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四隅之魔 十 黑衣女子

  转子在月光庄附近的公园和尾田间美穗谈话的那天傍晚,户村茂也难得找了入学至今的好友田崎健太郎到外面用餐。

  「老是吃宿舍伙食也会腻呀。」

  他走出宿舍大门时嘴巴上是这样说,但其实另有真正的理由。他是因为待在宿舍餐厅时,那些朝自己望来的视线让人浑身不自在,没办法安心吃饭。

  不过,会往我这边看的,其实也只有美穗、转子和佳人这三人……

  就算这样还是让人很在意。特别是两位女生的视线,仿佛在将自己定罪那般让人坐立难安。渐渐地每道料理吃起来都味同嚼蜡。

  幸好健太郎话很少,二号天亮前泽中加夏过世的事,几乎都没有出现在两人话题里。他在听完茂说明校方处理方式之后,似乎就没有其他意见了。

  在中华料理店最里面的榻榻米座位就坐,点好菜之后,茂气定神闲地望着好友的脸。

  「今天晚上我们两个自己来办百怪俱乐部的解散大会吧!」

  茂如此提议。他并非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而是现在这一刻、看着健太郎的脸时,脑中突然浮现这个念头。

  注满啤酒杯的冰凉啤酒一上桌──

  「我、百怪俱乐部的社长、户村茂,于本日宣告百怪俱乐部正式解散。」

  接着两人拿起酒杯轻轻对敲了一下,大口饮下啤酒后,解散仪式就结束了。

  用餐时情况也跟至今没什么两样,都是茂在讲话,健太郎则扮演聆听者的角色。不同之处在于他们避开一切怪奇领域的话题,满口都在聊即将于秋天展开的就职活动。以时间点来说,这样的话题开展并没有特别奇怪之处,但是这两个人聚在一起却连一丁点灵异话题都不聊,实在十分不自然。

  「──考虑到顶尖建筑设计事务所的现实层面,我呀──」

  茂滔滔不绝地说着。

  健太郎一如往常安静地聆听,只是他的模样跟平常有些不同,看起来好像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儿,茂似乎终于发现健太郎的异常。

  「所以我说呀,为了要避免那些纯粹就是浪费时间的就职活动──喂?你有在听吗?健太郎?」

  健太郎沉默地拿起啤酒杯往嘴边送。

  「你怎么了?从现在就开始担心也没有用哦。就职活动这种事情,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要习惯。多参加几场说明会累积经验值是很重要的,也就是说──」

  「那个时候,确实有第六个人在吧?」

  「……」

  「请升华田土才子的怨怼吧……这句话,你也听得一清二楚吧?」

  「……」

  「是这样没错吧?」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我们执行四隅之间这个仪式,结果召唤出田土才子的幽灵成为第六个人,或许泽中是因此才死的。」

  「事到如今你干嘛……?这件事,那之后你明明一句都──」

  「因为我怕你会在意。」

  「……」

  「但是,我回想那个时候的情况,越想越觉得只有我们召唤出田土的幽灵这个──」

  「少蠢了。」

  「你不否认这世界存在灵异现象吧?」

  「这和那是两件事。」

  「差在哪里?」

  是哪个地方不同呢?其实茂也回答不上来。真要说的话,不过是这种现象不应该会发生在我自己身上……这种毫无根据的想法。

  「我也认为灵异现象不会这么简单就发生,或是自己怎么可能会遇到。」

  面对沉默不语的茂,健太郎以一种开导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存在即使发生这种事也不奇怪的状况、环境、场所的话,或许反而出现灵异现象才是理所当然的。」

  「……」

  「在这层意义上,那个地下室备齐了所有条件。过去曾有人因无妄之灾而枉死,那之后又出现新的死者,而我们在那里执行了一种能够称得上是降灵术的仪式。」

  「……」

  「当然,我们之所以会挑选那个地下室当作四隅之间的舞台,是因为那个房间不仅是正方形,还能制造出全面的黑暗,又是一个完全空旷没有家具等其他杂物的空间──这些我们所要求的严苛条件,那个场地都完全符合。」

  「……」

  「所以,我们就选择对过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吗?」

  「……」

  「在这一点上,尾田间恐怕是有所误会了。我们是因为之前发生过女性自杀和田土的事情,才会半是好玩地选择那里执行仪式──这点。她一定认为我们从一开始就有亵渎死者的想法。」

  「……」

  「但是,比起那些我们是──」

  「不能说没有。」

  健太郎用眼神催促他讲下去,茂接着说:

  「就像你说的,会选择那个地下室主要还是因为地点的问题,这点是千真万确的。但是,与其在从来没有发生过恐怖事件的地方举行,在实际有人过世的空间实行仪式,第六个人出现的可能性会更高吧──多多少少我心里还是有这种期待。」

  「的确。」

  「这一点,你也无法否认吧?」

  「嗯。」

  「只是我认为就算第六个人真的出现,那应该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只要抽到星星的人说出愿望,然后开灯,就会马上消失了……」

  「是呀。」

  「第六个人可能会是那位自杀的女性,或是才子……这种想法的确曾经闪过我的脑海。不过我觉得就算真的有东西出现也不会是特定灵魂,而是更不知名的存在吧。」

  「也可能根本不是灵魂。」

  「嗯,更不同的存在。结果……没想到加夏会因此死掉……」

  「因为召唤出了田土的灵魂──只能这样想了吧? 」

  根本无需健太郎指出来,其实打从那一晚开始,在茂脑海的角落里,那令人恐惧的想象就挥之不去、不停隐隐作乱着。只是,他不想承认这一点,因为那实在是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假设是这样好了,为什么只有加夏死掉了呢?」

  所以他忍不住要跟健太郎唱反调,挑出反驳的理由,让自己能借此稍微安心一下也好。

  但是,健太郎十分冷静。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循环外面,比我们更容易成为目标。泽中离开圈圈后,第六个人进入入野和我中间,她要触碰第六个人,而我要被那家伙触碰。」

  茂虽然不是当事者,但光想象那个情况他上臂就爬满了鸡皮疙瘩。

  「因为我和她都有直接与第六个人接触,无论哪个死去都不奇怪。不过,比起触碰对方,被对方碰到的我可能性应该更高。」

  「应该吧。」

  当事者本人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在意,所以茂不假思索地就附和了。

  「但结果却是泽中,应该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的行为和大家不同,所以被对方盯上了吧?」

  「可是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耶。」

  茂并非还有心情开玩笑。而是如果他不讲一些有的没的,实在无法继续听健太郎讲这些。

  不过,一旦茂了解到健太郎无意回应他的插科打诨时,就具体地切回主题。

  「那就假设第六个人是才子好了,那又怎么样?就算她真的出现了,加夏也不一定是她杀的吧?也有可能是加夏因为她的现身而太过害怕,导致惊吓过度而死。」

  「但是,有那句话。」

  「……」

  「在听到那句话之后,才传来泽中倒在地上的声音。在这个情况下,田土有没有杀意这点不太构成问题。因为她的出现造成泽中死去,这个事实──」

  「我懂了,那么,是要怎样?请人来地下室作法吗?把上次呼唤出来的才子灵魂,这次再请她离开吗?」

  「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吧?」

  「你是说……如果不作法,才子的灵魂就会在那个地下室不停徘徊吗?这样的话干脆把地下室整个封起来如何?反正学校迟早会关闭月光庄,到时候是会整栋卖掉或是拆掉作为建地我是不知道,但那样才子也不会化为幽灵现身了吧?」

  「……」

  「你是想说,那样才子的灵魂更是会逗留在那里吗?为了不要让她之后再危害到其他人,我们应该要负起责任作法除灵吗?」

  「也是有这个意思,但那或许是附带的结果。」

  「那么,最重要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是考虑到以后的事情,而是担心现在。」

  「现在……?」

  「你认为只到泽中,一切就结束了吗?」

  一瞬间,茂听不懂健太郎这句话的意思,但当他一察觉到其中涵义,背后立刻起了阵阵鸡皮疙瘩。一股寒意窜起让他浑身冰凉,根本就不需要店里那台不断吹送凉风的冷气了。

  「我个人认为泽中过世的理由,就像我刚刚推测的那样。不过,这或许只适用于当下的状况。」

  「还有后续……?」

  「也有这个可能──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

  茂此时才首次感到今晚的健太郎有些不对劲。

  健太郎平日基本上沉默寡言,只有讲到怪奇灵异话题时才会显得多话。或是他虽然在别人面前不太讲话,但在百怪俱乐部的活动中,以及和茂单独相处时,也会适时发言。从这点来看,现在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不会显得不自然,只是,以他来说还是话多得不寻常。

  还有另一个可疑之处。平常就算是讲到神秘学领域的话题,他对于无法确信的资讯和难以辨别真伪的解释,一向都刻意保持距离。的确难以否认「田土才子作祟」这种说法在百怪俱乐部成员间传开来的可能性,不过,这个状况顶多也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既然要这样解释的话,不是也还有其他各种不同的可能性吗?

  这家伙是知道了什么吗……?

  眼前的健太郎突然看起来像是一个陌生人。这与因为第六个人而感到的恐惧不同,另一种无法言喻的战栗感从茂的脚底传遍全身。

  「茂你……什么都没发生吗?」

  健太郎唐突地问。

  「你、你指什么啦?」

  「这几天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听到奇怪的声音……这类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你有吗?」

  「我看到……一个像是黑衣女子的东西。」

  「黑衣女子……」

  他想起才子的哥德时尚,不禁全身一震。

  「像是一个头发很长、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

  「──你说像是,所以不确定吗?」

  「因为只是瞥到一眼……」

  「那种女生偶尔都看得到吧。虽然现在是夏天,但那种黑色服装在某个年纪的族群里应该还满流行的吧?」

  「我是在半夜看到的,在宿舍里面。」

  「咦……真的假的?」

  茂惊讶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健太郎开始叙述昨晚发生的事。

  「在交谊室举行的百怪俱乐部的聚会──结果那次好像变成最后一次就是了。那之后大家不是各自回房间吗?为了转换心情,我开始看起书,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神,就跑去洗澡。洗完澡后喝了啤酒,打算直接去睡觉。但是睡不着。我也喝了一些威士忌,果然还是不行。所以又开始看书,不过因为半醉半醒,结果也没办法进入状况,又完全不想看电视,我简直是束手无策了。我想那不如喝个咖啡让头脑清醒一下,再看书看到睡着算了,就走到大厅去。」

  茂一边暗自心想今天晚上健太郎果然有够多话,一边适时回应,促使他继续说下去。

  「当然,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夜灯亮着昏暗灯光的大厅南侧,设有两台自动贩卖机。其中一台在夏天也有卖热咖啡和红茶。健太郎买了热的黑咖啡后,就到附近交谊室的椅子坐下来。

  他打算先喝一杯看看状况,如果还是无法清醒,就再买一杯热咖啡回房间。

  交谊室位在大厅东侧墙边,总共设有五间。虽然只是用隔板区隔开来的简单空间,不过有趣的是,交谊室和墙壁之间也有隔板隔开。这是因为东侧墙壁中央有仓库的门,北端也有通往地下室的门的缘故。

  健太郎当时坐在最南端的交谊室里的椅子上。

  当时只有自动贩卖机轻微的运转声,以及宿舍庭院内的虫鸣在寂静无声的大厅中飘荡着。午夜时分的大厅无比安静,就连啜饮咖啡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清晰。

  但是,突然传来一个奇妙的声音。似乎是在拍打某种东西、单调反复的声响,不过声音质地闷闷的,听起来像是从遥远的某处,透过墙壁和地板的震动传来那般。

  从哪来的呢?健太郎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发现那声音是从地下室发出来的,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哒……哒……哒……

  虽然变化十分细微,但音量逐渐越来越大,他发现那个轻微声响,是某个人从地下室走上楼梯的脚步声。

  他想要立刻逃走但双脚完全动弹不得。自动贩卖机这侧的交谊室距离地下室的门最远,只要躲在这里,不管从地下室上来的是什么,都不用担心会被发现。不过,他一秒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然而,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

  就在他磨磨蹭蹭的时候,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清晰。

  蹬……蹬……蹬……

  健太郎知道那东西已经非常靠近一楼了。他一如此判断,就立刻从墙边隔板探出半个头来,悄悄窥视着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

  蹬……蹬……蹬……蹬……

  脚步声轧然而止。就在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的另一边,那个声音停下来了。

  在昏暗的灯光中,那扇门缓缓打开。健太郎凝神细看,但门后只有一片黑暗。就在此刻,那片黑暗蠢蠢欲动,有一个黑色的东西突然跑了出来。

  笼罩在夜灯微弱光线中的那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长发的黑色人影。

  无预警地,那东西突然往健太郎方向望来,他赶紧将头缩回去。

  被看到了……?

  他躲在隔板阴影里全身绷紧。

  唰……唰……唰……

  那东西往这边靠近了,沿着墙壁和隔板中间的细长通道,直直地往健太郎所在之处前进。

  健太郎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但他还是在心中想着──无论如何我得赶紧逃走。他蹑手蹑脚地向后退,悄悄离开交谊室。接着和那东西的行进方向相反,朝地下室的门移动,总之先躲进最靠近的那间交谊室里。

  几乎是同时,那东西的气息止住了。健太郎正疑惑那东西是消失到哪去时……

  唰……唰……

  又有声响传了过来。不过,马上又停止了。这难以捉摸的连续行动,更加煽动健太郎内心的恐惧。不过,在察觉到其中意义的瞬间,他几乎就要叫出声来了。

  那东西正一间一间窥探聊天室!

  那东西马上就会过来了。这样下去的话我会被发现的。但现在也不能逃出去。

  哒……哒……哒……哒……

  在隔壁聊天室的前面,那东西的声音停住了。

  健太郎赶紧──但是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搬动墙边隔板从缝隙钻到另外一头,在将隔板恢复原状的瞬间,就感觉到那东西正在观察交谊室的气息。真是千钧一发。他一这样想,身体就自然地开始发抖。

  他慌忙放开抓着隔板的双手,把背紧紧贴在墙壁上。因为他担心震动会随着指尖传过去而发出声响。

  在这片薄薄的隔板对面,从地下室上来的那东西就在那里……

  如果那东西从交谊室绕回来,健太郎就真的是插翅难飞了。虽然可以从墙壁和隔板中的通道往里面前进,但一定会在途中就被发现。这样的话,还是把隔壁聊天室的隔板搬开一点躲进去呢?他正绞尽脑汁想对策时──

  哒……哒……

  又传来那东西开始移动的声音。

  啊、地下室……

  还有一个可以逃命的地方,就是那东西刚刚出来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门就在他的右手边,只要迅速打开立刻闪身进去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但是,地下室是死路一条……

  万一被那东西发现追过来的话,一切就完了。他只能跑下楼梯、奔过走廊,最后藏身在最里面那间房间。

  不舒服,我不想去那里……

  健太郎想象着自己被逼进地下室最里面那间房间的画面,就立刻恐惧到快要精神错乱了。

  哒……哒……哒……

  那东西又动了。健太郎集中全副精神。他依然无法决定那东西要是往这边靠过来,自己该怎么做,在这种情况下,他屏气凝神地竖耳倾听。

  过了一会儿──

  那东西的气息渐行渐远。

  健太郎背贴着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要是那东西往我这边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我到现在还是无法确定。」

  ──在他讲出结论的此刻,茂才首度能够顺畅呼吸。他似乎是听得太过投入了。

  「所以那东西没有发现你吗?」

  「嗯……」

  茂终于能理解为什么今天晚上健太郎会如此多话。

  是因为恐惧……

  在半夜的大厅,看到从地下室上来的黑衣女子。那时体验到的战栗感受依然残留在体内,到现在都挥之不去,才会让他话多地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那么,你觉得那东西是才子吗?」

  「我不知道……」

  健太郎边摇头边说:

  「只是,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吧?」

  「的确……」

  「都从地下跑出来了。」

  「不过──」

  茂开口询问他从听完健太郎的故事后就一直在意的一件事。

  「那东西往哪儿去了呢?」

  健太郎听到茂的问题,就一直盯着他的脸,如此回答‥

  「往女生宿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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