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被杀的人是朝颜姐。
面对我这种人,朝颜姐也会露出微笑,而我已经永远看不到那个笑容了。
因为她脖子以上的部分不见了。
留在房间里的躯体就好像被失去了头颅的事实惊呆了一样,在窗下沉默着。尸体周围,床底下,衣橱里面,都没有找到头颅。凶手将朝颜姐杀害之后将她的头颅带走,把房间锁上,制造了一个密室。为什么?怎么做到的?
据潘尼沃斯先生所说,总钥匙是由他这个管家负责管理的,能够用来当做凶器的锐器只有厨房才有,而厨房里安装了防盗探测器。
而且这还是个双重密室。
雄介哥的房间是杀人现场,他的房间门前是休闲室,一郎哥和四郎君在那里下象棋一直下到半夜。朝颜姐在昨天晚上九点左右进入雄介哥的房间,发现尸体的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左右,根据一郎哥的验尸结果,她的死亡时刻推测是在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然而下棋解闷的两个人却表示没有任何人接近过那个房间。虽然他们还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不过所有房间的隔音效果都非常好,所以这个证言并不太可靠。当然,也是不可能有外来者侵入的,窗子锁上了,而且雄介哥的房间还位于这座城的最高一层。
然而朝颜姐却被杀了。
也有人提出意见说她也许是自杀的,但就算她是自杀,人头为什么却会不翼而飞,而且为什么她要在自己哥哥的房间里自杀,这些谜团和疑问都得不到解决。在没有解决任何问题,没有搞清楚任何疑点的情况下,我们迎来了这一天的黎明。
不管怎么说,朝颜姐被杀了,只有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1
我必须比任何人都更有十神的样子。
虽然现在我才十三岁,而且等级也只是最低一级的青铜,但我必须行动起来,我必须在“下任家主决胜战”中取得胜利。
因为我必须拿到一等奖。
因为我必须成为最亮眼的那个。
我一定要拿到金牌。
我一定要成为世界之王。
就是为了这个……我才会到这里来的。
2
冈山县濑户内市牛窗町。
据说“牛窗”这个不怎么多见的地名是由神功皇后的传说而来。
仲哀天皇的皇后神功皇后在远征归来的途中,遭到巨大的牛怪袭击,经过一番搏斗之后,牛怪被丢了出去,摔倒在地,于是这一带被称为“牛倒(USHIMAROBI)”,后来误传作“牛窗(USHIMADO)”。
据说牛怪被丢出去之后摔得四分五裂,化作了牛窗湾里的众多岛屿。十神财阀买下了其中一个小岛,把它从地图上抹去了。
这个从地图上抹去的小岛上建起了一座城,建造它的目的只有一个。
这座城的名字是十鸦城。
我们突然收到十神财阀的召集令,来到了十鸦城。朝颜姐的尸体是在第五天早上被发现的。
3
我们集中在一楼门厅旁的食堂里。
温和的鹰夜君、安静的四郎君、酷酷的二郎哥都比往常更加沉默。我喝着潘尼沃斯先生给我泡的可可,发觉自己的双手还在颤抖不止。这也难怪,看到无头尸体之后谁都会这样的。
无头尸体。
莫名其妙,那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十神家的岛上,出现在这座所有人都跟十神有关的城里,这座十鸦城里居然会发生杀人案……
“人头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一头撞进食堂里来的人是雄介哥。
他两眼充血,满嘴酒气,但一想到他失去了亲妹妹,我就觉得没办法对他表示出明显的厌恶情绪。但是,因为我不想雄介哥将咒骂的矛头指向我,所以我还是决定扮演一个“受到惊吓之后正在惊魂未定地喝热可可的小孩子”。
“人头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雄介哥又一次叫道。“这个岛上居然他妈的有杀人犯,啊?”
“您去看过了吗?”
“什么看没看,那是我的房间啊潘尼沃斯,”雄介哥把钥匙亮出来。“为什么我妹妹会变成那样,谁杀了她?”
“吵死人了臭酒鬼,”说这句话的人是二郎哥。“之前你都到哪儿去了?”
“你怀疑我?朝颜可是我的妹妹,跟你们这些不是一个妈生的不一样,她……”
“那些不重要,我在问你你之前都去了哪里。”
“我散步去了。”
“根据一郎大哥的判断,她的死亡时间推测是昨天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那个时候我在城里,跟蜜造一起喝酒来着,两个无聊的人你一杯我一杯。白银等级的‘超高中级’少爷们可能会觉得我们很可怜吧。不,你这种脑子里都是肌肉的人怎么可能明白别人的心情啊……”
“你他妈说什么!”
二郎哥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要吵架。”
陶瓷娃娃说话了。
浅棕色的头发。
浓密的睫毛。
玻璃球一般的眼珠。
其中蕴含着不安定的光。
鹰夜君。
“雄介哥和二郎哥都很会火上浇油啊,”鹰夜君露出了笑容。“但是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消除这种不安情绪才对。”
“那你就报警啊臭小鬼!”
“那是不行的,不能这样。现在‘下任家主决胜战’还在进行之中,要是把警察叫来,那我们就必须散场了。”
“下次再来一遍争皇位比赛不就行了。”
“不知父亲大人是否会同意。”
“鹰夜少爷说得没错,”潘尼沃斯先生也加入了对话。“不能因为杀人案这个理由就让‘下任家主决胜战’中止。”
“这算什么……我妹妹都被人杀了,你们还打算继续比赛啊?你们都疯了吧!喂,要是还有十神的人被杀就是你的责任了,管家!”
“各位现在还不是十神的人。”
我们十五个人当中,只有在“下任家主决胜战”中取得最终胜利的人才能成为十神财阀的下一任家主。
只需要一个人。
一个只有临时身份的人就算死了,十神的名号也丝毫无损,而且在发生了这种突发事件的情况下还能取得最终胜利的人才配坐上下任家主的宝座,想必这就是管家的弦外之音。虽然潘尼沃斯先生是个好人,但事情一旦关系到十神,他的态度就会变得很冷酷。
雄介哥深深吐了口气。
“……好吧,我明白你们都是疯子了。不过呢,明知杀人犯就在这个岛上,你们却还要让那家伙到处乱跑?”
“不如这样吧,”鹰夜君提议说。“在继续进行‘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同时,要是谁放心不下那个杀害朝颜姐的凶手,那么那些人就去追查凶手……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吧,潘尼沃斯先生?”
“好吧。”
潘尼沃斯先生满意地点点头,他旁边的雄介哥直盯着我看。
他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喂小鬼,是不是你干的?”雄介哥说。“啊?你这个混蛋,这个四眼小鬼。”
“我、我……”
“一个冒牌货就别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了。话说回来,你到这个岛上是干吗来的?”
“怎么这么说……”
“算了,赶快去找朝颜的头吧。既然她的头不见了,可能就是说那关系到什么证据!”
雄介哥冲出了食堂。
“装模作样的。”
二郎哥咕哝道。
4
鹰夜君、雄介哥、二郎哥、四郎君、我,以及佣人真壁先生夫妻俩,我们认为死者的头应该是被遗弃在岛上的某个地方,打算靠我们七个人去找。
这个岛很小,花个十分钟左右就能走完一圈。
雄介哥嘴里叼着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还多了个威士忌瓶子。雄介哥过去曾经是有名的“超高中级的美食家”,他的舌头在尼古丁和酒精的作用下想必已经没救了吧。雄介哥这种亲手毁掉自己才能的人真是可恨,而我不但没有才能,而且也没有十神的资格。
“要是找到了凶手,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走在最前面的是二郎哥。有他这个“超高中级的空手道家”在,我一点都没觉得不安……这么说倒是有点夸张了,不过这下应该是不用担心所有人被杀人犯一网打尽了。走在旁边的二郎哥的亲弟弟四郎君神色也很淡然。
害怕的人只有真壁夫妻俩。他们俩主要是负责做饭和清洁这类杂活的,在十神家已经工作了很长时间,但他们并不像潘尼沃斯先生那样忠心耿耿,说好听点就是很普通。
我一直很喜欢这对夫妻。在这个所有人都不正常的岛上,普通所拥有的价值更甚平常。
我们来到了塔前。
话虽如此,这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塔,而是一座细长的三角锥,全长大概十米。这其实是当初为了建造露台(西式凉亭)而立的支柱,但不知为什么还没建完工程就中止了,只留下这根支柱。我们把这根支柱称作塔。
我们立刻发觉不对劲。
支柱下面有东西。
我扶了扶眼镜。
那样东西沾着泥土,那是,
朝颜姐的人头。
雄介哥发出惨叫,打算走过去,鹰夜君拦住了他。
“等一等,我们要保护现场。”
“吵死了!”
雄介哥毫不留情地把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年丢了出去。
“我们自己把这件事解决掉就可以了,”鹰夜君轻轻巧巧地落了地。“因此我们要保护现场……”
“吵死了吵死了!你想玩侦探游戏吗!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
咻。
一声斩开空气的声音响过,雄介哥的动作陡然停止,然后就这样倒下,二郎哥轻轻松松地一把把他接住扛了起来。
“我让他闭嘴了,”二郎哥握紧拳头。“啊,我没把他弄死。”
真壁夫妻被那颗头吓得直发抖,嘴里不停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朝颜姐好像是天主教徒,天主教说末日审判之后死者将会复活,不知道身首异处的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鹰夜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头看。
“断面不是很整齐呢,”他仍然带着人偶一般的表情说。“不知道是怎么下手的,基本上来说,凶器是不可能从外面带进来的……”
他应该是在说“检查”。
我们上岛的时候随身物品是受到限制的,就跟上飞机的时候一样,不允许携带危险物品。
“真壁先生,这个岛上有锯子吗……不,类似于钢丝的东西也可以。”
鹰夜君这样问道,真壁先生夫妻俩用只有长年在一起的两个人才懂得的语言窃窃私语地开了一阵小会,大致告诉我们储物仓库里可能有钢丝。想要提前了解储物仓库里的情况不是不可能的,因为有“度假”。
这次“下任家主决胜战”开始之前,我们在“度假”的时候已经见过好几次面。这个活动并不是强制参加的,在本土几乎没什么机会见面的“其他兄弟姐妹”,在这个活动中将在这个岛上一起度过几天,简单来说就是对竞争对手的调查。顺带一提,“度假”的时候也会有“检查”,所以为了今天事先藏好武器是不可能的。
“有痕迹啊。”
四郎君的声音。
我定睛一看,支柱旁边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刺过的痕迹。就连鹰夜君好像也没发现,四郎君的观察能力真是值得赞赏。我怀着一种强烈的自卑感看着这些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动作麻利地进行侦查。正牌的就是不一样,说到底我只是个冒牌货,就凭我这种条件,居然妄想着要胜过其他人成为十神财阀的公子……不,我必须得到这个位置。这是我的义务。
“虽然是我提出要保护现场的,但我也不忍心把朝颜姐的头放在这里不管,”鹰夜君小声说。“二郎哥,我们可以把它带回去吗?”
“我无所谓啊。”
看来他是真的觉得无所谓。
我们开始往回走。
我们回到城里一看,气氛似乎不大平静。
留在城里的兄弟姐妹之中,有几个来到了庭院里。
庭院里有个人工水池,站在人工水池前面的是潘尼沃斯先生、一郎哥、绘雄美姐,还有,
十神忍。
我的姐姐。
他们四个好像在看漂在人工池里的那艘小船。
和介哥死在那艘小船上。
他胸前的伤痕像是被锐器刺过。
“怎么一回事……解释一下,和夜。”
姐姐问。
我才想知道呢。
5
“和介先生的死因是失血过多。他胸口被刺,不仅是心脏,就连后背都被穿透了。根据尸体腐败情况来看,推测他的死亡时间差不多是前天半夜吧,也就是说,是我们来到岛上的第三天,他的死亡还在朝颜女士死亡之前。”
我们在食堂听一郎哥宣布验尸结果。
我和姐姐并排坐在一起喝着可可。这是今天的第二杯了,倒也不是说我有多喜欢可可,不过摄入大量糖分有助于让我保持情绪稳定。姐姐大概也是这样,尽管她是个红茶党,却跟我一样喝起了可可。她那惨白的脸可真美。
十五个兄弟姐妹变成了十三个。
部分也是出于这个原因,食堂里的空座位显得格外显眼。
一郎哥和四郎君,蜜造哥和鹰夜君,绘雄美姐,我和姐姐,再来就是潘尼沃斯先生,只有八个人来了。
“凶器呢?”
鹰夜君很守规矩地举起手来发言。
“没有找到,”一郎哥回答。“我大概在附近找了一下,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本来也可以把人工水池里面的水放掉找一找的,不过要是我是凶手,肯定会把凶器丢进海里。”
“凶器的来源呢?”
“关于这个问题潘尼沃斯会报告的,麻烦你了。”
“遵命,”潘尼沃斯先生行了个礼。“首先关于钢丝,自从三年前买来之后钢丝就一直放在储物仓库里,用来卷钢丝的电动绞盘和遥控器也是一样。储物仓库的门锁遭到了破坏。”
“管理太不严格了。”
“非常抱歉一郎少爷,不过关于锐器的管理是绝对万无一失的。各位也知道,厨房安装了防盗探测器,按照它的机制,要是发生了异常情况,警报马上就会响起。”
“和介哥的伤痕看起来像是锐器造成的,不过不知道凶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鹰夜君歪了歪脑袋。“潘尼沃斯先生,我们上岛的时候都接受过‘检查’对吧。”
“正是如此,鹰夜少爷。不管是什么人,都没有办法将危险物品带上这个岛。”
“但要是有人绕过‘检查’直接坐船或是直升机上岛呢?虽说不在地图上,但这里可是濑户内海的一个小岛,我们在‘度假’的时候也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总会有办法的。”
“这个岛的半径十米以内都有雷达监控,不用说外来者入侵了,就算想偷偷把凶器带进来也是不可能的。”
“那能够自由用船的真壁先生夫妻俩就是凶手了,他们也能进入厨房。”
“他们没有动机。”
“真壁先生一直在这座城里居住吗?”
“他平时在本土从事跟十神家有关的工作,‘度假’的时候会提前差不多一周时间上岛做准备,这次我以‘度假’的名义让真壁上岛之后才告诉他要举行‘下任家主决胜战’。”
“我说……有没有可能真壁先生是在协助凶手呢。……比如说偷偷把外人从本土带过来之类的。”
问这个问题的人是绘雄美姐。她表情阴郁地玩着自己的马尾辫,声音很疲倦。
“不会,那是不可能的。在下重复一遍,真壁没有动机,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是我们这边的人。要是发现他有这种行为的话,从各种意义上来说,真壁都是要掉脑袋的。”
“您是凶手的可能性呢……”
“这个问题不太高明啊,绘雄美小姐。”
现在我们搞清楚了两件事。
外人和凶器都是无法进入这个岛的。
凶手就在这个岛上。
“‘不可能存在的凶器’啊,谜团又增加了一个。”片刻之后一郎哥开口说道。“侦查工作先放一放,吃点东西再说吧,真壁夫妇已经做好了。话说回来……要是他们俩是凶手,我们早已经被毒死了。”
6
集合在这里的有一郎哥、鹰夜君、四郎君、我还有姐姐,一共五个人。
变成了杀人现场的雄介哥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很难形容的味道。这是尸臭味。
朝颜姐的尸体上盖着一块白色的蕾丝布,尸体切断面渗出的血把布染成一片通红。
“真受不了。”
一郎哥的话让人觉得似乎包含着好几层意思。
把蕾丝布掀开,看到朝颜姐没有头的躯体,姐姐一瞬间就哭了出来。我也很想哭,我们都很喜欢朝颜姐。
“果然是钢丝啊。”
“果然是钢丝。”
一郎哥和鹰夜君已经开始进行侦查了,四郎君在检查房门。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自己正被夹在两个白银和一个黄金当中,而我是青铜,最低的一级。我又一次产生了自卑感,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你也要去侦查。
一定要咬紧了,别被甩掉。
赌上十神之名。
“窗子的锁是传统的旋转式锁,不过其实每个房间都一样。”一郎哥轻轻敲了敲窗框。“要想从外面把窗子锁上,那就需要机械。”
“我们当中没有机械工程专家,”鹰夜君接过话头。“应该没有人能用岛上现有的东西制造出一台会上锁的机器人吧。”
“鹰夜先生,那么窗子是怎样锁上的?”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这扇门也很普通……”
四郎君似乎觉得索然无味地说。
我也要去思考。
我也要做出点儿成绩给大家看看。
要是我打算在“下任家主决胜战”中取胜,那就必须找到点什么东西。
我尝试着将目光投向地板上的一大片血迹。已经干涸的黑红色血迹就像流出地表的岩浆一样,已经凝结成了固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发现尸体脚边有一块四四方方被切割掉的痕迹,尺寸差不多有一个信封那么大。
“和夜君你也发现了吗?”鹰夜君把玻璃球一般的眼珠转向我。“那里想必是放着遗书之类的东西吧。”
“应该没错了,”一郎哥也瞟了我一眼。“和夜先生,你和忍女士一起回房间去,这种事就交给大人来处理吧。”
“呃,那个……”
“放心吧,接下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一起杀人案发生了。”
“但是……”
“这是十神的分内事。”
也许他本人并没有出口伤人的意图,但我的心情顿时有如下起了倾盆大雨。十神的分内事,十神的分内事,十神的分内事……
“四郎,你也回去。”
“一郎哥哥……凶手怎么办?”
“是不是凶手要看传讯的结果。”
7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郎哥的房门紧闭。
发出惨叫的人是雄介哥。
“怎、怎么回事?”
蜜造哥大概是闻声而来,但他好像不敢去开门,转而向房门前的我和姐姐询问情况。
“好像是在传讯雄介哥。”
“这、这明明是拷问,瞧瞧你们在神圣的十鸦城里都做了些什么,”蜜造哥厚得跟瓶底似的眼镜歪了。“我会当做没听见的。”
他说完了这几句话之后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和夜……”姐姐握住了我的手。“千万不要从我身边离开。”
“嗯。”
我在幸福之中这样回答,但立刻又想到这样是不行的。
我必须保护姐姐。
房门终于打开了,一郎哥、二郎哥和鹰夜君出来了。
“雄介先生始终没有松口。”
一郎哥报告传讯的结果。
“实在惭愧,”鹰夜君抬手碰了碰自己栗色的头发。“说到底我只是个煽动者,不过是‘超初中级的煽动家’而已。要是我是谈判专家就好了……”
“不管雄介先生有什么企图,反正已经让他吃了点苦头,这下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可疑的举动了。”
“一郎大哥,其实你还可以让他再多吃点苦头的啊。”
“别开玩笑了,二郎,今天你的拳头仍然好得出奇又糟糕透顶。”
三个人消失在走廊上。
我透过门缝看到了雄介哥。
他似乎受了不少折磨,就像传说故事里受捉弄的乌龟一样倒在地上,而他的目光却直直盯着我们……不,是盯着我。他在笑,一边笑,嘴一边一张一合……他在向我说话,嘴唇的动作很单纯,显然是在不断重复着“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哼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哼。”
新的笑声响起。
楼梯平台上,两个人偶互相搭着肩膀站在那里。
白色的脸,白色的手脚,黑白相间的连衣裙,头发与其说是金色,不如说更接近白色。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一切都是无机质的,但她们的确是人类。
十神朝。
十神夜。
二位一体。
她们两个人是“超高中级的气象预报员”。
双胞胎姐妹毫厘不差地同时发出笑声,又毫厘不差地同时收起笑声。
“哎呀和夜,你在这种地方偷懒啊。”
“哎呀和夜,这时候还指望姐姐啊。”
“杀戮才刚刚开始。”
“杀戮还没有结束。”
“有92%的概率杀人案还会继续。”
“杀人案有92%的概率还会发生。”
作出这种令人不安又不快的预报之后,双胞胎姐妹勾肩搭背一同离去。
第五天的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8
即使如此,第一天还是很幸福的。
我们接到“下任家主决胜战”的通知之后,紧接着就来了一群穿黑衣服的人,我们几乎是被他们强行绑走的。
我和姐姐坐的船上,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之中差不多一半人都在。
跟两年前的“度假”那时比起来,雄介哥的酒量和说话的难听程度都变本加厉了;而朝颜姐则长得更美了,美得几乎令人毛骨悚然;朝夜两姐妹跟两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其中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向我们报告说其他兄弟姐妹坐的是另一艘船。
我们到了岛上。
我们连回房休息的工夫都没有,首先来到了食堂里集合。
各个座位上摆着各自的姓名牌和一张纸。
“下任家主决胜战参赛者”
(舞奈的孩子)
①一郎(23) 前“超高中级的外科医生”【白银】
②二郎(18)“超高中级的空手道家”【白银】
③三郎(15)【青铜】
④四郎(14)【白银】
(义江的孩子)
⑤蜜造(27)【青铜】
⑥鹰夜(14)【超初中级的煽动家】【黄金】
(早耶的孩子)
⑦雄介(31)前“超高中级的美食家”【青铜】
⑧朝颜(28)【青铜】
(卢尔德的孩子)
⑨和介(22)【青铜】
(哉子的孩子)
⑩绘雄美(19)【青铜】
(安娜斯塔西娅的孩子)
⑪朝(16)“超高中级的气象预报员”【青铜】
⑫夜(16)“超高中级的气象预报员”【青铜】
(道子的孩子)
⑬凉彦(26)前“超高中级的杀手”【白银】
⑭忍(14)【青铜】
⑮和夜(13)【青铜】
◎最热门 鹰夜【黄金】
○第二热门 一郎【白银】
▲第三热门 二郎【白银】
△看好 凉彦【白银】
×不看好 四郎【白银】
我们十五个人的待遇好像跟赛马没什么两样,雄介哥跟和介哥对此发出了抗议,食堂里弥漫着不满的空气。与此同时,我确认自己那栏没什么异常之后却松了口气。
“向各位致以诚挚的问候,”潘尼沃斯先生深深鞠了一躬。“此次集合事出突然,在下为此感到非常过意不去,还请各位见谅。”
“这种话就省省吧,管家。”
“再次向您表示歉意,一郎少爷。”
“然后呢,这张不要脸的破纸条子是怎么回事?”
“这是公开信息。”
“要是把这看成是赔率,上面又没写有多少倍……”
“我们事先去掉了,因为那样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这鬼‘游戏’本来就让人很不爽,一想到自己是这个游戏的对象就更觉得不爽了。”
一郎哥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嫌恶的情绪。
在这个世界上,有钱有闲的人是的确存在的,而这些人有着非常恶劣的兴趣,喜欢拿别人的人生来玩“游戏”,以此取乐解闷。侦探和犯罪者之间的推理决战,把血液当成赌注的麻将,用性命代替筹码的赌局,他们让别人进行这种生死攸关的战斗,一边观赏一边哈哈大笑。
而这次也处在同样位置的……不,应该是站在更高位置上的十神财阀,居然把重要至极的“下任家主决胜战”也拿来当做下赌注的对象,想必他们对于娱乐的需求已经到达饥渴的程度了。要是我当上了家主,一定要把他们干掉,因为这些人也会伤害姐姐。
“喂管家,你把赔率给我们看,该不会是为了催我们跑快点儿吧,”雄介哥的气息里带着酒味。“我已经受够了被别人品头论足了!”
“那你就滚一边去,”二郎哥间不容发地接上一句。“你这混蛋,为什么不当美食家了?”
“你没听到吗,我说我已经受够了被别人品头论足了。”
“你不是美食家吗,是你去对别人品头论足才对吧。你只是厌倦了战斗……”
“哈!一台拳击机居然想学别人搞什么精神分析?还没人给你丢硬币呢,怎么就说起话来了。”
“你他妈说什么!”
二郎哥猛地站起来,战斗气氛一下子变得浓烈了,就在这时,
“砰!”
朝颜姐竖起食指,两个人都露出不自在的表情,就这样坐下了。
“这一幕还真是经常看到呢。”
“你说什么鹰夜!”
“啊,抱歉雄介哥,这只是我的职业病。”
鹰夜君撩起栗色的头发道歉说。
“超初中级的煽动家”。
鹰夜君因这种特殊的才能受到全世界的器重,做过好几件大事,比如替军事国家的领袖写演讲稿,让将近平息的纷争重燃战火等等,这样一个人正是我们当中唯一的黄金级人物。
十神家族会根据强弱程度划分等级。
最高的是黄金。
接下来是白银。
最弱的是青铜。
而我就是青铜,一个没有任何才能的普通人,而且连有没有十神的资格都要打个问号。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潘尼沃斯先生说。“相信大家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十鸦城了,这次并不是‘度假’,那只是为了今天做准备的演习。”
潘尼沃斯先生泛灰的眼睛锐利地盯住我们。
我知道。
大家都知道。
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我必须取得胜利。
为了姐姐。
“从现在起,‘下任家主决胜战’正式开始,”潘尼沃斯先生这样宣布之后,取出一台现在已经基本见不到的卡带式录音机,接着说道。“请各位仔细听。”
他按下了播放键。
“欢迎你们的到来,孩子们。”
十神财阀的现任家主,十神鬼城。
也不知是因为期待还是不安,又或许是因为通过磁带感应到了父亲所拥有的特殊磁场,我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十五个有机会接掌下任十神位置的候补成员集中在这个岛上,这让我为自己遗传基因的强大而感到骄傲,也为你们才能的丰富多彩而感到自豪。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得到‘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庄严的声音从卡带里传出。“我事先需要告诉你们的是,我的孩子不止你们十五个,加起来总共是一百零八个。”
“一百零八个?这我可没听说!”
雄介哥叫了起来,潘尼沃斯先生按下了停止键。
“您叫完了吗?”
然后他再次按下播放键,卡带开始转动。
“你们都知道,十神家有一种‘特殊的世袭制度’。我并没有特定的妻子,我在世界各地的优秀女性身上播种,让生下来的一百零八个孩子互相竞争,在这些孩子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胜负已经分晓。所谓的胜负就是这么一回事。”
难以置信。
比我劣等的人居然还有九十三个,那些人明明继承了十神的血统啊……
“我让你们这取得胜利的十五个人,通过‘度假’的形式互相见面,彼此了解,我希望你们在此基础上互相竞争,并在此基础上取胜,希望你们把所有兄弟姐妹都踢下去,站到最高点,希望你们能感受到强大尽头的孤独。我的开场白就是这些,接下来,我将告知你们‘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内容……”
“从今天开始的十天之内,获得我的‘信任’。”
“最后期限是十天后的正午,只要你们能够找到‘信任’,我立刻会派出船来迎接。如果到了最后期限也没有得到‘信任’的话,那我就会认为你们所有人都没有这个资质,要请你们离开十神家。在决胜战举行期间,你们可以自由在岛内和城内活动,不管做什么都可以。获得我的‘信任’的人一旦出现,‘下任家主决胜战’立刻结束,只有唯一的胜利者能够成为我的继承人,其他人将会被剥夺十神的姓氏,与十神家断绝关系,以普通人的身份度过余生,完毕。祝你们成功,我的孩子们。”
潘尼沃斯先生按下了停止键。
所有人都沉默着。
我感到紧张,以及稍微多上几分的困惑。
我……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大概也是……本来预想的是更加残忍的东西。我本以为十神鬼城会下达非常冷酷的指令,比如让我们互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就算不至于如此也肯定会是那种让我们互相伤害的内容,而他却让我们去获得“信任”?谁会想到决定下任十神领袖的争斗并不是死亡游戏,却是要求我们去寻找不存在的宝物的辉夜姬呢。
十神鬼城的口中居然会冒出“信任”这个词,这令我难以理解。将对手打击得体无完肤,让胜利之花只盛开在自己的履历之上,十神鬼城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居然想要得到“信任”?这是怎么一回事?是应该去探询他的言外之意,还是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呢?从这个步骤开始我就已经搞不明白了,对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下任家主决胜战”终于拉开了序幕,我却一开局就陷入了困境。
“……我说管家,老爸的‘信任’是什么啊。”
打破了漫长沉默的人是雄介哥。
“这我无法回答您。”
“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没有提示。”
“你知不知道?”
“无可奉告。”
“那个老爸,那个魔鬼和畜生,很难想象他会想要什么‘信任’。这是不是一种比喻?”
“没有提示,无可奉告。”
“你以为你是谁!”
“是管家。老爷托付在下担任‘下任家主决胜战’的见证人,在下的行动准则是公平、公共、中立、中庸。”
“那你把这家伙从‘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参加者当中除名吧。”
雄介哥毫不客气地把手指指向我。
愤怒、悲伤、不满、不安。不对,这些词都不能形容我的情绪。
绝望。
只有它,只有绝望,只有我熟悉的绝望。绝望令我的心脏像被揪紧了一样感到疼痛,一瞬间我差点窒息了。泪水就快从眼眶里涌出来,尽管想说的话多得可以堆成一座山,但我却吐不出一个字。
我已经习惯了。
我已经习惯了。
我已经习惯了。
但我还是会受伤。
趁着我沉默的时候,双胞胎姐妹也掺和进来了。
“呵呵呵呵,是啊,这事跟和夜没关系。”
“呵呵呵呵,是啊,和夜就没这个资格。”
“是、是啊——,这家伙根本就没资格!”和介哥插嘴说。“因、因为这小鬼根本就不是十神……”
“别说了,”姐姐站了起来。“和夜是我的弟弟,他是十神和夜,现在他在这个岛上,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他、他是冒牌货——!不管小忍怎么说,这家伙就是冒牌货。嘻嘻,你赶快滚出去吧!”
“又指望姐姐帮你。”
“在向姐姐撒娇呢。”
“和夜是我的弟弟。”
姐姐重复道。
“嘻嘻,”和介哥笑得肩膀直抖。“就、就算小忍你替他说话,那也不能保证他正式得到承认了啊。我看是不是现在就把和夜的事情弄清楚比较好?为了我的‘梦想’,竞争对手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当然更好啊。”
“哈!什么‘梦想’不‘梦想’的,”雄介哥恶狠狠地说。“喂和介,你的那什么‘梦想’,你敢不敢在大家面前说出来啊,只要你不觉得丢脸的话?”
“啊?有什么丢脸的,要、要是我当上了十神家的家主,我就把你们都踩在脚底下,强迫你们干一些无聊的活儿干到死,让你们累得不成人形!”
“真是个人渣啊你!”
“这是我的报复——!”
“我一直觉得这完全是人渣级的‘梦想’啊。”
“哎呀,可不能这么说哦雄介哥,‘梦想’是很主观的。”
“哎呀,可不能这么说哦雄介哥,‘梦想’是很私人的。”
两张并在一起一模一样的脸同时说出内容略有不同的话。
“说起来,我好像还没听双胞胎说过你们的‘梦想’啊,现在正是个好机会,跟我说说吧。”
“要是我们当上了十神家的家主,就把全世界的电视台都买下来,二十四小时滚动播放‘朝夜姐妹的天气预报’,之后就随便他们去吧。”
“要是我们当上了十神家的家主,就把十神家的资产拿来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让自己光鲜亮丽,之后十神家怎样不关我们的事。”
“你们也是人渣啊!”
“因为我们对十神家什么下场不感兴趣。”
“因为我们只关心自己是不是光彩照人。”
“无聊……”绘雄美姐倦怠地吐出一口气。“十神也好,自己也好,都是一样的无聊。”
“那你就不要参加继承人之争吧。”
“那你就退出‘下任家主决胜战’吧。”
“能拿多少就拿多少,这是我的原则。要是我在这次争斗中取胜了,我就用十神的资产发动世界大战,然后我和全世界的人都会一起死。”
都疯了。
每个人都疯了。
蜜造哥声称他要造一个“把所有兄弟姐妹都放进去的酒池肉林”,二郎哥宣布尽管他对继承人之争没兴趣,但只要是会分出胜负的活动他都要赢,三郎君只说了句“我想吃肉”,怎么能让这些人继承十神家呢。一郎哥倒是纯粹梦想着让十神财阀发展壮大,但一郎哥成为继承人的那个瞬间,我和姐姐就会失去十神的庇护,失去十神财阀所拥有的一切权力,那样的话我的存在价值就会真的变成零了。
我必须取得胜利。
为了十神,不对。
是为了姐姐。
“哎,怎样都好啦,反正跟我没关系。”
雄介哥站起来。
“您要去哪里,雄介少爷?”
“回房睡觉。我不是刚刚才说过这事跟我没关系吗!你耳朵长哪儿去了管家!”
他这样叫唤了一句之后,就真的离开了食堂。
“嘿嘿,那家伙喝了酒之后就会埋头睡大觉,我的胜利几率也就跟着上升了。”
“他最好十天之内都烂醉如泥。”
“他最好一辈子酒都不要醒了。”
“你、你们知道吗?那家伙的舌头几乎已经尝不出味道了,听说是得了什么病……”
朝颜姐打断了和介哥的话。
她像往常那样竖起食指。
“没事的,我们十五个人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啊,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我们一直都是兄弟姐妹啊。现在‘下任家主决胜战’终于开始了,虽然所有的兄弟姐妹加起来有一百零八个,这的确让人很吃惊,但即使如此,谁也不能离间我们的关系。我也把我的‘梦想’告诉大家吧,我呢,我只希望我们兄弟姐妹当中没有一个人例外,大家都能够得到幸福,这样就行了。为了这个梦想,我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朝颜姐说完之后,没有任何人开口。
我偷偷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食堂里除了刚才离开的雄介哥以外,三郎君的座位也是空的。再就是……那个人。
凉彦的座位也空着。
虽然第一天就充满了绝望的预兆,但还算得上是幸福的。
9
雄介哥的无头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我们来到岛上的第六天。
他死在朝颜姐死去的同一个房间的同一个地方。
“这是我的错。”
一郎哥俯视着无头的尸体。
姐姐在发抖。
我也在发抖。
就连潘尼沃斯先生也显得很疲惫,不住叹息着。
“房门没有锁,至于窗子……”一郎哥把小窗打开。“当然也没锁。把事情都跟大家说说吧。”
“一郎哥,这就是说,到了侦探解谜环节了吧?”
鹰夜君显得格外兴奋,玻璃球一般的眼珠闪闪发光。
“我负责扮演侦探的角色。鹰夜先生你虽说是块金子,但毕竟年纪还小,而且最关键的是,语言可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那我就去塔那边看看吧。”
“潘尼沃斯,让所有人集合。”
现在时间是早上九点十九分。
集合在食堂里的是十个人。
除开前去塔查看情况的鹰夜君,这次没有露面的仍然是三郎君和凉彦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是对“下任家主决胜战”和杀人案都没有兴趣,还是说……
“不管那些没来的人了,我们这就开始,”一郎哥的声音让我回过了神。“我来告诉你们真相吧,朝颜女士和雄介先生都是自杀身亡。”
他说得简短又干脆。
没人提出异议,也没人表示反对,大家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接受了这个说法。难道心乱如麻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他们两个人自杀的方法相同,都是利用了雄介先生所制造的自杀装置。虽然这东西并不实用,雄介先生可能只是一时技痒制作的,或者是打算拿来恶作剧,但却出现了一个实际使用它的人,那就是朝颜女士。”
朝颜姐。
原来她是自杀……
“这个装置的结构很简单,首先从外面的储物仓库把钢丝和电动绞盘搬出来,安装在塔的附近。事先从房间的小窗牵出一根绳子,然后把这根垂在外面的绳子系在钢丝末端的钢丝绳圈上。回到房间之后,收回绳子把钢丝拉回来,绕在脖子上,打开遥控器的开关,钢丝收紧,最后把脖子切断。就算忍受不住剧痛想要惨叫,但由于咽喉受到压迫,人也发不出声音,在房门前下象棋的我和四郎也不会发觉有异常,无头的尸体就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但是……人头难道不会留在室内?”
提出疑问的人是绘雄美姐。
“大概是因为人头的部分皮肉卡在了钢丝的纤维里,被运送到了塔那边吧,这也是为什么朝颜女士的人头会那么脏。”
“要是他们跟你说的一样是自杀的,那为什么门窗都锁上了?”
“那是雄介先生干的。深夜,雄介先生回到自己房间后发现了无头的尸体,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当时现场应该还留有遗书。”
“遗、遗书?”蜜造哥叫了起来。“这我可没听说。”
“我们发现了遗书的痕迹。”
不错,我们的确发现了,那是朝颜姐流出的血发出的控告。
“雄介先生不愿让人知道朝颜女士是自杀的,这是有原因的,”一郎哥又解释起来。“于是他为了伪造他杀的假象,将证物藏了起来,把遗书拿走,把门窗锁上,导演了一出密室杀人案。”
“他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朝颜是自杀?”
“不知道。”
“这……这不太好吧!”
蜜造哥抱怨起来。
“想要像解释自杀手法那样,提出一个仿佛是我亲眼所见的假说并不难,但我并不喜欢这样解释人心。正因为如此,我采取了比较强硬的传讯手段,想从雄介先生口中问出真相,但他却始终不肯松口,最后自杀了,这是我的错。”
“那个人应该之前就想自杀吧?”
“那个人应该之前就想杀人吧?”
朝姐和夜姐用同样的声音发问。
“让大家久等了,”鹰夜君走进食堂。“自杀装置保存得很完整。虽然在绞断雄介哥的脖子过程中,电动绞盘好像脱落了,但钢丝被塔的支柱勾住了,看来塔相当于保险装置呢,因为这座城附近也没有什么合适的树木……啊,我把它带来了,各位要看吗,雄介哥的人头?”
“够了!别管自杀的人了!”蜜造哥镜片后面的眼睛扭曲变形了。“然后呢,杀害和介的凶手是谁?”
没错。
和介被杀的案子还没有解决。
事态并未平息。
“和介先生被害一案发生在深夜,对照核实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成果。根据现有的情报是不可能确定凶手身份的,因此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啊?难道凶手不是朝颜或是雄介的其中一个?”
“……”
我终于察觉到他为什么难以启齿了。
那对兄妹的其中一人,或者是他们两个人,正是杀害和介哥的凶手,由于忍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而选择了自杀。尽管推测出了这样的结论,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并不想这么说。
我觉得一郎哥当不了侦探。
要想成为侦探,他未免太善良了。
“不知道凶手是谁的话……事、事情不就麻烦了!”
蜜造哥由于不安而面如土色。
“蜜造先生觉得麻烦的话,我们也一样觉得麻烦,”一郎哥毫不迟疑地回答道。“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了雄介先生,你就是最年长的人了,你有引导我们的义务。”
“别、别闹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正常的只有我……”
“把自杀装置搬到厨房里去吧,这样就没有人能够杀人了。”
“要人怎么放得下心啊!杀害和介的凶手可是有‘不可能存在’的凶器!”
“不用担心,蜜造先生,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死者出现的。”
10
五个小时后。
我们发现了一郎哥的尸体。
在密室里。
俯卧着的尸体右腹部上,有一个用他自己的血写的“夜”字。然后,第六天结束了。
还有四天。
11
“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我们会被杀的……我们逃吧鹰夜,我们两个一起逃。”
“怎么能就这样厚着脸皮逃回去呢,逃走的话就没办法成为十神的继承人了。”
“但、但是连一郎君都被杀了啊,就连那个白银级的人,那个过去是‘超高中级的外科医生’的人都死了!”
“白银级也不是天下无敌的啊。你是不是忘了,蜜造哥哥,你的弟弟可是黄金级啊?”
“怎么可能忘呢……鹰夜,就算你是黄金,我也劝你好好想想吧,我们一起逃,马上就走。”
“这里是与外隔绝的孤岛啊,在找到父亲大人的‘信任’之前,是不会有船来这里的。”
“那你就去找啊,用上你‘超高中级的煽动家’的本领,马上把它找到!”
“虽然我也非常想马上找到,但就我的才能来说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我有个主意。我们让真壁坐船回本土叫人来帮忙怎么样?”
“的确,父亲大人说过‘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并没有什么规则。”
“我是个没有才能的人,所以我也没有像你们那样派上用场的经验,但反过来的经验我是有的。”
“‘用人的才能’也是一种才能啊,蜜造哥哥。对于找谁来帮忙的问题,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虽然那人不好对付,也要花一大笔钱,但他口风很紧,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能干。”
我能做到的。
也就是偷听了。
12
第七天的早上发生了异常情况。
十鸦城在建造之初并未想过它会用来迎接来客,因此正门旁没有门铃,而现在,这扇正门正敞开着。
一名身穿昂贵西装的男子。
一个披着金色长发的少女。
“二十四亿四千七百万,”男子用富有穿透力的声音说。“门厅里家具的合计金额。不愧是十神财阀,俱非凡品。”
“请问您是哪位?”
潘尼沃斯先生挡住他的去路。
“我是别名‘最快激情(Allegro Agitato)’的侦探七村彗星,这是我的助手波拉利斯·P·波兰斯基(Polaris P. Polanski)。”
那个自称是七村的侦探把傲慢的目光投向潘尼沃斯先生,那个名叫波拉利斯的少女……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吧……稍稍拈起裙摆行了个西洋式的礼。
“两位请回吧。”
“我接到了十神蜜造的委托,他请我来解决事件。我没有时间用来跟执事交涉,时间和金钱都是不等人的。”
“竟然让第三者介入‘下任家主决胜战’,不知您是怎么想的?”
潘尼沃斯先生看向把侦探找来的蜜造哥和鹰夜君。
“没有规则说不允许寻求外部援助。而且,现在我们遇到了非常情况,”蜜造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位七村先生是有名的侦探,曾经解决过无数疑难案件。”
“正是,我是有名的侦探,侦探图书馆的DSC编号是‘900’,双零级,主要处理杀人案件。”
“侦探图书馆,那个犯罪者的巢穴吗?那更要请您离开了。”
“没有船可以回去了,把我们接来的那对夫妻似乎已经踏上了迟来的蜜月之旅……”
听到七村这么说,蜜造哥立刻冲了出去。
“不见了!他们跑了!开走了唯一的一艘船!”
“难得回到人间,他们醒悟过来了吧,这是普通人应有的反应,”七村若无其事地回答,将视线转回到与他对峙的管家身上。“我们已经失去了离岛的手段,你总不能让我们露宿野外吧。”
“……请允许我检查您的随身物品。”
“随便你吧。管家,你似乎对侦探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我可以向你宣布,身为侦探,我不是在跟人类打交道,而是在跟mystery打交道。我会解开眼前所有的谜题,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侦探这样宣布后,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开始迈着大步往门厅里走。
对于这两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我们不知所措。
“与外隔绝的孤岛上发生了连续杀人案是吗,简直就像是‘黑之挑战’(Duel Noir)一样啊。”
13
“目前存活的人有十一个吗。余额很充足,存款令人可以从容思考。”
这话要是让二郎哥听到大概要出人命了。
七村很快就开始擅自行动。他也不征求潘尼沃斯先生的意见,自己从贮藏库里拿出了葡萄酒,让助手波拉利斯给他斟上。那个一头金色长发的少女非常沉默,也不知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话,看起来似乎只是个做工精巧的人偶娃娃,跟鹰夜君还有朝夜两姐妹属于同一类型。
侦探行使了强制权力,分别把每个人传唤到食堂里进行讯问。
传讯结束之后,我问了姐姐的感想,用她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很过分”,而我接下来就要接受这种过分的讯问。空旷的食堂里只有七村和波拉利斯两个人,没有人站在我这边。不过话说回来,站在我这边的本来除了姐姐之外也没有别人。
“放松一点,”七村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你就是十神和夜是吧,十三岁,青铜级。你有没有觉得时间背叛了你?”
“……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下任家主决胜战’举行的时间再晚个十年,不,哪怕是晚上三年,也许你就不是青铜了,可能是白银,甚至是黄金,你会这样想吗?”
“不,我又没有什么天赋的才能。”
“你有没有对自己的姐姐产生过欲望?”
啊?
我的眼镜歪了。
这家伙在胡说什么?
“我不懂这个问题是……”
“‘我不懂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这种台词就别说了,从中衍生出的一系列对话只是在浪费时间。”
“怎么可能……会产生欲望呢。那可是我的姐姐啊?”
“如果是你的亲姐姐的话。”
这种意味深长的表达方式令我战栗。
“那么下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已经向每个人都问过了,关于一郎死亡前后的事,把你记得的所有情况尽可能准确地告诉我。”
一郎哥。
那个一直努力不让牺牲者再次出现的一郎哥。
我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一面为一郎哥的努力而悲伤一面讲述起来。晚上九点三十分左右,因为外面很吵,我来到走廊上,看到潘尼沃斯先生、二郎哥和绘雄美姐三个人打开了一郎哥的房门,房内到处都是血,一郎哥死在房里,他身上有血字……
“死前留言,侦探小说中的古典谜题,”七村呷了一口葡萄酒。“只不过,留言的内容居然是‘夜’。名字里面有‘夜’字的人有鹰夜、夜,再就是你……和夜君,只有你们三个人。虽然节省了时间,但这样未免太扫兴了。”
“不、不是我干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如果我是凶手,为什么一郎哥会写‘夜’这个字?既然凶手是和夜,一般情况下应该写‘和’字才对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七村又说了一遍。“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不用再说了。”
“已经解决了?”
“你不需要作出这种反应,妨碍我的速度可是重大罪行。所以,和夜君,为了赎罪,请你替我做件事,带我到凉彦的房间去。”
“咦……”
“我说过你不需要作出这种反应。”
14
一个四面都被水泥包围的房间。
由于没有窗户,要是不开灯的话,这房间里就算是大清早也没有一点光。
在一片昏暗之中,那个人在看书,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是凉彦君吧,”侦探走上前去。“对于我的召唤竟然不予理睬,不知你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你难道不知道七村彗星的每一分每一秒,一举手一投足都关系到多少开销……”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
就像在对别人表示轻蔑。
就像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能够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不能相信的人只有别人。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说自己是侦探,笑死人了,没想到真有这种人,太突然可能吓了你一跳吧,不过这真的很傻啊。”
躺在床上的凉彦把视线从书本移到我们身上。他的视线中包含着无比强烈的睥睨一切的意志。
“你在看的是三一书房出版的梦野久作全集第七卷吧。一边读梦野久作一边嘲弄侦探,就跟一边吃着寿司一边宣称自己讨厌鱼一样。”
“这种事常有的嘛。‘出于莫名想欺负人的冲动/与肤色白皙的美丽孩童/成为朋友’,就是这种感觉。”
“《猎奇歌》啊,说起来确实是收录在第七卷里的,七这个数字孤独且美丽。”
“笑死人了,侦探这种人还真是喜欢侦探小说啊。”
“想必你也很喜欢杀人吧,毕竟是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
“听说侦探光靠密室这个词就能自慰,是不是真的?”
“要是杀手就是真凶的话,这个结局未免太无聊了。”
“正常人才不会去杀人呢。”
我感到愕然。
这算哪门子的对话。
这种两个人自说自话的对话。
“能不能告诉我呢,对于这次的案件,你有什么感想?”
“我给你个忠告当做是答案吧,小心你后面那个小鬼。”
说到这里我才突然发觉。
波拉利斯正站在我们背后。
波拉利斯仍然像个少女人偶似的保持着沉默,静静观察着我们,她的眼中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之为感情的成分,就像波拉利斯的存在就是观察这一行为本身一样。虽然七村说她是助手,不过感觉把她当成书记可能更恰当。
“我接受你的忠告,”侦探点点头。“再见了。”
离去之际,
“和夜弟弟啊,两年没见面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还是说因为见到敬爱的兄长开心得哭了,不想让别人看到你的眼泪?”
“……吵死了。”
“我一直很吵,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忍还好吧?”
“你要是消失了的话我和姐姐就都幸福了。”
“晴天霹雳!弟弟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哥哥大受打击,就这样一头钻进冈山去摘桃……”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把门关上了。真要感谢这扇隔音效果很好的门。
“你的哥哥一直是那个样子?”
“他一直就是那个样子,那个可恶的杀人犯。”
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
详细情况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反正凉彦活到现在就是不停地杀人杀人杀人杀人,而且也没有人为此追究他的罪过。只要是工作,就连杀人都是值得赞赏的。
十神财阀的不少人都在希望之峰学院就读。
有的时候他们的那种态度令我感到害怕。就算是杀人这种行为,他们也能认同它,把它当做一种“才能”。这所集合了各种“一流才能”的学院里,根本谈不上什么伦理不伦理道德不道德的。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们总有一天会从内部开始瓦解……
凉彦的笑声在脑中挥之不去。我勉强跟着侦探和助手两人组往前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三郎君的房间门前。我还来不及后悔,七村就敲响了房门。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十神家的人都把我的时间当成什么了?”
这种时候一般的侦探想必会担心三郎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而七村却为自己的日程安排无法按计划进行而恼火起来了。
他继续用力敲了一会儿门,房门突然诡异地打开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扑面而来的湿气让我的眼镜蒙上了一层雾。
房间里的绘画堆成了山。我这个毫无审美能力的人看不出它们的价值,反正室内被无数绘画填满了,就连墙壁都看不到了。
“十一亿三千万。”
侦探说出了一个数字,应该是绘画的价值总额吧。
一个满头大汗肥头大耳的少年……模样跟这样一间高级的屋子很不相称,一下子探出头来。
是三郎君。
他今天也在摆弄他的摄像机。
“呼噜噜!”三郎君发出猪一样的叫声。“啊,啊,你敲门敲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的脸更让人喘不过气。”
“你什么东西啊,小、小心我把你干掉……”
“我是侦探七村彗星,来解决案件的。”
“案件?解决?呼噜噜!你是白痴吗?”三郎君唾沫四溅地喷脏话。“你、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房里吗?”
“谁知道呢。”
“是为了自保啊。”
“你要躲谁?”
“杀……杀人的就是他,就是这个冒牌货。”
三郎君粗胖的手指对向我。
住手。
马上给我住手。
“原来你不知道啊……我、我跟你说,这家伙不是十神家的人。”
“让开让开冒牌货驾到啦。”
“冒牌货冒牌货要过路啦。”
朝姐和夜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楼梯上了。
她们亲热地勾肩搭背俯视着这边。
“和夜百分之百是冒牌货。”
“冒牌货百分之百是和夜。”
闭嘴。
马上给我闭嘴。
“呼、呼噜!小朝朝和小夜夜……呼噜噜噜噜噜噜噜!”
发现双胞胎姐妹之后,三郎君发出喜悦的叫声,把摄像机转向她们。
“真是头肮脏的肥猪。”
“这头肥猪就是肮脏。”
“今、今天你们两位也是可爱得要死啊。怎、怎怎、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吃生姜烧黑毛猪肉……”
“肥猪是你才对吧。”
“你真是头大肉猪。”
“别别别、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会兴奋的……嗯?呼、呼噜!”
三郎君的摄像机镜头捕捉到了波拉利斯,猪嘴一下子咧开了。
七村可能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迅速把门关上了。
对我的攻击还没有结束。
“呵呵呵呵,冒牌货就是和夜。”
“呵呵呵呵,和夜这个冒牌货。”
“不会再让你介入我们家族内部了。”
“你再也不能给我们的家族抹黑了。”
“要问原因,”
“就是因为,”
“我们已经发现了父亲大人的‘信任’。”
“我们已经发现了父亲大人的‘信任’。”
她们俩说出了一样的台词,这还是头一次。
朝姐和夜姐看到自己说出的话已经充分发挥了效果之后,就肩并着肩地离去了。
七村看着我。
“你会把详细情况告诉我的吧,和夜君。”
15
口无村陷入一片火海的时候,当时我的年龄推测是三或四岁。
尽管这件事已被世人淡忘,但网络上还残存着“口无村大火”的有关消息,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假说,比如政府的阴谋,恐怖分子的活动,战略核试验,突发传染病等等。
那是凉彦干的。
那是“超高中级的杀手”的第一份工作。听说是这样。
第一份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可以说是太过顺利了,顺利得几乎让人困扰,要我来说是太过火了。
口无村被整个切碎了,住宅,桥梁,电线杆,自行车,三轮车,自动售货机,男女老少,藏在自己家大金库里的村长一家,跟隔壁镇上的议员一起坐车逃走的村长的小老婆,一切都被切碎,从正中间切成了两半。
然后起火了。
据姐姐所说,从切断一切的雨和熊熊燃烧的火中逃得性命之后,我躲在一户民宅的角落里瑟瑟发抖。那时凉彦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身边带着年幼的姐姐,他看到我之后非常惊讶。虽说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但当时他的肉体和灵敏度都接近顶峰,居然能有人从他手上逃脱,这令他难以置信。而姐姐看到我之后,则跌跌撞撞地向我走过去,牵住了我的手,就像是在为我指明今后的道路一样。
就这样,我成为了十神的一分子。
我讲述了自己这样一段艰辛的过去,七村却显得不太满意。他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在我的房间里歪着,喝着波拉利斯给他倒上的葡萄酒,说了一句:“你都在说些什么啊。”
“但是这些都是真的。”
“ ‘口无村’大火我是知道的,在侦探之间这是一桩有名的悬案。我指的是犯案的凶手是凉彦,而你是幸存者,事件真相就近在眼前,这未免太俗套了,”七村把手指按在眉间。“算了,对舞台设定发牢骚反倒更加俗套了。这里是十神财阀的地盘,多少有些不符合常识的地方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
“不过?”
“不过你究竟有没有成为十神财阀的一分子还是个问题。”
“没有啊,您不是看到了吗?”
真心接受我的人,除了姐姐之外,也就只有朝颜姐了,而朝颜姐现在也已经死了。
“他们没有强迫你接受DNA检查吗?”
“被我的养母道子阿姨很坚决地拒绝了。”
“既然要参加继承人之争,手上的棋子哪怕多一个也是好的。话说回来,家主难道没有对你的存在表示怀疑?我知道十神财阀有‘特殊的世袭制度’,话虽如此,这也太不严谨了,不管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假冒十神的孩子。”
“家主……父亲也许并没有承认我是他的孩子吧。”
“所以他就给你随便起了那个名字?”
“啊,果然您也这么觉得吗,准确来说,兄弟姐妹的名字几乎都起得很随便呢。”
“如果你打算聊聊私人话题的话我也不介意。你跟凉彦关系很疏远吗?”
“……两年前他离家出走了,那个,发生了一些事情。”
“嗯,‘口无村消失事件’的真相你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两年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却说不出口吗,”七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话说回来,我已经找管家听了磁带。”
“您说的磁带是指‘下任家主决胜战’的磁带?”
“还有其他的磁带吗,无用的话只是在浪费时间。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说快点吧,磁带里说‘十五个有机会接掌下任十神位置的候补成员集中在这个岛上’,但这个数字会不会是把你除开的人数呢,这个岛上其实藏着‘真正的第十五个人’,你只是为了让这场继承人之争更加复杂化的替罪羊而已。而案件的真凶,也许正是这个现在仍然未露行迹的‘真正的第十五个人’。”
虽然他提出了一个锁定凶手身份的可怕假说,但这并不重要。
除开?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被允许参加进来?
因为我没有十神的血统……
这个想法就像慢性毒药一样,缓慢然而不容置疑地侵蚀着我的身体。那我的努力算什么?我的忍耐算什么?想想列出来的赔率吧,不是把我算进“下任家主决胜战”的参加者了吗,现在还什么都没开始,什么都没结束啊。
只要能够得到家主的“信任”,就不会有任何人质疑我了。这跟血脉和资格都没关系,我要继承十神,我要成为十神,只能这样,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是无家可归的。
我的过去,口无村,真正的家人,这些都不存在。
要是其他人赢得了“下任家主决胜战”,我就不再是十神和夜了,姐姐也不再是十神忍了,将我和姐姐联系在一起的重要纽带将会消失,而凉彦和姐姐却是血脉相连的,这样的话我就救不了姐姐了,没有人会救姐姐。我要继承十神,我要成为十神,只能这样,没有其他路可走。
我的目标是下任家主。
赌上十神之名。
“你的形势现在很不利,可以说几乎令人绝望。一个没有十神血脉的冒牌货,一个跟继承人之争无缘的孤儿,就算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为你悲伤。”
我不想再跟七村待在一起了,于是我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侦探和助手都没有挽留我,大概是因为既然跟继承人之争无缘,也没有必要把我当做嫌疑人多加注意吧。
我在走廊上跟二郎哥擦肩而过。
自从一郎哥被杀害之后,他就显得很不对劲,脸上带着空洞的表情,像个幽灵一样一直在城里四处徘徊,“超高中级的空手道家”曾经的压迫感已经荡然无存。
死了亲兄弟之后人就会变成这样吗。
没有亲兄弟的我大概永远不会明白,这样想来我既觉得安心,同时又萌生了一丝绝望的心情。
然而这一天,很难得没有发生杀人案。尽管如此,“下任家主决胜战”开始后的第七天就这样过去了,我仍然没有找到“信任”。且不提这个,我究竟有没有得到允许参加继承人之争都得打个问号。
16
“和夜,你怎么无精打采的……”
第八天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晚餐之后,我和姐姐在图书室里打发时间。
十鸦城的图书室里,不用说古今内外的珍本书了,就连“未向外界公开的非公开秘密资料”的拷贝都有,就好像“开膛手杰克案”、“黄道十二宫杀手”、“黑色大丽花案”、“三亿日元抢劫案”,在十神财阀的面前都不过是可笑的闹剧一样。
而关系到十神财阀的负面形象的资料则完全是一片空白。顺带一提,凉彦利用了自己是十神财阀一员的身份,利用这个体系将自己所有的工作都埋藏在了黑暗之中。凉彦之所以能够以杀手的身份活跃行动,不只是他本人的才能使然,更是因为他有这样的后援。当然,关于“口无村大火”的资料也是不存在的。
“说不定我根本就没有得到允许参加继承人之争吧。”
忍受不住心中的不安,我向姐姐吐露了七村的推理,自己也许并没有被算在十五个人之内的可能性,以及可能正藏在岛上的“真正的第十五个人”,
“就算真是这样,”最后姐姐说。“和夜也还是我的弟弟。”
“不是这样的,姐姐,我也想参加‘下任家主决胜战’,然后打败其他人,成为十神的继承人。因为……”
“只要我继承了十神家,姐姐就能得救。”
“我现在很好。”
“但是——”
“我现在很好,”姐姐重复道。“和夜,不要想那些多余的事,这跟十神什么的没关系,我给你提供了一个容身之处,当初是我找到了你,这是我的义务。”
得救了。
这句话让我得救了。
但是,但是姐姐,这样是不行的,光靠这句话是不够的。是十神这个名字把我们连在了一起,要是这个名字被剥夺了,那一切都会被毁掉,我就会真正变成一个无名少年。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姐姐你不明白吗?那时姐姐面前剩下的,就只有那个人了。
“……哥哥也是需要重视的家人?”
那个人也是家人吗?
你不介意和那个人单独在一起吗?
正在姐姐要回答的时候,传来了一声响动。
四郎君站在那里,他好像想把自己藏在书架的角落里,一脸很不自在的表情。对于四郎君来说,把感情表现在脸上是很少见的。
“……我没有偷听的意思。”
我和姐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
感觉好像一百年没这样笑过了。
“我明白的,四郎君。今天你也来看书?”
姐姐问道,四郎君把手上拿的书展开,原来是一本乐谱。
“舒伯特的手写乐谱,我随便看看转换心情的……”
“看舒伯特的乐谱转换心情,感觉很不错啊,不过说真的,没办法转换心情的确很难受。就我来说,我觉得应该中止‘下任家主决胜战’马上报警。”
“如果不这样的话……那就只能尽快找到‘信任’了,”四郎君说。“关于这个话题,说不定找到‘真正的第十五个人’,就是‘信任’的真正内容。”
“你的意思是说找到了‘真正的第十五个人’就能当上家主?”
“自从来到这座城里,我一直能够感觉到人的气息。”
“你难道是想说有人藏在某个地方……”
“虽然只是我的直觉,不过要打个比方的话,有可能是在禁室。”
一直以来门厅里都有一扇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的门,我们把那里叫做禁室。当然,这次我们也没有打开……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想得这么简单好吗?“信任”是这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吗?
又传来了响动。
朝姐。
夜姐。
双胞胎姐妹今天仍然互相搭着肩膀,迈着安静的步子走了进来。
往常的话她们看到我之后肯定早已有十几二十句尖酸刻薄的话飞过来了,但今天她们却沉默着继续往前走,打开了里面特别收藏库的门,“未向外界公开的非公开秘密资料”就保管在里面。
双胞胎姐妹走进里面,把门关上了。
“……我认为,目前最首要的是制止杀人,”看到她们关上门之后,四郎君再次开口说。“在进行继承人之争之前,先要找出真凶。”
“你心里有数了?”
姐姐问。
“还没有……‘不应该存在的凶器’,这个谜还没有解开。”
刺穿和介哥和一郎哥胸膛的凶器至今仍未发现。
“潘尼沃斯先生有没有可能是凶手?”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也只能继续往下说了。“说是厨房里有警报器,但潘尼沃斯先生应该是可以把警报器关上的。”
“我想‘下任家主决胜战’的见证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和夜,你不应该怀疑潘尼沃斯先生。”
“但、但是姐姐……”
“我明白,凶手就在我们之中。虽说如此,听到你说得那么清楚明白,我不可能会感觉很好。我想说,和夜,大家……”
正在姐姐想说什么的时候,
咚。
特别收藏库里传出巨大的响声。
打开门出来的人是朝姐……不,夜姐?
我搞不清楚。
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烧起来了!”
不知是朝姐还是夜姐这样叫道。
我们立刻跳了起来,冲进特别收藏库。
“唔喔!”
我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里面烧了起来。
熊熊火焰。
烈烈燃烧。
贵重的书架成了燃料,好几个书架燃了起来,室内大部分地方都已经被火焰包围,地板的一部分也被火焰吞噬了,纸张和木材构成的特别收藏库化作了一片火海。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七村和波拉利斯也来了。
“灭火器呢?”七村看向周围。“赶快灭火,要不然证据都会化作焦炭的。”
准确来说,这样下去可能火势会蔓延到整座城了。
但是,为什么会起火呢。
而且那对永远形影不离的双胞胎朝姐和夜姐,为什么其中一个人不见了呢。
在我发呆的时候,大伙已经开始灭火了。他们把灭火器和水桶拿来到处泼洒,浓烟灌进我的气管,我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走出特别收藏库。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不知是朝姐还是夜姐,她倒在图书室的地上哭着。
一边笑一边哭着。
17
“那么四郎君进去取乐谱的时候,特别收藏库还没有发现异常吧。”
“是的……”
“没有看到人影和平时没有见过的装置吧。”
“那里只有书架……要是有什么异常我马上就会发现的。”
“嗯。而特别收藏库的门前有和夜君和忍君姐弟俩坐镇是吗,广义上来说是个密室啊。”
我们瘫坐在还弥漫着焦糊味的图书室里。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潘尼沃斯先生、蜜造哥、鹰夜君也都来了,大家都是又脏又黑。不说凉彦和三郎君了,二郎哥没有现身倒是让我有些在意。
我们整理一下头绪之后,发觉发生的情况实在非常奇妙。
晚上九点左右,晚餐结束后,四郎君进入特别收藏库,取出舒伯特的手写乐谱。紧接着,我和姐姐进入图书室,沉浸在谈话之中。四郎君感到尴尬,藏在图书室的角落里,但最后还是被我们发现了,三个人开始聊天。晚上九点三十分左右,双胞胎姐妹到来,进入特别收藏库。当然,在此之前要是有人来到图书室,那个人不可能逃得过我们三个人的眼睛。
晚上九点四十分左右,特别收藏库起火。
夜姐从门里冲出来。
我们开始灭火,成功把火扑灭。
但是朝姐却不见了。
大人们推测她可能是烧死了,在烧剩的瓦砾之中翻找了一番,然而没有发现朝姐的尸体。
她消失了。
“夜君看起来似乎很消沉,但这与我无关,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我不喜欢动作迟缓的人,就算你跟不上我的速度,也请你至少使出全身力气跟……”
“我们进入特别收藏库的时候,”夜姐脸色惨白。“没有任何异常。我们像平时那样看书,跟书玩耍。但是突然,朝燃烧了。”
“朝燃烧了,”七村重复道。“如果这不是诗歌式的表现方式,而是实质发生的事情,那还真是个高级的谜题。”
“朝燃烧了,”夜姐也重复道。“正看着书,轰的一声,起火了。朝就这样倒在书架上……我想救她,但火没有熄灭,很快房间就烧着了,然后……”
“那时朝在看的书名字是?”
“《太阳照常升起》。”
“原来如此,真是美丽,”七村满意地点点头,对着筋疲力尽的我们发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单靠木材和纸张作为燃料的火是不可能把人体烧成灰烬的。人体失踪事件,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谜题。”
是这样吗,难道不是朝姐趁我们忙着灭火的时候从特别收藏库里逃了出去?当时大家都一门心思忙着灭火,而且浓烟和水蒸气也遮挡了我们的视线。
……不行。
我断断续续的记忆中出现了波拉利斯的身影。
在我们扑火的时候,波拉利斯一直站在图书室门前,用观察者的眼光注视着我们。顺带一提,为了调整湿度和防止日光照射,特别收藏库内没有任何窗口一类的开口。
夜姐还在叫唤着。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都烧起来了——!”
18
第九天的清晨。
夜姐的尸体被发现了。
她死在自己的房间里。
人头被砍掉了。
而且到处都找不到她的头。
“这次不是密室啊,看来凶手气数已尽了,”七村注视着无头尸体低声说。“马上把有关人员全部集中起来,解决篇就要开始了。”
19
我们集中在食堂里,但即使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凉彦和三郎君也还是没来,这让我觉得与其说是因为他们不愿见人,还不如说他们是下定决心来个彻底不理不睬了。而且七村也准备开始讲话了,看来那两个人应该跟解决篇完全没有关系吧。
除开潘尼沃斯先生,剩下的还有九个人。
二郎哥、三郎君(缺席)、四郎君、蜜造哥、鹰夜君、绘雄美姐、凉彦(缺席)、姐姐(忍),还有我。
“接下来,由本人,别名‘最快激情(Allegro Agitato)’的七村彗星所主持的解决篇即将开始,但解决篇惯例是要配合读者的,因此我将放慢速度进行。”
“既然您说是解决篇……”姐姐怯生生地开口说。“那么您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这是正确的套话,小姐,那么我也回答一句套话吧。”
“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食堂里起了一阵骚动。
“但在此之前,让我先解释一下那个没有新意的手法吧。”
七村发出响亮的脚步声,开始在食堂里踱步。这也是惯例吗?
“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夜两姐妹遭遇了神秘的消失事件……这个看法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夜故意让别人看到自己进入特别收藏库,然后点燃了朝的人偶。”
“人、人偶?”出声的是蜜造哥。“那原来是人偶吗?真正的朝去了哪里?”
“十神朝此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诸位所见到的只是做工精巧的人偶。”
“难以置信,朝不是会走路吗,而且还会说话……”
“会走路?在我看来,朝和夜总是互相搭着肩膀,那只是夜支撑着她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的确她们俩总是互相搭着肩膀。“度假”的时候我也见过好多次她们俩这个样子,而且这对双胞胎的容貌、声音和衣着都一模一样,我一直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不过现在仔细想来,的确非常不自然。
“事到如今也不知人偶具体是什么样的构造了,不过我想应该是站立式的,下半身有活动关节。既然早有这种打算,何不提前制造一个机器人,这次则带来一个易燃的人偶,那样不是更好?最后一步放松了警惕啊。”
“但、但是侦探先生!”蜜造哥似乎还是不能接受。“我跟朝说过话呀!”
“你有单独跟朝说过话吗?”
“这个……”
“听好了蜜造君,朝和夜总是同时说话的,朝从来没有单独开过口,这样不能称其为对话,不过是夜事先录下来的声音。大家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双胞胎的声音也相似,而且同时发声的话,也能够掩盖录音所造成的细微不协调感。十神朝是个人偶,而非实际存在的人,这一点你听明白了吗?”七村的脚步声响起。“进入特别收藏库之后,夜点燃了朝的人偶,等到它充分燃烧之后,冲出门外大叫‘烧起来了’。那边那位管家,你似乎对锐器的管理很有信心,那么对火的管理如何?”
“对于火柴和打火机一类的东西,在下并未特别注意。”
潘尼沃斯先生回答。
“……我有两个疑问,”说这句话的是绘雄美姐。“为什么小夜要制造小朝?而且为什么她这次一定要把小朝的人偶给烧掉?”
“绘雄美君你是独生女吧,是你的母亲不够努力吗?只要在这场‘下任家主决胜战’中获胜,就能够成为十神财阀的继承人,棋子哪怕多一个也是好的,”七村说了那时跟我说的一样的话。“而她烧掉朝的人偶,也正是为了在‘下任家主决胜战’中取胜,她想以此获得十神财阀现任家主十神鬼城的‘信任’。没错,那就是……”
“‘异想天开的效果’。”
看样子没明白的不止我一个。绘雄美姐、蜜造哥和姐姐都一脸费解的表情,只有鹰夜君露出了笑容,说道:“果然如此,她觉得那样就能取胜呢。”
“不错,夜决定放手一搏,她推理出‘信任’的内容就是‘制造出无法解释的现象’,于是她烧掉了朝的人偶,导演了一出人类从燃烧的密室之中消失的事件。”
和介哥和一郎哥被杀的案件之中,也有“不可能存在的凶器”和“死亡留言”这些异想天开的点子,但这些内容并不能够让家主得到满足。朝颜姐和雄介哥是自杀,而且利用了钢丝的那个手法也一下子就被戳穿了,甚至根本谈不上什么异想天开。夜姐作出这样的理解之后,拿出了藏到现在的朝姐的人偶,用它制造了更加夸张的“异想天开”。
“然而夜的解读是错误的,”侦探冷酷地说。“着眼点不错,但是‘异想天开的点子’却只有三流水平。不管怎么说,家主的‘信任’应该指的不是这一类的东西。”
“‘信任’的内容是什么?”
“蜜造君,我的工作是解决事件,思考‘信任’的内容应该是诸位需要做的吧。”
“那、那杀害夜的人是……”
“当然是这起案件的凶手。”
解决篇进入了正题。
20
“看起来似乎死了很多人,但单纯的杀人案其实只有三起,若说这是连续杀人案,甚至还太少了些。朝颜和雄介是自杀,而朝只是个人偶,”侦探在食堂里四处走动,我们的眼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和介、一郎、夜,只考虑这三起杀人案就可以了。那么关于最开始的和介被害一案——”
和介哥。
第三天晚上被杀的和介哥。
“尽管和介的推测死亡时间比较模糊,但根据我的讯问结果,哪怕是一点也好,深夜能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人也有七个。朝颜、四郎君和鹰夜君在食堂;雄介和蜜造君在蜜造君的房间里喝酒,这是管家提供的证言;朝、夜以及忍君三个人……朝是人偶所以应该是两个……在门厅里聊天。这七个人可以除开。接下来,一郎被害一案——”
一郎哥。
第六天晚上被杀的一郎哥。
“这个时候有不在场证明的是四个人。绘雄美君和忍君在食堂,这是经过管家确认的,蜜造君和鹰夜君在庭院里,他们两个人有证言。接下来是夜被害一案——”
夜姐。
第八天晚上被杀的夜姐。
“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二郎君,好几个人看到他在走廊的角落里一直发呆到早上。假设这次的案件是单独犯案,那么三起案件中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凉彦君、三郎君、和夜君,凶手就限定在这三个人之中了。其中的两个人一直都是单独行动的,几乎没有人看见他们,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这种才能用来暗杀可说是最好不过了。”
“这怎么可能?”
姐姐用手捂住了嘴。
但是要说大家有什么反应,也就只有这个了,其他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专心听着侦探的话,感觉就像在说“意料之中”。
“忍君,我问你,你的哥哥凉彦君,他能不能赤手空拳摘掉一个人的头?”
“这怎么可能……我不知道。哥哥的确是杀人专家,但他好像一直都是用刀的,那个,我、我不知道。”
“和夜君呢?”
“我也不大清楚……我从没见过哥哥工作。”
“让我来直接回答你吧。”
凉彦在食堂里。他什么时候来的?
“真是姗姗来迟啊,”七村说。“侦探已经开始进行解决篇了,嫌疑人应该一开始就集中到舞台上来。”
“咦?我也是嫌疑人吗,这下麻烦了。就是那种感觉嘛,‘莫非这张脸/宛然便是凶手的面容/向着镜中检查一番’……哎呀,这样的话我不就是凶手了吗,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再问你一遍,你能不能赤手空拳摘下一个人的头?”
“我看了一下被害者的伤口,那不是空手造成的,必须借助锐利的刀具,绝对是必须的。还有,我呢是有自己的杀人美学的,杀人的时候一定会用刀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自己不是凶手?”
“话说你应该也觉得我不是凶手吧?”
“我在你身上找不到杀人的动机,看起来你似乎对继承人之争也毫不关心。”
“搞不好是有人委托我杀人的,而那个人就在这些人当中,”凉彦开玩笑说。“还有,我的证言是不是真的,这也没办法证明,说不定我可以用手刀三两下就把人体割开啊。”
“这不成问题,本来的确是有必要在逻辑上进一步深究的,但我现在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而且我手上还有证据。”
“也就是说没我的事了吧,那我就回房间啰。各位嫌疑人就请继续享受这让人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的解决篇吧~”
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他的离去也还是那么突然,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凉彦已经不见了。我们陷入沉默,不得不忍受这种奇妙的气氛。
“刚才我也说过,”打破沉默的人永远都是侦探。“本来这个时候必须在逻辑上进一步深究的,用纯粹的逻辑推理排除所有可能性,把剩下的唯一可能性认定为现实。然而……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说了……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并且掌握了证据。继续在他身上浪费口舌,即使在解决篇里也太浪费时间了。”
“……你真的有证据?”总是对外界漠不关心的绘雄美姐很少见地探出了身体。“难以置信,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不知什么时候做到了‘不知什么时候’的事,这才是大侦探啊,小姐。时机已到,那么我接下来将指出凶手的身份。凶手就是你……十神和夜君。”
21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为什么我会是凶手!”我大叫。“我有不在场证明啊!”
“你没有。和介被杀,一郎被杀和夜被杀的时候,你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要说三起案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那哥哥不也一样?还有三郎君也是,为什么偏偏是我……”
“让我告诉你一个令人遗憾的情报吧。波拉利斯,把那东西拿来。”
说起来波拉利斯一直不见踪影。这时她迈着装腔作势的步子走进食堂,把一台小型机器交给七村。
是摄像机。
“这是三郎君提交的。……啊,和夜君,别让你的眼镜抖动得那么厉害,这里面记录的不是你犯罪的情况,里面记录的是这个。”
七村打开屏幕,按下播放键。
“呼、呼噜噜噜,现、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七分……那么接、接、接下来是第六十八首歌,我要演唱的是‘综合果汁’最早的热门歌曲,《The IJIN-DEN~天才法则~》……苹——果掉——落——的时~候~,呼、呼噜噜,啊,发现了!只——要——把——水煮开就能飞奔~~那、那算发明?要——是——没有——那对兄弟~也就不会有宇宙船~~广阔的蓝——天——仍是鸟类的领地~~~呼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
光着身子的三郎君和着曲子一边唱歌一边大跳热舞。
“这段可怕的视频似乎是三郎君的爱好,他在这座城里闭门不出,一直充满热情地唱着偶像歌曲,并且不穿衣服。”
跟七村说的一样,三郎君一边跳着裸体舞一边专心唱歌,偶尔吃点零食,把碎屑撒得到处都是。
“三郎君是个彻头彻尾的偶像迷,把自己不穿衣服唱偶像歌曲的样子拍下来似乎会让他非常兴奋。虽然干预别人的兴趣爱好有违礼仪,但这种兴趣的确有如渣滓,”七村关上屏幕。“这段视频没有经过剪辑,包括三郎君平日的生活在内,它将一切都记录在经过非法改造的大容量硬盘内。我跟波拉利斯以十倍速的速度检查了一下,没有发现动过手脚的痕迹。要说不在场证明的话,大概没有比这更有力的不在场证明了。如果和夜君你也有不在场证明的话,那就马上提交给我,希望不要是什么令人作呕的内容。”
我终于醒悟了。
这个侦探想陷害我。
他想把十神和夜这个名字从我这里夺走。
我怎么能输呢。
要是我不在了,这座疯狂的城里就只剩姐姐孤零零一个人了,要是这样的话,姐姐又会被凉彦收回去的,这可不是开玩笑。
我一定要拿到一等奖,一定要成为十神的继承人。
为了姐姐。
赌上十神之名。
“一郎哥被害时不在场证明比较薄弱的人有两个,”我拼命转动脑筋。“就是蜜造哥和鹰夜君。亲兄弟互相给对方做不在场证明,这是不可信的,而且一郎哥的留言内容还是‘夜’。”
“竟然想把罪名推给自己的亲人,真是后生可畏。不过的确如此,蜜造君和鹰夜君的不在场证明比较薄弱。”
“那样的话……”
“但是夜被害时我们有不在场证明。”
“我和蜜造哥哥,”鹰夜君把玻璃球一样的眼珠转向我。“在夜姐被杀的时候,我们正和七村先生还有波拉利斯小姐一起讨论事件,在食堂里,期间潘尼沃斯先生还为我们准备了饮料,没错吧?”
“是的,这是事实。”
潘尼沃斯先生的脸上看不到表情,但他点了头。
“那是我设计的,一场小型酒宴,”七村接着说。“不用说,虽然蜜造君是委托人,但我的确怀疑过他,以及鹰夜君。他们在和介被害时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一郎被杀时的不在场证明也很薄弱,因此,我让他们二人时刻保持不在场证明,而就在这时,夜被杀害了。在所有案件中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你和凉彦君。”
“但是、但是血字……”
“你说死亡留言吗?当然,那应该写的就是‘和夜’。”
“你怎么知道的啊!”
“一般来说,死亡留言是在凶手对被害者造成致命伤之后,被害者卧在地上勉强挪动手指写出来的。这样一来,死亡留言自然是写在一个不会被流出来的血影响的地方,而这次的血字却在尸体的侧腹附近。”
“那又怎么样?”
“你对一郎造成致命伤之后逃出了房间,一郎害怕你会去而复返对他赶尽杀绝,于是把门锁上,这就是密室的真相。我们这一行把这称为内出血密室。房间里之所以会到处是血,应该是濒死的一郎四处行动所造成的。最后一郎精疲力竭,双膝跪地,以这种姿势写下了凶手的名字‘和夜’,然后断气倒地,他体内剩下的血使得‘和’字消失了。”
“这些!这些你怎么可能知道,说不定他写的是‘鹰夜’啊,鹰夜君就是凶手……不,他可能是和蜜造哥一起干的!”
“你的思考速度不错,但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俩就是凶手,那为什么又会委托我,委托本人七村彗星解决事件?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因为你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哦?”
“你不就是为了钱吗?他们就是委托你像这样说一些乱七八糟的推理,冤枉别人是凶手!”
“即使你提出一个侦探和委托人共同犯罪的假说,也不能动摇他们在夜被害时的不在场证明。你总不会说管家也是共犯吧?”
“他们俩杀的是和介哥和一郎哥,杀夜姐的另有其人。”
“虽说这座城的确很不寻常,但同时有好几个杀人魔的想法未免也太过了。最关键的是,蜜造君和鹰夜君根本就没有理由制造这些事件。”
“我也是啊!”
“但你不是十神家的人对吧?”
这个众人皆知的秘密,被七村清清楚楚地说出了口。
我被排挤了。
只有我没有十神的血脉。
只有我没有十神的资格。
“就算是这样,那我也没有杀死其他人的理由!”
“你有的,这就是你逐一杀害十神家继承人的理由。尽管你所处的形势很不利,但你也是历经磨难忍耐至今,而‘下任家主决胜战’好不容易开始,自己却没有这个资格,这个想法令你不能接受。因此,你决定在时间限制到来之前把全部候选人杀死,那样幸存下来的自己就能够顺理成章地成为继承人了。”
可恶,为什么?
为什么姐姐不帮我?
不光是姐姐,食堂里的其他人……潘尼沃斯先生、二郎哥、四郎君、蜜造哥、鹰夜君、绘雄美姐,大家的眼神都很可怕。不要,不要这样,我们只是出身不同而已啊,为什么你们那么相信侦探的胡说八道?之前大家都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我的?你们要怎么证明都是我干的?凶器现在也还没找到啊。
“没错,凶器,”我赶紧说。“凶器怎么说,我身上没有锐器,而且我是小孩子,就算是突然袭击,也不可能杀得了和介哥和一郎哥那样的大人……”
“让我给你看一样比凶器更加确凿的证据吧。”
七村的口气就像在说他要说的就这么多了。他叫来了波拉利斯。
波拉利斯这次手上拿的是个很大的纸袋子。
“我在管家的帮助下检查了和夜君的房间,在房间里找到了这个。”
侦探把手伸进纸袋子里,把那东西拿出来高高举起。
是夜姐的人头。
响起一声尖叫。
那是姐姐在惨叫。
七村把人头扔在餐桌上,姐姐把声带扯到最大限度地尖叫着,然后身体痉挛起来,就这样倒下,四郎君立刻奔过去照顾她。蜜造哥也发出女人一样的尖叫,从椅子上跌到地下。鹰夜君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盯着人头,潘尼沃斯先生和二郎哥没有动。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房间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
七村果然是想陷害我。
“检查和夜君的房间时,我也请管家一起去了,他应该能够证明这不是我动的手脚。”
这场闹剧潘尼沃斯先生竟然也掺和了?不,我觉得这位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希望“下任家主决胜战”继续进行的老管家,他不可能会做这种事。还是说,对他而言,我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能解决问题他可以不惜造假?
一旦怀疑起来就没完没了。
而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怀疑别人了。
“冒牌货就是杀人犯,”绘雄美姐小声说。“真是老套的情节,无聊……”
“很遗憾,和夜君。”
鹰夜君低下了头。
“把他丢进地下牢房里!”蜜造哥仿佛在夸耀一样大声提议。“在‘下任家主决胜战’结束之前都不能把他放出来!”
没有人开腔,这并不是一阵表示否定的沉默。地下牢房?原来还有这种地方?在这座城里?
七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举杯在手,杯中盛着分量恰到好处的葡萄酒。
比血更红的葡萄酒。
“我的解决篇到此结束。在侦探的世界里,干杯不是用来开场,而是用来谢幕的。那么诸位,在流血过后……”七村优雅地举起酒杯。“干杯(Skål)。”
<CHAPTER 07·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