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八狱之界 十八 穷途末路

  俊一郎正想加强力道敲门时,随即判断再这样耗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必须要想别的办法。这时,他突然想起来。

  二楼大澡堂的窗户。

  俊一郎往西侧逃生梯跑去,接着冲上阶梯。但如果有人记得这个侵入方式,从内侧上锁,他就没辙了。那样就只好努力说服众人直到最后一刻,真的不行再独自逃命。

  和前天一样,他穿过多个阳台来到大澡堂外头后,立刻就检查窗户内侧。幸好没有上锁,顺利进到里头。

  俊一郎小心留意别发出声响,踏上走廊,第一个就先去二○五号房,确认黑仔的遗体。这回他已经有心理准备,没有像大大那次受到那么剧烈的冲击,但还是忍不住脸色发白。因为两人遗体上发生的现象,实在是太过脱离常轨了。

  他从走廊探查交谊厅的情况,听见细碎交谈声传了出来,似乎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

  「你们好呀。」

  俊一郎探出脸的瞬间,众人的反应实在太值得一看了。虽然放声尖叫的只有蝴蝶一人,但其他四位男性似乎也都差点吓破胆。

  「啊,澡堂的窗户吗?」

  立刻察觉到缘由,不愧是医生。

  「居然忘记封住那里,真是不可挽回的错误呢。」

  面对语带揶揄的俊一郎,他露出懊悔的神色。

  「即使自己的真面目泄露了,学者还是打算要继续执行连续杀人吗?」

  小林以天真无邪的表情,单刀直入地问。

  「所以在你们五个讨论过后,得到我既是侦探又是真凶的结论吧?」

  「不愧是学者,你已经推理到这个程度了呀。」

  「可是呀,这个结论是错的。不,现在比起这件事,必须要尽快逃离这里。那片白雾立刻就要到了。」

  「喂喂,你想说这种话来……」

  重新振作起来的医生,一副我才不会上你的当的模样,正要出言反驳。可是──

  「我没骗你,你自己看看正面。」

  听到俊一郎的回话,班长率先有了动作。他避开俊一郎跑到走廊上,直接靠近建筑物正面的窗户,在那里大声喊道:

  「那、那片雾!是真的,已经到这边来了!」

  剩余四人也立刻冲到窗户旁,望着窗外景色哑口无言地愣在原地。

  「快逃吧!」

  听到医生的呼喊,所有人都回到交谊厅拿起行李。

  「可是,到底要往哪里……」

  班长先看向医生,接着又望向俊一郎。

  「总之只能先逃到巴士的摔落现场。」

  说完这句话后,俊一郎接着解释,他认为那里或许是整个结界的中心。没有任何人对这个假设提出反驳。

  俊一郎走在最前面,所有人都跟着冲下阶梯,跑过大厅,正要从大门出去时,众人僵在原地。

  玻璃门的外头,已经全是白蒙蒙一片。乳白色浓雾在仅有一片玻璃相隔的另一端,气势惊人地卷起漩涡,宛如本身拥有意志般地、蓬松地、回旋地、飘荡地……激烈蠢动着。

  「混帐,太迟了吗?」

  医生忍不住骂出声,一旁的俊一郎则向班长确认:

  「我记得东西侧的尽头有逃生门吧?」

  「有。但是,该往那边逃呢?」

  「东边离我们过来的泥土路比较近,建筑物正面的白雾是从那个山隘另一头追着我们过来的,所以往反方向逃命,肯定能够得救。」

  所有人朝着东栋尽头奔跑时,蝴蝶出声搭话:

  「我直到最后都是站在学者这边的喔。」

  「那真是谢谢你。」

  结果小林从后方说:

  「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学者。」

  「有人会特地说这种事吗?」

  俊一郎感到愕然时,就被班长和医生追了过去。

  率先抵达逃生门的人是班长,他将门往内侧拉开,那个瞬间,白雾就涌了进来。

  「危险!」

  医生在大喊的同时,用力将班长撞开。他急忙想要关上门时。难以置信的事情就在眼前发生了。

  超过一半的门扉已经遭到白雾覆盖,门外咻咻咻地伸进又白又粗、像是触手的东西,啪地一声黏在医生头上,窣窣窣窣窣地将他头发和脸上的皮肤,像是剥果皮一样狠狠剥了下来。

  剩下来的,就是颜色宛如熟烂石榴、形状恐怖的医生的脸。因为脸上肌肤出奇不意地遭到剥除,下头的深浅层肌肉全都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是半融化的蜡像头部。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

  蝴蝶不像人类的凄厉叫声响彻整条走廊,旁边小林对着地板大吐特吐,的场似乎是双腿没了力气,当场跌坐在地。班长嘴巴维持半开的状态,愕然呆站在原地。

  这样下去白雾会跑进来!

  俊一郎为了关上逃生门,赶紧朝门跑去。

  咻咻咻咻。

  触手伸了过来。长着无数小尖牙状物、令人不寒而栗的触手内侧啪地摊开,像是要抓住他的脸似地,以惊人气势挥舞过来。

  俊一郎反射性地将上半身往后仰,千钧一发之际躲过触手的攻击,接着以棒球滑垒的诀窍,一鼓作气往逃生门滑去。然后以右脚脚尖踢向门板,砰地一声将逃生门关上。

  噗滋。

  同时,他头上响起有什么东西挤压溃烂的恶心声音,一截粗壮的白色触手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似乎是被门夹断了。

  那东西像是一条吸了过多鲜血、圆圆胖胖的巨大水蛭。而且还在蠕动,正朝着横卧在地的俊一郎爬来。

  「快逃。」

  俊一郎急忙站起身,并出声催促四人。不过立刻反应过来的只有小林,剩余三人都动也不动。

  「要逃去哪里?」

  小林问他,俊一郎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恐怕整栋会馆都已经笼罩在白雾之下了。想回到巴士摔落现场,实在是不可能吧。

  「饮用水和食物呢?」

  「我们搬了很多到楼上的交谊厅。」

  「看来只能躲在那里了吧。」

  「这栋会馆里的话,或许只能去那里了。」

  「那么……」

  俊一郎正打算叫其他三人移动时。

  「啊……」

  却遭小林的轻声惊呼打断了。

  「那里。」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面向会馆后方的窗边,有如同白烟般的东西正一点一滴地渗透进来。

  「……是雾吗?」

  「看起来没错。」

  小林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绝望。

  「只要有一点缝隙,那个白雾就会跑进来吗?」

  「我们完蛋了。」

  仍旧瘫坐在地板上的的场,低声哀叹。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死去啦。」

  蝴蝶哭了出来,而班长看到她这样反而回过神来。

  「如果要找个地方躲,只要用毛巾把所有门窗缝隙都堵住就好了。」

  提出相当有建设性的意见,但俊一郎摇头表示:

  「这样虽然可能会起点效果,但要说能否完全防范那个白雾,我是觉得没办法太期待。」

  「因为对方可是气体呢。」

  小林说完又慌忙补上一句。

  「我不是在开玩笑喔。」

  蝴蝶突然笑了出来。虽然只是轻声窃笑的程度,但俊一郎内心发寒。他担心蝴蝶是太过害怕,导致精神异常了。不过似乎并非如此,反倒是终于回过神了。

  结果是班长和蝴蝶相反,丧气地垂下头。

  「意思是不管躲到会馆哪里,都没办法逃开那些白雾吗?」

  「……恐怕是。」

  对于俊一郎简短的回答,有所回应的人是小林。

  「按照学者的想法,白雾最后才会侵蚀的地点是巴士摔落的现场……」

  「嗯。」

  「回到那里,我们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没有这种事吗?」

  「你是说……或许会发生相反的现象吗?」

  「对,结界封闭的同时,我们在现实世界醒过来。」

  班长和蝴蝶用盈满期待的目光,牢牢望着俊一郎。

  「根据是?」

  「……没有。」

  「某种一厢情愿呀。」

  「的确是这样没错,可是现在除了赌赌看,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获救了吧?」

  「但是呀,我们在抵达巴士摔落现场之前──不,离开这栋会馆后,还走不了多远,就会被那个触手弄死吧。」

  「强行突破。」

  「光靠这种气势能够对付外头的白雾吗?」

  「不过考量到现状,只能试试看了。」

  「小林的意见也是有道理。」

  班长转而赞成,俊一郎暗叫糟糕。

  「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过那团雾的动作似乎变得更加敏捷了。」

  「那个触手吗?」

  「昨天在山隘的另一头,我也有被那东西攻击。那时有顺利逃开,不过刚刚真的是差点小命不保。不只触手而已,总觉得白雾本身的行动似乎变得更加活络。要走进白雾里,根本就是自杀行为。」

  班长和小林陷入沉默,俊一郎看着他们也不再说话。他虽然否定了小林的提议,但自己并没有想出其他更好的办法。

  明明这里有丰富的食物和饮用水……

  他想到这点的瞬间,脑海里就突然浮现了理想的避难场所。

  「我们躲进地下储藏室里吧。」

  「啊?」

  班长愣在当场,相对地──

  「啊,对耶。那里的气密性看起来比其他房间都要好。」

  小林立刻表示赞同。

  「没错。已经有饮用水和食物了,我们搬床垫和毛毯进去吧。」

  接着是班长,然后蝴蝶也相继同意,可是──

  「躲起来又能怎样?」

  出乎意料地,的场开始找麻烦。

  「之后的事,大家再一起商量。」

  班长出面打圆场。

  「总之现在只要能尽量逃开白雾的威胁……」

  但的场打断他的话──

  「这个学者是真凶吧。你觉得跟这种家伙躲在一起,可以平安无事吗?」

  说出了惊人之语。从他的立场来看,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担忧。但因为他这句话,其他三人连带开始显露迟疑神色,这实在非常麻烦。

  「就像班长说的,现在必须先躲开这个白雾。」

  即使如此,俊一郎还是认为应该能正面说服大家,但是──

  「你是打算把大家引诱到储藏室,然后一口气全部杀掉吧?」

  的场完全无法沟通,回想他原本极为客气的说话方式,就能明白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假设我是真凶好了,把大家聚集到储藏室杀害之后,我究竟能怎么样呢?最后白雾都会跑进来,我也会死。」

  「这种事谁晓得呀。这么艰困的状况下你还是要继续杀人,肯定是头脑不正常。这种人的想法,我怎么可能会懂。」

  不应该用假设语句的,俊一郎深感懊悔。不过,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就在进行这种无谓争辩的同时,白雾正不断从门窗缝隙流进来。

  「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总之大家各自去拿床垫和棉被到楼梯口。要不要至少先做这件事呢?」

  幸好对于俊一郎的这个提议,班长表示赞同。

  「就如学者所说的,要不要走下储藏室,就到那个时候大家再决定好了。」

  五人分头走进附近的房间,搬出床垫和毛毯。接着再回到大厅,可是地板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白雾开始蔓延,令人心头发寒地蠢动着。

  「这些雾气开始实体化变成蛞蝓人,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听到俊一郎的警告,四人明显感到畏惧,但仍旧谁也没有下楼的动作。

  这样一来,只能使用震撼疗法了。俊一郎下定决心。结果不是大好就是大坏,但现在只能赌一把了,他决定豁出去。

  「我原本是打算等大家进到储藏室之后再讲,但其实大家在寻找的侦探,就是我。」

  「咦……?」

  「……骗人。」

  「我就知道!」

  班长、蝴蝶和小林几乎同时喊出声,的场则沉默不语。

  「我承认我是侦探,但我并不是真凶。」

  「你是要我们相信你吗?」

  小林的话,似乎也正是其他三人的想法。

  「我来告诉你们,大家还不知道的,真凶所做出的行为好了。」

  「是什么?」

  「遗体的处理方式。」

  这次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或许应该说是无法立刻反应。

  「不过能够确认的只有大大和黑仔两个人,秋叶原和猫娘我不晓得。但恐怕那两人的遗体也消失了。」

  「……这是什么意思?」

  「巴士里面没有大大的遗体。这栋会馆的二○五号房内,也没有黑仔的遗体。」

  「你等一下,大大他是因为意外而死──」

  「不要被他骗了!」

  的场突然大吼,小林全身一震,但随即接着说:

  「我去看看。」

  他的话都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冲上楼梯。

  「已经没时间了喔!」

  俊一郎朝着他的背影喊道,班长和蝴蝶也一脸担忧地抬头望着天花板。

  在俊一郎等人开始焦躁之前──

  「真的没有黑仔的遗体。」

  小林这样叫着,同时一口气冲下阶梯。

  「这样可以让你们稍微相信我一点吗?」

  但对于俊一郎的这句话,出言驳斥的也是他。

  「不过,也有可能是你装作回到巴士摔落现场的样子,然后再利用那段时间将黑仔的遗体藏起来吧?」

  「我说你呀。」

  俊一郎傻眼地回应,但因为这的确是个合理的推论,他没办法立刻提出有效的反驳。

  「但是学者……」

  结果班长从旁讲出非常有说服力的意见。

  「刚刚一直努力想叫我们到巴士摔落现场。如果他真的把黑仔的遗体处理掉,而没有去意外现场,那么把我们带到那里之后,立刻就会被发现大大遗体消失不见这点是在说谎吧。也就是说,学者讲的话是真的,不是吗?」

  所有人又陷入一阵沉默,蝴蝶神色害怕地说:

  「学者,你知道谁是真凶吗?」

  俊一郎有力地点点头。

  「我们先逃进储藏室吧。那里也只能拖延一点时间,没办法完全逃离那团白雾,不过没问题,有一个能够获救的方法。」

  「真的?」

  不仅是蝴蝶,其他三人的表情也都显得十分激动,俊一郎逐一望向所有人的脸。

  「在那之前,我想要先揭露这起结界内连续杀人案的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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