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扇物语 021-031

  021

  就这样,我在家乡享受了一场毫无预告的旅行,不过主动与被动之间的明显差异,不只适用于加害与被害的二分法。开车回到曲直濑大学的我,突如其然被没有预先约好的人物搭话,没基于自身意愿就出乎预料停下脚步,因而体认到这是多么令人困扰的行为。

  只不过,虽然确实是突如其然,说成出乎预料或许不太对……也很难说是违反自身意愿。毕竟只要持续主动进行关于谢罪的调查,我迟早必须和对方见面,即使不去见面,对方应该也会来见我──是的,为了道歉。

  「阿良良木先生?方便借点时间吗?」

  是一名很帅气的男性。

  不,应该说是一名「原本」很帅气的男性?

  我猜大概直到不久之前,应该说直到短短几天之前,他都是外表俊俏迷人的美少年,但是现在头发蓬乱,黑眼圈的双眼凹陷,脸颊憔悴消瘦,甚至留着满脸胡碴……身上的打扮也是,虽然不知道是否可以称为打扮,不过他穿的衣服和睡衣没有两样。

  看起来还以为他是走秘密的地下洞窟来到大学……我甚至觉得住在漏雨废墟的那个夏威夷衫大叔比他整洁。

  「我想道歉──为了食饲小姐的事情道歉。」

  「…………」

  换句话说这名美少年,这名前美少年,就是命日子说的帅男友……他已经向社团研究社的所有人道过歉,所以终于找上完全是局外人的我。看来他确实把我视为命日子的朋友,真是太好了。这证明我并非单方面认定命日子是朋友。

  当事人。

  加害者。

  虽说我做好他迟早会来找我的心理准备,不过看到他主动前来,我还是明显有种失去先机的感觉……为求谨慎,我原本计画在放学之后前往大学图书馆查资料求证,如今却觉得这个计画温吞到令人傻眼至极。

  依照命日子的说法,他肯定是比我大一届的学长,不过如果他没这么憔悴并且刮掉胡碴,我觉得会是带点稚气的大学生……虽然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夜袭的人,但是原来如此,命日子喜欢这种类型。

  年纪看起来感觉没比我大……

  这么说来,轻音社也都是娃娃脸。

  身为虐待儿童的专家,这种倾向有点令人担心,总之先不提这个……这时候该怎么应对才是正确答案?

  ①你是谁?

  ②你说的食饲小姐是谁?

  ③你说的阿良良木先生是谁?

  「你说的阿良良木先生是谁?」

  我选择的选项是③,不过对方好像预先调查过,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没关系的,我明白,阿良良木先生,你不想和我这种人说话对吧?」

  他这么回答,而且无视于旁人的目光。

  「对不起,阿良良木先生!我伤害了你重要的挚友!拜托,揍我吧!希望你揍我一顿!」

  他说完猛然低头──像是要一头撞过来般猛然低头。

  形容为「挚友」是吧。

  「不用手下留情也没关系!不然干脆掐死我吧!遗书我写好了,你不会被问罪!」

  会吧?无论你写下什么样的遗书都一样。

  慢着,现在可不是拿出刑法争辩的场面……不知道是否该说幸好,多亏先前和八九寺意外聊太久,我顺利迟到没赶上大学的课,所以现在周围没什么人……不过憔悴不已的学长低头向我道歉,这幅光景实在令我感到难为情。

  这是羞耻刑……

  「总……总之先换个地方吧?那个……」

  这么说来,我没问他的姓名。

  「我没有姓名。无论是父母的姓氏还是父母为我取的名字,我都已经没有资格说出口了。如果一定要称呼的话就叫我『垃圾』吧。」

  「……哈哈。」

  原来如此,真是做作。

  战场原黑仪也曾经要我叫她「伊比利猪」……不过,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污浊的双眼发出强烈的光辉──发出妖异的光芒。

  妖魔令。

  「我也曾经被叫做『垃圾』,而且是女友叫的。很有趣吧?」

  一边缓和场中气氛,一边准备离开的我,被帅男友紧紧抓住手腕……握力大到我以为会被他扭断手。

  「逃不掉的。直到你愿意接受我的谢罪──直到你愿意揍我。直到你愿意打断我的骨头,打碎我的头盖骨。」

  帅男友就这么低着头扬起视线瞪向我──目不转睛瞪着我。姑且强调一下,我好歹是前吸血鬼,所以只要用力还是可以挣脱,他却有着不容许我这么做的魄力。如果这是①不对称战争,那我现在相当屈居劣势。先不提头盖骨,看来这时候只能由我让步。

  「……OK,OK,那就在这里说吧,彼此好好谈一谈吧。」

  像是安抚般这么说的我,迅速将前吸血鬼的能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架设结界避免周围干涉,这么一来就不会受到任何妨碍……我很想这么说,只可惜我现在是渣滓,这种能力一点都不剩。

  我能做的只有打肿脸充胖子。

  说起来,我也没看过忍架设结界。毕竟那家伙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因为是王。

  难度就像这样三级跳了。

  我必须一边在意周围的目光,一边面对命日子的「加害者」帅男友,在不刺激他的状况下完成侦讯调查……只不过,这件事到底会如何进展?

  就我所见,帅男友洋溢着落魄的气息,看起来却没有被人施暴的痕迹……没有OK绷、绷带、瘀青或肿包。所以他对所有社团同伴都说过相同的话,却依然没有任何人揍他吗……不无可能。

  在这种状况,到底有谁下得了手?

  有谁敢朝着他的头盖骨动手?

  感觉他也是故意在公共场合像是演戏般谢罪……说得直接一点,他之所以坚持留在这里不肯移动,也可能是避免自己真的被带去四下无人的地方殴打。

  他的服装仪容反倒像是「整理」过的……刻意把头发弄乱,化上憔悴熊猫眼的特效妆,任凭胡子生长……表现出别人最不忍心动手殴打的视觉效果。

  这是臆测吗?

  总之,如果是以前的战场原黑仪应该会大方动手吧(实际上她曾经在班上同学众目睽睽之下握拳殴打老仓,闹出相当严重的问题),不过命日子明明在社团外部也有许多朋友,帅男友却刻意锁定我,不免感觉这是一种战略。

  找上善良温柔,连虫子都没杀过的我道歉,看来这个男的是使用⑤试探行动的战略……

  「说得有理。现在自己低头道歉之对象,居然是连虫子都不敢杀之幼儿性爱未成年诱拐近亲相奸儿童座椅之辈,这名男性应该连做梦都想不到吧。」

  总觉得我的影子传出一个像是罪大恶极恶名昭彰的称号,不过这应该是幼女暗示自己在必要的时候会出面吧……虽然非常可靠,不过暂时还不需要你登场。

  先在舒适空间空着肚子等吧。

  「来!阿良良木先生!揍我吧!我必须被痛殴一顿才行!如果自杀是被允许的,我马上就想这么做,可是这样的话命日子不会消气!命日子希望我接受更严厉的处罚!」

  虽说勉强只差一天,不过幸好有先听命日子说明……考试果然要预先准备才行,我受教了。如果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不在乎服装仪容的前美少年像这样进逼过来,一无所知的我只会狂冒冷汗吧。

  说不定,我这个好好先生会全盘相信帅男友所说的……光是全盘相信加害者的说法就很危险了,在加害都不成立的状况更不用说。

  「我想,命日子她……」

  「和命日子无关!这是我与你的问题!我不想再伤害命日子了!」

  帅男友主动提及这件事,像是被激情驱使般说个不停……也可以形容为剧场型的激情。如果没事先得知的话真是不堪设想,应该说即使是事先得知的现在,我也只觉得恐怖。

  可能是国文不好的我缺乏描写能力,帅男友的样子或许挺有趣的,甚至有点滑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抱歉了,我想在这里谢罪。

  我现在很自然地感受到危险。

  可以的话,我很想当场逃之夭夭──前提是现状允许我这么做。然而我没被允许。

  在我短暂返乡,回想起自己高三时期的这一天,我更不被允许这么做。

  要是被对方瞧不起就麻烦了。我不是连虫子都不敢杀的幼儿性爱未成年诱拐近亲相奸儿童座椅之辈,是甚至和吸血鬼和解的男人。居然找上这样的我要谈事情,真有你的。

  虽然命日子阻止我,不过既然你这么要求,我也不吝奉陪。

  就容我肆无忌惮备好战场接受你的挑战吧。

  「好,我就来听听你的意见吧。」

  我对帅男友说完之后当场,也就是席地盘腿而坐,表现出谈完之前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意志。而且坐着就不会被他发现我双腿在发抖了。

  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会陪你谈到你哭着道歉为止。

  「虽然我反对你的意见,但我拼死也会保护你表达意见的权利──即使真的会死。」

  视线高度一口气下降,我得以几乎正面看见一直低着头的帅男友表情,不过看到我无惧于旁人目光坐下,帅男友像是心想「居然被他先坐下了」,露出备受打击的表情……大概是预先计画好要在什么时间点跪地磕头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很抱歉了。曾经整晚向金发幼女跪地磕头的我,在这方面略有造诣。

  对于帅男友这次一大早的突袭,我这下子终于成功反击了吧。没有握拳殴打的一记反击。

  就算这样,也才刚开始而已。

  不然就在这里坐个六百年吧。

  「如果不介意告诉我,我就听你说吧──请别见怪。」

  022

  「法律当然不是万能的。

  破洞百出,漏洞百出。

  到处都是洞。

  只要解释的人不同,就可以进行各种不同的解释,正如前面所说,法律并非永远不变,所以并非绝对。

  不只如此,某些法治甚至比非法地带还要残酷。

  即使是不忍卒睹的规定,也只能唯唯诺诺全盘遵守的状况存在于各处,虽说存在,却也很难令人认可。

  强制进行非自愿的谢罪,果然是一种屈辱吧。不过,虽然完全不感谢生命或食材,坐到餐桌前面的时候依然毫不抵抗,毫无撒谎的意思就说出『我要享用了』这种话,到头来也因为这是传统的规矩吧。

  就我所知,『感谢招待』是礼节。

  即使不感谢也说得出『谢谢』,既然这样,即使不觉得有错也说得出『对不起』。

  或许反倒会觉得自己在做好事吧。自己正在遵守规律做出正确行为的这份自觉,应该会让自己心情高昂。

  与其说是因为做错事而道歉,不如说因为这么做是对的而道歉。

  如果道歉是对的,那我就是对的。

  对方反倒应该谢谢我愿意道歉。

  这是极度乐观的自我肯定感吧。自我否定或是自我批判当然也很痛快,即使如此,认定自己是对的、自己没做错事、自己没错的这种正义感,也等同于一种万能感。

  法律不是万能,却会赋予我们万能感。

  就算低着头,内心也是抬头挺胸。存在着自己正确遵守规定的骄傲。

  即使道歉,这份骄傲也不会受损。

  这么一来就更容易道歉了吧。既然道歉的好处比较多,反倒会想要频繁道歉吧。忍不住就想道歉。

  或许反而会为了道歉而故意想犯错。蓄意与过失。这样听起来很像是孟乔森症候群,不过陶醉于正义再怎么说都很危险。

  你的妹妹曾经是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这样的你至今应该经常亲身体会这种事吧。肯定知道标榜正义的危险性。

  不过,某些人如果没依赖这种危险性,如果没借助『法律』这种怪物的力量就无法道歉。

  如果有人说这种人才是怪物,我确实无从反驳。如同你对于这样的我没有任何话语可说。

  也没有任何魔法可使用。」

  023

  「对不起~~!小历,对不起~~!结果居然彻底把你卷进来了~~!我没有这个意思啦~~!」

  既然命日子前来道歉,就代表我没达到任何目标。不过,为什么命日子会在我从大学图书馆回来(这是我今天唯一完成的预定计画)的路上跑来找我?

  难道是收到帅男友的报告?不不不,命日子肯定早就封锁他了。

  「到处都在传喔~~!你坐在大学校园的照片~~!还加上『#历你坐啊』这个标签~~!」

  「『#历你坐啊』是怎样……」

  分明是打从心里瞧不起我吧?

  有个小学五年级左右的家伙会巧妙说这种话调侃我。

  「放心,我认真的时候,相机拍不到我。」

  「确……确实拍很模糊耶~~?」

  命日子露出困惑的模样,频频以手掌拍打我全身各处。原本以为这是在表达某种情感,不过好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受伤。我知道她在担心我,但是这种健康诊断也太粗鲁了……

  要是我有受伤该怎么办?

  我一直以为你是凡事不为所动的悠哉女孩。

  「放心,我只是和帅男友进行和平至极的对谈。」

  「真的吗~~?可是帅男友的影像也很模糊~~换句话说,帅男友也是认真的吧~~?」

  唔……认真什么的只是我在开玩笑,不对,或许也有这种事吧。如果帅男友是依照妖魔令的指令行动……

  ④命令系统。

  「灵异照片到处都在传了吗……」

  「总之对不起~~!居然造成这么大的困扰~~!拜托不要讨厌我啦~~!我不想失去交情最好的朋友~~!我可以准你夜袭我一次喔~~」

  「这样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吧?」

  「愿意原谅我吗~~?」

  「原谅原谅原谅!」

  「太好了~~」

  命日子原本几乎泪眼汪汪,却在这时候若无其事露出笑容。我松了口气。光是应付帅男友就够累了,如果要在这时候和命日子进行第二回合的对谈,即使是我也想婉拒。这不是真心话而是丧气话,然而原因不只如此,如果连命日子都当场出现谢罪中毒的症状,我像是以积木堆叠的假设将会崩塌。

  别说五个假设,更别说十三个假设,我不会提出这么广泛的可能性……以我这种程度的能耐,顶多只能立下一个假设。

  这个假设差点刚才脆弱瓦解……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所以呢~~?你是怎么把帅男友,更正,把前帅男友赶走的~~?」

  「就只是敞开心胸和他谈一谈罢了。回想起来,我从一开始就被教导应该这么做。」

  「教导~~?谁教导的~~?」

  「夏威夷衫大叔。」

  只不过,夏威夷衫大叔也说过这句话。

  如果话语不管用,就只能战争了。

  基于这层意义,当时危险的是我?还是帅男友?──这是不对称战争。

  坦白说,在我的影子里,如果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就可能会毁灭世界的金发幼女正在磨牙霍霍,所以真要说这是赌命的交涉也不为过。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要向命日子透露到什么程度呢……虽然我不想让命日子和黑仪或老仓扯上关系,但我之所以开始行动,就是因为确认了三个案例……

  只不过,今天像那样和帅男友当面交谈之后,就觉得各人的个性果然不同。战场原黑仪的谢罪冷静到令我想起以前没有情绪起伏的她,老仓单纯只是一直在说反话,也就是一如往常司空见惯的歇斯底里……相较于帅男友的剧场型激情,两人的类型与倾向都不一样。

  即使接受相同的命令,只要执行的人不同,形式也会不同吗?

  当事人并没有化为怪异……

  不过,这也是有可能的吧……我先经历黑仪与老仓的事件,就某方面来说完成了艰难的特训,所以即使突如其然,我还是有底子可以应付帅男友。

  而且被认识的人这样谢罪也比较不好受吧。

  「总之,已经不用担心了。」

  经过一番犹豫,我在最后决定只说出结论。有秘密瞒着朋友是情非得已,不过这时候就耍个帅吧。

  因为我就是这种男人。

  「帅男友好像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是喔~~?」

  命日子向我投以疑惑的视线,却没有特地追究。这方面的距离感,令我觉得她不愧是男友一个接一个的女大学生。

  如果是我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社团好像也已经退出了。虽然在校内或是上课的时候难免可能擦身而过,但他今后会装做没看见。我和帅男友已经立下这个男人之间的约定。」

  「我会被装做没看见啊~~」

  命日子露出对此感到遗憾的表情。「但是就这么办吧~~毕竟我也不要求前帅男友主动退学~~我只有稍微这么想过喔~~」她这么说。

  看来她稍微这么想过。我想也是。

  「不过,男人之间的约定真棒耶~~好帅~~」

  「没错,阿良良木历很帅。」

  但是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阿良良木历只是在装帅,其实并不帅,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和帅男友没有立下什么男人之间的约定。我和他谈了很久,听他一五一十说出一切,但是以最后的结果来说,很难算是已经解决。

  虽然过程和平,后来签订的却是强迫性的和平条约。

  那不是约定。

  那是……命令。

  「……应该说因为是④命令系统吧。总归来说,听从某人命令做事的家伙,也可能听从别人的命令做事。」

  「嗯?这是什么话题~~?」

  「机器人三原则之类的话题。」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怪异对付怪异,以命令对付命令。

  并不是原本就有这种作战,但我果然原本就有这种底子。

  我当天就回到家乡,漫无计画从小扇口中打听到情报的这一连串行动,是我至今难能可贵的杰出表现。

  帅男友、黑仪或老仓是受到外力影响而被迫道歉的这种猜想,以我的能耐确实想不到。我原本认为即使是基于怪异而发生,始终还是当事人的理性造成这次的事件。我在好坏两方面都过于信任个人意志。也可以说是意志薄弱的反效果。

  我因而失败至今。

  因为薄弱。

  不过,如果帅男友他们是以②自罚倾向或是③自我牺牲这种毫无「自我」的状态反覆谢罪,那么再怎么试着说服或是相互敞开心胸都没有意义。因为敞开的心胸和剖开的竹子一样空空如也,应该说服的本尊躲在他们的身后牵线操控。

  关键的绳结深植于不同的场所。

  「AI的话题吗~~?要是输入前后矛盾的命令,电脑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虽然稍微偏离命日子的专长领域,但她看来还是自行思考过。「正常来说,当然是以后来的命令为优先吧~~」她这么说。

  「后出优势的法则~~这部分得通融才行~~不过,实际上又如何呢~~?会笨笨地坚持执行先输入的命令吗~~?」

  「也可能是输入了不准听从别人命令的命令。只不过啊,即使看起来顽固,其实也意外具备弹性。」

  与其说具备弹性,应该说因为顽固,所以很单纯。

  尽可能长谈到最后,趁着帅男友疲惫到极限的时候出招,也可说是最容易成功的时间点吧(吸血鬼的体力无穷无尽),即使不是如此,我的「命令」应该也会管用。

  因为──这是王的敕令。

  怪异之王的敕令。

  「……不过,这个做法对黑仪与老仓应该不管用。毕竟以机制来说,『谢罪对象』的命令应该不会受理。」

  关于命日子与帅男友的问题,我始终是无关的局外人,正因如此,我的「命令」才会生效。而且,虽然不想害得命日子不安,但是这样其实治标不治本。

  始终是暂时性的处置,应该说是缓和疗法。

  输入的命令看起来成功覆写,不过如果帅男友再度被纳入④命令系统接受指挥,那就会前功尽弃,落入无止尽的回圈。

  改写的命令会被改写。

  虽说这是借用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之名所下的命令,却始终是落魄渣滓的权力……是凭着虚有其表的权力仗势欺人,基于这层意义来说,我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小扇也说过。

  连鬼都无法抗衡的妖魔令。

  若要补充说明,这对于帅男友来说也不是好的解决之道。刚才为求浅显易懂而以机器人举例,不过人类当然不是机器人。命令的覆写可能会令人陷入二律背反,进退两难的处境……总之,考虑到命日子因为「谢罪」而遭受的困扰程度,我难免觉得必须让帅男友也吃点苦头才能一笔勾销,但我终究不能只做到这个程度就放任不管。

  如果要治本,不应该只是个别接触加以处理,到头来,还是只能斩断暗中牵线操控的根源。既然恶法也是法,就只能期望修法。

  「可是~~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喔,小历~~虽然不知道今后还会演变成什么状况~~不过当前你帮了大忙喔~~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谢谢你~~」

  「听你感谢到这种程度,我浑身不自在。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浑身不自在。我只不过是凑巧担任这个角色,只不过是做了任何人都做得到的事。」

  实际上某方面也多亏了忍,所以我的谦虚话语也说得炉火纯青,但是命日子不肯让步。「不不不~~正因为是小历才做得到吧~~」她继续这么说。

  「因为是小历说的~~所以前帅男友才会乖乖听话喔~~」

  「……嗯?」

  她莫名强调只有我才做得到。

  原来命日子认为我是这么可靠的男人吗?那我就会害羞了。老实说,我不记得在这家伙面前表现过这么出色的一面……

  总是表现逊色的一面,尤其是功课很差的一面。

  「明明先前找社团研究社的凶神恶煞出面也完全没用~~地缘关系果然很厉害耶~~」

  「社团研究社有凶神恶煞?」

  这是哪门子的社团?

  这不是重点……地缘关系?

  「命日子,你说的『地缘关系』是什么?」

  「咦~~?我拖到现在还没说吗~~?」

  命日子像是装傻般歪过脑袋。

  「帅男友他啊~~和小历一样是直江津高中的毕业生耶~~?你不是知道这件事才找他谈的吗~~?」

  她这么说。

  「……我没听你说过。」

  不对。

  我想你应该认识──她说过这句话。

  虽然说过,不过既然这样……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那场对谈就截然不同了。

  024

  「比起没有恶意,没有自觉应该更加棘手吧。简单来说,如果不只是不认为自己『做了错误的事』,甚至不认为自己『做过什么事』,就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了什么事情道歉。

  或许造成了被害,或许造成了困扰,即使如此,自己依然是对的,只能认定自己是对的──如果抱持这种主义,也可以干脆当个信仰犯,自诩是恶棍小说的主角吧。

  然而,对于不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或是『做了错误的事』的人,对于自认『我明明什么都没做』的这种人,到底该要求进行什么样的谢罪?对此也只能伤透脑筋。

  如果是没尽到法律所规定义务的『什么都没做』,反倒还有谴责的余地,但是面对连这种违反行为都没做的懒人,该怎么说明对方这种毫无自觉的心态才是问题?

  因为不想被骂,所以什么都不做。这种想法也是存在的。

  因为不想被骂,所以什么想法都没有。

  只不过,认定和自己无关而袖手旁观的这种人物,正可以说是最适合成为局外人的人物。如同法官与陪审员不能制裁和自己有关的加害者,不能负责自己有涉入的事件。

  施行并执行法律的人如果是当事人,国民应该也无法接受吧,否则这么一来法律可能会出现例外。所以虽然严谨定义的局外人不可能存在,却还是得尊重原则才行。

  任何人只要经过五个人就能相互认识,这是著名的小世界理论,不过要拥有何种程度的关系性,才够格称为『关系人』呢?

  你也一样。

  原本你也认为事不关己吧?

  虽然涉入这场风波,却认为始终只是为了解决女友、朋友与儿时玩伴身上降临的灾难吧?

  自以为是法官。

  或者自以为扮演名侦探的角色。

  不过,并非如此……即使是大名鼎鼎的阿良良木历,只要沿着人际关系串联起来,就会平等地──在法律之下平等地成为没有特权,一视同仁的当事人。

  即使是法官,也同样会被拉上被告席。」

  025

  「我当成第一志愿拼命K书考上这所大学,但是以『直江津高中有史以来罕见的吊车尾』而闻名的那个学弟,轻轻松松就考上了。据说是为了女人入学的。没有啦,这种事无所谓,我也没道理抱怨,但我总是想要一句道歉。」

  帅男友好像这么说过。

  我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居然像这样成为话题,还有,我居然以「直江津高中有史以来罕见的吊车尾」而闻名,居然被说是为了女人入学,这令我觉得非常不舒服,却也多亏这样而解开了谜团。

  就像是神经突触彼此连结。

  失落的环节连结起来了。

  应该说,这是资讯量过大而造成混乱的模式……如果没听命日子说明帅男友的谢罪攻势,我就可以直接查出黑仪与老仓的共通点。不,在这种状况,黑仪像是新年问候般向我提分手,以及老仓埋伏在公寓向我跪伏的这两个事件,我可能很难联想在一起……何况老仓早就从直江津高中退学(记得是转学?),所以老实说,我不觉得那个儿时玩伴是那所怀念母校的同窗。

  或许我只会把她归类为我的亲友……不过,属于随机数的帅男友既然是我高中时代大一届的学长,那么共通点就很明显了。

  直江津高中的毕业生。或者是大致符合这个条件的人。

  而且现在就读曲直濑大学。

  老实说,我……据说是直江津高中有史以来罕见吊车尾的我,在学校也没加入任何社团,所以可说是几乎没有产生过学长学弟的关系。

  关于这一点,前面所说的老仓当然不用说,一、二年级都伪装成深闺大小姐的战场原黑仪,也有相同的背景……总之,当年警戒心破表的深闺大小姐,或许早就滴水不漏掌握全校学生的个人情报,但也肯定只是单方向的关系,只算是毫无关系。

  完全没自觉是当事人。

  换句话说,如果三人之间产生某种关系,那应该不是在高中时代,而是在曲直濑大学的校园生活产生的,这个判断基本上肯定没错。虽然兜了一个大圈子,但是得知到这种程度,已经等于找到了正确解答。

  除了我以外的直江津高中毕业生都有加入,类似这样的聊天群组肯定存在。明明老仓连毕业生都称不上,为什么只有我被排挤?虽然诞生了这个新的谜题,不过这就等我晚上钻进被窝,一边流泪湿透枕头一边思考吧……

  「命日子,我想知道帅男友的行动历程。除了社团研究社,帅男友在这所大学有没有进行什么主要活动?像是国际交流……或是数学方面的活动?」

  照道理来说,我去问自己直接认识的黑仪或老仓就好,只可惜现在是谢罪对象的我,无法和现在的她们好好谈。虽然命日子与帅男友应该也无法好好谈,不过在帅男友变成那样之前,命日子很可能听过某些情报。

  「嗯~~?前帅男友应该和我不一样,并没有身兼多个社团吧~~?」

  「这样啊……那么,你们会上同一门课吗……?」

  即使学年与学系不同,应该也可能有机会上同一门课……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毕竟我不认为有哪一门课只有直江津高中出身的学生选修。虽然我完全没融入,不过直江津高中终究是杰出的私立升学学校,即使有校友会之类的组织也不奇怪。

  「啊~~这么说来~~?虽然和社团活动或是同好会之类的不太一样,不过在去年年底~~?放寒假之前,帅男友说过这种事哦~~?记得是我们还在热恋的那时候~~?」

  这段蜜月期间是什么时候和我无关,不过既然是放寒假之前,以时期来说就完美吻合。不过或许只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说我坏话就是了……

  应该不是整天说我坏话炒热气氛的三人组吧?

  「直江津高中有史以来罕见的吊车尾」是吧。

  我在高中时期几乎没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不过重新听别人这么说就相当吃不消。

  我自己这么说就算了,被亲友这么说也还好,但是被素昧平生的人这么说就很难受。内心深受打击。

  而且难以反驳。

  不,我在学校的成绩终究也不是最后一名,印象中也确实没被说得这么惨,不过帅男友这段评价后面接续的话语,某方面来说令我哑口无言……「想要一句道歉」。

  原来如此。

  确实,我直到高中三年级……说得更详细一点,直到高中三年级的六月,别说升学还是报考,连能否毕业都岌岌可危。

  也就是和日伞恰好相反。

  这种未来,应该任何人都猜不到吧。连我爸妈也不例外……基于这层意义,虽然我总是把「地狱般的春假」或「恶梦般的黄金周」挂在嘴边,却非常受到老天爷的眷顾。

  不只如此,应该说我作弊才对。

  我应该这样告解──这样忏悔才对。

  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不只是因为直江津高中首屈一指的两大才女贴身担任家庭教师,我也付出了相应的努力。

  我有这种自负。

  不过,这份努力本身有吸血鬼的离谱能力暗中撑腰,例如无穷无尽的体力、漫画般的专注力、熬夜再多天也毫无影响等等,所以考试所需的知识当然是想装多少都装得下。

  这不叫作弊,什么才叫作弊?

  当然,我也有借口能说。在寒假这个最后冲刺的关键时期,我几乎每天一直被蛇神杀害,考试当天的早上,甚至还倒栽葱下了地狱。这种事很难以「好」与「坏」这种明确的话语分类,也不能单纯以「利」与「弊」来评论。

  不过客观来看,如果我没有吸血鬼体质,人生也没有牵扯上怪异,就不会有大学生的阿良良木历,只会有高中留级或是高中辍学的阿良良木历。

  我和神原或日伞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的机率会很高。如果我们同年级,她们两人基本上应该不会和我做朋友吧。

  包括这方面都是现在的我,所以我自己不会以过于否定的态度看待……但这同时也只不过我自己的事。

  是个人情报,是私事。

  我并不是平常就穿着印有「吸血鬼体质」的T恤过生活。我实际上的作弊行为(说好听一点是优势)和帅男友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要一句道歉。

  他肯定没道理对我这么说……虽然肯定没道理,不过这么说来,我也回想起之前和日伞的对话。

  光是我这种家伙「轻轻松松」就读大学的这个事实,看在帅男友或是日伞眼里,或许就会令他们火大……并不是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只因为「是女友确定保送入学的大学」。选择数学系这种冷门出路,也只因为数学刚好是拿手科目,我没有立志成为科学家。不是老仓那样尊敬欧拉,立下雄心壮志的年轻人。

  看在一步一脚印每天认真累积实力的考生眼里,我这样一步登天看起来或许是瞧不起人……虽然是误会,却有被人误会的要素。依照某些人的个性,也可能会想要像是日伞那样学坏吧。

  或许会觉得我是开外挂的角色而失去干劲……

  据说热衷于社团活动的学生,如果在退休之后以相同等级的动力专注向学,成绩进步的幅度会令人难以想像……不过即使神原做得到,以我的状况也不能套用这种模式。

  在旁人眼中,看起来甚至像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帅男友也不是真的坚持要我道歉。

  肯定始终只是闲聊的话题之一。是在宣泄压力。

  说起来,如果他当真这么想,就不会接受我的「命令」……不过真是的,原本以为我是凭着「怪异之王」的权威下达仗势欺人的命令,帅男友才会在二律背反的处境之中,选择遵守我这边的法律,事实却不是如此,居然是因为我对于帅男友来说是品行不良的学弟……

  虽然鬼无能为敌,但我即为帅男友之敌。

  就某方面来说,高中时代的不良品行救了我一次。我明明对于「人只能自己救自己」这句话高举反抗的旗帜,却意外地亲身实践这个教诲。

  「所以命日子,帅男友是怎么说的?」

  「他被教授拜托~~为了三月报考的新考生,在年底举办的最后一次校园开放日,他要临时去帮忙~~大概就是这样~~我们那时候,不是也参加过校友访问之类的活动吗~~?」

  「我没来这里访问过高中校友……应该说,我甚至没来参观过这所学校。」

  「啊哈哈~~小历你喔,真是天才耶~~」

  听到你这么说,小历大概也完蛋了,这也令我深刻觉得人类就像是万花筒,以不同的方式会看见不同的模样。不过,原来如此。

  校园开放日……没想到成为伏笔的闲聊不是出自于小扇或八九寺,而是出自于我觉得最不重要的日伞。

  世事真是难预料。

  校友访问吗……

  看来我又要再度掉头回到家乡一趟了。明明好不容易搬到老仓隔壁,现状和我骑脚踏车通学的那时候根本没什么两样。

  026

  「想要一句道歉。

  这看起来是简单的要求,却也是难以回应的愿望吧。干脆说『不用道歉没关系,闭嘴去死吧』还比较容易反应。

  如果是无理取闹的要求就容易拒绝。

  某些人认为低头道歉比死还难受,对这种人要求道歉,甚至是一种卑鄙的行为。

  温差不是无所不在吗?

  即使是其他人理所当然在做的事,自己却莫名其妙无论如何都不想做,难道没有这种经验吗?

  比方说无论如何都不想穿裙子,或是对于吸面的声音感到厌恶,或是无法忍受四人以上的聚会,或是非常讨厌拍照,或是再怎么样都不肯搭飞机之类的,人们各自有一些无论如何都无法退让的厌恶事物,要是被戳到这种痛处,大家会觉得为什么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都做不到,是把『不喜欢』视为『不诚实』的一种陷阱。

  另一方面,要求道歉的这种行为,有时候听起来也像是在铺陈。如果听起来有种『反正你这家伙做不到吧』的口吻,有时候可能不是挑衅,而是期待。

  嘴里说想要一句道歉,却觉得对方不会道歉,而且要是在这时候道歉,反而会觉得扫兴。

  要是对着被要求道歉就会道歉的杂碎动怒,旁人对自己的评价或许会降低,因而感到不安。

  我是否不该成为应该打倒的强敌?

  如果听对方宣称不是故意的,或许比较容易原谅,但是反过来看,也可能是听到对方这么说就不容易生气。

  如果不是故意的,算是一种事故,任何人都没错的话,确实就不必憎恨任何人,不过在这种时候,内心的压力与情感到底要往哪里宣泄?

  应该不会消失不见吧。

  看来这就是任何物语都需要反派的理由。不会轻易道歉的反派,在某些状况应该会成为被害者的补偿。

  名为『不更生』的更生。

  名为『不悔改』的悔改。

  名为『不成长』的成长。

  名为『不谢罪』的谢罪。

  阿良良木历与战场原黑仪,甚至是羽川翼以及老仓育也做不到的这种行为,或许『那个男的』装模作样地做到了。」

  027

  不过,阿良良木历这场毫无预告的旅行,似乎就此告一段落。这绝对不是众所乐见的结尾,我个人也有很多想法,然而物语还是必须结束。即使是多么不如意又违背本意的形式。必须像是洗好的衣物摺叠放好,即使依然没有处理干净。虽然对我来说是坏结局,不过就祈祷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好结局吧。

  虽说整个过程毫无预告,但我好歹做好最底限的事前调查与准备。我也多少有所成长。尤其必须首先确认的事项,就是黑仪与老仓是否以主办方的身分,参与命日子所说的校友访问会与校园开放日。

  当然,要向她们本人确认现在的关系性是一件难事,不过即使是当时确实和同班同学毫无交流的我,也不是完全找不到谈得来的直江津高中毕业生。我用尽「以前班上同学朋友的朋友」这种像是都市传说的细小人脉,查出她们两人确定分别成为系上的一年级代表(黑仪是国际经济学系,老仓是数学系)参加这项活动。

  正如各位的猜测,这个活动没有任何人找我,但我无从抱怨。无论是谁怎么看,阿良良木历都称不上是理想的考生代表……他的报考经验完全不值得参考。至于黑仪是保送合格的学生,老仓虽然没从直江津高中毕业,却在反覆转学以及拒绝上学到最后获得奖学金就读大学,并不是不能称为苦学生的典范。

  说起来,既然在国立大学拥有推荐名额,直江津高中就可说是和曲直濑大学往来密切。这算是连结不同学系与学年的失落环节,应该说我应该从一开始就想到两校会举办这种独特的活动。

  这简直是只有至今无视于这种派系关系性的我会犯下的愚蠢疏失……这么一来我就找到三名「谢罪者」的共通点了。

  不只如此,我向极少数谈得来的直江津高中毕业生打听情报之后,得知了一个无法喜闻乐见的实情。

  博爱主义的情报来源表示,直江津高中的毕业生之中,还有其他在学的学生出现类似的症状,而且人数很多,正在校内各处静静成为话题。以失落环节连结起来的人,不只是帅男友、黑仪与老仓。

  这条连锁比想像的还长。和连锁信一样长。

  我没有追踪调查得这么彻底,不过参加这场校友访问会的前直江津高中主办方,几乎所有人都出现一些想要「谢罪」的倾向。其中当然有个人差异,不过已经可以认定是集体症状,也就是答案显而易见。

  这场研讨会发生了某件事。

  前直江津高中的学生们遭遇了某件事。

  说太多次听起来像是在闹别扭不太好,不过没参加这场研讨会也没被邀请,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有这场研讨会的我,应该不容易推测当时发生的事实,但是帅男友在这里给了提示。

  想要一句道歉。

  校友们上台演讲自己考上大学之后的校园生活时,如果「发令者」对他们抱持这种想法与感觉,那么这个人肯定是来观摩的考生。

  而且是无望考上的考生。

  这场毫无预告之旅的事前调查大概就到这里,至于事前的准备,我现在正要打电话给我的准班底日伞。如果我是直江津高中有史以来的吊车尾,那她就是第二代,如果她的第一志愿是曲直濑大学,她可能有着成为头号嫌犯的危险性。

  实际上我也有点怀疑,不过日伞没报考曲直濑大学,何况她受挫的时间更早一点,如她先前所说,连志愿学校在年底举办的校园开放日,她都没有参加,我甚至在这方面很担心她。

  瞧她一副准班底的模样,却连犯人都不是?

  「啊~~不过人家觉得这种事很快就查得出来喔。因为直江津高中的吊车尾有专属的聊天群组。」

  「真是讨厌的联盟……」

  「大家会在里面互舔伤口。」

  这就某方面来说是伤物语,不过连这种联盟都进不去,这就是阿良良木历之所以是阿良良木历的原因。在高中生活与大学生活都不例外。

  只不过……她也早就说过这件事了。

  她说过在直江津高中,这种脱队组到处都是。

  正因为直江津高中是升学学校吗……我还以为只有我是特例。

  「是把第一志愿设为曲直濑大学的三年级学生──曾经把第一志愿设为曲直濑大学的三年级学生对吧?」

  「嗯,还有……选填的学系说不定是法律系。」

  「收到,交给人家吧。马上就会查出来通知您。」

  她逐渐坐稳情报贩子的宝座。

  实际上,这个情报贩子非常能干,我开着金龟车前往家乡的途中,就收到下列的讯息。

  『三年一班,上洛落叶。』

  『前田径社成员。』

  『第一志愿是曲直濑大学法律历史系。』

  『鲍伯头的可爱型。最近裙子改短。腿长二十四公分。NIKE ZOOM FLY。』

  『生日是二月一日。血型是O型。』

  『家里的住址是……』

  『身高一五三公分,体重五十公斤。』

  『三围是……』

  『宠物的名字是……』

  『第一次看的电影是……』

  『小时候的绰号是……』

  也太能干了。

  我并不是要回答什么私密的问题。

  我跳过这些关于隐私的记述,定睛看着重点部分。当然有遵守交通法规,是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看。

  即使是红灯,我依然在前进。

  终于。

  『是从社团退休之后成绩退步的类型(和人家一样燃烧殆尽的那种)。』

  『虽然有参加您说的年底校园开放日,不过当时好像已经变更志愿学校(而且也直接放弃考大学?是的话就和人家一样了。嘻嘻~~!)。』

  『最近会去一趟闹区再回家。没了社团同伴之后,她好像会一个人玩,一个人玩到很晚,一个人玩得很孤单。』

  『所以,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她在今天的返家路线,请参考附件地图然后在路上埋伏……』

  这个学妹是人口贩子吗?

  感觉日伞自己也需要接受另一种教育(虽然这么说,不过以她的能干程度,就某方面来说我觉得不必担心),但是现在要紧的是她──上洛落叶。

  上洛落叶学妹。

  完全不认识上一届学长姊的我,并不熟悉下一届的学弟妹,不过她是神原与日伞的同学……虽然没有直接的交集,「前田径社成员」的这个头衔却值得大书特书。

  在她眼中,国中时代是田径社王牌的战场原黑仪是什么样子呢……

  不只是黑仪,包括老仓或是帅男友,看见原本和自己同样就读直江津高中的学生「轻轻松松」歌颂大学生活的模样,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校园开放日并不是纯粹炫耀大学生活多么美妙的场合。虽然自以为明白这一点,即使如此,或许还是不这么认为吧──如果她也像我一样是个吊车尾。

  或许她会……想要一句道歉。

  会要求「我」这种思虑不周的人谢罪。

  ……当然,现阶段只是我擅自断定。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很多嫌犯,也有像我这样连这种像是互助会的团体都没加入或无法加入的边缘人吧。不过若是如此,为了厘清落叶的嫌疑,我也非得和她接触不可。

  如今已经不只是我身边的问题……不只是黑仪、老仓与帅男友,其他的直江津高中毕业生──「加害者」要是量产到遍及各学系与各学年,「妖魔令」就逐渐超过我能在自己人内部解决的范围。

  目前看来还可以解释为各自的「古怪行为」平息风波,不过直江津高中的毕业生在曲直濑大学纷纷四处谢罪的现象,要是被第三方机构发现,以最坏的状况来说,大学与高中之间的密切交流可能会因而断绝。

  明年之后的推荐名额被删除也不奇怪。

  所以,虽然情非得已,不过看来只能依照人口贩子……更正,依照情报贩子的建议,勇于进行埋伏作战。是否要将日伞升格为正式班底就在事后认真考虑,但是没想到我这种吊车尾会以这种形式对母校有所贡献。

  我对此也应该认为赚到了吗?

  还是应该说一句道歉?

  028

  「人会变。任何人都会变。

  会变心,也会变身。有为转变,万物流转。

  怪异之王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从人变成鬼,从鬼变成幼女的她,全盛期是什么时候?

  我喜欢现在的自己,不过也有人比较喜欢以前的我吧。就母亲看来,以前躺在病床受苦,什么事都不能做,想说什么也不能说的我,或许是最可爱的。

  不只是我,大多都会有偏差对吧。

  自己的评价与周围的评价都有偏差。

  人们常说在这种时候应该依照周围的评价,不过真的是这样吗?我不是最了解我自己的人吗?

  只不过是不认识我的人在说自己想说的话吧?

  还是说,我是最不了解我自己的人?我缺乏身为我的自觉?

  无论是艺术家、创作家或音乐家,最受赞赏也最有名时期的作品,当事人未必都会引以为傲。生涩却造成轰动的出道作品被称赞时,会明显露出抗拒表情的大师意外地占多数。

  会露骨假装『忘记了』。

  就像是其实不想在最佳专辑放入最佳歌曲的感觉。之所以封印畅销歌曲,刻意回避热门风格,不只是秉持着摸索新路线的挑战灵魂或开拓精神,感觉也单纯包括自我否定的要素。

  不把显示在客观数字的人生颠峰引以为傲,这种事不限于大师们,任何人说起『那个时候』都是害羞又腼腆,说不定这种『不骄傲』的感觉就近似于『不道歉』的感觉。

  如同我就是这样,正因为单纯想认定现在的自己是最好的,所以无论如何看起来都倾向于想要否定过去的自己。这是和怀旧不相上下的情感,但也绝对不只如此。

  为过去的过错谢罪,确实会有一种认知到当年自己的恐怖。因为觉得现在比较好,所以讨厌过去到不必要的程度。基于这层意义,愈久以前的往事在某方面来说愈难放下心态道歉。

  坚持不道歉。

  即使把时间当成解决一切的良药,万无一失准备好让对方愿意原谅的环境,在重提往事的时候,道歉的一方也和被道歉的一方同样难受吧。

  最不原谅我的是我自己。

  所以不敢道歉。

  所以不会道歉。

  就我来说,阿良良木历的全盛期无疑是高中三年级那时候,但是对你来说,那是如同地狱或如同恶梦的时代吧。

  正因如此,所以我这么想。也想这么说。

  或许,你也差不多该原谅全盛期的自己了。」

  029

  「你是落叶学妹吧?哎呀~~太好了太好了,确实见到你了。我是受你父母之托,所以像这样过来接你。」

  将车子停在路肩等待两小时,边走边滑手机的女高中生终于经过,我从驾驶座打开车窗,露出单边手肘向她搭话。

  上洛落叶。

  直江津高中的制服。裙子偏短。鲍伯头。我没认错人。

  虽然日伞提供的情报完全符合,但她看起来不像日伞说的那么学坏,也没有特别打扮成辣妹。或许也因为我家乡的限度意外地仅止于此,不过学坏的极限居然是边走边滑手机,可见这里真的很纯朴。

  我居然离开这么美好的城镇。

  「好啦,上车上车,你父母在担心你喔。」

  我从驾驶座操作,打开后座车门。看我几乎只靠着气势逐渐推动事情进展,停下脚步的落叶从手机慢慢抬起头,虽然似乎感到疑惑,视线却停在驾驶身旁副驾驶座安装的儿童座椅。

  「…………」

  她犹豫之后,就这么默默坐进「过来接她的车」。

  以女高中生来说,她这么说可说是缺乏戒心,但如果她是看见儿童座椅而相信我,那就是开心的失算了……介绍年幼孩童或是年老父母似乎是非常有效的诈骗手法,难道我看起来像是有孩子的人吗?

  或者说,也可能只是自暴自弃……落叶一坐进后座,将前田径社成员的双腿伸直,摆出一副顺其自然的冷淡态度。看来她刚才在玩社群网路游戏,视线一下子就回到手机。

  「可以系上安全带吗?还有,手机在车上要关机。因为这辆车是用电脑控制的进口车,千万不能影响到驾驶。」

  「……?是喔。」

  即使觉得可疑,依然听话照做的女高中生……系安全带是常识范围的提醒,所以她不得不听从,但我顺势谎称这是规定而成功让她关闭手机,是预料之外的幸运。

  毕竟要是她在中途求救也很棘手。

  引出小小的YES可以促成大大的YES,这也是骗徒的手法吗?嗯。总之骗徒说不定都比我好一点。

  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诱拐未成年人……我成为大学生之后,依然会继续诱拐年幼的少女吗?

  罪犯特质也太强了。

  不是道歉就能被原谅的事。

  总之,我踩下油门,尽可能离开现场……在十字路口右转的时候,我利用后照镜的反射,重新确认后座落叶的外貌。

  我在学的时候,她肯定是二年级,不过老实说,我没印象……毕竟我和日伞是在毕业之后才好好认识,神原以外的二年级学生,我果然一个都不认识。

  并不是见面之后发现早就认识的状况。

  光是像这样观察,感觉她只是看似正经的女高中生……没留下前田径社社员的印象,是因为退休很久了吗?以运动员的标准来说有点瘦。大概是和退休的太空人一样,辛苦念书备考的生活导致肌肉退化吧。

  「说了什么吗?」

  此时,沉默至今的落叶忽然询问正在开车的我……

  咦?她是问情报贩子说了什么吗?

  「我爸妈。他们为我的事情生气了?」

  「啊~~没有啦,他们很担心你喔。你想想,明明快要考大学了……」

  「哈哈。」

  她以鼻子笑了。像是在嘲笑。

  「考大学吗?没问题的,考得上的学校我会考上。不会勉强自己。这部分和阿良良木学长不一样。」

  在我松一口气的时候出招了。

  哎,就像帅男友那样,即使我不认识对方,对方也未必不认识我。所以刚才赢得信任的不是儿童座椅,是我的脸?

  「我们曾经在哪条走廊擦身而过吗?」

  「没有喔。不过,我经常从生涯规划的辅导老师口中听到你的大名。偏差值是零的你成功考上顶尖大学,是传说中的考生。」

  我都忍不住想笑出声了。

  虽然是嘲笑,却像是自嘲。

  又是直江津高中有史以来的吊车尾,又是传说中的吸血鬼……更正,传说中的考生,谣言就这么无止尽地加油添醋传下去。

  居然说我偏差值是零……

  「老师说『你也要向他看齐』……要求我这种人达到这种水准也没用吧。阿良良木学长,在我的心目中,你这位大学长反倒是我不愿正视的事实喔。」

  「……实际看见本人,就知道没什么了不起吧?」

  「这很难说。开着气派的车子,头发也像是嬉皮一样恣意留长,大学长成为大学生之后看起来依然自由自在,我不得不崇拜你。」

  她隔着后照镜酸溜溜地这么说。

  我之所以留长头发,原本是为了遮掩吸血鬼的齿痕,不过这种解释在这个局面应该不管用。不只如此,如果我强调父母买给我的这辆车是左驾,在国内很不好开,应该会成为反效果吧。

  同为升学高中的吊车尾,我们明明可以有更多的共鸣,不过我似乎在各方面招致她的反感……话是这么说,但我这边也是半斤八两。

  这次前来找落叶,我不敢说纯粹是为了她……不纯又不粹。我是为了黑仪、为了老仓、为了命日子、为了我自己,并不是为了她。

  「所以,我爸妈生气了?」

  「…………」

  原来谎言没穿帮吗?

  这孩子真是率真,应该说令我扫兴……非常在意是否惹爸妈生气的这一点也是。明明我可是当成昔日和德拉曼兹路基、艾比所特或奇洛金卡达这些吸血鬼猎人的对决而来的。

  原来不是吗?

  反倒比较像是昔日和小扇的对决。

  表与里──确实,我和这孩子虽然同样有吊车尾属性,时期却不一样……总之就我来说,光是改考比较好考的学校就说成吊车尾也太夸张了,不过她就是不想听我说这种话吧。

  「生气的话怎么办?你要道歉吗?」

  「当然会道歉啊。我会说『害你们担心了,对不起。爸,妈,我这个女儿太笨了,对不起』。」

  落叶一边这么说,一边在后照镜里低头示范。感觉真的是在实际示范的她,抬起头之后露出浅浅的笑容。

  「阿良良木学长,你擅长道歉吗?」

  「唔……你是说向父母道歉吗?这很难说。」

  听她这么问,我就发觉自己好像很少向父母道歉。虽然现在维持比较良好的关系,但我自觉在高中时代,彼此的关系相当险恶。现在或许也只是搬离老家保持适度的距离罢了。

  「不只是父母,也包括老师、朋友与女友。进一步来说,不只是道歉,而是道歉并且得到原谅,你擅长吗?」

  「……真要说的话,我不擅长。」

  虽然也意味着至今总是在做无法被原谅的事,不过以我的状况,我不指望能得到原谅的事情太多了。

  我现在诱拐未成年人的这个行为就是如此,接下来我要对落叶进行的处置也是如此。我现在握着方向盘开车,当然不是为了送她回家。

  现在前往的是另一个场所。

  也可以说是我很熟悉的场所。

  「我很擅长得到原谅。换个方式来说,就是假装道歉。」

  「假装道歉?」

  是日伞那边篮球社学妹的话题吗?

  不过,运动社团的阶级关系超过我的理解范围。

  「坦白说,下跪磕头是外行人的做法对吧?这个手法只会反而招致反感,难免被当成是借由彻底的表演,达到自我陶醉的效果。重点在于表态认输的时候,要好好装出认输的样子。」

  落叶就这么挂着浅浅的笑容说。

  「比起低头,垂下肩头比较重要。视线要稍微朝下。眼泪只到眼眶的话没问题,但如果真的哭出来,就会被觉得烦。施加压力求得原谅并不是聪明的做法,因为要是在事后留下祸根就没意义了。忍着不掉泪的这种感觉最好。可以的话要压低声音,我想想,就像是在承受屈辱的感觉。」

  「……不用露出反省的模样也行吗?」

  我难以理解这段对话的意义,却决定先陪她聊下去。不是觉得可以当成攻略的线索,单纯只是一种兴趣。

  或者是一种事前准备。

  「过于装出懂事的模样也是反效果。酝酿出内心比起反省更想反驳却忍着不说出口的气氛,或许反而可以提供对方『让人屈服的成就感』。以力量强压,或是以智慧建构理论,抑或是以正义令人投降,都会造成一种幸福感。只要给予这种性方面的兴奋,人们的怒火就会降温而变得宽容。」

  听到女高中生在密闭空间的车上说出「性方面的兴奋」这种话,真令人脸红心跳……确实,这么一来感觉任何事都能原谅。

  「可是,落叶学妹。这果然不是真的道歉,只是假装道歉吧?一旦穿帮,不会惹得对方更生气吗……我觉得既然这样,毫不做作而且毫无心机直接道歉会好得多。」

  「只要感受到诚意吗?可是,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对方怀抱着诚意之类的『自我』开口道歉。抛弃『自』或是『我』言听计从,这才是谢罪的乐趣所在。习惯之后就很有趣喔。不提这个,虽说是假装谢罪,却也不是毫无诚意与歉意喔,阿良良木学长。」

  嗯?什么意思?

  既然真的有这个心,我觉得根本不必假装……我先前之所以借用怪异之王的皇袍,是因为我并非怪异之王。

  「我真的觉得对不起爸妈。可是,正因为觉得对不起,所以必须以CP值最好的形式传达这种心情。」

  「……无法传达的歉意没有意义?」

  「是的,如同无法传达的爱情没有意义。听说爸爸向妈妈求婚的时候,预约了看得见浪漫夜景的高级餐厅,嘴里还哼着莎士比亚的诗歌,用了各式各样的方法耶。这是同样的道理。」

  再怎么觉得对不起,要是任凭情感驱使直接吐露这份心情……承受这份心情的对方只会觉得困惑。就像是命日子与我。

  无视于对方心情,不拘泥形式的奇特谢罪,和一拳直接打过来没什么两样。道歉的时候必须露出愧疚的表情是吧……

  我上了一课。

  「刚才说下跪磕头是一种表演,那么落叶学妹,所有谢罪都是表演吗?是超越礼节、仪式或惯例,用来款待的表演?」

  「款待,正是如此……看见生气的人,不是会希望他露出笑容吗?必须用尽办法达成这个目的才行。」

  没有表就不会有里。

  如果笑容是台面上的表情,谢罪就是台面下的隐情。

  只是在演技加入热情罢了。

  落叶说完再度低头,垂下肩头发抖。

  虽然不是佩服的场合,但她真的演得很好……如果黑仪或老仓对我这么做,我或许意外地会全盘相信。

  只是如果反过来看──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从黑仪、老仓与帅男友开始,就读曲直濑大学的直江津高中毕业生谢罪攻势,未必是基于落叶的意图或企图。

  即使以法律为准则,也没有以她为准则。

  即使有所牵连,也没有牵线。

  以帅男友的例子来说,如果帅男友是被落叶操控的选手,那他就不会以那副邋遢的模样突然现身,而是穿着笔挺的西装,带着伴手礼来找我吧。虽然这就某方面来说会令我困惑,但至少不会轻易被我反击。

  总之……我原本就认为不是这样。

  否则就过于莫名其妙了。

  像是翻旧帐般拿出早就原谅的往事道歉,或是提出没人控诉被害的加害行为道歉……毫无建设性也没有生产性。借用落叶的说法,这种谢罪对于任何人都不算是任何款待。

  这是有可能的事。

  我不是专攻法学,不过法律的意图、解释与执行,并非在任何场合都一致。虽说恶法也是法,不过任何法律到头来都是端看如何运用。怀抱「坏人都要判处死刑」的理想,企图让人类灭绝的法学家,绝对不只存在于假想实验吧。

  妖魔令。

  法律正在失控──失控的应该是落叶的内心。

  无法压抑的心情传达出来了。

  要求道歉的心情。

  「像是吊起来示众的谢罪记者会,被批判是一种近似娱乐的公开处刑,不过说起来,无论是日本还是外国,处刑不都是在广场进行的演出吗?这是一场秀,是一种表演技巧。」

  表演技巧。

  这个词令我想起帅男友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我谢罪的模样。

  「进一步来说是商业表演吧。死刑制度不是以儆效尤,是娱乐演出。大家都喜欢看别人道歉,尤其是看我这种得意忘形,认定自己一定做得到的家伙道歉。既然这样就必须下跪磕头,尽量满足大家才行。啊啊,不过实际上没做到下跪磕头的程度,适可而止就好。」

  「……现在放弃还太早吧?」

  我切入正题。

  关于道歉这一方的视角,我和小扇,或者是和命日子、忍、日伞、八九寺等人热烈讨论过,不过关于被道歉这一方的视角,老实说令我觉得很新奇,也想继续和她聊,继续接触她的哲学,不过说来可惜,已经来到目的地周边了。那么我必须在达成目的之前给她机会才行。

  给她一个机会。第二次的机会。

  「啊?你说的放弃是放弃什么?」

  「志愿学校。你刚才说已经换了,不过当年我在一月初的时候简直是半死不活喔。啊啊,我说的是成绩……但是就算从这里开始,我也成功挽回颓势……」

  「…………」

  不对,不是这样。

  隔着后照镜从她的反应来看,我做错了。

  我明显坏了她的心情。明明直到刚才都以一种得意洋洋的态度述说谢罪的美学,现在却只是深锁眉头。

  「不然的话,我也可以贴身担任你的家庭教师喔。不分昼夜,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手牵手仔细教你。」

  我曾经向日伞提出这个方法,但我当时也是认真的。

  这是别人对我做过的事,因此也是我能做的极限。虽然也可以说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但我觉得两者果然不同,而且实际上,这也是错误的答案。

  「说的和那些人一样耶。总觉得好失望。我还以为传奇人物阿良良木会说得更有个性一点。」

  落叶收起浅浅的笑容,却依然以嘲笑的感觉这么说。

  「别放弃,好好加油,要努力,我都做得到,所以你也做得到……和那些人说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你说的那些人是……」

  听到我明知故问,这个考生回答「那些人就是那些人」摇了摇头。

  「在校园开放日见到的直江津高中学长姊。无论是我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人,都拥有多采多姿的经历。各自不同而且各自精彩。有人曾经被病痛折磨,有人曾经一度辍学……」

  「…………」

  「可是,到头来,他们说的都一样。别放弃,好好加油,要努力,我都做得到,所以你也做得到……错了,我想要的不是这种话语。最认为我做得到的就是我自己。」

  落叶说。

  「就是因为我曾经毫不放弃加油努力,我才会这么痛苦吧?早知如此,从一开始别这么做该有多好……比起不做而后悔,做了再后悔比较好?说这什么话,当然不可能好吧!因为会后悔啊!」

  她突然想将上半身探到驾驶座,却被安全带限制动作。虽然我刚才那么说只是借口,不过看来她确实系紧了。

  不,考虑到落叶情绪这么不稳定,我反倒应该让她坐在儿童座椅吧。即使如此,我也已经充分达成目的。

  「希望别为我声援。希望别叫我加油。希望别要我努力。我在田径社也是因为这样才被压垮的。我无法承受周围的期待……从来没有在正式上场的时候跑得比练习的时候还快。即使如此,我认为跑步锻炼的毅力,肯定也能活用在大学考试,实际上成绩也进步了……却比我预期的更早碰到瓶颈。传奇人物阿良良木,你懂吗?你懂自己对自己失望的这种感觉吗?」

  我经常这样喔。虽然我这么回答,但她好像没听到。我现在也正在对自己失望。

  连一名苦恼的少女都救不了。

  无法像我昔日被拯救般拯救她。

  「愈是做不到,愈是如同挖苦般声援我。简直是诅咒……不,是命令。」

  「……那么,落叶学妹。你想要的话语是什么?」

  我自己都觉得这是八九寺比不上的诱导性提问。我想从她口中套出决定性的自白……看到这种手法,担任警察的我父母应该会摇头叹息吧。

  「想要的话语吗……我想想,在校园开放日,我洗耳恭听学长姊们的演讲,并且一直这么想。只为了向父母解释自己不是考个纪念,是依然真的想考而参加校友访问会的那时候,我像是无止尽般这么想。说什么别放弃,好好加油,要努力,这种话语我都不需要。」

  所以给我道歉。

  为了你得到满足,为了你的快乐,为了你的欣喜,为了你的得天独厚,为了你站上颠峰,为了你的丰富,为了你的高姿态,为了你的从容,为了你的嚣张,为了你的干净,为了你的整齐,为了你的笑容,为了你的速度感,为了你的连结,为了你的嬉闹,为了你的搭肩,为了你的活力,为了你的高级,为了你的无须担心,为了你的无忧无虑,为了你的温柔,为了你的选择自由,为了你克服的难关,为了你拥有明天,为了你拥有将来的梦想,为了你毫无不安,为了你的安心,为了你的更生,为了你的重新振作,为了你拥有朋友,为了你拥有女友,为了你拥有家人,为了你是男的,为了你是女的,为了你的充实,为了你拥有意义,为了你达成目标,为了你的聪明,为了你的所学,为了你的积极,为了你的乐观,为了你的中庸,为了你的进步,为了你可以呼吸,为了你的饱足,为了你解决的事情,为了你拥有的回忆,为了你的不好意思,为了吹起的风,为了你位居上风,为了你的耐人寻味,为了终将止息的雨,为了夜空有星辰闪耀,为了樱花绽放,为了你抵达终点,为了你的努力伴随着结果,为了你的好运气,为了你的敏锐直觉,为了你的可爱要素,为了你的贴心,为了你受人拯救,为了你的邂逅,为了你和伴侣共度人生,为了你并非孤单一人。

  为了你看似幸福的模样。

  为了你有物语可以述说。

  「向我道歉。」

  落叶这么说──执法者这么下令。

  如同燃烧自己的生命。

  「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

  彷佛以话语扫射。

  彷佛以话语狂刺。

  上洛落叶如同在朗读六法全书的所有条目,要求不只一句的谢罪。

  「……不好意思,落叶学妹。」

  面对这么钻牛角尖的她,我如此回应。踩下煞车回应。

  「我不会道歉。我先为了自己不能道歉的这件事道歉。」

  「……?这里是哪里?不是我家吧……」

  提出要求的她,完全没把我像是双重否定般矛盾的谢罪听进去,停车之后的窗外陌生风景,只令她不知所措。虽然她缺乏危机意识到难以相信的程度,不过看来终于明白自己毫无戒心坐上在夜路搭话的陌生男性车辆有多么冒失。只可惜为时已晚。

  结果,我和那孩子可说是互为表里──虽然和昨天小扇给我的惊喜有着相似之处,不过我在这方面实在比不过小扇那种「里侧」的表演能力,我现在抵达的目的地要说是惊喜也过于杀风景。

  说穿了就是荒原。长满杂草的平原。

  即使没设置禁止进入的看板,也没有任何人会进入的空地。

  「这里以前有一间补习班。虽然因为不明原因失火,如今不留任何痕迹……但我曾经在那间补习班学到各种事。」

  虽然在失火之前,在我知道的时间点,那间补习班就已经是等同于废墟的建筑物,但我依然学到很多事,这是可以确定的。

  「所以……?阿良良木学长,不用教我功课没关系的。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因为我不是你。」

  「不,你是我。你也是我的里侧。」

  所以,你应该学习。拿阿良良木历当成负面教材来学习。

  亲身体会吧。

  「里侧?哈哈,是要劝我走后门入学吗?我终于听到不错的建议了……」

  「请慢用,公主(Bon appétit, Princess)。」

  这是特制的料理。

  以最拙劣的调理方式,将最差的食材──最差的赎罪制作而成。

  随着我说出这句暗语,安装儿童座椅的副驾驶座下方钻出一个金色身影──速度快到连后照镜都照不到。

  只不过,到了她这种程度,要不要被镜子照到也都能自由控制。尤其在认真的时候,绝对不会被照到。

  就像是不想被我看见用餐场面,或者是久违取回夜行者的本分,金发幼女不是朝着落叶的脖子,而是朝着脚踝咬下去。或许是顾虑到落叶留着鲍伯头,万一留下咬痕也能穿高筒袜遮掩。看来怪异之王也非常融入人类社会了。

  然而即使会留意,却不会留情。

  一旦咬住就会吸食殆尽。

  「呀……呀啊啊啊啊啊!」

  女高中生发出像是遭受夜袭的哀号,实际上也像是被整个黑夜袭击,不过车门从驾驶座这里上锁,她的身体也被安全带固定,所以无处可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就这么陷入恐慌持续哀号。

  然而她束手无策,就像是接受蛆虫疗法,体内的「脏东西」和血液同时被逐渐吸食。虽说是「脏东西」,这也是组成她这个人的重要部分。

  眼睁睁看着个性逐渐被消除。

  法规体系逐渐被修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落叶频频以校鞋的鞋底猛踹金发,不过这种正如其名的垂死挣扎,完全无法撼动幼女的食欲。幼女的贪婪彷佛在生吞般只增不减。

  坦白说,我也可以在带落叶上车之后立刻这么做。以忍这种程度的美食家,反倒是只有素材的原味就足够。毕竟白天在大学校内让她忍耐那么久,名为饥饿的极致酱汁早就淋满了。

  然而,我选择了这个场所。

  虽然比想像的还要荒芜,称不上是能欣赏浪漫夜景的时尚餐厅,但是对我来说,这个补习班遗址果然是特别的场所。

  我想在这个纪念的场所,和你一起这么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给──给我道歉!」

  即使自身的存在从脚底受到威胁,落叶依然反覆这么说。如同诅咒,如同厌恶,如同全盘否定,如同紧追不舍,如同恳求。

  如同在享受报复。

  「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给我道歉──」

  「──你们都给我步入歧途吧!」

  终于安静下来了,但是我的心依然持续躁动。

  老实说,背负着满满自卑感活到现在的我,原本以为能够更加理解落叶的心情……即使没有直接的交集,也自大地认为身为学长的我或许能以话语开导她。

  但是失败了。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无法感同身受,直到最后的最后的最后,我对她抱持的反感,比她对我抱持的反感还要强烈……如果我还是高中生,是她的同学,我能否不使用这种暴力处置,而是以更好的方式拯救落叶?

  能否以我自己救她自己?

  沉浸在「认同延缓期(注14)」这个舒适环境只露出一个头的我,或许已经无法理解高中生的想法或是内心的烦恼与郁闷。如果把我的头也压下去,应该说得出不同的话语吧。

  考大学的那段时期明明肯定很痛苦,却不知为何完全变得像是美好的回忆。考生像是刀割般切身的烦恼,我为什么会觉得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成绩进步幅度不理想的苦恼,变更志愿学校的挫折,是这个年纪常见的问题吗……?

  因为变得高明,所以把笨拙看得很笨拙?明明我至今也肯定活得比任何人都笨拙……真要说的话,明明变得比以前还要笨拙。

  只不过,这种想法更只是一种往日情怀……不是美好的回忆,甚至只是美化那段回忆。高中生的我,对于黑仪与老仓,或是对于神原、千石与八九寺来说,并没有成为多大的助力。

  所以并不是退步。

  只是没有顺应年龄成长罢了。

  即使升学也无法进化……自己依然是自己。

  法律没能改变「我是我」的事实。

  我听着身后传来像是把记载着严谨法律的六法全书整本吞下的咀嚼声,在导航系统输入从日伞那里打听到的落叶家住址。

  给我步入歧途吧。

  即使是如同将受挫少女的悲叹浓缩到极限,令人会心一笑的这个心愿,今晚的我也不能回应。

  注14:心理学名词。长大成人之前进行自我探索的缓冲期。

  030

  「这次说了好久。

  虽然说了各种像是说教、像是解释的话语,不过这一切与那一切都只不过是往事。讨厌道歉,觉得向人低头是一种屈辱的我,其实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记得叫做『妖魔令』?

  无论有没有这种怪异,我想我迟早也会向你道歉。怪异现象终究只不过是一个契机,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吧?

  体弱多病萝莉时期的我,国中时代在田径社大显身手的我,高一高二是深闺大小姐的我,高三更生之后的我,到头来都只是我自己。

  我就是我,这个事实无法改变。

  如今成为大学生的我,或许愿意对重蟹,更正,对母亲道歉也不一定,不过四年后成为社会人士的我,肯定会觉得这种感伤很丢脸,或许会满地打滚,把这件事当成没发生过。

  这种像是黑历史的往事,你会告诉好友斧乃木余接小妹吗?

  还是告诉……互为表里的忍野扇学妹?

  如果不是黑,是暗……

  那么,无聊的分手话题就在这里拍手告一段落吧。立刻进行下一个议题吧。

  对我来说,这才是正题。

  历,你搬到小育隔壁的这件事,我应该没听你说过……如果不介意告诉我,我就听你说吧?」

  031

  「这次的终章,应该说这次的结尾,阿良良木学长,您觉得如何?如果不介意告诉我,我会听您说喔。」

  隔天,连续两天在老家过夜,一大早就开车要到大学上课的我,突然被这个声音从背后搭话。我从后照镜确认,坐在昨晚落叶所坐的位子,而且不用说当然系紧安全带乖乖坐好的,是身穿立领学生服的男生──忍野扇。

  小扇在最后登场,令我感觉这次真的是坏结局。如同明明是清晨却完全没有天亮征兆,很想打开远光灯照明般前途无光。

  虽然说是「结尾」,我却无法安心沉浸在感慨之中。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上车的?

  车顶该不会放了一辆BMX吧?那里是放冲浪板的场所喔。

  「就读大学之后在人类层面有所成长的阿良良木学长,对上区区一般人的女高中生,对上区区一般考生的女高中生,应该是轻松获胜吧?」

  「……玩笑话就免了。」

  即使小扇说得像是在挑衅,我也不想理会。经过一个晚上,疲劳依旧完全没消除。若要以成长举例,我觉得一个晚上像是老了三百岁左右。

  「我自认没有小看对手,却捏了一大把冷汗。我后来听忍说,那是连她那个大胃王都会吃到腻的庞大怨念。」

  即使忍有一段空窗期。

  我不擅长对付的怪异,果然也是忍不擅长的领域……不对,也不是这么单纯的问题。

  居然只能以这种方式解决,我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如此而已。是否能有更不一样的结尾?我无论如何都会一直思考这件事。

  「哈哈,不是最好,而是比较好的解决之道是吧?」

  「应该说,感觉这是免于进入最坏结局的坏结局。称不上是玩笑话的负面结尾。虽然实在不敢断言救了某人,却至少回避了最差的后果。」

  我已经在昨晚确认了这一点。

  我在老家联络之后,发现无论是黑仪还是老仓,都好像完全不记得先前的骚动。不,这么说听起来很像是BLACK羽川记忆被封印的那种状况,然而绝对不是这么回事,她们起码记得那段(无意义的)互动本身,态度上却彷佛认为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觉得我居然清楚记得这种一点都不重要的闲聊内容。

  这才真的令我摸不着头绪。

  事情都过去了,如今还在翻什么旧帐──她们完全是这种态度。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别的事情更重要。

  「关于命日子与帅男友,我打算抵达大学之后试探他们一下……不过依照这种感觉,受到妖魔令影响的直江津高中毕业生,大概都会是这种状况吧。」

  「很好,认定事情到此为止,不就是谢罪原本的用处吗?」

  「……你说的真是发人深省。」

  或者是令人堕落。

  像是老仓,我原本担心等她回复正常,会为了曾经向我低头的这个行为而气得做出天大的自残行为,不过看起来完全没这回事。反而气冲冲叫我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别打电话给她。

  和黑仪分手的那件事也不了了之。

  「这两个家伙都同样缺乏自觉,一副『我只是谨慎遵照法律才会那么做』的态度,而且遵照的是『那时候』的法律。说得愈久就愈像是鸡同鸭讲。不过落叶学妹也是半斤八两……」

  即使是成为执法者的她,也并不是充满恶意想要毁掉校园开放日见到的学长姊人生。虽然充满憎恨,充满自卑感,充满愤怒,却没有充满恶意。

  反倒是空虚。

  无意识,无自觉,而且无责任。

  只是在内心默念……凭着怨念。

  或者是凭着观念。

  「以法律用语来说就是『善意的第三人』吗……老实说,我现在也很害怕,怕到发抖。那种『看似平凡的孩子』,居然对于战场原黑仪与老仓育,对于我人生当中无人能比的『特别的人』拥有那么强大的影响力……这个世界真大。」

  但这不是回到家乡该说的话。

  虽然刚才脱口提到那个名字,不过这次造成的「被害」程度,该不会是黄金周的BLACK羽川等级吧?像是最后也几乎只能进行相同的处置……

  「只是因为没眼光的我看不出来,落叶学妹其实是羽川等级的女高中生吗?也就是拥有现代考试制度无法挖掘的特别才能……」

  「任何人都会是某人心目中特别的人,我个人也喜欢这种想法,不过事实上也可能反过来喔,阿良良木学长。」

  不是反过来,而是翻过来吗?

  小扇说完咧嘴一笑。

  「换句话说,特别的人会被普通的人拖下来。再怎么伟大的人,面对大众的评判或是民意的压力,不是都很无力吗?人气王会被人气影响,独裁者会被时代潮流讽刺。六法全书不也是充满陷阱吗?充满各种叫人失败,叫人道歉的愿望。阿良良木学长心目中很特别的老仓学姊,在一年三班那时候被拖下班长宝座,还被逼到拒绝上学,就是班上普通同学们的全体意见造成的吧?」

  「…………」

  「假设上洛落叶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高中生』,那她不就比暗杀者恐怖得多吗?『随处可见』──简直是妖魔鬼怪喔。」

  确实,她这样的人肯定在任何地方都找得到……在高中,在大学,在社会,在家庭,在原野,在草根,在草叶后方,在任何地方都找得到她这样的人。将那种程度的憎恨发泄在毫无关系对象身上的人。

  虽然说得像是置身事外,不过曾经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男高中生」的我,也具备这种要素。

  落魄吊车尾之后,擅自认定没落魄的优等生们是整天念书的讨人厌菁英……虽然也是因为内心留下一年三班的阴影,但是那时候的我为何那么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与她们?

  虽然自以为被排挤,但其实我没有注意到本应是同路人,在我的同学之中肯定也不在少数,像是上洛落叶这样的学生,就只是迳自让内心的自卑感膨胀。

  认定自己是「一个人」,认定大家是「一群人」。

  即使没有经历过地狱与恶梦,我也会怀着比吸血鬼更像妖怪的心态,一直数落抱怨那些升学学校的菁英们吧。

  上洛落叶甚至不是代表人物。

  只是愤怒群众的其中一人。

  「连吸血鬼都无能为敌是吧……一点都没错。虽然和日伞以及女子篮球社学妹们交流的时候也体认过,但学校真的有各式各样的人,只是我没察觉罢了。」

  「而且也有各种不同的怪异。学校怪谈不会只有七大不可思议喔。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不可思议,地球有七十七亿的不可思议。人类还真是备受考验。」

  小扇说。

  昨晚刺激到发麻的那场对决,我不希望他这么轻易总结……不过我记得⑤是试探行动?

  「我从八九寺那里听过第五个假设,不过到头来,正确答案当成是④命令系统就好吧?」

  「这可不一定。但是对于阿良良木学长来说,当成是这样不就好了?」

  不知为何,他居然说得话中有话。

  「说起来,小扇,记得你没强烈推荐④这个选项吧?」

  「不不不,如果我没有由衷推荐,那我连说都不会说。不是这样的可能性也非常充分,这可是我拿手绝活的相对化喔。与其说是拿手绝活,不如说是绝活之一吧。阿良良木学长认定战场原学姊与老仓学姊不可能道歉,但是请别忘记,那两位特别的人也是随处可见的人之一。这次骚动的元凶是怪异,反倒可说是一种幸运吧。」

  小扇这段话像是在说,不是地狱也不是恶梦的这种小风波,在今后的人生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次。真的是试探般的说法。

  「哈哈,就我来说,阿良良木学长做的事情才真的是⑤试探行动喔。您这样就像是有人前来道歉的时候,说『但你不认为这么对不起我吧?』,或是『你正在心想,明明大家都在这么做,为什么只有自己被气成这样对吧?』,或是『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说说看你哪里不对吧?』这种话,想让对方不小心失言。」

  听到小扇这么说,我无话可说。

  也没有道歉的话语可说。

  「不是因为做错事而生气,是因为做错事却隐瞒而生气……虽然经常听到这种说法,不过关于战场原学姊与老仓学姊的事件,这次可说是阿良良木学长暗中隐瞒成功……我不会说这是栽赃,不过这是抹黑,是装死。说不定您朋友的事件也不例外。把男女之间的纠纷巧妙推托给怪异。基于成功找到犯人的意义来说,这是推理小说的大团圆。」

  「…………」

  「看来我说得过于坏心眼了。那我由衷谢罪。请放心,反正以您的个性,或许会担忧上洛落叶的未来,从今以后经常回家乡探望她,不过要是大学生不经由他人直接对女高中生这么做,几乎就是犯罪了。所以接下来请交给我吧。」

  「唔……」

  听到小扇像是不把我当一回事的这个提案,我有种被迫交出任务的感觉。关于上洛落叶,我确实不打算就此结案。

  即使修正恶法,废除恶法,只要郁闷累积到某个程度,只会再度发布类似的法律。如同昔日即使压力已经被美味享受,BLACK羽川也没有消失。虽然下次的目标不会是就读曲直濑大学的直江津高中校友,就算这么说,那种等级的灾难也不能置之不理。

  无论怎么想,我都不适合担任家庭教师,实际上以这种形式应该帮不上忙,即使如此,我身为学长,身为人类,肯定还是能做一些事。就算无法感同身受,也可以甘苦与共。

  「就说不可以了。您这么做会是犯罪喔。听到您把上洛学姊监禁在这辆车上的时候,我真的吓得半死。」

  「我快毕业的时候也被做过同样的事。被关在车上,被安全带牢牢绑住,然后被带着到处跑。」

  这件事的谢罪也不了了之。

  不过,也因为彼此是高中生,这件事才能不了了之。

  「让女生坐后座是我的传统……不过就算这么说,居然要我将脚踏车双载的传统交给你……你的意思是说,先前让我站在脚踏车后座是一种继承仪式?明明假装自己那么忙……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哎呀哎呀,居然说这种话。阿良良木学长做不到的事情由我来做,和您互为表里的我,从以前就是肩负这个职责吧?」

  「……我不记得依赖过你这种事。」

  「别这么说,请依赖我吧。没什么啦,毕竟我崇拜的神原学姊,也即将看见名为毕业的终点,所以我也差不多该思考未来该怎么做──得决定出路才行。您想想,虽然您说不记得依赖过我,但您先前不是要我依附在日伞学姊身上吗?」

  「这我确实说过……但是不要挑我的语病好吗?」

  「这是最后一次跟在阿良良木学长的屁股后面跑,也是最后一次帮阿良良木学长善后了。既然升上最高年级,我也要拥有相应的自觉才行……可不能永远毫无自觉喔。我要效法阿良良木学长,更胜于阿良良木学长,不只是日伞学姊……还要照顾直江津高中的全校学生。」

  「全校学生……」

  「也包括阿良良木学长没能顾及的学生们。哎呀哎呀,回想起来真的是害您担心了。至今说得那么嚣张,对不起。」

  我觉得小扇不是害我担心,而是造成我的困扰,不过他装模作样低头了。这么没有歉意的谢罪也很稀奇……我因而无法认为这是一种表演。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或许叔叔说得没错,落魄的吊车尾无法拯救。不过如果是要掬起从指缝滑落的学生,我觉得还是做得到的。和随处可见女高中生的内心黑暗相伴,您不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交给随处可生的『暗』吗?」

  这不是工作,是兴趣喔。如此回答的我一边失笑,一边想亲眼看他以什么表情说出这种话,在等红灯的时候转身看向后方确认……发现「暗」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依然系好的安全带。

  我吓了一跳,将视线移回后照镜,但还是一样。

  如同一开始就不存在,或者像是计程车的怪异奇谭,忍野扇从我的面前──从我的身后消失了。还是说,我自以为一直在和他对话,其实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没被镜子照到的时候是认真的……吗?

  我灵机一动确认导航画面,现在位置是刚好进入邻镇的区域。小扇明明不是掌管城镇的神明……说不定,如同忍野忍选择被我的影子束缚,忍野扇选择被直江津高中束缚。

  代替再也无法做出这个选择的我,选择和少年少女相伴,成为照亮他们内心黑暗的暗。

  若是如此……

  「明明相信将会永远和你互为表里……你的背叛害我内心好寂寞。」

  就像是要甩掉这份惆怅,明明没人拜托,我却随口朝着母校的学弟妹们说出「节哀顺变」这句话……但是没问题的,不必担心任何事。

  虽然有时候会像是找碴般纠缠不休,不过「暗」是和「爱情」互为表里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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