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过去,前线都市维克提姆是人口近十万的巨大都市。
街上到处都建设了广场,作为祭礼或宣告政策的场所。其中一座靠近东门的广场,挤满了大批民众。
人数约五百人。半数是这几天获救或自力逃至此处的难民。
“……领主大人突然叫我们集合,究竟怎么了呢?”
“是不好的消息吗……?”
“毕竟是这种状况。食物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女人流露出倦意、大口叹气。
抱着稚子的年轻母亲想要提振气氛,设法发出乐观的声音说:
“不、不过,搞不好是好消息喔……?像是圣王都派人救援或是食物送达了……”
“就、就是说呀。一定是那样──”
“真羡慕你们这么天真。”
正要同意的女人绷紧了脸。
在附近巷弄席地而坐的男人,以不屑的口气插入对话。他的腰际佩带了充满使用痕迹的长剑,看得出他从事佣兵维生。
男人呸了一声,他眼神阴沉地瞪着女人们。
“墙外是满满的〈默示录之兽〉,就连移动都要赌命。在这种状况下,哪会有人那么好心前来救援?……看清现实吧。”
听到男人的话,女人们都低头陷入沉默。
“……我的同伴全都被默兽杀了……哈!这不是很讽刺吗?这里曾经是和〈默示录之兽〉战争的最前线,却将成为人类的墓碑。”
──黑色的异形怪物〈默示录之兽〉是人类的天敌。原本认为〈默示录之兽〉倾向分布于大陆西部,东部则比较安全。然而,在〈默示录之兽〉打破常识,同时成群出现在雷姆尼亚大陆各地并大举袭击后,已经过了数天。毁灭的都市数量多到两只手都数不完。包含小聚落在内,受害人数恐怕不下一万。
能够逃到防卫体制较为完善的维克提姆的人,算是相对幸运的了。尽管如此,情况仍毫无好转迹象,人们只能屏息以待,不安和疲劳都到达了顶点。
──就在这时,他们头上响起高亢的话语声。
“诸君!”
装模作样的说话声吸引了众人的耳目。
出声者位于能俯瞰广场的高处。从房屋阳台俯视广场的是名衣着整齐笔挺、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男人。
等到充分吸引群众注意后,那名男人──维克提姆的领主,艾德亚特•瓦特修汀继续说:
“感谢诸君配合临时召集并到场集合。”
“领主大人!状况到底怎么样了!?救援会来吗……!?”
看似农夫的中年男人像是承受不住不安般大喊。
艾德亚特从容不迫地点头说:
“吾辈已下定决心,绝不贸然给予希望。因此,吾辈就据实说了──状况依然严峻。目前仍无法和圣王都取得连络,以食物为首的物资补给也没有眉目。这样下去,连两周都撑不了吧。”
现场弥漫着失望的叹息。
“但是还有指望。诸君──”
“少胡说八道了……!”
大叫的是刚才挑剔女人对话的男佣兵。
“指望?……哪有那种东西!同心协力总会有办法吗?那种虚情假意的话最好骗得了人!圣王都已经沦陷了,单凭这种摇摇欲坠的都市,根本无力回天吧!”
一旁待命的士兵作势要斥责男人的不敬,但艾德亚特举起手制止了士兵。
尽管男人的怒吼并没有得到附和,但民众的沉默意谓着和男人意见相同。
“……吾辈先前说过,不会贸然给予希望。在这个前提下──今天想向诸君介绍一个人。”
艾德亚特将视线投向身后,一名人物走上前。
那名少年身穿长袍、手持法杖。
长相精悍却仍残留稚气。身高不高,体型真要说的话偏瘦。
民众困惑不已,艾德亚特告诉他们:
“他的名字是卫斯理•葛雷佛德──是第二十代英雄。”
广场顿时鸦雀无声。
“在前所未有的危机存亡之际,他从前任英雄手中接下了英雄的位子。因为前任英雄认为他才是适任打破这个局面的英雄。他正是吾辈给予诸君的希望。”
艾德亚特在民众提问前抢先做出说明。
民众的反应形成了巨大声浪。绝大多数都不是欢迎或喜悦,而是不知所措。
“那种年轻小伙子……?”“他还是小孩啊!”“英雄在五年前才刚换第十九代吧?现在就换第二十代是怎么回事……?”
听到民众的意见,艾德亚特并没有因此沮丧,他平静地心想:
(这也难怪。)
这是可以预见的状况。果然压倒性地欠缺说服力。
虽然不像民众那么露骨,但也有许多士兵感到困惑。
卫斯理还很年轻,实绩等也完全不明朗。想在这种状况带给众人足以颠覆绝望的希望,凭着卫斯理的容貌还不够可靠。更何况,众人都亲身体会过〈默示录之兽〉的绝望,结果更是可想而知。
期待落空──民众的眼睛比言语更清楚地如此诉说。苦盼的‘英雄’,实际形象让多数人感到失望。
到处都传出不满的窃窃私语。失望最后化为躁动,在气氛即将沸腾之际──
“瓦特修汀卿!您看那个!”
士兵心急如焚的呐喊,夺走了民众的注意力。
士兵指着敞开的东门。
干燥的荒野尘土飞扬,乍看像是小规模的沙暴,但那并不是沙暴。在漫天沙尘另一边隐约可见的东西是──
“是……是〈默示录之兽〉……!”
那句话成为引子,恐惧在民众间迅速传开。
它的外型乍看像是蜥蜴。
背着皮肤变质而成的坚硬甲壳,模样与栖息在干燥地带、被称为铠蜥蜴的生物相似。但它拥有和正常生物明显不同的特征。
──那只铠蜥蜴黑得彷佛由夜色凝成,而且没有相当于眼球的器官。从头到脚长约四公尺。
往前突出以便撕咬猎物的下腭,排列着锐利的牙齿。覆盖体表的鳞片一片片翘起,就像是身披铠甲。
──都市外围的城墙本来应该能够保护众人。不巧的是,此时东门为了要派遣侦查部队而门户大开。
默兽从敞开的门外刮起滚滚沙尘而来。民众立刻陷入恐慌,因争先恐后地逃离现场而互相推挤。
虽然士兵已着手疏散,毕竟人数众多,避难迟迟没有进展。
在不必等默兽到达就可能出现伤患的状况下──
“──不要惊慌!”
──犀利的一喝,让众人沉默了。
承受众人仰望目光的是纤瘦的少年。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法杖。
随后,空中浮现巨大的圆形图案──魔导公式。
并排的三个发光圆形,迸出青白色火花交错旋转。
“轰击吧•其为毁灭地上众生之神威雷光•自天上挥下之铁锤──”
透过少年的灵体凝聚的庞大遍在魔力,经由魔导公式,转换为破坏之力。
“《贯穿吧──雷神战锤》!”
语毕,射出了一道闪耀着青白色光辉的紫电奔流。
足以匹敌落雷的超高电压闪光,一路破坏大气中浮游物质分子构造,发出劈啪劈啪的声响笔直冲向铠蜥蜴。
雷光命中铠蜥蜴的装甲,随后──不带高温、纯粹由魔力构成的闪光膨胀爆炸,爆压制服铠蜥蜴,将之撕裂并炸个粉碎。
直接被雷枪命中炸碎,铠蜥蜴喷出了黑色瘴气。
瘴气在荒野飘散的景象,意谓着〈默示录之兽〉的死亡。
在都市外足以藏身的巨大岩石后方,有人正在用双筒望远镜进行观察。
“虽然是蜥蜴外型的默兽,但一点都不像我们家的小毛那么可爱。”
那名女人穿着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女仆装,她不苟言笑、态度伶俐,淡淡地低语。
“虽然我对你的美感有点意见……先不谈那件事,状况如何?不枉费我挺身涉险将默兽吸引到这里吧?”
在旁语带讽刺的男人穿着猎人风的服装,年龄看似在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他披着防沙斗篷,擦着额头冒出的汗滴。
“姑且成功了吧。人们似乎顺利上当了。”
“你们家的领主还真过分,居然欺瞒纯真的民众。”
“那是我侍奉、敬爱的主人,请不要大肆批评他。别看他那样,那个胡子眼镜可是颇有政绩的喔。”
“刚刚的敬爱是我听错了吗?”
女仆──海儿贝卡不苟言笑地说完后,男人无奈地耸耸肩。
“不过……威力还真惊人。”
“是呀。没想到那位研究者提供的结晶体,单凭那么一点大小就能发挥此等威力。最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机关。”
海儿贝卡手中握着薄金属板,金属板在指尖滑过表面后,浮现了青白色的花纹。
“应用了魔导通讯技术的遥控引爆装置吧……事先在地面埋设陷阱,在诱导默兽跨过陷阱的瞬间引爆。小伙子则在同时发射远距离魔术──就是这样。”
男人无奈地耸耸肩,他彷佛厌倦般地低语。
“由共犯来说这种话也很奇怪,但这相当惊险耶。仔细看就会知道默兽肚子下的爆炸比较猛烈。天知道这种花招能够欺瞒民众多久。”
“没有人能在那个状况下,冷静地看得那么仔细。不管怎样──任务暂且达成了。”
海儿贝卡并没有夸耀成果,她看向维克提姆的方向。
“重点是要如何活用这次演出──卫斯理大人。”
目睹少年的魔术带来的战果后,民众一片静默。
“──别被沉重的绝望压得低下了头,低着头是看不见光明的。”
少年宛如是深有体悟般诉说。
他将甚至忘记要逃走的众人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继续说道:
“──别向上天祈祷,神不会娇惯我们。”
少年将一字一句烙印在人们心中。
他缓缓地环视民众、铺陈话语:
“在泥泞中更要抬起头,坚定不移地注视明天。”
慷慨激昂。英勇雄壮。
宛如画中描绘的英雄般──少年迎视着数百道视线,铿锵有力地宣告。
“抵抗吧,只有坚持抵抗的人才能掌握明天!”
在那里的已经不是来路不明的少年。
他是确实证明了力量,并指示希望所在之人。
他是走在众人之前,并身先士卒面对苦难之人。
亦即──
“英雄……”
某人这么低语。促使众人纷纷说出那个称号。
最后,众人齐声呼喊少年,呼声变成了欢呼,最后化作波涛涌向卫斯里。
有人安心落泪,有人表达期待,有人燃起斗志高举拳头。
虽然表现不同,但他们的眼睛都带着相同的光芒。
亦即──狂热的光芒。
──再也无法回头了。
卫斯理从民众呼声的压力,切身感受到自己发起的事意谓着什么,他努力让快要变得紧绷的表情保持平静。
无数民众的期待视线。那股狂热是盲信之光,甚至可能化为火焰烧死卫斯理。
(如果我无法达成英雄的角色任务……无法回应期待,就会落到那种下场。)
站在旁边的中年贵族,平常就背负着这种重担吗──想到这里,卫斯理便不禁怀抱敬意。
艾德亚特洒脱不羁的态度,或许是为了抵抗压力。
但自己做不到,那不是自己的做法。
卫斯理要使用自己的做法。他挺起胸膛、抬起下巴,装模作样地挥动手臂。他用充满自信的眼神环视民众。
没错──就像自己一直崇拜的、舞台上的英雄。
“由我开路!跟我来!在突破了绝望荒野的前方,有我们的未来!”
那是海啸。
彷佛能够将渺小的自己冲走的欢呼,化作海啸席卷向卫斯理。
卫斯理正面承受了那股压力──他看时机恰当,潇洒地转身离开。
“你的演说相当有模有样啊。”
一进屋内,艾德亚特便开口慰劳卫斯理。
“……总之,骗过大家了吧?”
“这时候应该说‘让大家相信了’才对喔。”
“都一样吧?说起来我……唔、呜……!”
卫斯理本来要反驳,但咬紧的牙缝间发出呻吟,他当场瘫跪。
立刻过来搀扶的艾德亚特说了些什么,卫斯理却听不清楚。他光是要忍受体内肆虐的痛楚,就已费尽全力了。
(撑住啊……不过是这点疼痛……!)
那是难以承受的不适感,彷佛所有内脏都一齐反叛、要从内侧咬破身体。
(……才、才一发就这样吗……前途堪忧啊……)
疼痛渐渐减缓,卫斯理总算有余裕回应艾德亚特了。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
“看来负担果然很大呢。马车在后门待命了,你先回宅邸接受诊断吧。”
“好……”
卫斯理尽管还站不稳,但为了掩饰,他仍自行起身。
“卫斯理……”
一声微弱的呼唤传来,卫斯理转头一看,是奇莉叶。她一如反常无精打采,皱着眉头,不安地──亦或怜悯地看着卫斯理。
“非做到这种地步不可吗……?”
“……这件事必须有人来做。”
因为实在太痛了,不小心咬破嘴唇的卫斯理,用手背擦拭流下来的血,回望着奇莉叶。
“就算是这样,也不是非你不可……”
“我知道内情,而且碰巧擅长欺瞒大家的戏法……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好吗?”
听了卫斯理的话后,奇莉叶露出退缩的表情,继续追问:
“受尽苦难,为大家牺牲……那就是你想做的事吗……?”
“……现在跟想不想做没有关系,只能那么做了。所以,这是我的角色任务。是我自己决定的、专属于我的角色任务。”
那句话让奇莉叶露出宛如被抛下的孩子般的表情,连回家的路都不晓得、走投无路的孩子──就像那种感觉。
“……我完全无法理解。”
“……是吗?”
卫斯理的态度可以解读为冷漠,奇莉叶低下了头。
卫斯理撑着发抖的双脚迈步离开,经过了奇莉叶身旁。
“…………我不懂啦。”
那句低语没有人听见,就这样混入了众人的欢呼声中消失不见。
2
那间房间位于瓦特修汀宅邸一角、很少人出入的安静场所。
那个空间密密麻麻地排放着各种实验器材、药品以及结晶矿物,感觉像是炼金术师的工作室。
卫斯理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
另一个人用拇指翻开他的下眼皮,慵懒的眼睛凑近观察他。
“轻微充血,瞳孔没有异常,嗯──真是的,你还真乱来。”
卫斯理对面身穿白色实验衣的女人如此说道。
吉儿薇丝特•赫歇尔。这间宅邸的主人艾德亚特是如此介绍她的。
据说她是艾德亚特就读圣王都学术机关时的同窗。既然和年纪在四十五至五十岁之间的艾德亚特是同期,应该有点年纪才对,但吉儿薇丝特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二十五至三十岁。
她留着长长的微卷金发,身高比卫斯理高半个头。细长的双眸从长长的睫毛底下斜眼看人。白衣底下穿着朴素的衬衫,腰部以下穿着窄裙,这身打扮和研究者这种严肃的头衔稍嫌不搭调。
“是不好的状态吗?”
在一旁观察情况的艾德亚特这么发问。
吉儿薇丝特深深地坐进椅子,她看也不看艾德亚特便直接回答:
“这个嘛,似乎没那么不合体质。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建议使用这种东西。”
吉儿薇丝特拿起放在桌上的器具。那是由宛如针筒的玻璃筒加上手枪枪柄以及扳机的器具。玻璃筒内装满了红宝石色的液体。
“你拜托我调合这玩意儿时,老实说我怀疑你疯了。我并不是医师,只是为了研究而具备治疗灵体的知识。尽管如此,我还没放弃人性,不会建议飮鸩止渴的人‘来,请用’。”
“关于这点,吾辈也感到抱歉。但没有其他人能够拜托了。”
吉儿薇丝特用指尖弹了弹玻璃筒,红宝石色的液体随之荡漾。
“灵体强化药──本来是几代前的圣王发癫要求‘制作不死灵药’的研究副产品。不对,称为失败作比较正确。传说终究是传说,以为办得到的人才有毛病。”
拄着手肘托腮的吉儿薇丝特,厌倦似地耸耸肩。
“你日前陷入的灵体过度激发状态,是宛如将大量的水强行灌入细管子的行为。所以你的灵体目前处于残破不堪的状态。相反地,这个药则是暂时降低原本的魔力阻力值,以减轻灵体的负担,简直就是魔法仙丹。”
吉儿薇丝特因为自己也笑不出来的玩笑话,讽刺地皱眉。
卫斯理原本无法驾驭足以行使上级魔术的魔力。那是天生的体质,如果强行发动,灵体……甚至连物质体,都有可能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话虽如此──这个药没有那么完美,总不能毫无风险地只享受它带来的好处。
“用了这个药的确能暂时提高魔术威力。但是,别忘了这东西终究是失败作。这东西的副作用就是连瘴气抵抗力都会大幅降低。也就是说──愈是战斗,就愈接近死亡。”
气氛混入了紧张。
“在药效起作用时还能掩饰。但药效过后,等待着你的就是灵体损伤造成的难以忍受的剧痛。”
关于这点,卫斯理已经尝到几分厉害了。就连施打最低剂量,都会痛成那样。
“瘴气会从末端开始污染灵体。一开始是指尖,接着爬上手臂,到达躯干。疼痛会慢性化,造成意识混浊,最后让人沦为不能言语的废人──这就是那种药。”
那纯粹且淡然的口吻,反而使人理解到这是毫不夸大的事实。
“最糟的情况,你会在上战场前就死掉喔。”
“尽管如此……现在这个世界需要英雄。”
卫斯理在接受了一切后这么说道。
“……是吗?那么,我就不再多说了。”
吉儿薇斯特耸耸肩。这与其说是投降,更像是傻眼吧。
“不过,幸好你的体质没有完全排斥这个药。用药的频率和剂量浓度由我调整……真是的,真会使唤人。我明明就有其他工作在身了。”
吉儿薇斯特侧眼看向艾德亚特,叹气道:
“你欠我很大的人情喔,艾德。”
“那么,为了不要倒债,吾辈也来拟定让人类生存的对策吧。”
艾德亚特这么说完后,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
随后,索妮雅和海儿贝卡进来了。
“打扰了……喔,卫斯理,身体情况如何?”
索妮雅一进来便注意到了卫斯理的身影,她担心地这么说。
“总之没有大问题。”
“这样啊……可别太乱来喔。”
“现在的状况不是不乱来就能够克服的吧。”
看见卫斯理的苦笑,索妮雅的表情蒙上了阴霾。
“今天的客人真多。”
吉儿薇丝特完全不掩饰心烦地这么说。
“赫歇尔博士,这个还给您。”
“喔,帮我放在那边的台子上。”
海儿贝卡拿来的是掌心大的金属板。
“这还真是方便。”
“是啊,应用了魔导通讯技术让成对的刻印板共振,如此就能远距离起动魔导机关。这个只不过连接了用来粉碎魔力结晶的单纯机关。”
“魔力结晶吗?那个的破坏力也很惊人。”
索妮雅的视线投向墙边的架子。架上排放了装在小玻璃筒内的红色多边形结晶体。
“将在大气中循环的遍在魔力储存于矿物的技术……如此创新的技术,为何要隐瞒一般大众呢?”
“制造魔力结晶,原本是为了要让魔导船这种必须持续不断发动魔术的东西实用化。谁会想搭乘负责魔力中继的魔术师打盹,就会当场坠落的飞行机械啊。”
卫斯理想起日前搭乘的魔导船。
魔导船底部有加工成魔导公式形状的金属零件。那些零件恐怕会持续不断地发动重力系魔术。如果由血肉之躯的人类持续不断地发动魔术,不仅欠缺安定性,最重要的是体力会透支。
“作法是将这玩意儿浸泡在魔力传导性高的液体内,一次一点地取出魔力……总之,详细内容是企业机密。因为它只要碎掉,就会一口气释放出魔力,的确能够作为兵器,但这并不是它原本的使用方式。不如说欠缺安定性这点是今后要克服的课题。”
“然而,它作为兵器十分有用吧?只要能够配备给各都市,与默兽对抗也会变得有利吧。”
索妮雅的问题只换来吉儿薇丝特的摇头回应。
“遗憾的是,这可不是能够那样大量生产的东西啊,小姐。虽然普拉特尼载运过来的生产设备已经转移到这间房间,但还请不要过度期待。”
这表示,战争的关键果然还是在于人吗?
“说到这个,日前和父亲大人的通讯途中就断讯了,这个……遥控引爆装置吗?既然这个的原理和魔导通讯相同,也有引爆失败的可能吧?”
“喔,关于这点,恐怕不要紧。我方已掌握到魔导通讯故障,恐怕是通讯波长与大气中的瘴气互相干涉的问题。这个装置只要限制在短距离使用,就不会有问题。”
“嗯……原来如此。”
索妮雅凝重地双手盘胸、频频点头。
更重要的是……
“赫歇尔博士。既然诊断结束了……”
只是这样,吉儿薇丝特就察觉卫斯理想说什么了。
“喔,你看过她再走吧。那样或许能对患者带来好的影响。”
吉儿薇丝特说完后,望向了通往隔壁房间的门。
隔壁房间本来是客房,但现在的模样大为不同。床用屏障围起来遮住,万一有人打开房门,也看不见床上的人。
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消毒用酒精味道。搬入了数样医疗器具的室内让人联想到病房,实际上,这房间是为了一名少女而布置的。
静静躺在床上的是有着银色长发的少女。从微弱的呼吸可以知道她仍然活着。但是──只能证明少女勉强维持着生命,她的存在感极其稀薄。
明明她就在那里,但只要稍微移开目光,会不会就只剩下空荡荡的床?即使像这样看着她,她的身体会不会渐渐变透明,最后从这个世上消失呢?──那名少女散发出的虚无飘渺气息,令人不由得如此想像。
(已经四天了吗……)
卫斯理在持续沉睡的少女身旁,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庞。彷佛在害怕这名少女真正消失的时刻到来。
索妮雅她们已经离开病房。有人在寂静的病房中冷不防地出声说道:
“简直像在看守。”
卫斯理转头看向背后的吉儿薇丝特,问道:
“……老师的状态怎么样?”
“我毕竟不是医生,叫我照顾这女孩根本找错人了……算了,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我顶多能知道这女孩的灵体状态,一言以蔽之就是──不晓得。”
吉儿薇丝特伤脑筋地耸耸肩。
“不知道什么缘故,她的灵体活动降至极低的等级。换言之,像是灵体的假死状态。我不曾听过相同的例子。”
“也就是说,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很遗憾。如果是瘴气污染灵体,那还有从外部施加魔力压排除瘴气的治疗方法。我姑且试过了,毫无反应。”
“束手无策吗……”
“算是吧。话虽如此,身为一名研究者,就这样子搞不清楚原因,会让我浑身不舒坦。如果你不嫌弃是推论的话,我就说吧。”
卫斯理稍微思考后回答了“麻烦您”,催促吉儿薇丝特说下去。
“好──话虽如此,那个推论并不难。她的物质体和灵体都找不到问题。那么,想想问题在哪里呢?答案就是和物质体以及灵体一同构成人体的第三要素──灵魂。”
“…………咦?”
卫斯理不自觉地发出呆愣的声音。
“看你的表情好像觉得可疑。”
“啊,不。我只是……觉得意外。”
“因为我说出带有神秘学色彩的言论吗?”
就在卫斯理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我并没有生气啦。”吉儿薇丝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灵魂这种东西,的确未曾有人观测到。当今的学术界增进了对灵体和魔术的理解,将灵魂研究视为比我专攻的魔术机构学更加另类的异端邪说,导致没有人愿意研究。尽管如此,在民间信仰层级,依然有很多人相信灵魂实际存在。这座都市每年举行的英灵祭,也是为了净化被瘴气侵蚀的灵魂,送死者归天──那么问题来了,对于一般被当成‘虽然不清楚,但总之存在’的灵魂,你有什么看法?”
虽然卫斯理觉得话题偏离了主旨,他仍稍微思考后回答道:
“既然无法观测,那就和不存在一样。”
“的确。那就是正确答案。但很没意思。”
卫斯理皱起眉头,他略显不满地看向吉儿薇丝特。
“物质体就在那里,灵体也看不出破损。尽管如此,人却无法正常运作──你认为还有什么问题呢?”
或许吉儿薇丝特想诱导卫斯理回答“灵魂”吧。卫斯理却摇了摇头。
“不合逻辑。为了解开不明现象的原因,竟然向更加不明的领域追求答案。”
“你说的对。但现实就在眼前,即便集现代技术之精华,依然无法查出原因。反向思考,也可以说是间接观测到其中存在未知的因素。”
这是单纯的文字游戏或想像实验吧。纯粹是推测,不对,甚至属于臆测。
“听说,她正要解放英雄之力时,被你中途打断了──喔,我并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我长年都感到很疑惑。”
吉儿薇丝特露出一脸想要解开困难谜题的表情说:
“为何英雄这种东西能够继承?只凭区区魔导纹章这种后天加装的器官,‘英雄’之力实在过于超乎常理了。占用的资源不相符。足以打穿高山、粉碎大地、分开大海的英雄之力,理应装不进灵体这种渺小的容器。那么,为什么会产生英雄这种超乎常人的存在呢?关键就在于灵魂──这是我的想法。”
(的确,老师在中断解放英雄之力,随后便陷入了昏睡状态。)
卫斯理听菲欧说过,解放英雄之力之际会打开五阶段的‘门’。卫斯理本来以为那是解放力量的意象,但为什么是‘门’呢?
(门……入口,与其他地方的界线……为什么平常关着……?为了减少力量消耗?还是因为……门开着会有什么问题……?)
例如──再也无法从门的另一边回来,之类的。
“老师的灵魂……在‘门’的另一边……?”
听到卫斯理脱口而出的话语,吉儿薇丝特露出“哦呀”的表情。
“看样子,你似乎和我做出了相同的推测。我也听过英雄用来限制力量的‘门’。我想说的是,她或许处于灵魂脱离身体的状态。”
“……意思是,在某个地方漂流吗?”
“有点不一样。你试着想像某种只有灵魂能够前往,或是只有灵魂聚集的‘场’。我推测,解放英雄真正的力量时,她的灵魂处于出窍的状态。或许很接近传说中被称为元素精灵或妖精的存在。”
“元素精灵和妖精……简直就像童话故事啊。”
“‘英雄’也很像童话故事喔。我们知道英雄实际存在,却不知道原理。英雄和元素精灵的差别只有这种程度──而她没能回到肉体的灵魂,或许受到了某种引力吸引,导致在灵魂该去的‘场’里迷路了吧。”
卫斯理陷入沉默,吉儿薇丝特补上一句“只是推测就是了”。
(假如那个推测猜中了……那么,该怎么做才能将老师带回来……?)
卫斯理感到眼前发黑。
他并不是认为光是等待情势就会好转。但那种事也未免太超乎人智了。
“但是,‘场’这个词很拗口。需要某种称呼吗?”
相对于卫斯理的一筹莫展,吉儿薇丝特则是表现出了研究者该有的冷静态度,说出这种话。她仰望天空半晌──
“我想想……不属于人世的地方,但和死后的世界又不一样。对了──”
吉儿薇丝特将在空中飘移不定的视线转回卫斯理身上,说了:
“地狱边缘(灵薄狱)──就这么称呼吧。”
卫斯理离开病房后。此时,连接隔壁研究室的门传来呼唤声。
“……博士。”
从门后探头的瘦小人物,穿着可能是沾到药品而布满变色斑点的白色实验衣。体型瘦得像根铁丝,由于极端驼背,看起来比实际身高更矮。
从令人怀疑是不是从出生就没剪过的浏海缝隙间,隐约露出了骨碌碌的眼睛。肤色苍白,看起来非常不健康。嗓音宛如长年吸菸般沙哑,别说是年龄,就连性别都无法确定。
“……那些人走了吗?”
那个人东张西望地环视病房问道。吉儿薇丝特见状后叹了口气。
“亚提。你至今都不见人影,到底是待在哪里?”
“……柜子里面。”
“真是的……亚提讨厌人的个性简直根深蒂固,而且对艾德的态度也太差了。再这样下去无法当我的助手喔。”
“……我没办法配合那个头脑有问题的大叔心情做事。”
“我同意艾德是怪人,但亚提也不遑多让……唉,当初应该从更早的阶段就让亚提和人接触的吗?”
吉儿薇丝特用一副厌烦的样子耸耸肩。
“……不需要那些笨头笨脑的人,只要有实验就够了。”
“注意你的措词。艾德的女儿尤其冰雪聪明,只是擅长的领域和我们不一样而已。她凭那点说明,就掌握了魔导通讯的基础理论。我们也尚未验证完故障的原因……──”
发现吉儿薇丝特突然不说话,被唤作亚提的人物歪头疑惑。
“…………?博士?”
“魔导通讯失灵,间接观测──是吗?”
吉儿薇丝特吐了一口气,她拨起头发仰望天花板。
“……怎么了吗?”
“真是的──我之前似乎都瞎了眼。既然能够观测,也就能够干涉……我居然会忘了这么基本的事情。”
吉儿薇丝特看向在床上沉睡的菲欧。正确地说,看向她左腕戴着的手环。
“喔──那样也很有意思。正适合英雄。”
“……博士?关于那个精灵,博士知道些什么了吗?”
“不,那部分还不清楚。但是,这或许是相当愉快的构想喔,亚提。”
吉儿薇丝特原本慵懒的态度一变,她的眼睛简直像是找到绝佳玩伴的小孩子般炯炯发亮。
亚提见状似乎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厌恶地瘪了瘪嘴。
“……魔力结晶的生成该怎么办?”
“由亚提负责,我要忙着做新玩具。”
“……可是,不两个人一起做,就无法达成目标数量……”
“只要亚提做两人份的工作就行了吧?”
“……那是强人所难吧。”
“亚提你知道吗?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不睡觉就来得及。”
吉儿薇丝特下了霸道的命令,亚提冷汗直流地抗辩:
“……呃……你想想,皮肤会变差耶……”
“被浓硫酸泼到会更伤皮肤,亚提要选哪一个?”
“…………我做就是了。”
亚提宛如死心般垂下肩膀,无精打采地回去工作。
“那么,接下来有得忙了。首先──”
另一方面,尽管在这种非常时期,吉儿薇丝特仍浮现了着实开心的笑容。
结果──吉儿薇丝特•赫歇尔这名研究者,同样也是在某部分和艾德亚特相通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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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大睡──
看见修伊特睡得香甜,近距离俯视那张睡脸的菲欧噗哧一笑。
维克提姆有某些场所会公然流通违禁品,相反地也有治安良好的区域。两人所在的树荫,也位于设在那种区域的公园之一。能够花费人力维护这类空间,也是因为维克提姆扮演了交易中心地的角色吧。
修伊特在修剪过的草坪上,枕着菲欧的大腿打盹。茂密的绿叶恰到好处地遮住阳光,蕴含草香的风吹拂过脸颊。
虽然修伊特经常露出轻佻的浅笑,但要是像这样近距离看着他睡着的脸庞,会觉得他像是名少年。
闭上眼睛,似乎就能感受到修伊特的体温和呼吸的节奏,感觉更加贴近了修伊特的存在。
“真是的……本宫在处理公务时,他居然在悠哉地睡午觉吗?”
菲欧听到话语声后抬起了头,身穿蓝色礼服的小孩──不对,是性情相投的贵族千金和女仆一同来了。
“索妮雅大人、海儿贝卡大人。两位早安。”
“嗯。虽然说早安,但已经接近中午了。”
海儿贝卡点头致意后,摊开野餐垫准备了两人份的位子。她以俐落却沉着的动作,从带来的篮子取出三明治等轻食。似乎还用具有保温效果的容器装了热开水,甚至摆放了茶具组。
“今天的茶叶是从东部送来的。虽然水稍微凉了。”
“嗯。没关系没关系,赶快泡吧。”
“但是,索妮雅大小姐,红茶蕴含的成分据说会阻碍发育。”
“就•说•了,那又怎样!汝想暗示什么就明说!”
“不,我终究只是一介下人,岂敢对主人说三道四。不过,我建议索妮雅大小姐饮用牛乳。”
“喂,那边的女仆。汝刚才看着哪里说话?”
“当然是看着那含蓄的──断崖绝壁。”
“竟敢假斟酌用词之名行损人之实!”
这段对话逗得菲欧轻笑时,修伊特发出了低沉的声音爬了起来。
“嗯──……?怎么,是你们。工作结束了吗?”
“怎么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汝突然邀请本宫,本宫才赶紧结束工作过来的。”
“是是是,那还真是抱歉喔。我以后再也不会找你们这些贵族大忙人了。”
“本、本宫不是那个意思!邀请本宫吧!不然多寂寞呀!”
“明明在生气却是很坦率呢……”
“那是索妮雅大小姐的优点。真是好应付。”
海儿贝卡的话一点也不像是对待主人的态度,菲欧含糊地笑了笑。
接下来一段时间,众人一边用餐一边闲聊地度过。
“真是和平……”
菲欧仰望着在蓝天悠然流逝的云朵轻声呢喃。
(……总觉得,好久没有这么悠闲了。)
就在目光追逐云朵时,耸立在维克提姆中央区的钟塔映入眼帘。
“怎么了,怎么在发呆?”
看见菲欧心不在焉,修伊特出声关切。
“啊,那个……我刚在看钟塔。”
“喔……说到这个,去年英灵祭后就没上去过了。要不要再带你去?”
“不、不用,我心领了!”
菲欧惊慌失措地摇手谢绝。
她曾经在毫无安全措施的状态下,被修伊特抱着冲上垂直的墙壁,那种体验尝过一次就够了。
(…………奇怪?)
忽然间──菲欧觉得有什么不对。
即使忽略也不奇怪,那是非常非常微弱的不对劲感。宛如衣袖钮扣勾到般微不足道的疙瘩。但是,就是不明白是什么。
“菲欧?”
修伊特歪头凑近看菲欧的脸,菲欧蓦然回过神。
“那个………………”
菲欧欲言又止。
为什么呢?总觉得追究那股不对劲感是不好的事情。
就这么放着不管,才能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菲欧不明所以,只是如此确信。
“嗯?”
“……不。没什么,没事。”
菲欧摇头甩开萦绕不去的不对劲感,朝修伊特投以笑容。
“话说,今天的晚餐要吃什么呢?”
“我想想喔──”
她将意识集中在平凡无奇的对话。
不对劲感像夏日艳阳下的冰块般迅速融化,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