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扇物语 011-020

  011

  结果,在那之后我尽力安抚黑仪,强调这是之前说好的行程,所以一起前往北白蛇神社参拜,不过大概是察觉到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小学五年级的神明没有开朗现身,迎接新年的第一次约会,交往至今的第一次新年参拜,就这么潦草结束。就算潦草,但光是有结束就很好了。虽然至少成功延后了下结论的时间,不过既然没有在当天收回那些话,实际上我们的分手就等于已经成立。

  我的天啊。

  为什么变成这样?

  那天我狼狈不堪,没能察觉女友(前女友)的意图,但是追根究柢,不管再怎么说,实际上她应该是对于整天担心老仓的我感到心灰意冷吧。我后来做出这个暂定的结论。

  话说好像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不是第一次那种愤怒分手,而是主动道歉想结束这段关系,恐怕不像是战场原黑仪的本色,不过仔细想想,提分手的时候还要求维持本色也很过分。

  强求本色。

  对于任何人,我总是要求对方维持我自己认为的「本色」,这一点或许就是我的问题所在……相对的,如果昔日乱挥文具的少女,如今在分手的时候会顾虑到对方的感受,那么这名少女确实不再是少女了吧。

  成熟的举止。

  不过她的顽固依然像个孩子。

  当然,无论再怎么掩饰,我实际上还是希望继续挽留,证明我的心态依然是个少年。总之既然争取到冷却时间,我决定收下这个战果,暂时从战线撤退。即使接下来等待我的是单纯的消耗战。

  毕竟我觉得自己也需要冷静……必须深思熟虑。不能把她重提的古老往事当真,必须反省该反省的问题,重新以郑重态度面对……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有错,却也不能把黑仪说的自身过错当真。无论如何,这种私事当然不能找老仓,甚至不能找妹妹们商量,这几天我没告诉任何人,就这么独自承担。不过……

  不过,大学过完年开课,我听过命日子的经历之后,我的私人恋爱问题就不再只是私人问题,不再是隐私程度偏低的私人问题,不是无法评论的个别时间。

  附带的不是独特性,是普遍性。

  可以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评论。

  原本以为是别具个性的独创点子却发现早有前例,我受到的就是类似这样的打击。当然,阿良良木历的男女情感纠纷,和食饲命日子的男女情感纠纷不一样……像这样在肥皂剧与低俗闹剧的夹缝里冒出革命情感,如果有人说这单纯是鸡尾酒会效应,那么一点都没错。

  或许只是抱着一丝期望,认为既然有前例就不会出问题。

  凭什么擅自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类似这样。

  即使这边抱持亲近感,假设我一五一十对命日子说明,她或许会说「完全不是喔~~不要拿这种逊到不行的事情相提并论好吗~~」这样。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看漏其中的少数共通点。

  这边不认为是被害的事情,对方却认定是加害,道歉到过剩的程度。甚至无视于这边的意向,不惜毁掉现在的关系,也反覆进行过度的谢罪。毁灭性的谢罪不断轮回。

  加害与被害──表与里不平衡。

  如同从前方看起来是三角形的物体,从后方看却是一个大叉叉。严重到扭曲的不对称性。

  当然,曾经对我或是也对战场原黑仪说过「看不惯你这副被害者的模样」的夏威夷衫大叔,也曾经这么说过──别把任何事情都推托给怪异。

  正因如此,所以为了回避自我辩护的责任,我必须分析再分析,以免陷入不必要的牵强附会……这真的是正常的事态吗?

  这种事在奔放的大学生身上很常见吗?

  依照某种说法,世界上每二十秒就有一对情侣分手,那么我与命日子在同一时间遇到情感问题,或许不是值得聚焦讨论的问题。不过,「每二十秒就有一对」这段话如果直接从字面来看,也可以解释成至少在二十秒之内不会有两对情侣同时分手,那么从我与命日子同时出事的状况来看,也感觉得到某种暗示性的含意。

  应该不只是牵强附会。

  虽然不知道命日子与帅男友的状况,不过说到我与黑仪,彼此肯定都比高中时代更加扩展视野……尤其是黑仪,她住在国际化色彩丰富的女生宿舍,和同世代各种不同学生之间的交友关系也顺利扩展,坦白说,完全没必要一直被我这种只不过是高中凑巧同校的家伙束缚。

  若要这么说,当时少女摔落阶梯时接住她的人也未必非我莫属,这种自卑感从「那一天」之后就总是如影随形缠着我……所以,假设女友在某天对我心灰意冷,我隐约可以想像应该是这种理由……然而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完全相反。

  对于摔下阶梯被我接住的那件往事,黑仪说得像是感到愧疚……「当时害你跟着遭殃真的很抱歉」这样。

  引发后续钉书机、谩骂或是绑架监禁事件的坠楼意外……不,要是这么说的话一点都没错,而且客观来看,那时候的战场原黑仪言行明显过度。甚至令我想要巧妙使用「过度」与「异常」创造一句冷笑话。

  即使是自我防卫,也是过度的防卫。

  那么,她对于过度的防卫进行过度的谢罪,或许可说是理所当然……因为要是其他人遭遇相同的处境,即使对方道歉也大多不会原谅吧。脸颊被钉书机钉,愿意原谅这种事的人比较稀奇。

  不过,这始终是站在客观的视角。

  站在主观的视角,也就是站在我个人的角度来说,这些风波完全是已经过去的往事,不瞒各位,甚至还逐渐成为美好的回忆。

  因为那是我俩的初识。

  要是把脸颊被钉书机钉的往事说成美好的回忆会很像是变态,所以我至今钉口不提……更正,闭口不提,要是她为此下跪磕头道歉,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感觉像是凸显出我的变态个性。

  如果不怕误解大胆形容,我会觉得这个难得的「美好回忆」如今被侮辱得不成原形。简直等于对我说「当时不要相识比较好」。

  说起来,我原本以为这方面的感觉是彼此的共识,所以看到她现在突然发动那么激烈的谢罪攻势,无论解释成逃避现实还是逃避责任,我还是很难拭去内心的突兀感。

  像是翻脸不认人的感觉。

  我与命日子在这方面肯定是同病相怜……明明是双方合意的「相亲相爱」,帅男友却单方面认定是「夜袭」,被莫名其妙的罪恶感甚至是悖德感支配……总之,考量到帅男友甚至决定对周围进行谢罪巡礼的扰人程度,我必须公平判定命日子深陷的困境比我还要危险。

  我还算好的。

  幸好我即使成为大学生,也没有任何朋友能让人宣扬这种事。

  ……短暂离题一下,一般会认为大学环境比高中环境容易交到朋友,不过在这里向各位报告,以我的状况来说完全没这回事。

  该怎么说,在高中时代,教室里……应该说班上会从四面八方产生「快点交朋友吧」的压力(就是经常说的「好,现在大家两人一组~~」这样),不过在大学里,至少在我就读的曲直濑大学数学系里没有这种压力。

  气压和富士山差不多低。

  也近似自由落体。

  回想起来,正因为有压力,「我不交朋友,因为会降低人类强度」这句反面论述才得以成立,一旦置身在即使没有朋友也能顺利经营学业与生活的状况,我就不算是抵制社交的反对势力,单纯只是一个没朋友的家伙。

  像是社团之类的,没有意愿就不会加入。

  老仓也是这一边的人。

  要分类的话,黑仪与命日子可说是另一边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即使没人说「好,现在大家两人一组~~」也会自行凑对,甚至组成小团体的那种人。

  这种人的极致形态应该是卧烟。没错,就是一支手机的通讯录不够储存所有朋友的姓名,必须要带五支手机的那个人。

  并不是哪一边比较好或是哪一边比较优秀,这种分类应该没有这样的意思,不过像这样揭发自己的本性之后,我也挺羡慕的。依照黑仪的说法,好像只不过是「重新经营起昔日谎称生病而闲置的人际关系」,当事人自己的见解或许不尽相同,不过就我所见,即使是集社交能力于一身的神原,也自称以前个性非常阴沉。

  这方面真难理解。

  话是这么说,但是可不能因为没朋友就放心。我即使没有朋友也还有儿时玩伴(虽然现在是半绝交状态),以黑仪现在那种状况,说不定真的会写信把我推荐给老仓。

  希望她不要这么做。

  情节比起午间连续剧还要错综复杂的恐怖三角关系将会成立……说到我唯一的朋友命日子,她和黑仪肯定没有交集,所以我应该可以保护……不过如同命日子抢在帅男友之前,先以商量的形式,或者说是猜谜的形式说明事情原由,我这边依照状况或许也应该先向命日子说明事情原由。前提是必须想到不错的谜题。

  只不过……

  说实话,我原本就希望命日子尽量远离战场原黑仪,也尽量远离基本上和怪异有关的现象……所以这件事目前不得不暂时保留。

  放眼大学校外,最不妙的正是神原骏河吧。应该说,与其在谈分手的时候向我道歉,在这之前应该先向神原道歉吧?当时我这句抱怨甚至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神原就免了……然而不开玩笑,事情真的可能这么进展。前提是我不单纯只是被女友讨厌。

  意外幸运的是,黑仪说要放生我的时候,和老仓并列为候选人的羽川,现在也处于失联状态,不用担心黑仪的奇妙谢罪会传到「小翼」那里。虽然恩人羽川在海外失联的这个事态不能说是意外的幸运,不过这部分暂且这样就好。

  好安心的感觉。

  千万不能为羽川添麻烦。

  无论如何,「我长达一年以上在身心方面都是家暴被害者」的这种谣言,要是传到共通的朋友耳中就很麻烦……我在这一方面很难说自己的想法和命日子一样,但是这种谢罪巡礼铁定会造成旁人困扰。如字面所述,旁人会感到困扰,我也会感到困扰。

  不不不,就算这么说,要我到处张扬自己认为这种家暴被害没什么问题也不太对……命日子也不会说「不对喔~~我和帅男友深爱彼此喔~~」这种话,逐一向所有社团朋友解释。

  如果感情已经疏远就更不用说。

  我不像她那样,而是依然凄惨地死缠烂打,总之我不能轻易下结论。把我与命日子的事件放在一起,感觉要提出多少假设都没问题,但假设终究只是假设。

  必须提出定论才行。现在没有任何物证能证明这是怪异现象。

  是没错啦,有物证的怪异现象才奇怪,但是我现在的思路被固定在某种情绪化的方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彷佛看见了可以修复我与黑仪关系的一丝光明,而且就算命日子不想修复她和男友的关系,我或许也至少可以减轻这个朋友的烦恼……想到这里,我难免想忽视夏威夷衫大叔的教诲,将这一切都推托给怪异。

  回到租屋处独自休息一下之后,我就再一次……不,就一而再再而三,以整晚的时间来验证吧。为求慎重如此心想的我,回到位于大学徒步圈的公寓一看,隔壁房间的邻居居然在玄关前面等我。

  隔壁房间的邻居。

  换句话说,就是住处距离近到端汤过来都不会凉掉的老仓小姐……虽然距离近到端汤过来都不会凉掉,却也总是吵架到必须远离到射程范围之外就是了,所以开战的铃声即将敲响吗?

  「阿良良木……」

  想必不是要从地狱前来借火,更正,来借酱油的这名儿时玩伴就这么伫立不动,以一如往常洋溢疯狂气息的眼神,像是下咒般开口。

  「我错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你……高中开班会那时候,国中开读书会那时候,还有小学住你家那时候,责任总是百分百在我身上,都是我不对……阿良良木你没有任何错。成为大学生之后,你明明也是为我着想而搬过来,我却老是对你发脾气,你的人生被我害得乱七八糟对吧!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所以请原谅我!啊啊真是的,啊啊真是的,啊啊真是的,这样的我真是讨厌与讨厌在讨厌又讨厌的讨厌给讨厌到讨厌是讨厌再讨厌!」

  「……知道了知道了。」

  这是怪异现象。

  好,着手解决吧。

  012

  「来聊聊恶意吧。

  也可以说是犯意。换句话说,『对不起,我原本没有这种意思』这样的谢罪是否真的成立?来讨论这个问题吧。

  对于阿良良木历来说,这种谢罪或许算是习以为常吗?

  呵呵。

  你这种不否定的态度很加分喔。

  既然不是故意的,若问这样是否能减轻罪状,确实会减轻。量刑会因为故意或是过失而变化,这是在所难免。

  被害者的痛苦也会改变。

  同样遭遇交通事故,对方是否遵守法定速度,是否闯红灯,甚至是否妥善安装儿童座椅,被撞时的感觉都不一样。说到闯红灯,如果对方遵守号志指示,那就是这边闯红灯,所以某方面来说也骂到腻了。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为了你好』这句话是母亲不肯道歉时的口头禅,而且应该没骗人,不过依照动机难免会产生酌情考量的余地,这部分也只能视为在所难免而认同。

  即使不认同,也只能原谅。

  因为也有『我知道做错事了,但是只能这么做』这种花式的谢罪手法,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对方怀抱恶意动手的时候,不只是动手会造成伤害,怀抱的恶意本身也会造成伤害对吧。

  因为诈骗而被害的时候,金钱方面当然受到打击,『被人鉴定是好骗的肥羊』也令人难过得要命对吧?并不是只要没恶意就可以伤害别人,反过来说,也有善良男女毫无恶意就伤害别人,但是以『是否易于原谅』的意义来说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也有『我不是故意的所以不道歉,因为道歉之后就像是故意的』这种想法。虽然应该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不过这种自找死路的想法,终究有点令人难以原谅吧。」

  013

  即使天地倒转都不可能发生,「老仓向我道歉」这个前所未见的怪异现象发生之后,清楚得到确信的我,下一步采取的行动是回到老家。与其说回到老家,严格来说是回到家乡。我元旦的时候就曾经回去,所以这么一来和骑脚踏车通学的那时候没什么两样,我在返乡的同时如此反省,不过事到如今已经没空在租屋处休息了。

  内心好好平静下来没关系,但是身体可不能好好坐下来。

  无须多说,我返乡的名目有一部分是基于本能,也就是想要尽快尽可能远离「不断谢罪的老仓育」这个稀奇古怪的人物前去避难,除此之外也是因为我在理解状况的同时,稍微思考一下就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应付得来的事态。

  我不想承认就是了……

  虽然不是撤回前言,但是这个事件很难说是我擅长的领域,不方便以「着手解决吧」这种心态跃跃欲试……虽然听到有人质疑我是否有擅长的领域,但至少我很清楚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对于折磨内心的这种怪异,我没有巧妙处理得宜的前例……因为无从发挥吸血鬼的不死能力。依照我的经验,吸血鬼因为在肉体层面十全十美,所以反倒是活得愈久,内心就愈是脆弱。

  我总不可能以吸血鬼的臂力将道歉的老仓揍飞……相较于之前应付妖猫、猴掌或蛇神这种存在于物理层面的妖怪,这次的状况截然不同(但我在对付妖猫、猴掌或蛇神的时候也完全没机会活跃,这部分暂且不提)。

  现状真的比较像是战场原黑仪被夹住,我对付重蟹的那个时候……我说得像是事到如今终于回归原点,真的像是在回顾许久之前的往事,有一种不耐烦的感觉,不过如果说这是黑仪造成的倾向就一点都没错吧。

  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再怎么奇怪或异常都有理可循。

  「别把任何事情都推托给怪异」这句话,也是出自于这个意思。即使发生怪异现象,也都是人类造成的。

  所以,我凯旋回到家乡。

  别说衣锦还乡,甚至像是下放回乡,幸好虽然「凯旋」是谎言,但我并不是夹着尾巴逃回来。

  是返家寻求助力。

  或许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但是在救得了的状况下就不在此限,人数多一点反而比较好,这就是阿良良木历现在坚守的立场。

  只可惜凑不到人。

  我的人望毫无希望。

  进入大学之后,我在这种时候都完全依赖斧乃木,不过说来遗憾,她由于过度偏袒我这个监视对象,为此(感受到责任)正在接受无限期的闭门自省。总之即使没有这个原因,那个迷恋肌肉的式神女童也是更胜于吸血鬼的力量型角色,这一类的奇奇怪怪果然不在她的专业领域吧。

  无法得寸进尺要求女童提供更多协助。

  说到专业,这种时候应该要依赖专家们,但是我在这方面的门路目前完全断绝,所以无从指望。唔~~即使只是被利用友情,当时和卧烟断绝往来果然是错的吧。

  昔日处理黑仪重蟹的夏威夷衫大叔,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流浪……斧乃木的主人影缝要怎么联络也不得而知,就算知道,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接触她这位暴力阴阳师。

  贝木?那是谁?

  说起来,想委托专家的话就必须准备相应的酬劳,不打工只靠家里出钱维生的大学生很难做出这个选择。相应的金额对我来说并不相称。明明没领奖学金,我可不想再度背负五百万圆的债务。

  然而,我绝对不是束手无策……面对棘手又急迫的现状,我已经找出打破僵局的活路,真要说的话从一开始就找到了。正因如此,我才会开着福斯金龟车飞奔回到家乡,要去面对我留在该处的自身内面。不对,不是内面,应该说是表里两面之中的里面……

  是的。

  阿良良木历的里面──忍野扇。

  「喀喀,即使自以为在激战之后毕业,那片黑暗依然直到天涯海角都如影随形。是吧,汝这位大爷?」

  此时,不经意转头一看,金发幼女趾高气昂坐镇在金龟车的副驾驶座,正确来说是金龟车副驾驶座安装的儿童座椅。前铁血、前热血、前冷血的前吸血鬼,同样姓忍野却不同名的忍野忍抢先登场。

  再怎么嚣张地趾高气昂,她坐的也不是王位而是儿童座椅,不过看到这种傲慢摆架子的态度,我内心轻轻松了口气。

  如果连忍都开始向我道歉,我的内心终究撑不住。要是忍为了在那个春假吸我血的往事道歉,我会想按照一般吸血鬼的做法自杀。即使是类吸血鬼的我都想这么做。

  「哼,无须担心。吾至今不曾向任何人低头。因为是怪异之王。」

  「是……是这样吗……?可是记得春假那时候,你要吸我血之前,说了好多次『对不起』……」

  「以吾之语气说这三个字,应该会是『对不起!』之命令句。或许当时是在说『对,不起』。如同『下雨天留客天』那样。这根本连道歉之边都沾不上。」

  「你不小心失误毁灭世界的那时候,我记得你也道歉不少次……」

  「那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之事件。当时是怎么回事,吾记不得了。」

  虽然忍或许是在装傻,不过说真的,听你以这种语气说自己不记得,感觉像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记性不好……毕竟实际上也六百岁了。不过要是我指摘这种细节,导致她和之前一样搅动自己的脑浆就麻烦了……我习惯将爱车内部维持得干干净净。

  也不准她在车上吃甜甜圈。

  「不过,吾主还真是冷淡之男人,何其悲哀。若是需要协助,首先应该找吾这个生涯之伴侣才合理吧。」

  真亏你敢这么说。

  上次明明连脸都没露过。

  「关于这种精神层面的现象,既然我不擅长,你应该也不擅长吧?其实我真的很担心你会不会开记者会向我道歉耶?」

  「喀喀,若要这么说,汝这位大爷同样令人担心。根本不是担心吾之场合。汝这位大爷贸然返回家乡,为了至今对少女与女童与幼女与妹妹之所作所为表现悔意之可能性,汝这位大爷是否好好想过?」

  「什么所作所为?我不记得喔。你有证据吗?」

  「这不是年纪大记性不好,纯粹是重刑犯之歪理喔。应处六百年徒刑。」

  只不过,听她这么说就觉得没错,当下不确定还能像这样拌嘴多久。多亏老仓,我确信现在发生了某种事态,但是还看不出这个现象的原因。在不经意的瞬间,我或是忍就可能被受困在无限的罪恶妄想。我与忍的主从关系,就像是借由互不谢罪而自然成立,所以一旦发生这种事会很致命。

  世界可能会再度毁灭。

  「若要这么说,汝这位大爷企图依赖之黑暗姑娘也不一定正常啊。」

  「小扇原本就不正常吧?」

  「或许会道歉喔。像是『去年在各方面插手多管闲事,请容我表达歉意』这样。」

  「就算她用这种像是拜年的口吻向我道歉……」

  若问是否在意,我确实在意,但我觉得既然我与小扇互为表里,只要我没出问题,小扇应该也不会出问题……

  互为表里。

  正因如此,我才能找她寻求援助……说到表与里,忍野扇是这方面的专家。若要说另一个世界,以前我迷失在「镜面世界」的时候,到头来还是被忍野扇救出来的。

  「当时那个活泼开朗又阳光的反转老仓也令我不敢领教,不过谢罪的老仓真的是惨不忍睹……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回复正常臭骂我一顿,不然我特地搬到那里也没意思了。」

  「如同先前所述,汝这位大爷先向那个通用名姑娘道歉吧。」

  「不准把老仓说成通用名药物。那家伙不是黑仪的廉价版。」

  不同于那时候,这次并不是整体翻转过来,也是应该注意的重点……以整个世界的意义来说如此,以个人层级来说也是如此。

  包括战场原黑仪以及老仓育都一样,除了不断低声下气道歉,其他部分大致可说是正常运作……只有谢罪这部分是在省道狂飙。

  「与其说省道,气势已经像是在德国高速道路狂飙了。记得高速道路的德文叫做什么来着……burn out?」

  「是autobahn。burn out是燃烧殆尽之意吧?」

  「实际上,我真的以为燃烧殆尽了。烧碎到连黑炭都不剩……啊啊,不过说到『镜面世界』,你在那里是『国色天香姬』对吧?」

  「呼呼,吾至今依然是国色天香喔。」

  忍做出拨起金发的动作。在儿童座椅这么做。

  精神都松懈下来了。明明安全带系得很紧。

  「只不过是『姬』变成了『奴隶』。不妨称呼吾为『国色天香奴隶』吧。所以这又怎么了?」

  「黑仪说出自杀念头的那时候我也想到,当年你是『国色天香姬』的时候因为过于高贵,让晋见你的所有人都抱持自卑感,觉得『活在世间真的很抱歉』对吧?」

  如同前面所说,我原本甚至认为这次的现象别找忍协助比较好,不过既然她像这样现身,我只在这方面问清楚或许比较好……虽然黑仪的自杀念头应该始终是一种修辞方式,不过对于实际在「镜面世界」,差点在「国色天香姬」面前自我了断的我来说,必须考虑到最坏的状况。

  模仿童子军的说法就是「要随时做好最坏的准备」。

  「怎么回事,想暗指吾在本次事件亦为嫌犯吗?不得了不得了,这可是莫须有之罪名啊。好吧,汝尽管逮捕看看吧。反正吾立刻就会获释。」

  「你这才真的是重刑犯会说的话。感觉像是属于某种特权阶级。」

  哎,说得也是。

  何止是特权阶级,她曾经是姬,是公主。

  也曾经是王,是女王。

  「不过,公主时代确实已经是大约六百年前之往事,所以记不得了。何况那个并非怪异现象。」

  「是吗?」

  「是吾成为吸血鬼以前之特性。吾反倒是为了丧失这个特性,才会成为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大概吧,又好像不是这样……」

  记忆还真的模糊不清了。

  不过,这么说来也对……一个不小心的话,感觉会和羽川教我的吸血鬼技能之一「魅惑」混淆在一起分不清,不过「活在世间真的很抱歉」的那种反应,和黑仪、老仓或是帅男友的谢罪攻势似是而非。

  应该说,如果两者相同就麻烦了。

  「你的意思是说,那不是怪异的特性,是人类的技能?这么一来就诞生一种假设了。那就是我与命日子的高尚人性影响到周围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现了,吸血鬼笑法。」

  不过我自己说完也差点笑出来……食饲命日子是相当独特的怪人,而且人缘很好,不过若问是否达到公主的级数,在她身上寻求这种领袖气质也太乱来了。

  至于我就无须多说。

  我连说都不想说。

  领袖气质?我还以为在说什么初夏气息。

  「汝这位大爷亦不像是有什么初夏气息吧?反倒是严冬寒意。」

  刚才放声大笑的忍,像是调整呼吸般吐我槽(急速冷冻?)。

  「吾亦无法说得斩钉截铁,然而包括汝与汝之友人,这些行径看起来皆不像是活人所为。按照汝这位大爷之推测,认定此为无生命怪异之行径比较适当……只不过,活人使唤无生命怪异之可能性并非是零。」

  她说出自己的见解。

  虽说附带某些条件,不过感觉她起码赞成我的独断专行……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总之,我与忍团结一致的时候大多会犯错,所以自我批判的力道不能在这时候放松。

  「那么,如果不是以『国色天香姬』,而是以『怪异之王』的角度来看,你心里有底吗?有没有怪异会像这样对心理产生作用?」

  「吾并非美食家。虽然怪异是能量来源,吾却不熟悉怪异之种类,顶多只能大致分类为不同养分。」

  「不过,你不是曾经提供『围猎火蜂』的情报给我吗?」

  记得那是作用于肉体的怪异?不,以安慰剂效应的意义来说,是作用于精神的怪异吗……毕竟追根究柢近似于诈骗。

  「那只不过是从夏威夷衫小子那里现学现卖。俗话说得好,庙旁之小姑娘会念经。如同现在像这样束缚在汝这位大爷之影子里,以前束缚在那栋补习班遗址时,吾听过那小子之讲解。」

  「啊啊,这么说来好像没错。孔雀小妹那时候,你也只是转述。」

  「这件事,吾亦忘得差不多了。刚才突然听汝说『围猎火蜂』这种莫名其妙之字眼,吾一整个错愕不已。」

  忍的记忆力真不可靠……当时死尸累生死郎的那件事,这家伙该不会也是真的忘了吧?

  长生不老这种事实在不可行。

  但我还是希望她活下去。

  不过,先不提夏威夷衫大叔的教导,没忘记就活不下去的事情应该也不算少吧……比方说罪过,或者是罪恶。

  被害与加害。

  即使下手的一方忘记,被下手的一方也不会忘记。即使能忘的一方忘记,不能忘的一方也不会忘记……是吗?既然这样,还是只能对忍所说的夏威夷衫小子──忍野咩咩的侄女忍野扇抱持期待……小扇自己绝对不是怪异权威,不过这明显在她的领域范围。也可以说是她喜爱的菜色。

  因为忍野扇是喜欢在心理层面把我逼入绝境,以此当成嗜好的心理学后辈。

  精神攻击是她的家传绝学。

  「…………」

  虽然我没有当真怀疑曾经是「国色天香姬」的忍,不过小扇是本次事件幕后黑手的可能性其实不低吧?

  这么一来,我像这样驱车回到家乡等同是飞蛾扑火,不过现状没有其他有效的方法。我原本认定在即将毕业的那时候姑且已经和小扇做个了断,但我必须尽量小心行事,否则不知道会遭受何种报复。

  哎,也就是说不能像以前那样,装出前辈的态度面对后辈了。在见面的时候要好好下定决心才行。

  「话是这么说……即使回到老家,首先要见到小扇就是难题。从那孩子住在哪里就是非常难解的谜团……」

  小扇现在是直江津高中二年级的学生,所以真的找不到的话只要造访母校就好,但我是在高中生活大多留下不愉快回忆的毕业生,老实说想尽量避免接近那个地方。

  我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不过这下子该怎么办?既然发生了超越理解范围的现象,现在肯定不是耍这种任性的时候……

  所以,真的需要的话我不惜这么做,但是在这之前,可行的方法都确实尝试看看吧。虽说是我的「里面」,不过现在的忍野扇和我的另一个学妹──直江津高中的超级明星,篮球社的前王牌球员神原骏河走得很近,这一点可不能忽视。她陪在昔日向猿猴许愿的少女身旁,在各方面插手多管闲事。

  换句话说,在导航系统输入神原家的住址是正确做法。回想起来,我最后一次见到小扇也是在神原家门前,就顺便帮我久违的可爱学妹整理房间吧。

  014

  「不过,既然这样比较容易得到原谅,即使是基于恶意刻意使然,还是要当成无心之过来道歉,这么做的CP值比较高。

  也可以说比较合理。

  也可以说比较合法。

  装出自己觉得比较好的模样会比较好吗?

  你应该会否认,说这只是在骗人,不过实际上又如何?接受我谢罪的被害者那一方,与其说希望我说话诚实,更希望我不是故意犯下这个错吧?与其说希望我人品高尚,更希望他自己不是受害者吧?

  我就会这么希望。

  请以被害者本位思考这个问题。

  我没有这种意思,虽然你应该非常不肯相信,不过这是各种倒楣事凑巧同时发生造成的──与其在表面上装出认错的态度,以这种方式解释,或许意外地更能令人舒坦得多。

  如同认为自己没错,自己没做错事,或许是想要置身在任何人都没犯错,任何人都没做错事的世界观。即使隐约察觉应该在说谎,也没有特别指摘,而是若无其事大方原谅,这就是大人的处世之道吧。

  没有任何人有错的过错。

  坏人不存在。

  就某种意义来说,与其听别人絮絮叨叨一直辩解,给一个易于妥协的借口,对于生气的一方来说也有所助益。为了提供折衷点而说谎的行为绝对不是坏事。

  我个人很想这么说,不过事实上依照状况,要是这个浅显的谎言被拆穿,就只会变成令人见笑的自我辩护,惹得对方更加不高兴。即使解释自己是为了对方着想而说出易于原谅的谎言,也只会造成反效果吧。

  不是被害者本位,是自我本位。

  考虑到这个风险,从一开始就别耍手段老实道歉,也是聪明的做法之一。我不建议就是了。

  这也要看谢罪的目的而定。

  是为了让对方高兴?

  还是为了让自己高兴?

  为了让对方受苦而重复谢罪的案例也散见于各处。

  因为重复谢罪而重叠自己的罪。

  重叠再重叠,重重叠叠。」

  015

  「喔!这不是阿良良木辈前(注4)吗!唔哇,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英俊挺拔,人家还以为是极乐鸟耶!您特地来找人家想见面吗?来来来,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进来坐,进来抬杠吧!」

  话说在前面,这绝对不是我可爱学妹神原骏河的台词,更不是我可爱分身忍野扇的台词。

  我将金龟车停在老家停车场,和妹妹们稍微嬉戏之后徒步前往神原家,在辽阔日式宅邸门口迎接我的(顺带一提,忍重新躲进影子了。那个金发幼女非常不擅长应付神原)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日伞星雨。

  不对,居然说什么「还以为是谁」,你是谁啊?

  你从第怪季之后就一直登场,但是并没有成为人气角色吧?你到目前为止没获得任何回响喔。

  「别这么说啦,没人气比较可以恣意妄为,这不是很好吗?哎呀~~人家随口答应河河帮忙看家,差不多开始闲到发慌了,却意外见到阿良良木辈前,人家现在嗨翻天喔。」

  一阵子不见居然变成辣妹了。

  你没用过「人家」这个第一人称吧?

  记得她明明是运动社团的篮球社社员……啊啊,不过她早就退休,当时之所以继续参与社团活动,是因为社团内部的纷争还没结束。

  或许是纷争告一段落之后就放松下来了……与其说放松,不如说放飞了。

  不过,你是考生吧?

  进入新的一年,接下来应该正式冲刺吧?

  「啊,不过日伞学妹,难道你其实也是很聪明的角色?」

  「没有啊?完全不是啊?反倒是呆瓜角色喔。」

  总觉得这样反而可靠。

  感觉像是会以出乎意料的理论成功证明ABC猜想。

  「没有啦~~人家在最后冲刺的时期跑不过别人,内心发出啪叽的声音受挫了。年底的大学校园开放日也全部跷掉喔。在开放的校园关闭内心。」

  她说得挺妙的,不过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校园开放日……我的大学也会举办吗?

  「那个……神原呢?你刚才说她拜托你看家……是家族旅行之类的吗?高中现在还在放暑假?」

  「不,河河一如往常是和阿扇外出了。有说到木乃伊还有供养什么的。不过她的爷爷奶奶在正月期间好像必须待在本家?」

  「本家?」

  这座宅邸如此气派,令我觉得这里就是本家,不过原来另有根源吗……孙女神原没参与这场「家族旅行」,因为她是原本要继承家业的父亲私奔之后生下的孩子……别人的家庭真是复杂。

  不禁觉得我家单纯得多。

  「所以,人家觉得河河一个人应该会寂寞,就像这样待在这里,借了一个房间读书。不过,人家是觉得长大再读书就好的那种人,所以只在看电视发懒。」

  难怪她一副轻松随便的模样,居然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这个学妹的器量实在了得。

  这么说来,这女生来我家的那时候也很轻松随便……我在大学生活也想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着各式各样的人。要是高中时代就察觉这一点该有多好。感觉那三年吃了两年以上的亏。

  「好啦,所以呢,虽然不知道找河河有什么事,不过阿良良木辈前,进来吧进来吧。超级明星晚点就会回来,所以请暂时和我这颗小行星一起玩吧。现在进来的话,我自制的蓝莓香蕉桃子哈密瓜玛芬还有剩喔!」

  「你这玛芬的水果比例是不是比蛋糕体还高?」

  如果这是某种麦高芬(注5),那这个伏笔还真是讨人厌……不过,我也差不多该养成造访之前先知会的习惯了。

  我总是依赖偶然的相遇与必然的奇遇,才会像这样遇见准班底角色。没办法了,依照小扇现在的优先顺位,神原在我前面。

  小扇只会缠着我的那个时代已然终结……我以意外的形式体会到这一点,在化为辣妹的女高中生邀请之下,就这么进入熟门熟路的别人家。

  像这样描写就会发现,我的所作所为在各方面都几乎是犯罪行为。但我必须好好说清楚,我绝对不是没多想就被牵着鼻子走。

  俗话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我离开家乡才短短几个月,日伞(是因为考试压力吗?)就变成辣妹了。话是这么说,但她也没有向我道歉。

  说起来,日伞没做过必须向我道歉的事,但是若要这么说,黑仪与老仓也没做过。看来奇妙谢罪风潮的魔掌至少没伸到我的家乡。

  不过,光是以门口的对话来判定也有点言之过早,我想再试探一下……这就是专家所说的田野调查。

  或许应该说是取样调查。

  正因为是随机的相遇才做得到这种事。说实话,我顺道回老家的时候,也已经对妹妹们进行这种分析。

  并不是单纯的嬉戏。

  我和妹妹嬉戏是有理由的。有其必然性。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必须向我道歉的事?我就像这样询问两个妹妹火怜与月火,不过该说是徒手推布帘还是在米糠里打钉子,两人心里似乎都没有底。

  只不过,在米糠放入生锈的钉子可说是正确的做法,所以拿来和徒手推布帘相提并论,在语意上也怪怪的。命日子在这个局面应该会这样指摘吧……总而言之,所以最后只以嬉戏收场。

  因为离开老家很久,所以尽情嬉戏。

  「既然这样,汝这位大爷该道歉吧?为了自己升上大学却还在和妹妹们嬉戏道歉。」

  「我不道歉。我反倒觉得应该称赞。如果是全盛期的我,光是和妹妹嬉戏就会用掉一百页。」

  「这种全盛期真讨人厌。根本是发情期吧?」

  与其说是比较自制,总觉得只是基于令和的法规被迫省略,总之这段对话可能发生过也可能没发生过。

  无论如何,升上高中的火怜暂且不提,要是月火向我道歉,我可能会枉费吸血鬼的不死特性而休克死亡,长年受到各位读者支持与爱护的《物语》系列也终于会迈向终结(感觉这个妹妹比老仓或忍更不会道歉。以她蛮横的个性,如果要她道歉肯定会大发雷霆……那已经是一种信念了),不过既然日伞看起来也没异状,目前我的家乡几乎算是安全区域,我几乎这么判断也几乎没问题。

  「几乎」的三重使用。

  反过来说,危险水域是曲直濑大学。

  到目前为止,发生怪异现象的范围限定在大学境内。帅男友、黑仪与老仓都是曲直濑大学的学生。不过也有我或命日子这样没出现异状的学生,所以这只不过是假设……我们两人可能是例外,或者是有别的原因。

  我和日伞的促膝长谈始终只是突发性的取样调查,但这其实也是相当重要的问讯,因为如果我的家乡是安全区域,那么小扇的嫌疑可说是已经洗刷八成。

  说八成也有点夸大。

  现在和神原形影不离的小扇,或许还是愿意理会早已相隔两地的我,这个想法恐怕过于自以为是……不过在这种状况,我担心她是否肯帮我这个忙。

  哎,这部分晚点再想吧。

  首先是日伞。我就充分发挥自己的调查技巧,将她从运动员变更方针成为辣妹的这种心态彻底揭露吧。

  我要看看赤裸裸的她。

  ……以令和的法规来说,这句惯用语也不能用吗?

  「来来来,请进请进。人家现在就清出能坐的空间。不好意思~~我家的河河真是的,把房间弄得这么乱七八糟。」

  「……这该不会有一半是你弄乱的吧?我到处都看得见被凄惨撕毁的全新参考书与新字典。」

  参考书就算了,字典有办法徒手撕成两半吗?

  明明不是猴掌啊?

  「嘿嘿嘿,人家活用了打篮球锻炼的肌力。」

  「锻炼一下脑袋吧,这位小姐。」

  无论是谁弄乱的,光是短短几个月没来,神原的房间就凌乱到无从描绘。

  就像是整栋垃圾屋的垃圾塞进一个房间,不知道这样形容是对是错。虽然是和室,却看不见半张榻榻米,真要说的话,连拉门与柱子都只在天花板附近若隐若现。垃圾要丢掉,东西要减少,用过的物品要放回原位,我明明费尽唇舌百般叮咛,离开家乡的时候还送了扫把与畚箕,那家伙却完全没把我这个学长的苦口婆心听进去。扫把与畚箕如今想必也埋在房间某处吧。

  「哆啦A梦的秘密道具之中,人家以前最想要的是竹蜻蜓,不过现在想要的是记忆面包。」

  「我从以前到现在都始终如一,最想要恶魔护照。」

  「您这样只会洋溢邪恶气息喔,阿良良木辈前。想要地球破坏炸弹的儿童都比您健全得多。」

  只洋溢邪恶气息的阿良良木辈前就这么自然而然开始清扫房间,不过这始终是顺便进行的工作。得在神原与小扇回来之前完成日伞的采访。

  「阿良良木辈前,要喝什么饮料配玛芬吗?这附近的宝特瓶都还没喝完哦?哎呀~~河河的房间真是宝山耶。」

  「神原至少还知道垃圾是垃圾,你的堕落却简直永无止境。运动员一旦懒散下来真是惨不忍睹……」

  我对此只有率直又悲哀的感想,不过当成侦讯的开头还不错,所以我就这么连接到正题。

  「现在这副模样,你不觉得对不起我吗?」

  「人家为什么要觉得这副模样对不起您?」

  日伞躺在垃圾床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垃圾床」不是比喻,床就像是垃圾般斜向翻过来挂在室内。

  「但人家当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妈妈就是了。」

  啊~~这么说来,我家的火怜也曾经一度叛逆……我怀念地回忆那段往事。与其说学坏,应该说她升上国中之后亢奋到不行。

  小怜被妈妈臭骂一顿,然后更生了。

  与其说臭骂,应该说痛殴才对……假设火怜为了当时的那件事重新向母亲道歉,听起来总觉得是一段佳话。

  实际上,她应该感到歉意吧。

  不过,如果母亲为了自己对女儿动粗而谢罪,这也会成为佳话吗?明明火怜应该已经不在意,甚至可能感谢母亲当时打她……如果母亲说当时打她是错的,那个直肠子个性的妹妹到底会怎么想?

  不过,这真的是运动社团的作风。接受体罚或是以斯巴达形式培育的世代,会主张「那是爱的鞭子,我因为接受严厉的管教,才造就现在的我」,不过要现在的人全盘接受这种主张果然很难……直江津高中的女子篮球社曾经抱着这颗炸弹(社团活动破坏炸弹),在超级明星世代离开的时候爆炸。

  「女篮社后来怎么样了?我觉得已经平息的风波有复发吗?」

  「人家与河河盯得很紧,所以目前没问题喔。现在反倒是学妹在担心人家。说得也是,人家也觉得这样不好。在最后让她们看见这种背影挺抱歉的。」

  嗯……

  有点难以判断。感觉这方面像是普通的歉意。虽然不是模仿忍每次吐槽我的语句,不过我想建议她向学妹们正式道歉……

  「现在,学妹们被升学考试的恐怖吓得半死。让可靠的前任队长堕落到这种程度的填鸭教育,令她们瑟瑟发抖。」

  「不介意的话,我来教你吧。如果是数理科目,我应该多少可以教你。」

  「哇,真是迷人的学习计画耶。阿良良木辈前居然要手牵手一步步教人家,感觉河河应该会吃醋。」

  「你说的河河现在状况怎么样?」

  虽然偏离正题,不过在最后冲刺的这个时期,神原却和小扇在外面游荡,所以我很担心。在去年这时候的最后冲刺时期和蛇神嬉戏的我都这么担心她,可见真的很危险。

  「那家伙是关键时刻发挥坚强实力的女性喔。是人家引以为傲的朋友。毕竟她也是只凭着努力与毅力就考上直江津高中,和你我这种凡人截然不同。」

  这家伙完全在闹脾气了……

  我当年落魄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吗?

  日伞自然而然用「你我」这个字眼把我算进来,所以应该是这种感觉吧……不过,这或许是我家乡的可爱之处,关于辣妹的知识都是刻板印象,即使要叛逆还是要学坏,顶多也只到这种程度。

  毕竟是国中生会扮演正义使者的城镇……难怪会成为骗徒眼中的肥羊。

  「像是人家这样的脱队组到处都是喔,一点都不稀奇。放心,不就只是升学考试吗?这段时间我就在路边打街头篮球吧,和调皮的小学生一起打。」

  「喂喂喂,都高三了还和小学生玩在一起……」

  这就是在说我吧。

  真的一点都不稀奇。

  不过,回到正题,在各方面变貌到这种程度的日伞,也没出现帅男友、黑仪或老仓那种变化。像这样接连面对没有症状的案例,我也开始怀疑这一切果然只是我的误会。

  本应获得的确信在动摇。毕竟帅男友的事迹始终是听人说的,仔细想想,黑仪与老仓的奇特行径,若要说一如往常也确实一如往常吧?

  「怎么了,阿良良木辈前,最近您的个人风潮是谢罪吗?」

  「该说个人风潮吗……但这不是我个人的风潮。」

  大概是终于对我的盘问抱持疑惑,这个冒牌辣妹开始反问。不妙,得想个适当的借口才行……我的战斗不能殃及无辜的人民。

  虽然已经很像是在演一场和台下有所互动的戏码,但我提出了一个颇为贴心的解释。

  「这是大学报告的课题。我选修犯罪心理学,正在学习加害者对于被害者的谢罪行为。」

  「喔~~这样啊。大学上的课挺艰深的耶。人家光听就头痛。放弃升学考试真是太好了。」

  「日伞学妹,现在放弃还太早喔。」

  「人家满脑子以为啊,阿良良木辈前大概是突然连续被两个不像是会道歉的熟人道歉,因为大吃一惊所以到处在征询别人的意见。」

  你也太敏锐了吧?

  所以说,你还是好好念书准备考大学吧。

  不要浪费天分。

  明明有我这种因为「想和正在交往的同班女友选择相同的出路」而立志考大学的家伙,像她这样眼睁睁放过教育机会的学妹,我实在无法坐视。

  不过,即使是敏锐的日伞,因为我不只没介绍,甚至也没提过命日子的事,所以她终究没能以直觉猜到正在和命日子交往的帅男友。

  若问谁做得到这种事,就是卧烟。「无所不知的大姊姊」卧烟辈前。

  「嗯嗯,不过人家明白喔。谢罪谢过头就是暴力了。」

  「嗯?谢罪是暴力?」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了,命日子也说过这种话。

  「您想想,无论这边再怎么有理,要是对方剃光头或是跪下来磕头,就会害得这边觉得自己像是坏人吧?会毫无来由觉得全身不自在。」

  啊啊,原来如此。

  或许可以视为把被害与加害的表里再度翻转一次,这可以说是加害者对被害者施以「过度道歉」的加害行为,这种构造挺复杂的。

  和「透过道歉行为塑造不存在的被害者」这种机制相同。

  受到严厉斥责的时候,以过度的谢罪行为让斥责的一方闭嘴,这也算是一种高明的手法吧──防御是最大的攻击。

  「不过以人家的立场来看,即使因为这样获胜,也是两败俱伤的胜利吧。」

  「两败俱伤的胜利?哎,或许吧。这么说来,妹妹对我下跪磕头的时候,我也想过同样的事,觉得这样下跪磕头是一种暴力。」

  「阿良良木辈前,您曾经逼妹妹下跪磕头吗……?」

  「啊啊!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变成坏人了!」

  我想主张一下,不是我逼的,是她自己这么做的……顺带一提,当时下跪磕头之后,上演的就是《物语》系列首屈一指的著名场面,提供给各位参考……只不过,当时妹妹下跪磕头不是在谢罪,是恳求。

  是拜托我让她见到崇拜已久的超级明星……一来到神原老师家,我就不由得回想起这段往事。

  「这么说来,我向金发幼女下跪磕头的时候,也是在恳求……当时是我主动积极那么做的。」

  「阿良良木辈前,不只谢罪,您还曾经把下跪道歉当成个人风潮吗……」

  辣妹一整个不敢领教,不过听她这么一说,我实在无法反驳。觉得像是以前的罪过被谴责……我要不要下跪道歉?

  现在这句话以搞笑来说不成立。

  因为换句话说正是这么回事。

  「不过,既然谢罪是暴力,那么原谅的行为也可能是『我就好心原谅你』的高傲心态吧?」

  「人家昔日在女篮社威风八面的时候,也曾经对学妹们说教,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美好的时代,不过很多孩子即使没反省也会乖乖道歉喔。而且我也觉得只要这样就好。」

  「觉得这样就好?她们没反省吧?」

  「因为谢罪是仪式。照道理来说,只要维持形式就能维持体面。即使对方没有诚意,只要表现诚意,这边就愿意收手。与其说接受,应该说收刀吧。以篮球比赛来比喻,输球的时候再怎么气到全身发抖,最后还是要在球场中央大喊『谢教』!这是相同的意思。」

  日伞说。

  「那两个字是『谢谢指教』的缩写。啊哈哈,『早知道别道歉,应该道谢比较好』的这种桥段在电影偶尔看得见,不过在现实状况,观众会觉得『总之应该先好好道歉』对吧?」

  嗯……「谢罪是暴力」这种论点在现实层面很偏激,不过「谢罪是仪式」这种见解值得写入我虚构的课堂报告。就像是战后的谈和条约,签下去才终于算是结束整场战争。

  帅男友、黑仪、老仓的谢罪攻势,乍看像是认输,却没要签订条约……满心只想战斗到灭亡为止。这是一种毁灭,一种自灭……即使如此,要称之为仪式或许还是夸大其词,不过至少他们忽视了谢罪的礼节。

  完全只顾及自己。

  即使看起来再怎么老套,拿着礼盒登门拜访还是明显有其意义吧。举办不知道向谁道歉的谢罪记者会,以形式来说也并非没有社会性的意义。即使不认为自己有错,只要伪装成像是觉得自己有错,就能让对方稍微吞下怨气,这种心理肯定不算是异常心理。

  「剃光头或是下跪道歉还好,到了切腹这种程度就是异常心理了。难道是愈不讲理愈能判定充满谢罪的诚意吗?实际上在某段时期,被道歉的一方也确实希望对方这么做,日本这个国家真是不得了耶,嘻嘻~~」

  「嘻什么嘻,这种事不好笑吧?」

  不,真的不好笑。

  如果谢罪的极致是切腹,就算不是切腹而是某种形式的自尽,那么本次风波可能会迈向这个结果……成为「国色天香姬」的童话。

  切腹也有礼节就是了……

  「必须遵守谢罪的做法,否则只会成为烦人的家伙喔。当然,就某个角度来说,正因为有人要求切腹或是斩首示众这种过度的谢罪,才会有人进行过度的谢罪。」

  「斩首示众也是谢罪吗……」

  这是比自尽更进一步的赎罪方式吗……这么说来,我听过的故事之中,也有人把切腹当成武士的荣誉。

  「如果看过鸡被砍头之后还到处跑的样子,怒气应该会冷却下来吧?」

  「不只是怒气会冷却吧……」

  整个人都会凉掉。

  「要是被当成坏人,应该说要是被过度谢罪,感觉像是这边要求对方过度谢罪,别说修复关系,这种机制甚至可能让关系恶化对吧。人家之前也经常扮演这种和事佬,不过最常使用的方法是让事情得过且过。」

  「嗯,我和金发幼女也是得过且过。」

  「应该是难分难舍吧?阿良良木辈前,您动不动就想害得人家不敢领教耶。人家不会中计喔。虽然人家到目前为止说的都是和学妹相处的往事,但是和关系对等的河河吵架时,人家这边都是以温和方式平息风波喔。」

  「那么河河那边呢?」

  「那家伙是那种个性,所以会勇敢率直道歉。确信自身价值不会因为道歉就打折扣的家伙超强的。可以经由道歉来成长。」

  实际上,如同曾经向猿猴许愿,如同至今也被小扇纠缠,神原心理上的动荡幅度也很大,不过那家伙确实比我这种人洒脱得多。再怎么样都不会死皮赖脸重提已经和解的旧事。

  虽然曾经是死缠烂打的跟踪狂。

  「当然,人家该道歉的时候也会立刻道歉喔。这部分希望您不要误会。借走河河的球鞋穿到现在的这件事,人家每次听她提及的时候都会鞠躬道歉。」

  「这只是因为你不肯还吧……」

  「不过,把河河的私人物品偷偷转卖到她的非官方粉丝团『神原姊妹会』赚外快的这件事,人家还没道歉。」

  「有够坏!这件事如果你没道歉,友情会产生裂痕吧?」

  「这可不一定,感觉道歉才可能产生裂痕。因为一旦谢罪就等于认罪。反过来说,只要不谢罪,就等于这种罪不存在。」

  这种反向论点真是不得了。也可以说是逆向操作。

  不过,先不提道德观念,还没得到名为「和解」的结果,就把名为「吵架」的过程或是名为「罪过」的原因当成没出现过,这种手法感觉挺有效的。「没有任何必须道歉的事情喔」或是「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这种台词,看起来是一种宽容的举止,其实或许只是一直不去正视眼前发生的问题。

  像是「一起当成没听到吧」之类的。

  但我不想承认自己与忍曾经就是这样……

  「人家和河河交情太久了,要是贸然道歉,其他的过错恐怕会一个接一个被拿出来鞭。例如她会说『我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之类的,但是和现在这件事无关吧!像是这样。或许不只是针对当下道歉的事情,还会趁机发泄平常累积的怨气,所以轻易谢罪的风险超高的。」

  原来如此。

  只针对这一点承认自己的过失,也是很难的一件事……可能会成为发泄平日不满的导火线,也可能会成为发动战争的理由。

  「这么想就觉得谢罪也要重视平衡。不对称性……即使加害者想道歉,被害者像这样不允许道歉的案例也是存在的……我经常听到的是『不用道歉没关系,下次要好好改进』这句话。妹妹对我说的。」

  「您妹妹说的吗……」

  无须强调,当然是月火对我说的。

  我也是笨蛋,所以当时痛快大喊「太棒了!不用道歉没关系!」,不过仔细想想,不给谢罪的机会,就是不给加害者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让加害者一直怀抱罪恶感,这也可能算是一种惩罚。

  对于黑仪先前拿钉书机往我脸颊钉下去的那件事,我光是接受口头道歉就敷衍了事。

  如果她一直对此过意不去,那我也无话可说……

  「那么,日伞学妹。」

  忙到现在,我确定必须拿出真正的干劲清扫房间才行,所以决定结束这场侦讯。

  这次的清扫工作,分心的话根本清扫不完。

  「退一百步来说吧,假设如你所说,感觉绝对不会道歉的家伙,突然跑来向我道歉……」

  「其实不需要在这种地方退一百步来说吧……不提这个,请早点吃掉那边的玛芬吧。请贪婪享用女生亲手做的甜点吧。」

  「咦?原来这个固体是玛芬?」

  好险,我差点清理掉了。

  我以为是弃置至今的杂质结晶,一直不敢去碰……不过,若说是以辣妹风格装饰的玩意,确实挺像的……不提这个。

  「当成准备升学考试的休息站,或是当成求生过程的休息站,希望你试着思考这个问题。」

  「居然不经意想要将人家拉回升学考试的人生轨道。阿良良木辈前,人家真的超尊敬的。要说回礼也不太对,不过就来解开谜题吧?我日伞(注6)克莉丝蒂义不容辞。」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做?你会怎么想?感觉这辈子不曾向人低头的傲慢人物,要是低声下气向你道歉,你感觉到的是诚意吗?还是暴力?」

  「这就难说了。如果对方是抛下尊严前来谢罪,换句话说,也可以解释为对方认为自己的尊严有这个价值。人家还是会认为谢罪是一种态度,至于是否要原谅,要看彼此至今的关系以及距离感。即使被做同样的事,即使受到一模一样的被害,也会因为对方是谁而决定原谅不原谅吧。刚才说得也是这个道理,因为对方是学妹,所以即使只是仪式,我也会原谅。不过如果对方是顾问,光是低头道歉,绝对不会得到我的原谅。」

  「和顾问之间的关系……」

  即使霸凌的一方没有霸凌的意思,只要被霸凌的一方认为是霸凌,就会成为霸凌。既然这样,只要被霸凌的一方不认为是霸凌,那就不是霸凌吗?可是,说到受虐儿童如果愿意袒护父母是否不算虐待,就绝对不是这么一回事。

  「被男友亲吻会开心,被陌生人亲吻就是犯罪吧?不过人家没男友,所以这是乱猜的。」

  「当然是犯罪。」

  我也快要没女友了,但是可以断言。

  和命日子聊到的个人经验吻合。

  不过,以命日子的例子来说,即使是双方合意的行为,男友还是想将这个行为视为犯罪,这一点很特别。

  关系是吗……不过,说得也是。

  黑仪为那么久的往事道歉,令我莫名觉得受到伤害,原因当然在于我心目中「怀念又令我会心一笑的回忆」被她的道歉糟蹋,不过另一个原因或许是我觉得不只是那段初识过程,连彼此现在的关系都被她一口否定。

  全盘否定。

  不是一年八个月前的往事被糟蹋。

  我觉得是这一年八个月的时间全被糟蹋。

  第一次谈分手被激怒的时候,我没有这种感觉。那个事件位于我俩累积至今之情谊的延长线上。

  关于老仓就不必多说。

  以那家伙的状况,别说受伤,我甚至觉得被她背叛。我们的关系,我们的关系性,没想到她是这么认为的。

  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事。

  「要试试看吗?如果人家在这时候亲吻阿良良木辈前,会不会成为犯罪?嘻嘻~~」

  「就说别嘻了。」

  这种事没办法笑着带过。

  「看到别人摆出谢罪姿势的时候,不要说『我在生气喔!』而是说『Nice pose!』不就好了?好好称赞对方弯腰驼背的姿势让他挺直吧!」

  日伞克莉丝蒂这句回答,听起来只像是在火上加油,完全不是我在这次侦讯调查想得到的答案,却是可以参考的见解,或者说是治疗有效的病例,而且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是结束讨论的时机了。因为即使清扫房间的工作完成不到一半,从缘廊方向,围绕神原宅邸的围墙另一侧,脚踏车的煞车声伴随着刨挖柏油路面般惊涛骇浪的脚步声传入我的耳中。

  BMX的煞车声。

  等待已久,本集书名的人物回来了。

  注4:将「前辈」反过来念,日本九○年代的辣妹用语。

  注5:电影用语MacGuffin,和玛芬(muffin)音近。

  注6:日文的「日伞」与英文的「阿嘉莎」音近,阿嘉莎•克莉丝蒂是别名「谋杀天后」的著名推理作家。

  016

  「道歉的时机也很重要吧。

  要抓准对方心情好的时候、正在吃美食的时候,或是外人在场的时候,必须把握这种时机才行。反过来说,在对方心情不好的时候、肚子饿的时候,走在四下无人的夜路而且对方拿着坚硬利器的时候,在这种时机道歉可不是聪明之举。

  不过,实际上或许才真的相反。

  不让人感觉到心机,完全抓错时机的憨直谢罪,或许会意外地打动人心。要是对方认为『啊啊,这家伙是抓准自己最有利的时机才来道歉』就完了。

  被误会自己满脑子只想得到原谅,是非常令人难受的事。即使不是毫无这种想法,但明明是为了避免害得对方更不高兴,才会试着抓准最佳的时机。

  想要得到原谅,是这么不对的事吗?应该不对吧,都已经犯罪了,居然还想得到原谅。

  与其犯错之后谢罪,犯错之后别谢罪比较好……也不是这么说,我想,谢罪之后还是没有得到原谅,正是这个纷乱世间想看见的最佳结果吧。

  这可以说和『既然不被原谅,道歉就没有意义』的这个任性想法处于两个极端。不过,即使再怎么下定决心唯独这件事绝对不原谅,名为时间的良药还是会治愈这道伤口。

  简单来说,就是忘记愤怒。

  忘记曾经忘我的那份愤怒。

  究竟在哪个时间点道歉才恰当?到时候会冒出『事到如今为这种事道歉,老实说,这一点都不重要了』的想法而为难?还是会冒出『居然在这时候道歉,是在瞧不起人吗』的想法而重新燃起怒火?

  明明好不容易忘记,如今却重提这件事。

  不过,『忘记』与『原谅』基本上完全不一样吧。感觉甚至互不相容。

  在原谅用的话语之中,『我已经忘了』是很强的一句话,不过即使再怎么忘得一干二净,一旦回想起来,无法原谅的心情还是会慢慢涌上心头。

  无论是愤怒还是憎恨,就算忘记也没有消除。除了少数例外。

  以坏心眼的角度来看,也可以当成一种储存。只是忘记但绝对没有原谅,换句话说就是随时可以再度动怒。

  是『暂时保留怒火』的想法。

  在人际关系里,这是一张王牌对吧。

  不是事到如今才打出来,是时机成熟才打出来的鬼牌。

  而且也有相反的状况。

  也可能忘记自己曾经原谅。」

  017

  「英语的『I'm sorry』有『对不起』以及『节哀顺变』两种意思。到底是『请原谅』还是『好可怜』的歉意比较强烈呢?哈哈!」

  小扇这么说。

  忘了说明一件事,现在的忍野扇是身穿立领学生服的黑暗少年,所以应该和日伞或是神原那样称呼他「阿扇」才正确。不过以现状来说,这次就容我继续使用「小扇」这个称呼吧。

  但愿自己别令人觉得就像是即使后辈出人头地,依然使用当年昵称来称呼的前辈……我在小扇的BMX后座如此心想。

  不过BMX没有后座,所以是在后轮安装铁制的踏脚处,我再站上去将双手搭在小扇肩膀维持平衡。

  我在高中时代也经常骑脚踏车,不过这么说来,我可能是第一次像这样骑在后面,而且是学弟的后座。我当然以学长身分要求由我驾驶,但是小扇坚持不肯把脚踏车的龙头(还有坐垫与踏板)让给我。

  说起来,我没理由非得和小扇共乘一辆脚踏车,不过和神原一起回来的小扇是这么说的。

  「没有啦,别看我这样,我也很忙的。就算您突然来找我,我也有下一个行程要跑。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曾经那么照顾我,我也不能害您颜面扫地,所以方便的话,我可以在路上听听您怎么说喔。」

  他说完就跨上脚踏车。

  我很想问他是不是《神探可伦坡》里的犯人,但是听他说我突然来访令他很为难,我就无话可说了。

  不过啊,可恶,小扇好冷漠。「想当年」明明是那么亲近我的后辈……这也没办法,因为现在的小扇是神原的搭档。

  以前的交情不可靠。

  我明明早就知道这种事了。

  所以,对于和脚踏车一起长跑,看起来终究露出疲态的飞毛腿神原,我仅止于稍微给她一个拥抱与飞吻,然后就离开日式宅邸。

  这里说的拥抱与飞吻当然是俏皮的玩笑话,实际上稍微进行的是侦讯调查。虽然已经无须确认,不过以防万一进行检查之后,我确认神原也没有异常。如果她和黑仪或老仓一样异常,出现一样的症状,那她肯定会拿出破坏我心爱越野脚踏车的往事进行过度的谢罪。

  小扇也是,像这样共乘一辆脚踏车,感觉他只是对我变得冷漠,难以捉摸的这种态度一如往昔。

  很好很好,这样很好。

  只不过,依照这种感觉,并不是只要把至今侦讯的结果全部扔给小扇,我就可以回到老家高枕无忧。从这个后辈亲近我的那时候开始,这种未来蓝图就是不可能成真的虚构幻想。

  即使是小扇的叔叔,传下忍野这个姓的忍野咩咩,当年也不是无条件拯救我们。说起来,他根本没拯救。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他始终只是提供助力。

  好吧,反正我原本就没赌这种确切的可能性。没预先知会又漫无计画是我一如往常的作风。我这个坏毛病会想办法在大学毕业之前改掉,现在就先专注面对现在的状况,处理当下的事件吧。

  虽然这么说,但我该如何开口……我不知道小扇骑着脚踏车要前往哪个目的地,却不认为他愿意拨给我充裕的时间。考虑到命日子的隐私,我也必须简洁说明才行……

  真是难提的难题。

  「哈哈,不过啊,居然可以像这样和阿良良木学长一起骑脚踏车,我去年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说得也是。这么想就觉得感触良多。也算是一种怀旧情感喔。」

  「不过,无论站着还是坐着,脚踏车双载都是违法的。老实说,脚踏车属于轻型车辆,像这样骑在人行道就违反道路交通法。道歉是不是比较好呢?」

  他像是朝着怀旧情感泼冷水般这么说。不,他说得没错,所以我无从反驳。只不过,他都已经要求我站在后座了,即使这时候发挥守法精神,我也搞不懂他认真到什么程度。

  这种步调也令我怀念。虽然现在是用脚踏车代步。

  「我自己已经没在骑脚踏车,所以不方便说些什么……不过老实说,我骑脚踏车的时候,不太在意这种违法行为。」

  「这是立场的问题。等到开车之后就会翻转心态,认为骑在车道的脚踏车很碍事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自从骑脚踏车的那个时候,我就觉得骑在车道可能比较危险……法律是会修改的,如今脚踏车专用道路也增加了,所以安全性与危险性都不能一概而论吧。

  持续性与暂时性。

  「说到守法,在警匪电视剧或是侦探电影里,和坏蛋飞车追逐的时候,追的人与被追的人都会乖乖系上安全带,有观众批判这样不够真实。阿良良木学长对于那种场面有什么想法?」

  我也很想重温这段冷却已久的老交情,但是现在没空闲聊……话是这么说,我和小扇的对话毫无闲聊的要素,也是毋庸置疑的一个事实。

  全都是关于实情的对话。

  或者说是关于虚实。

  「该怎么说,坏蛋应该也害怕出车祸,正因为事态紧急才会系紧安全带吧,我不认为哪里不对劲……何况侦探应该也未必都是不知死活。」

  「嗯,不愧是汽车驾驶。对于安全带的信赖真不是盖的。」

  「不过如果没驾照的坏蛋戴上安全帽与护具骑起脚踏车,我终究觉得不以为然吧。」

  「哈哈,说得也是。不过,如果现在重制阿良良木学长的高中生活,您和战场原学姊或是羽川学姊共乘脚踏车的著名场面,应该会全部剪掉。」

  重制我的高中生活是怎样?

  我差点这么吐槽之后一笑置之,不过看来他果然早就进入正题了。

  我明明还没开始说……

  「小扇,你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就这么面向前方这么说。一如往常。

  「即使阿良良木学长事到如今为了当时的共乘到处谢罪,大家也觉得不以为然吧。尤其是像我这样深受那些知名动画场面感动的观众。」

  「提一下原作好吗?」

  说起来,我和她们上演共乘场面的时候,你还不存在吧?

  「你想讨论推出文库版的时候改写剧情是否OK吗?这么想就觉得我和火怜或月火嬉戏的场面不该剪掉,即使不要求写到一百页,也应该无视于世间观感好好描写出来。」

  「不过,若问导演剪辑版是否都很精彩,其实也没这回事吧。」

  这孩子总是会提出反驳。

  是一个把混淆论点反击当成兴趣的后辈。

  反击──翻转。

  「追加上映时封存的梦幻最终片段!就算听到这种宣传,观众也可能对于第一版的印象比较好。会有种画蛇添足的感觉。」

  「重制的时候经常会把偏激的部分改得比较圆融,之所以这么做,应该也是因为很多人这么希望吧。」

  不,我不知道。

  感觉我是为了帮自己打圆场而捏造出不存在的多数派。

  「决策的过程不透明喔。许多人进行议论的结果,得出的却是不符合任何人的希望,也没有任何人得到好处的结论,这种例子很常见。我现在如您所见是男生,所以立场上全力支持女性走入社会,不过就算男女性别应该平等,我也不认为《哆拉A梦》登场角色的性别应该变更。即使静香洗澡的场面当然应该减少,我也不主张胖虎与小夫应该有一人改成女生。」

  别说主不主张,升上二年级的同时改变性别的你说出这种话也很奇怪,总之这也不是什么偏激的论点吧。只不过,若要深入探讨性别变更的问题,推理小说改编成连续剧的时候,将助手角色变更为女性的这种做法,是从以前就经常会做的事。现代在这方面是怎么做的?

  「哈哈,就像是鲁邦那一行人之中的五右卫门被改成女剑士一样震撼耶。另一方面,光之美少女有男生登场也应该予以肯定,凡事都要注重平衡喔。表与里的平衡。」

  表与里。

  里中有表。

  「这么说来,《小魔女DoReMi》记得也出现过男生的魔法师团体……女性假面骑士登场的时候,也造成不少话题。既然这样,明年的战队英雄应该要讨论一下,设定为六人组而且男女各半吗?不过战队英雄与光之美少女加起来的男女比例应该已经平衡了。」

  「石之森章太郎老师早就画过《009-1》了。他是先驱喔。」

  「《009-1》?」

  这标题很像是后世作家半打趣画出的搞笑作品……不过常盘庄真是一栋不得了的公寓(注7)。

  「只要打开常盘庄成员的漫画,几乎在最后都一定会加上这段说明:『某些描写对照现代的社会风俗并不适当,不过考虑到作品发表时的时代背景,收录时不予变更。』」

  「结论是如果要变更就不要针对过去,而是应该针对未来吗?感觉和迪士尼公主的系谱有共通之处。」

  「也可以说那是一段古老的美好时代。不过既然这样,女性角色在少年杂志袒胸露背的时代真的有那么美好吗?某些人应该会称之为黑暗时代吧。」

  大概因为现在是男生,小扇的比喻变得很露骨……这问题好难。对于「现在的表现手法变温和了」的批判,如果提出「以前的表现方式是拙劣的CG」这种反驳,两者之间很难称得上平衡。

  看得出不对称性。

  回顾我自己的经验,过去与未来也未必对称保持平衡吧……不用活六百岁也自然明白这是属于连贯性的。

  即使地表没有连结在一起,天空也是相连的。

  「毕竟男性角色的裸体,看在会被刺激的人们眼中还是很刺激……哈哈。男生可以裸露的这种说法也是一厢情愿的歪理喔。以结论来说,关于飞车追逐时要不要系安全带的这个问题,只要改开没有系安全带义务的老车就行了。这可以当成答案吗?」

  「不,拿这个当结论,我会很为难。」

  这不算是答案喔。

  而且我开的是走在新潮流尖端的新一代金龟车。

  「按照你的逻辑,以前的脚踏车双载场面,只要用坐垫与踏板各有两组的协力脚踏车来重制就解决问题了。这样会变成搞笑场面喔。」

  「哎呀哎呀,那么,我们两人的自言自语就再进行一阵子吧。总归来说,您的烦恼就是战场原学姊与老仓学姊为了以前的事情不断向您道歉吧?」

  「咦?我说过了?」

  「说过了。您说个性糟糕的两大女主角联手搭档,为了洗刷过去的污点而努力想要重制。」

  我认为自己还没说,就算说了也不会使用这种说法,不过既然小扇这么说,那我应该说过了。居然把黑仪与老仓并列为两大女主角,我也真是失言了。

  比忍说的「通用名姑娘」还要过分。

  「而且您在大学交到的唯一朋友也有类似的境遇。亲爱的阿良良木学长似乎正在尽情歌颂大学生活,我这个做学弟的也与有荣焉喔。」

  「当你说出『唯一朋友』这四个字的时间点,我就没得歌颂了。而且现在我的女友与儿时玩伴,正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要和我绝交。」

  真是绝望。

  没想到居然可能比高中生活还要落魄。

  「先不提那位朋友的案例,以阿良良木学长的状况,应该不到莫名其妙的程度吧。您内心肯定有充分的头绪。」

  「如果不是现在被这么说就好了。假设她们两人是以我搬到老仓隔壁为理由要求断交,那我都可以接受,但她们是事到如今才翻旧帐啊?」

  「不过也有某些犯罪不具时效性喔。」

  「我被认定做了杀人级别的坏事吗?」

  「依照解释而定。所以,如果战场原学姊与老仓学姊,只是因为成为大学生之后扩展视野而对往事感到羞耻,那我觉得这种事不像您想像的那么奇怪。您好像确信老仓学姊的谢罪攻势是异常事态,不过依照曾经冒昧参与解决她那个事件的我来说,情绪不稳定的她即使回溯记忆做出古怪行为也不稀奇吧?」

  「其实我也这么想过。」

  「即使您说她一边道歉一边当场用原子笔开肠剖肚,也在容许范围之内。」

  「这种儿时玩伴是要容许到什么程度?」

  不能许可也不能原谅喔。

  只不过,我并不是没有料想过这种最坏的结果。先前和日伞克莉丝蒂也聊到切腹之类的行为,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的「谢罪」。

  抵达的终点如果是会断气的终点就麻烦了。

  「只是,阿良良木学长和那位唯一的朋友相较之下,虽然以顺序来说相反,以状况与时间点来说却一致,这一点相当耐人寻味。我终于也想慢吞吞踏出脚步帮您这个忙了。」

  「当年和我来往密切的那时候,你的行动速度比现在快得多吧?」

  「因为我现在也不是全盛期了,好不容易才跟得上神原学姊的步调。只不过那一位也和昔日的您一样即将毕业了。」

  「说得也是。到时候得庆祝她毕业才行……那你接下来就去依附重考的日伞学妹吧。」

  「那种类型的人没有妖怪出场的余地喔。无论要重考、就业,还是出外踏上浪迹天涯的旅程,她应该都会以她的方式走上自己的路吧。」

  「你最后说的是羽川翼吧?」

  是变成妖怪的那个家伙吧?

  那家伙是从什么东西毕业了?

  「那么,虽然不知道垂垂老矣如我能否解决阿良良木学长怀抱的烦恼,但我还是以岁月的历练试着分析看看吧。」

  「又是垂垂老矣,又是岁月的历练,听后辈这么说也挺奇怪的。」

  「依照行动迅速的阿良良木学长进行田野调查的成果来看,大约可以列举出十三个可能性。」

  「十三个?」

  还真多。

  而且这数字也不吉利。

  「因为阿良良木学长已经预先到各处打听调查各种情报了。不只是您那位朋友、战场原学姊与老仓学姊,还包括小忍、您的妹妹们以及日伞学姊。多亏您的协助,可能性得以压缩到这么少。比起将女生整个扔给叔叔不管的那时候相比,您有所成长了。」

  居然说我将女生整个扔给叔叔不管……

  我与你叔叔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也太差了。

  「小扇,压缩之后还有十三个也太多了。这杯综合果汁的果肉还很大块,再压碎一点做成果昔,做得顺口一点吧。如果你要称赞我的成长,麻烦再稍微用力压缩。例如去除比较低的可能性,或是把相似的可能性整合起来。」

  十三个我实在记不住。

  可以的话希望减少到个位数,减少到四舍五入会变成零的数字。

  「您的大脑该不会在升上大学之后退化了吧?也才十三个,请背下来吧。」

  「我原本就不擅长背诵科目,所以才会活用优势报考数学系。」

  「不过阿良良木学长后来和超级文组人的学生成为好朋友,可见您在其他领域的涉猎也不浅吧……我知道了。毕竟是阿良良木学长的请求,我就妥协一下,将可能性压缩到五个吧。」

  真的只是最小程度的妥协。

  这孩子就是有这一面。明明对别人很强势,却不容许被别人踩到底线。

  不说重点的这种话术,可说是从叔叔那里传承的。

  好吧,我就放弃四舍五入吧。

  「哈哈,回想起来,四舍五入这四个字也很有趣。『舍』的对义语为什么是用『入』?这时候应该用『拾』吧?」

  「这也是里与表的不对称性吗?」

  「表与里──加害者与被害者的不对称性是吧。真是耐人寻味。如果要我说实话,『里中有表』的这种想法,让我有种中招的感觉。身为里侧角色的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但您在大学结交到优秀的朋友真是太好了,这也是我的真心话。如果有人说我的内部有阿良良木学长,我不免也这么认为。」

  小扇说完摊开双手耸肩。

  也就是松手骑车。

  在脚踏车双载的这时候,我绝对不希望他这么做。这辆车是BMX,感觉他会开始表演翘孤轮之类的特技,好恐怖。

  「不过说起来,谢罪的一方与被谢罪的一方,也像是在进行一种不对称的战争。这是第一个可能性。」

  「嗯?」

  「所以说,可能性的①是不对称战争。您和日伞学姊进行过这种思考实验对吧?看到『谢罪攻势』这种说法,就已经有种攻击性的印象吧?」

  啊啊。

  「防御是最大的攻击」这个概念吧。

  「在这种状况,对于战场原学姊与老仓学姊来说,攻击阿良良木学长的这个行为很重要。重点在于『过度道歉』的这个攻击手段,道歉的内容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谢罪内容愈是不讲理,用在您身上反倒可能愈有效。因为不讲理的论点没有道理可循,所以无从驳倒。」

  「而且我实际上也吃不消。」

  就某种意义来说,比起被钉书机钉脸颊的那时候还要吃不消。虽说这是一种谢罪霸凌,但我甚至惊讶天底下居然有这种形式的家暴。

  「但这始终有一个大前提,就是在调查这个异常事态的根源时,感受到两人对您的攻击性。她们两位对于现状的三角关系有所不满,这应该没错吧?」

  「没有好到成为三角关系就是了……」

  说起来,三角关系本身就不是好东西了。

  命日子和帅男友的关系性,果然也没有这种三方平衡吗……考虑到那家伙自由不受限的男女关系,即使有也不奇怪吧。

  在这种状况,我也可以认定命日子有错在先,要是打从一开始就抗拒这种想法也不合理……

  小扇还是老样子,说得这么讨人厌。

  「顺便问一下,小扇,你是从可能性最高的假设依序发表吗?」

  「您猜得没错。不愧是学长,真懂我。所以可能性的②也正如您的猜想,是自罚倾向。」

  「自罚倾向……」

  「说成『自爆』或许比较精准吧。如前面所说,她们成为大学生之后扩展视野,想要悔改原本觉得不怎么样的昔日罪过。不是事到如今翻旧帐,而是终于察觉到那件往事不该被原谅。基于这层意思,这也是人性方面的成长吧。等到阿良良木学长再稍微成长一点,也会对妹妹们感到愧疚喔。」

  小扇在最后指桑骂槐般这么说。

  但我猜不透他在指哪棵桑骂哪棵槐……如果他说的是妹妹们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爱情,那我还可以信服。

  「哈哈,这也是加害者的说法喔。不过,如果阿良良木学长的妹妹们真的在老家拿起刀子切腹,您也一样难以接受吧?」

  「那当然……不过,从黑仪与老仓的倾向来看,感觉②的可能性比①高?」

  「实际上是平分秋色喔。因为以我自己的评价,她们的自罚倾向以及阿良良木学长容易被憎恨的程度,就像是互抓兜裆布的力士一样不相上下。」

  他打的比方令我不敢领教。

  在压缩过的可能性之中,感觉也有这两者复杂交错的可能性。不过这也是令我不敢领教的一种组合。

  「③自我牺牲。」

  小扇继续发表自己的论点……说不定差不多来到目的地附近了。既然是从比较高的可能性依序发表,应该不会把重头戏安排在压轴登场,所以进入后半之后稍微省略也无妨……而且说起来,要求四舍五入的就是我自己……不过他刚才说自我牺牲?

  「阿良良木学长看起来完全忘记了,但我还记得千石小妹喔。昔日遇上任何事都以『对不起』解决的那个女生。」

  「我并没有忘记。」

  啊啊……不过这么说来确实如此。

  后来化为蛇神的她,在我内心留下过于强烈的印象,所以有点忽略那孩子之前是什么样的个性。

  听小扇这么说就想到,千石抚子是把「对不起」挂在嘴边,凡事都主动道歉了事的女国中生。

  「哈哈,那时候的千石小妹很可爱对吧?不过那份可爱如今完全消失,反倒可能是黑暗时代的黑历史,令她想要重新为此道歉。」

  不过,若问当时的千石是否只有可爱可言,老实说,站在被道歉的立场,很难给出适当的答案。

  穷途末路的那种做法是自我牺牲?

  确实,不提后来的对立,当时她的那种谢罪攻势,应该不是为了要攻击我,也不像是要处罚自己……

  「这种谢罪不是目的,是手段。怎样都好,反正就当成是自己的错,只要能够收场就好。就是这种负责任的处理方式。不对,是不负责任的处理方式。」

  「不负责任的处理方式……」

  「非常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就像这样全面道歉,力求风波尽快平息的处事之道。日伞学姊将谢罪定位为仪式或是礼节,这种处世之道可说是滥用这种定位吧。」

  虽然形容成「滥用」不太好,不过在吵架的时候,有一种战略认为尽快让步比较好。因为要是互不相让坚称自己才正确,那就会没完没了。

  认输的一方是赢家。

  经常有人说道歉就输了,不过这是借由道歉取胜的逆转手法。

  「就算是自我牺牲,也不一定美丽吧。」

  「因为这是放弃了关系性。是为了自己,为了自身的自我牺牲。是对自己献上自己的身与心。就像是在宣布自己不打算和你好好谈,等同于『会积极检讨』或是『会妥善处理』之类的推托之词。清楚听得到『我都在道歉了所以够了吧有够烦』的真心话。」

  我不认为当年的千石邪恶到这种程度……不过对于怕生又懦弱的千石来说,谢罪无疑是用来强迫结束对话的手段吧。

  借由认错让别人无从挑错。

  如果道歉就能了事也太划算了,这种观念确实是一种处世之道。女国中生不适合行使这种大人的处世之道。

  「那个装可爱的孩子真的有够烦吧?」

  「我可没说她真的有够烦。真的没这么说。也没说她是装可爱的孩子。终究不可能因为小扇你这么说,我就会这么说。我刚才说那时候的千石很可爱,这句话明明言犹在耳……你这家伙真是的。所以,这次要是黑仪与老仓适用于这种可能性,会成为什么状况?她们并不是认为我有错,也不认为她们自己有错?」

  「或许不是对错的问题,是基于别的理由想断绝这份关系性。和搬家也没关系,这种事已经不重要了。可能是因为想专注于学业,想发展新的嗜好,喜欢上别的男生,或是讨厌上别的儿时玩伴。」

  「『讨厌上别的儿时玩伴』是什么状况?到现在还有新角色要登场?」

  不过,我和老仓的关系,就某方面来说是因为被她讨厌才延续至今……或许是进入大学之后在人性方面有所成长,懒得继续讨厌我了。

  腻了。对我这个人觉得腻了。

  这种事或许有可能吧。

  不过,终究不方便说出「我腻了」这种话,所以从柜子深处拿出再怎么想都无从反驳,肯定是自己有错的往事,拿这段恶行当成借口或理由来滥用……这个论点果然也能应用在命日子身上。

  毕竟命日子这边就某方面来说也是因为腻了……既然这样,即使对方同样觉得腻了也不奇怪吧。

  「把自己当成错误的一方,借以结束彼此的关系性,可说是在情侣身上很常见的贴心举动。在这种状况是由自己扮演错误的一方,或许算是加上①不对称战争的组合技吧。」

  「即使除去怪异现象,这个假设听起来也能说明我的困境,超棒的。」

  「我没说这个事件没牵扯到任何怪异奇谭喔。只看个别的案例就算了,同时发生复数案例的这种现象果然令我在意。基于这层意义,可能性偏低的④,在心情上是最有力的假设。」

  「在心情上是最有力的假设?」

  「④命令系统。」

  小扇难得立刻回答。

  「也就是被某人下令前来谢罪的案例。某些场合也要斟酌对方的心情,所以是广义上的『命令』。您想想,刚才有提到切腹的话题,不过切腹基本上是别人下令的吧?不是自罚,是某人给予的惩罚。这么一来,谢罪变得过度也是逼不得已。因为需要证明自己确实有道歉,应该说需要这样的表演。」

  「表演……」

  「依照至今的考察来判断,善良的阿良良木学长与日伞学姊好像都认为,无论谢罪是不是出自本意,都不是被第三方强迫做出的行为,不过打官司的时候也会进行『登报道歉』这样的判决喔。无论怎么想都是不情不愿写下的谢罪话语,或是依照老师指示进行的反省,这不都很常见吗?」

  我明白这一点,可是有谁能够命令黑仪与老仓吗……?以前是羽川肩负这个职责,这么说来,当时也发生过「黑仪被羽川命令而不得已谢罪」这种大快人心的场面,不过在担任班长的那时候就算了,现在(失踪中)的那家伙肯定不会这么做。

  「确实,即使再怎么有人强调这么做攸关名誉,切腹的人也大多不会是自愿的,刑罚或是赔偿责任也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接受。但如果是命令系统……」

  「是的,命令形与命令系统。在这里登场的或许是某种怪异。或者说,虽然不可能是千石小妹,却可能是某种诅咒。」

  「诅咒……」

  「如前面所说,我自己在这次的纸上谈兵,始终没有高估这种可能性,不过这种怪异也确实存在喔。不对,应该说是不确实的存在喔。」

  奇怪又异常──如妖似魔。

  小扇转过头来,像是扭曲九十度,强行和后方的我四目相对──像是会吸入一切的黑暗双眼和我相对。这应该也是骑车没注意前方的违法行为吧。

  专家的侄子开口了。

  「妖魔令(注8)──另一个名字是妖魔灵。」

  他直截了当这么说。

  「……像是双关语玩笑话的这家伙,就是我这次的敌人吗?」

  「不不不,这个怪物可完全不是开玩笑的。」

  依照状况,甚至连吸血鬼都无能为敌。

  注7:包括手冢治虫、藤子不二雄、石之森章太郎等许多漫画大师入住的公寓,现已拆除。

  注8:「妖魔令」标记的日文发音和「道歉」的命令形音近。

  018

  「给我道歉。」

  019

  小扇故弄玄虚的这时候,他的BMX已经抵达目的地附近,所以别说⑤的可能性,即使是④命令系统的主体,也就是「妖魔令」这个怪异的详细情报,我也来不及打听。我很想抱怨现在这样绝对不可能清查十三个可能性,但是这种不上不下的结果,想必也是按照小扇的计画进行吧。

  真有你的。

  而且这个目的地也令我意外,想到这孩子居然要我一同前来这种地方,我真的恨得牙痒痒的。既然被带到这里,我也不能僵持下去,一定得洒脱地……应该说垂头丧气地撤退。

  抵达的目的地是千石家。

  千石抚子的家。

  「小扇,你居然要我共乘脚踏车来到这种地方……个性恶劣也要有个限度。你刚才加入千石的对不起往事原来是伏笔?你没受到教训又跑来挑衅千石?」

  「真是的,居然说挑衅。我反倒是抱着赎罪的心情过来喔。因为去年对她做得太过火,我也有反省到某个程度喔。哈哈,这也算是一种谢罪吧。」

  小扇高声这么说。

  「这是以态度表现的谢罪。只不过,千石小妹应该不在意我闯的祸吧。阿良良木学长,请安心。我的目的地确实是这里,也就是千石小妹的老家,不过那孩子已经离开这个家了。」

  「离开这个家?她又离家出走……?」

  听到这个情报,我要怎么安心?

  内心只有不安。

  「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脱皮蜕变吧。因为她是『前』蛇神。」

  我听不懂小扇在说什么,不过对我来说,即使千石不在,我也不想在千石家周围徘徊。因为实际上我被下达禁止接近的命令。

  面对故弄玄虚卖关子的小扇,我原本想再稍微缠着他打听情报,不过这时候走为上策,我只能仓皇撤退。或许该说幸好,或者说是命运的恶作剧,千石从小学时代就和我妹妹是朋友,所以说来理所当然,千石家与阿良良木家处于徒步可及的范围。我在这里下车也能走回家。考虑到小扇的个性,他即使将我扔在山上也不奇怪,所以只看这一点的话,我可以说是得救了。我的双脚在汽车社会娇生惯养之后变得非常迟钝,已经没办法走远路了。

  「哈哈,吸血鬼的脚根本不可能变迟钝吧?」

  「我也是『前』吸血鬼喔,小扇……就算这样,我还是逃得掉就是了。不过小扇,你来到没有千石的千石家有什么事?应该不是来拜会她的父母吧?」

  「要拜会的话,照道理应该是历哥哥先吧?」

  「不准开玩笑。」

  「我是接受正式的委托,要来拿走忘在衣柜里的东西。这是千石小妹本人的委托……她自己好像也不太想接近这老家,所以我就雀屏中选──不对,应该说蛇屏中选了。详情请阅读本书的第二篇。」

  「不准请读者阅读什么第二篇。」

  看来年轻人们各自过得很惬意,真是太好了。神原如此,日伞如此,小扇与千石也是如此。这座城镇已经不是我的时代了,我着实体会到这一点。

  不过我的时代原本就没出现过。

  我感受着舒适的疏离感,和小扇道别之后回到自家……背后传来响亮的玻璃破碎声,但我假装没听到。虽然像是身穿立领学生服的无赖捡起路边石头打破客厅大窗的破坏声,不过「来拿走忘在衣柜里的东西」这种和平的委托,当然不可能引发这种现象。

  话说回来,刚才提到现在不是我的时代,不过我回到老家发现自己的房间没了,令我受到不少打击。说得清楚一点,直到数个月前还是我房间的那个空间被妹妹占据了……大概是分配到的单人房无法满足,妹妹就像是等待我搬出去住已久般扩大领土……会占据我房间的妹妹当然不是大只的,是小只的那一个。

  所以,我就算回到老家也没有自己的容身处,但因为现在时间很晚了,所以只能在客厅沙发或是走廊地板之类的无人空间睡觉。我并没有因为是新手驾驶就不擅长在夜间开车(我的视力在晚上反而更好),所以也可以回到公寓,不过我这趟返乡还要去一个地方。

  无论有没有容身处,既然回到这座城镇,我就不能没见到那家伙就回去,也不能没去那里参拜就回去……所以在隔天清晨,我假装要在早餐前外出散步,朝着北白蛇神社前进。

  顺带一提,我昨天是在以前的自己房间,也就是现在的妹妹房间里,和妹妹一起睡在妹妹的床上……我很清楚就是因为自己会做这种事才会被忍酸言酸语,然而习惯是第二天性。

  「少啰嗦,汝去吃牢饭吧。」

  虽然也听到这样的声音,但我大清早就以迟钝到不行的双腿,沿着绝对不算平坦的山路一步步往上爬,顺利抵达山顶的神社。

  由于是清晨,所以境内空无一人……冷清到令人担心的程度。相较于我第一次造访这里时的废弃神社状态,北白蛇神社已经气派改建,应该说已经亮晶晶地重新落成,但也因为这样,所以一旦没有人烟,就有一种完全不同于废弃神社的恐怖。

  这么说来,我前来进行新年参拜的时候,也没看到其他人来参拜……这间神社有好好经营吗?

  拜托千万不要再度成为怪异的热门地点。

  好啦,毕竟我也想问一下这方面的事,就把上次因为有情侣谈分手把气氛搞得很差所以没靠近也没出现的神明叫出来吧……我从口袋取出预先准备的十八枚十圆硬币、一枚五圆硬币以及四枚一圆硬币,合计是八十九圆。

  我在香油钱箱前面犹豫是否要投入这八十九圆。为了请出继蛇神之后成为这座神社的新神明,也就是蜗牛之神──八九寺真宵,这是自古以来传承至今一定要进行的仪式。

  「不,请不要擅自在我的神社创造仪式。八十九圆这种小钱请毫不犹豫投进去吧。说什么自古以来,我就任至今还不到一年喔,可良良不哥哥。」

  「久违重逢,而且神明还口误说错我的名字,我备感光荣,不过八九寺,就算这样也不准把我的姓氏说得像是大学的成绩单。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说得也是。阿良良木哥哥的成绩单应该是不不不不才对。」

  「不准咒我留级。」

  这次一下子就出现了。

  而且是从香油钱箱的后面……严格来说还没出现,依然躲在香油钱箱暗处,但是招牌特征的双马尾若隐若现。藏头不藏发的神明……像这样蹲在那种地方,别说你是神明,甚至还像是香油钱小偷。而且你现在是便服模式,看起来像是背着香油钱箱而不是背包。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这次是完整版?

  等一下,正确的完整版是怎么说的?反倒是我不记得了。

  「这是没办法的,任何人都会犯下口误这样的过错。还是说阿良良木哥哥,您敢说自己这辈子至今从来没口误吗?」

  「咦……呃~~?我当然不会说自己没口误过,却不会口误得这么怪啊?」

  「那么请跟我一起说,斜喵十喵度的喵列喵喵马喵叫把喵百喵十喵托车喵台喵喵地排成喵列喵望远方。」

  「你也没记得很清楚吧?」

  你混淆了喔,这是我和另一个角色的对话。

  不过,看她健在真是太好了……新年参拜的那时候没见到面,所以我担心这次或许也会这样(没预先知会又漫无计画是我的坏毛病,可是对方是神明的话要怎么预先知会?写在绘马吗?),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不过八九寺为什么抱着双脚蹲坐在香油钱箱后面就不得而知了。

  「没有啦,有鉴于阿良良木哥哥这次前来的用意,我觉得像这样不打照面的形式可能比较好。」

  「嗯?我的来意?我反倒只是要来和你打个照面……」

  「又来了。阿良良木哥哥每次来找我,不都是因为遇到无法处理的棘手事件吗?」

  你别把自己定位成这种在关键时刻值得依赖的干练角色好吗?如果真的是这种角色,新年参拜那时候就该露脸吧?你现在不也躲起来没现身吗?

  「您猜得没错,其实是扇哥哥拜托我的。他说阿良良木学长好像有烦恼,要我听听您怎么说。」

  「咦?小扇来过了?」

  「是的,在夜晚混入黑暗前来。」

  正如字面的意思,这家伙在暗中真是活跃。不愧是本集书名的人物。

  所以那孩子进入千石家偷走……更正,拿走千石忘记的东西之后,主动来了北白蛇神社一趟吗?而且是抢在我前面……真是的,这种看透一切的举动,和他的叔叔一模一样。

  与其这么做,干脆直接来阿良良木家不就好了?我难免这么心想,不过包括这种拐弯抹角的暗中支援,也和他的叔叔一模一样。

  「不,他好像去过阿良良木家一次。原本想从二楼的窗户入侵,但是看到阿良良木哥哥和月火姊姊同床共眠,他一整个傻眼然后掉头走人。」

  「我的天啊,这下子败给他一次了。」

  「不准说什么『我的天啊』。也不准改说『我的地啊』。」

  八九寺巧妙回嘴,然后说「所以阿良良木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催促我。

  「如果不介意告诉我,我就听你说吧?」

  「不准在这时候模仿原小姐说话。怎么回事,你从小扇那里听到多少?八九寺,你知道什么?」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哥哥。」

  「居然连续模仿……」

  「从主旨来说,这个场面应该再恰当不过吧?」

  「嗯?啊啊……」

  虽然一瞬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原来如此。

  我一直疑惑她为什么蹲在暗处不出来露脸,原来是把香油钱箱当成忏悔用的告解室。虽然宗教不一样就是了……忏悔。

  若是这样,她进入香油钱箱会比较好懂。背着告解室散步的少女,总觉得像是另一种怪异。

  「好啦,阿良良木哥哥,您不是有某些非得向我道歉的事情吗?请进行罪恶的告白吧。」

  「呼呼,爱情的告白就算了,我可没有罪恶的告白喔。在至今的人生,我没做任何丢人现眼的事。我现在没道理低头忏悔,因为会降低灵魂价值。」

  「阿良良木哥哥硬是把我从地狱拖回来,害我必须半永久在这座神社尽到应尽的职责耶。」

  「现在居然说这个?」

  吓我一跳!

  我满脑子以为八九寺会指责我以前只要发现她走在路上,就会从背后抱好抱满的那些往事,她却说出这种严肃的事!

  说出一点都不是玩笑话的这种事!

  「没什么严肃不严肃的,阿良良木哥哥明明害得我束缚在这座山上嘎嚓嘎嚓无法挣脱,您这位当事人却离乡背井上京(注9),仔细想想就觉得很奇怪。」

  「不不不,虽然话是这么说……」

  说得像是咔嚓咔嚓山那样也没用吧。

  八九寺在新年参拜那时候没露面,我一直自以为是认定原因在于我与黑仪的气氛很尴尬,原来她只是在气我上京?

  居然说「上京」,但我没有远征到东京都就是了。

  「说得也是。您去的是小京都(注10)。」

  「这样变成以京都当标准了……不过八九寺,关于这件事,我记得向你好好说明过吧……?」

  好好说明过。

  应该说好好道歉过。

  「是的,不过我的心态也会转变吧?」

  「心态转变?」

  「虽然那时候原谅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果然还是无法原谅,重新对于这件事感到生气,应该说想要给予天谴。认为道歉一次就能了事的这种想法,就证明您没在反省。」

  「说得真恐怖。」

  八九寺说要给我天谴,是因为我从地狱把她拖回来吧,不过听她这么说就觉得过于露骨,应该说得不偿失……

  啊啊,原来如此。

  关于黑仪与老仓的事,我一直心想「为什么到了现在还重提这件事?」,不过要是把被害者与加害者的立场反转,就会变成这种状况。

  即使以为自己已经获得原谅,或者是以为自己根本是清白的,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状况还是可能会改变。毕竟我把八九寺从地狱抓回来的时候,并不是已经缜密拟定了将来离乡背井的计画。

  「哎,就是这种程度的问题喔。」

  「唔……这种程度?不不不,这是相当严重的问题喔。说起来,我和千石之间的问题也只是看起来已经解决……」

  「抱歉,我口误。我想说的是『就是这种的程度问题喔』。」

  「意思完全不一样吧?」

  「我举个比较好懂的例子吧,比方说阿良良木哥哥敬爱的羽川姊姊,也因为认识阿良良木哥哥,导致人生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偏移吧?因为这位优等生中的优等生,班长中的班长,不知为何就这么放弃升学了。原本吊车尾的阿良良木哥哥,明明就这么悠哉过着大学生活,明明还上京了。」

  拿我前往小京都的上京话题深入追究这件事,这根本不是举例吧……总之,我可以理解她想说什么,而且这一点是我的要害,是痛处。

  而且羽川现在下落不明。

  反正肯定总有一天会收到那家伙的明信片,所以我不担心现在的她,不过基于这层意义,我开始觉得必须正式谢罪比较好。无论羽川自己怎么想,我也单方面觉得对不起她──妖魔令。

  「知道了。八九寺,我错了。没有事先讨论就把你从地狱带回来,这是我的任性。我完全没找你商量就离开这座城镇,我也觉得对不起你。」

  「事到如今听您道歉也……」

  「咦?是这样回应吗?」

  明明是你事到如今翻旧帐的啊?

  我很想这么说,不过我现在是加害者的立场,面对控诉被害的她,不方便这样吐槽……

  「所以才说是程度问题喔,阿良良木哥哥。实际上,如果阿良良木哥哥像是捣米蝗虫(注11)一样频频低头向羽川姊姊赔不是,外貌协会的羽川姊姊应该只会惊慌失措(注12)吧。肯定以为遭遇了天大蝗灾。因为是蝗虫。」

  「她或许真的会遭遇蝗灾,所以这个比喻很难笑。」

  先前在神原家和日伞聊到想要的秘密道具,当时我联想到的道具反而应该是道歉蝗虫吗……先不提八九寺为了玩文字游戏而把羽川说成外貌协会,以小扇的分类来说,应该是②自罚倾向吗?无视于对方的想法,总之为了消除自己内心的歉意,拼命向羽川道歉……虽然客观来看很丢脸,但我这个当事人或许认为这样才够诚意吧。

  明知谢罪会让对方伤得更深,也不得不谢罪。

  「所以才需要告解室吧。不是向当事人,是向神明道歉。阿良良木哥哥,请放心,我会原谅您的罪。」

  「真是宽容。」

  明明是你自己重提这件事。

  这么说来,我在怀念的考大学时期学过一个知识,「恶人正机」的想法记得是出自净土真宗?「善人尚且往生,况恶人耶?」──从我这种修行不够的善人来看,就某方面来说难以接受这个说法,不过这应该也是程度问题吧。

  「我会原谅您的罪,所以首先请将您至今以非法行为赚取的所有财产放进这个香油钱箱吧,这么一来都会成为净财。」

  「你这是恶质宗教。」

  这我也笑不出来。因为战场原家就是被这种恶质宗教榨干所有财产。原本富裕的家庭破碎,不只是失去母亲,黑仪自己也……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想,但这应该不是可以原谅的事,真的是非法行为。

  不只如此,记得当时总共是五个骗徒。

  假设,万一,这些加害者们就算前来道歉……也只会成为新的加害行为吧。以谢罪为名的二次被害。即使自以为是②自罚倾向或是③自我牺牲,事实上也像是①不对称战争。

  总之,以实际状况来说,加害者们的谢罪,只要法院没有强制要求,应该不会无止尽持续下去,所以会是④命令系统吧。

  「……这么说来,八九寺,你有从小扇口中听到⑤是什么吗?此外,『妖魔令』是什么样的怪异?如果你听他说过,我就省得去大学图书馆调查了。」

  「哎呀哎呀,明明只要说『图书馆』就好,却刻意说是『大学图书馆』,阿良良木也完全是学历社会的俘虏了。不是吸血鬼,而是成为天狗(注13)。」

  「说得这么讨人厌……居然说得像是小扇一样讨人厌……」

  「我有听到喔,两句都听到了。」

  小扇那家伙,没透露给我的事情,却一五一十告诉八九寺……何况你们交情这么好也很奇怪吧?虽然真的不是要重提往事,不过八九寺当时下地狱,记得小扇也要负很大的责任……

  「扇哥哥可以喔。但是阿良良木哥哥不可以。」

  明明刚才肯定原谅我了,却又这样乱说话……虽然看似如此,不过这也是一种真理吧。

  是真理,也可以说是心理──程度问题。

  日伞也说过,到头来,原谅的是人,被原谅的也是人,道歉与被道歉的都是人。基准依照对象而改变的这种做法或许违反法律精神,不过法律也有酌情考量的余地吧。毕竟甚至还有「观感不佳」之类的常用句。

  如果像我这样被钉书机钉脸颊,也不是任何人都愿意原谅吧。

  「说得也是。战场原姊姊之所以被原谅,只因为她是深闺大小姐罢了。」

  「并不是。」

  「不过,如果是身高两公尺、体重超过两百公斤的强壮粗鲁橄榄球健将用钉书机钉您的脸颊,阿良良木哥哥会原谅吗?」

  「这种状况,我反而只能原谅喔……」

  感觉会挤出一个奇怪的亲切笑容原谅他。

  不过既然这么说,那么战场原黑仪在年初提到的各种昔日行径,一般来说确实都是必须正式谢罪的暴行……即使如此,我为什么还是愿意原谅?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我只能说这是因为爱。若问我是否敢说自己连她的暴行都爱,这当然就另当别论。

  「阿良良木哥哥居然说到『爱』,大学真的教您各种事情耶。」

  「我的『爱』并不是在大学学的。主要是从幼女学的。」

  「这是一大问题……不过,就是这个喔。」

  「唔……你说幼女怎么了?」

  「我不是说幼女,是说『爱』。」

  八九寺稍微停顿之后这么说。

  「⑤试探行动。」

  「……试探行动?」

  啊啊,谢罪的第五个可能性吗?这四个字和前面说的接不太上,所以我一时没听懂……不过「试探行动」应该不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词吧?不是考大学看过的知识……我想想……好像是育儿相关?

  「是的,不愧是虐待儿童的专家。」

  「这张标签撕不掉吗?」

  是用在机密文件封缄的那种贴纸吗?

  既然这样,那我希望老仓不是为以前犯的错谢罪,而是为现在做的这件事谢罪。到头来,我也会原谅这件事吧……我的天啊,说到「试探行动」,老仓与黑仪的所作所为可说正是如此。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经常轻咬阿良良木哥哥,这也是浅显易懂的试探行动对吧?」

  「不对,不是这样。那不是轻咬,是真咬。你当时想咬断我的手指。」

  这场战斗我也完全忘记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希望她道歉……关于当时那一咬,真的完全不是我的错吧?

  心态是会改变的吗……

  毕竟法律都会改变了……也就是修法。

  「换句话说,是想要得到原谅而道歉吗?这种说法听起来理所当然,不过对方是故意做坏事,耍任性,借由得到原谅来实际感受自己被爱的事实……」

  「如果这么想,拿出很久以前的过错进行不切实际的谢罪也不无道理吧?拿出反正应该会被原谅,现在说出来也只能原谅的事情道歉,果然只是为了得到原谅吧。这是把『得到原谅』当成一种娱乐,一种快乐。」

  想到对方内心想要试探爱情的这份真挚,形容为「娱乐」或是「快乐」明显开玩笑过头了。这是拿别人当靠山的一种自我承认、自我实现的行为。

  套用在帅男友的案例,他明知这不是夜袭,至少命日子并不这么认为,却进行这么明显的谢罪,说穿了是结果已定的一场假比赛,也可以说是在等命日子回以「只是在相亲相爱」这个答覆。

  爱情的再度确认。

  这样的话,到头来,这种试探行动导致命日子的芳心确定远离了帅男友,这件事说来讽刺,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是没有任何人喜欢被试探。即使深爱对方,要是对方一直重复这种行动,总有一天会觉得厌烦吧。

  我肯定也不例外。

  如果战场原黑仪总是扮演挥动钉书机的谩骂角色,我无从保证不会在哪一天冒出「闹够了吧,我无法继续和你来往了」这种念头。

  因为我不是圣人君子,反而是怪力乱神。

  「也就是说,想得到原谅的欲望就是这么强烈。不过请放心,即使是这种欲望,我八九神也还是原谅吧。」

  「神明的感觉太强烈,变得像是恶魔的呢喃了。」

  「所以阿良良木哥哥,请原谅恶魔般的我吧。」

  「这是共依存的症状……」

  若有人说原谅也是一种娱乐或快乐,那么确实如此吧……表现出宽宏大量的模样很痛快,这一点也难以否定。借由原谅来取得心理上的优势,或许也是①不对称战争……在情侣的家暴案件,经常听到凶狠施暴的一方在事后哭着道歉,想必也是这方面的心态变得一团乱吧。

  如果因而导致案件看起来像是情侣打情骂俏就是一大问题,而且命日子与帅男友面临的纠纷,更是和这些案例截然不同。

  在这里回顾名侦探小扇提出的假说吧。

  ①不对称战争②自罚倾向③自我牺牲

  ④命令系统⑤试探行动

  就是以上五种。嗯……

  虽说小扇推测可能性比较低,但我的主要着眼点是怪异造成的④……就算这样,即使其中掺杂别的要素也不奇怪,所以应该不会成为单选题……毕竟战场原黑仪、老仓育与帅男友这三人的案例没有特别明显的共通点。

  也就是欠缺了重要环节。

  「这种病例,应该不是只限于您现在提到的三位吧?幸好包括我在内,这座城镇的居民好像没出现这种倾向,不过在大学内部,这种谢罪症状或许出乎意料已经在各处蔓延喔。曲直濑大学可能会变成去道歉大学……」

  「难得听你文字游戏玩得这么差……不准拿别人大学的校名搞到冷场。」

  「这也是例子之一。即使故意说这种无聊的冷笑话,您还是会苦笑原谅,我想借此重新确认自己的价值。」

  明明只是在耍冷,不要硬是当成例子之一好吗?

  虽然这么说,不过无聊的双关语或是偏激的讽刺笑话,就某方面来说肯定也是一种试探行动……关于谩骂,刚才就已经提过,黑仪昔日动不动就挂在嘴边,像是装傻搞笑的那种机智回应,也是例子之一吗?

  「总觉得好讨厌。真的很讨厌。说穿了,明明只是一句『对不起』,却得热烈仔细讨论这种像是心理分析的理论,感觉像是吹毛求疵到分子层级的程度。」

  「如果害您这么想,就是我能力不足了。这样道歉应该是③自我牺牲?如果是扇哥哥,肯定会更巧妙说明其中的奥妙吧。」

  「不准对小扇展现这种奇妙的信赖。」

  关于⑤试探行动,我觉得小扇应该会以更讨人厌的方式说明。或许正因为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才会调整脚踏车的速度,委由八九寺负责说明。

  「那么,说到可能性最高的④命令系统,『妖魔令』是什么样的怪异,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毕竟我也差不多必须出发了。」

  「必须出发?哎呀哎呀,您要从哪里离开,出发前往哪里?」

  「离开这座城镇,出发前往大学……」

  你不要逼我说出来好吗?

  这是卑鄙的诱导性提问。

  「怎么回事,你没听小扇说明怪异的性质吗?」

  「不不不,我有听。不过,扇哥哥没说④的可能性最高。」

  这我明白,但是以我的立场来说,这样我会很困扰……保留至今的分手协议将会成立。

  即使可能性不是最高,致命性也是最高的。

  所以,我必须逐步推动话题进行。

  「擅自设定可能性最高的选项是赌博的大忌。」

  「闭嘴,我全押④了。『妖魔令』是哪种动物的怪异?是螃蟹?是蜗牛?是猿猴……是蛇?是猫?还是蜜蜂?或是杜鹃……」

  「『妖魔令』不是动物,甚至不是生物。」

  「唔……所以是吸血鬼?或是尸体?」

  如果是这种蛮力型怪异,反倒有办法对付……但因为不是这样,所以我才会像这样回到家乡,一直忍受你的酸言酸语。

  「老实说,我听扇哥哥捎来口信之前,就知道『妖魔令』的事。卧烟姊姊训练我成为神明的时候,就当成课程的一部分告诉我了。」

  「是吗?所以是神明型的某种怪异?」

  如果是这样就棘手了。

  不过也有一种想法认为所有怪异都是神。

  「在阿良良木哥哥经历的怪异奇谭之中,最为相近的不是鬼也不是尸体,更不是神,应该是『暗』。」

  「『暗』……」

  「所以阿良良木哥哥这趟来找扇哥哥,比您想像的更接近正确答案喔……满分一百分的话就是一百二十分。不过从某些角度来看,这个怪异可能比『暗』还要恶质。」

  小扇确实这么说过。

  连鬼都无法抗衡──

  「『妖魔令』是令。正如字面所述是命令,是法令。」

  「法令?」

  「没错,例如德政令或是生类怜悯令,就是这样的令。」

  基于「没有实体」的意义来说,等同于幽灵。

  是束缚近代法治国家的共同幻想。

  注9:在古代的意思是离开家乡前往当时的首都京都,现代则是泛指前往东京。

  注10:日本各地只要是古老街景与风情近似京都的地点,都昵称为小京都。

  注11:中文名为中华剑角蝗,抓住后腿会像是捣米槌一样频频点头,故得其名。

  注12:日文「外貌协会」与「惊慌失措」音近。

  注13:日本的妖怪,引申为高傲自负的意思。

  020

  「──如果被某人命令,像我这样不成材的人,也可以率直谢罪吗?

  如果被强制,我也可以发自内心,或者是无可奈何,不情不愿地,洒脱地道歉吗?

  原谅的时候需要原谅的借口,同样的,为了道歉也想要道歉的借口。不只是我,个性乖僻的人们应该都是由衷这么想吧。

  以将棋的棋士来说,他们与她们没有棋步可下的时候,必须主动说出投降的话语。这并不是因为棋士这种生物都很率直或洒脱,是因为比赛这么规定。

  因为法条设定得很完善。

  所以,即使不甘心到身体扭曲,即使其实完全不想认输,即使无法接受眼前的实力差距,即使隐约觉得『肯定还有机会』,还是可以弃子投降。

  即使认输,还是可以自己原谅自己。

  可以认定自己心态上没输,不过规定是这么写的所以没办法。

  或许可以说是调停吧。即使是难以通融的习俗,只要这样明确规定就易于遵守。

  即使有人说,要不要道歉应该由自己做决定,不过某些人在自己做决定的时候会倾向于不道歉,对于这种人来说,还是想要道歉的契机。

  知道应该要道歉比较好,只是不知道正确的道歉方式。

  坦白说,不只是『不想道歉』这种心态,也包括了『一旦道歉就完了吧』这种强迫观念。

  虽然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有种一旦道歉就会失去重要事物的预感。是尊严吗?还是矜持?感觉丧失的是更重要的事物。

  如果说得奇怪一点,是的,就像是会失去信赖。只要说声抱歉,或许可以克服当下的状况,却难免觉得会种下将来的祸根。

  为了克服就必须蛰伏。

  实际上明明相反,要是现在没道歉,错过道歉的时机,就会后悔一辈子。就像我如今再也无法为了昔日的谩骂向母亲道歉。

  那时候如果有人严厉规劝我『去向你的母亲道歉』,不知道该有多好。

  不对,不是有人。如果有这种法治的精神,不知道会成为多大的救赎。

  至少我母亲会得救。我也会得救。

  谢罪不应该是被强迫的。

  非自愿的谢罪毫无意义。话是这么说,不过如果是非对错是由法律来定义,那么依照罪刑法定原则,应该也要由法律提出解决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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