阿良良木历在心中占据特别地位的时代早已结束。
是的。「其①」与「其②」或许都不正确,可能有第三个选项。不,这才是最有可能的选项。羽川或许是基于完全不同的目的造访阿良良木家?
若是如此……那我知道。
今晚终于出现我唯一知道的事情了。
但我没有指摘这一点。
关于已经猜到大概的逃离诡计,我也不想说了。
所以我改为这么说。
「……我说啊,羽川。你刚才告诉我一件好事,我就告诉你一件坏事当作谢礼吧。」
「什么事?我想听我想听!」
「我———我高中时代很喜欢你。你没察觉吧?」
「……啊哈哈!」
羽川干笑了。双眼不只是朦胧,进而变得空洞。
这是她曾经顽固守护的空白。
「阿良良木,这也是你一直想讲的那种话?」
「不。」
我摇了摇头,视线从羽川身上移开。
就像是从来没有好好面对她。
「这是我说出口瞬间就会后悔的那种话。」
而且也不是往事。
是事到如今,依然处于现在进行式的后悔。
009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这个事件的结尾。
洗完碗盘的时候,妹妹们刚好洗完澡出来,所以我们的闲话家常……应该说在流理台的问答,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落幕。接下来约一个小时,我们重返童心享受睡衣派对(我也被逼着换上睡衣),然后羽川离开阿良良木家了。
不对,不是羽川翼。
不是我认识的羽川翼,也不是我不认识的羽川翼。
后来,我和结束护卫任务的美留大姐见面确认了。那天晚上,羽川在饭店处于戒备森严的软禁状态,绝对没有溜出去。
总统套房不曾成为空壳。
象征和平的国际要人「Tsubasa Hanekawa」一直待在房内,进行消除自身经历的文书工作。在文件签名、盖章,然后也把这些文件销毁,不断重复这样的工作,专心将她自己送进碎纸机。不只是未曾离开房间半步,而且说来骄傲,日本的护卫系统滴水不漏。完全保护要人不受外界影响,也完全保护外界不受要人影响。
若是如此,到底是怎么回事?
假设美留大姐没参加护卫任务,就会留下「或许某处还留着能让一只猫钻出去的缝隙」这种可能性,不过负责护卫的偏偏是狼。这是狼的包围网。羽川只知道「刚好知道的事」,她再怎么厉害,我也不认为她能事先察觉狼人的存在并且备好对策……如果羽川真的溜出饭店,和月火会合之后造访阿良良木家,美留大姐不可能掌握不到这条动线。
即使不知道味道,也肯定会追踪。
既然「羽川」说她是「溜出来」的,我就不免认为她真的「溜出来」了,不过既然美留大姐说她「待在饭店」,那么这个和平的象征应该一直「待在饭店」无误,甚至不曾尝试溜出来吧。
而且,羽川就这么在森严的保护下结束滞留期间,极为安全又和平地暗中离开日本。
飞机的去向完全保密。消除了痕迹。
她消除过去,甚至消除现在。
然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我很高兴你愿意相信我,不过就算这样,羽川翼还是出现在你家吧?」
「是的,如同薛丁格的猫。同时处于生与死的状态,位于那里也位于这里,这是量子论。不过,物理学这种两者并存的现象,在推理小说能以傻得单纯的一句话来解释。这是两人共饰一角的替身手法。」
我向美留大姐这么说明。
曾经贸然断言「可能性是零」的我,不得不说出这个无可奈何的真相做为赔礼。
「派替身到我家,本尊则是在饭店辛苦处理文书工作,如此而已。」
「派替身……等一下,这种东西要在推理小说才会出现吧?如果你用密室脱逃诡计来说明,我还比较可以接受。」
「这是最单纯的脱逃诡计。本尊依然待在箱子里,由别人伪装成已经脱逃,回想起来,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因为要是真的溜出去并且被发现,将会演变成惨不忍睹的天大骚动。为了将治安维持在底限,羽川就这么待在饭店并且伪装成脱逃肯定好得多。」
并不是只要溜出来就好,还得「维持」脱逃在外的状态好几个小时。
回到饭店比较难也是当然的,因为无须回来,当事人本来就在饭店里。
「替身……就某方面来说应该称为『copycat』吧。我也就这么被摆了一道。被猫了一道。」
「我觉得用不着说『猫了一道』这种话。」
美留大姐指正这种细节之后,接着说「这部分很奇怪吧?」正式提出质疑。
「无论是摆了一道还是猫了一道,你会被骗实在很奇怪。虽然刚才那么说,但羽川翼即使是名人,现在她连出现在媒体版面都是禁忌,甚至大头照都没有流传,所以若说我们被骗,我还可以理解。不过历小弟,你实际认识她已经消除的十几岁时代,怎么可能会被替身骗?」
「是的。我也不认为自己会认错羽川。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即使发型不一样,胸部多少缩水,我也有自信在五公里之内绝对认得出她。」
「嗯,胸部那段是多余的。既然这样……」
「不过,前提条件是国际化。我的『绝对』顶多只包括日本国内。羽川翼行遍全世界,甚至没有她没去过的国家。基数差太多了。那家伙就算没有同伴,也认识七十亿人。」
「…………」
「据说在这个世界,有三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这就真的归类在「风说」,是我们的专业领域。因此不能一笑置之。
实际上,只是因为世界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之中,行动范围大到有缘相遇的不到三人罢了。
不过,羽川翼是这三人之一。
若说阿良良木历这样的家伙随处可见,那么羽川翼这样的家伙好歹应该有三人吧。
「……假设造访你家的是替身,那她的目的是什么?不管理由是『其①』还是『其②』,不都是想见你吗?如果『重逢』的人是替身,不就本末倒置了?」
「因为羽川的目的不是见我,是要进入阿良良木家。进一步来说,那是消除自身过去的程序之一。」
「消除自身过去……什么意思?」
「请让我在说明之前道歉,对不起。之前因为害羞所以不敢说,不过美留大姐,羽川曾经送我礼物,而且我珍藏到现在。」
其实不是「害羞」而是「不想被当成变态」,不过细节就省略吧。
「先不提味道,她送的是可以进行DNA鉴定的礼物……」
「等一下,是什么礼物?我很好奇。给我招出来。」
「羽川的目的是处理这些东西。而且她成功了。」
那天我回家的时候,「羽川翼」不是在二楼睡觉,是在我的房间翻找。我没能处理而不知如何是好的「礼物」,她毫不留情处理掉了。
实际上应该是先回收再处理吧。
当场烧掉应该也可以,不过毕竟是内衣与头发,所以放在身上带走也很容易吧。内衣可以直接穿在身上,辫子也只要接在现有的头发就好。
她那头斑纹头发的黑色比例高于白色,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只要能瞒过我的眼睛,要骗过火怜与月火的眼睛也不是难事。
无论如何,那些回忆的物品从我的房间消失了。
回忆消失了。
「这就是她来见我的目的『其③』。到头来,高调宣称要消除经历的这个借口才是重点,是真正的来意,和我聊天只是尽个道义。那家伙嘴里讲着老同学重逢会讲的事,聊着煞有其事的话题,同时一步步达成『其③』。总之正确来说,她不是来见我,而是来完成目的。」
「……历小弟,假设一切如你所说,来见你的也不一定是替身吧?」
「咦?」
「我们保护的羽川翼是替身,去你那里的羽川翼是本尊,这个可能性也不低吧?进一步来说,有没有可能『其③』是幌子,你认定是谎言的『其①』与『其②』才是真的?不对,其实完全不需要什么理由,羽川翼或许没基于任何原因,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单纯只是想见你这个初恋情人。」
「……美留大姐,您讲得意外地浪漫耶。」
「因为我是末代狼人,浪漫是理所当然的。」
「可能性是零。」
我没受到教训,如此断言。
对于这个无从判定黑白的灰色问题,我迅速给出答案。
这个谜题或许不应该把重点说清楚,要让一切尽在不言中,不过我在这时候选择的答案不是花谢凋零,而是展翅高飞。
「也可能两人都是替身吧?既然有三个人,那么在这个地球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有一人。说不定羽川翼甚至没回到这个国家。」
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是空的。
这就像是被问到箱子里的猫是死是活,却回以「箱子里没有猫」这个答案。这是我最乐见的答案。
「为什么乐见?你不生气吗?如果你聊那么久的对象是替身,你不就像是被羽川翼耍了吗?所以你才讲得像是在试探吧?」
「那是我希望她转告羽川才那么说的。即使我事后再怎么后悔……」
「即使见到的是替身依然很开心?别讲得让人这么感动好吗?历小弟,浪漫的应该是你吧?」
「我不否认,不过我开心不是因为至少见得到替身。是因为羽川愿意送替身过来……愿意送我这个空箱子。」
我真的真的真的打从心底感到开心。无论是为了和平,为了助人,为了信念还是为了世界,无论是将什么东西视为最重要的宝物保护,现在的我在现在的羽川心目中已经无关紧要了。
对此,现在的我感到无比幸福。
注3:日本谚语,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