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九孔之罠 十二 雏狐

  沙红螺,看优,再来就轮到我了……

  雏狐在DARK MATTER研究所地下避难所的职员寝室跟看优做完最后的道别,回到一楼后,便告诉俊一郎自己“非常不安……”

  “你认为下一个是你吗?”

  她用力点头,俊一郎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看优是这样认为的。”

  她回答后,俊一郎便说自己也听看优说过同样的想法。

  “所以你认为那个顺序的确有可信度。”

  “因为沙红螺也赞同。”

  “这样呀。”

  俊一郎露出凝重的神情,送雏狐回图书室后,诚恳地叮嘱她。

  “我希望你一直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我想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但万一院长、主任、火印、阿倍留、翔太朗或纱椰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进来,你就赶快逃跑。”

  为了以防万一,俊一郎要她连会长跟副院长也不能掉以轻心,而医师及其他职员虽然没问题,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雏狐从书架上抽出露西.莫德.蒙哥马利的《清秀佳人》,走到窗边椅子坐下开始阅读。包含小时候常看的青少年版在内,这本书她已经数不清看过多少次了。

  她原先还担心不晓得在这种状况下,自己是否能看得进去,不过喜欢的书籍果然威力无穷,虽然最初几页难以集中精神,但她很快就掉进作品的世界中。

  “雏狐?”

  直到俊一郎出声叫她之前,她都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书中。搞不好他已经唤了好几声也说不定,雏狐有些难为情,实在提不起勇气确认。

  “会长及副院长、院长及主任、还有曲矢刑警跟我,刚刚讨论了一下之后该怎么做,结果──”

  但他似乎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劈头就切入正题。

  “决定大家都按照平常的步调就好。跟平常一样,进行调查及研究。这样一来,每个人几乎都会独自待在一间房里,护卫工作也比较容易进行。”

  “这样也几乎没有跟其他人碰面的风险。”

  “对。不过是否要工作,就交由每个人自己决定,你如果想一整天都待在这里看书也没有关系。总而言之,只要大家各自清楚界定要待在研究所内的哪里,就可以在那个范围内自由行动。”

  雏狐稍作考虑后说:

  “那我要一直待在图书室。”

  “我知道了,护卫由我来负责。”

  俊一郎马上掏出手机,将她决定待在图书室一事告知曲矢。在这通电话中,他似乎也得知了其他成员各自会待在哪里,护卫由谁来负责。

  “你就继续看书,不用管我。”

  挂上电话后,俊一郎抛下这句话便朝书架走去。

  “……你、你不跟我说吗?”

  她鼓起勇气提出疑问。

  “说什么?”

  “看优她,那个……”

  却没能说完,不过俊一郎似乎听懂了。

  “原来如此,你当然会想知道看优发生了什么事。”

  “不,其实我并不想听,只是……”

  “虽然不想听,但什么都不知道又更恐怖……这样吗?”

  雏狐沉默地点头。

  “昨天看优从研究所回家的路上,手机响了,是未显示号码,她接了,不过对方只是一直重复说‘喂喂’。是女生的声音,明明有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她跟对方讲了一会儿,后来因为太害怕就挂掉了,结果对方又马上打过来,而且这次显示了沙红螺的名字。”

  “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反驳,俊一郎并不介意。

  “接起电话后,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像是沙红螺。一开始也一样都只说‘喂喂’,但不久之后就提到九孔之穴……”

  说到这,俊一郎忽而没了声音。

  “说了什么?我没事,你继续讲。”

  “说你的身体也会开孔……”

  雏狐后悔了──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果然还是不该问的,但她紧接着用反击似的语调追问说:

  “是谁打来的电话?没办法查出来吗?”

  “黑搜课有去问了,说是抛弃式的预付卡手机,要追查很困难。”

  “啊,说的也是。”

  凶手自然也会谨慎避免留下足迹。

  “不过出现沙红螺的声音跟名字……”

  “其实今天早上纱椰在餐厅喝咖啡时,发现了沙红螺的手机。”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认为是沙红螺出事后,她的手机可能就一直留在餐厅里,凶手便暂时拿去了。他先用预付卡手机以未显示来电的方式打给看优,再用沙红螺的手机打,才会显示她的名字。”

  “那又怎么会有沙红螺的声音?”

  “应该是用了变声器。只是,应该不太可能靠变声器做出跟她一模一样的声音。接下来是我个人的猜测,有可能凶手其实只是准备了相近的声音,是看优误认那是沙红螺。或者是凶手平常就收集了很多沙红螺的声音,再编辑出来的。”

  “这……感觉好诡异。”

  “如果是后者,那擅长电脑的宅男翔太朗嫌疑就更大了。”

  “是、是这样吗?”

  雏狐没什么自信地反问,又突然发现什么似地开口说:

  “我、我……”

  就没办法再说下去了。要具体说出来,令她感到无比的畏惧。

  不过俊一郎立刻反应过来。

  “你担心自己不晓得会遇上什么情况吗?”

  “……嗯。”

  他的神情略显苦恼。

  “不要恐惧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但这又是不可能的。而且要是一直想着自己不能害怕,可能反而会更害怕。”

  “我也这么觉得。”

  她坦白回应,双眼直直凝视着俊一郎,有点看得太久了,双颊就要泛起红晕时了。

  “受害者出事的顺序,是建立在假设翔太朗是凶手的基础上。不过,要是其实另有原因……”

  他自言自语般地脱口而出。

  “什么样的原因?”

  “是否容易感到害怕。”

  对于这个着眼点,雏狐也相当认同。

  “沙红螺虽然看起来个性很强,其实胆子很小。看优也是,即使开朗又有朝气,胆子跟沙红螺一样小。”

  “我也是,一点小事就会吓得半死。”

  虽然没必要提,但她还是先主动告知。不过俊一郎已经出神地滔滔不绝起来。

  “九孔之穴这项咒术,只要对他人拥有负面情感,就能轻易将对方选为牺牲者──意思就是要凑齐九个人不太需要花力气──而且咒术在启动后还能中途停止,有很多对凶手有利的规则。不过事情真是这样吗?为了杀害选中的牺牲者,必须让对方心生畏惧,这件事并不简单吧?同一种方法也不一定会在每个人身上都有效。啊,就是因为这样,在沙红螺和看优身上,凶手才会采取了不同的做法……”

  他看起来几乎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雏狐顿时不知所措。

  “他在思考九个人里谁最容易感到害怕时,脑海中浮现了沙红螺、看优跟雏狐。如果他是因为这样才依序对她们下手……”

  她不禁担心起俊一郎,怎么会失神到在他自己说的第三位牺牲者本人面前讲这种推理内容。

  “啊,不好意思。”

  看来是终于回神了,他立刻道歉。

  “没关系,那我的情况……”

  “嗯,我其实还不太清楚。”

  他又道歉了。这是当然的──雏狐这么想的同时,却也感到沮丧。

  “要是我有办法预测,就能让你比较安心了。”

  俊一郎充满歉意的口吻,令她慌忙摇头。

  “是我问的问题太没神经。”

  后来两人的话题就转到阅读上,这也是雏狐刻意引导之下的结果。要是一直照刚刚那样聊下去,肯定会不停在案件里打转,发觉这一点后,她便逐步掌握主导权。

  就算自己不擅长讲话,但只要说到书……

  应该还是能聊上几句。雏狐是这么判断的,在发现这一点碰巧投俊一郎所好时,她既惊又喜。

  俊一郎喜欢怪奇小说,而且比起现代的恐怖小说,他更喜欢早期的“怪奇及幻想故事”。他提及的约瑟夫.雪利登.勒芬纽、亨利.詹姆斯、蒙塔古.詹姆斯、伊迪丝.华顿、E.F.班森、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威廉.霍普.霍奇森、赫伯特.罗素.韦克菲尔德这些作家中,看优只有看过亨利.詹姆斯的《碧庐冤孽》而已。

  不过他仍旧相当高兴,不仅畅聊这本书的内容,还讲到据此拍摄的电影《古屋惊魂》(一九六一/英国)跟《White Nightmare》(一九九二/英国、法国)及电视剧《碧芦冤孽》(二○○九/英国),甚至是电影的续集《畸恋山庄》(一九七一/英国)。

  于是,雏狐从早到晚都几乎跟俊一郎一起行动。午餐可以选择错开时段去餐厅吃,也可以避开其他人去不同店家外食,俊一郎选了前者,这一点让雏狐稍感可惜,但她随即摇头甩开这个想法。

  要是让看优知道两人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她肯定会羡慕得要命。

  一想到这里,雏狐就觉得自己宁可与她交换,胸口莫名闷闷的。

  中午过后,两人也一直待在图书室。她早先对于俊一郎的印象──除了谈论案件以外几乎不说话,就算难得开金口态度也很冷淡──早就消失了。

  不晓得看优有没有发现侦探先生的这一面?

  雏狐的思绪又忍不住飘到好友身上,雏狐摇摇头,现在比起考虑看优,更该先担心自己才对。

  俊一郎的电话响起,她才惊觉早就过了离院时间。好像是曲矢打来的,还讲了“你们一直躲在图书室里干什么”这类的话,他便气冲冲地反驳。

  “你这个思想龌龊的刑警。”

  听到他挂断电话前的口不择言,雏狐双颊通红好似有火在烧。

  “我们回家吧。”

  但一听见俊一郎略显急迫的语调,那股热情又瞬间冷却。

  走出研究所,晚霞已将外头的天空染成橘红色,简直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国度。明明是看过无数次的风景,红褐色的景象却令人莫名感到这里好似异世界。

  她从玄关朝大门走去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前方的植栽阴影处,好像有一张黑漆漆的脸在看这里……

  有一只大得出奇的红色眼睛一直盯着这里……

  光是脑海中浮现出这个画面,她的手臂就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她不禁叹息,何苦要自己吓自己。同时,这份想像不受控地逐渐膨胀。

  幸好弦矢就在身旁。

  他的存在,是内心现在的唯一支柱。不过他却没办法无时无刻待在雏狐身边,才想说他大概是走在前方,才发现人又绕到自己背后了,两人虽然经常并肩一起走,但他要随时戒备周围的情况,连聊个两句都不可能。

  好不容易才跟他熟起来的……

  雏狐也很清楚现在这种情况下,从研究所走回家的路上绝非能悠哉聊天的时刻,只是仍难掩失落。

  离开研究所后,两人先在大马路上走了一段,很快就依俊一郎的指示转进路旁巷弄。要回雏狐住的“木之崎集合住宅”,这条路径要稍微绕远路,却也是情势所逼。他的考量应该是,在两栋建筑物间类似密道般的小巷子人才少,凶手想混进路人靠近也就比较困难。

  不过凶手有从黑术师身上学到一种能够避免遭人发现的咒术,这一点他也很清楚,却还是选择了人烟稀少的路段,想必是为了避免路人造成妨碍吧?

  于是,两人步行的巷子中,几乎没看到什么人。或许是出于这个缘故,俊一郎几乎都与雏狐并肩而行。即使没办法尽情聊天,光是这样她就很开心了。不过这种情况也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他忽然回头确认后方的情况,神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雏狐也提心吊胆地转过身,却没有看见可疑人物。两侧建筑物很高,巷子里显得昏暗,映入眼帘的只有微弱路灯照耀下的寂寥街景。

  到底是怎么了?

  俊一郎忽然绕到她身后,雏狐好想看着他问出心中疑惑,却没有足够的勇气。明明这一天下来讲了这么多话,两人的关系此刻简直又像退回以前的状态了。

  离开研究所后,应该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差不多再五分钟就能回到木之崎集合住宅了。

  希望一路上别有任何意外。

  她忍不住暗自祈祷。

  “你先走,我很快就会跟上。”

  俊一郎抛下这句话,便转身跑了起来,冲进左侧的狭窄巷道,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咦?怎么这样……

  雏狐无计可施,根本没想到他居然会突然丢下自己,一个人跑走。

  难道……他看见可能是凶手的身影?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现在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要是俊一郎真的跑去追凶手了,那就应该趁现在赶快回家。既然不用担心会遇上恐怖的事,就没必要在这里踌躇不前。

  雏狐起步向前,同时不忘留心后方动静。才走没两步,她就忍不住回头张望,频频确认俊一郎是否回来了。

  好希望他赶快回来。

  她深知自己应该赶紧回家,步伐却相当缓慢,就像刻意放慢了脚步,好让俊一郎能立刻赶上一样。再加上她不断回头,前进的速度就更慢了。

  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没有发现那东西。似乎因为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背后,才会没注意到。不过由于她的步伐缓慢,终于认知到了视野中的那个奇特东西。

  藏身于刚走过的电线杆阴影处的某个东西。

  站在建筑物之间狭窄缝隙中的黑色存在。

  潜伏在大厦公寓植栽后面的身影。

  从静止的箱型车底下窥视的漆黑面容。

  ……其实这些令人惊疑不定的影子,从刚刚就像早埋伏好在等雏狐似的,频频出现在她将会经过的路径上。

  而且形体轮廓一次比一次明确,每一次见到时都又清晰了几分。起初看不出是什么模样,慢慢能分辨出是黑色的,而在察觉到那似乎像个人之后,才终于确定他是个全身黑漆漆的人影。

  雏狐一警觉到那恐怕跟袭击沙红螺的是同一个人影后,顿时就吓坏了。

  弦矢不是跑去追凶手了吗?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明明只要再走几步就到木之崎集合住宅了──入口大门都近在眼前了──可是一想到那东西可能正埋伏在过去的路上,她实在不敢再向前走,就连一步都跨不出去。

  ……怎么办?

  她差点就要转身去找俊一郎了,但一想到要回到那辆静止的箱型车跟大厦公寓的植栽前面,她就怕得抬不起腿。那东西肯定潜伏在前方等她经过,已经没有待在方才经过的那些地方,所以就算往回走也没问题。她这样告诉自己,但只要一想像……万一他还在那里……她就动弹不得地卡在原地。

  她一直盯着刚刚走来的那条路,偶尔瞄一眼木之崎集合住宅,在两个选项中犹疑不定。

  该待在这里等弦矢回来。

  还是要一口气冲回家里。

  怎么做才是对的?她毫无头绪。

  等?

  逃走?

  她越想就越觉得两条路好像都对,又好像都错。

  那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这时,雏狐注意到一件事。木之崎集合住宅入口的阴影处,有某个黑色的东西悄悄探出身来,看起来正微微左右晃动着。

  没一会儿,晃动幅度越来越大,她才看清那是一张漆黑脸庞,立刻吓得浑身发颤,打从心底庆幸刚刚自己没有直接跑回家。

  不过雏狐立刻又陷入新的恐惧,那张漆黑脸庞上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鲜红眼睛,好似正紧紧盯着这里。沙红螺曾经遇到的离奇遭遇,自己该不会也碰上了吧?

  没多久前巷子里染满橘红色的晚霞余晖,此刻灰暗夜幕却已逐渐降临。路灯虽然早就亮了,光线却微弱得不太对劲,好似再闪几下就会熄灭了。

  仿佛铺上一层薄薄墨汁般的夜色中,那道黑色人影摇摇晃晃地从入口处走出来,看起来几乎跟背景融为一体,简直就像要消失了。她眯起眼睛仔细瞧,发现那道影子正开始朝自己一步步走近。

  ……讨厌,不要过来。

  她想要朝反方向逃跑,却害怕得动不了。

  就在她惊魂不定杵在原地时,那道影子已经慢慢逼近。只是似乎有点奇怪。他走路的方式像是不良于行,还是故意放慢脚步想要捉弄自己呢?就算是这样,那种走路方式还是太奇怪了,乱七八糟的,为什么呢?

  雏狐心想自己得赶紧逃走,不过想要弄清楚到底是哪里奇怪的好奇心,又将她留在了原地。

  咦?那个,难道是……

  她领悟到异常原因的那瞬间,太过莫名其妙的答案令雏狐深陷极度恐惧之中。

  ……他是倒退行走的。

  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肯定没有什么理由。硬要去猜想,大概就是为了吓唬她,只有这个可能了。

  这时,黑色脸庞往左边回过头。看起来是这样的姿势。

  接着,那张漆黑脸庞又从右边回过头。这次很确定是这样。因为,那只诡异又巨大的鲜红右眼,和雏狐的眼睛对上了。那只像是要跃出脸上的大眼珠,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哇啊啊啊啊啊啊!”

  平日文静的雏狐发出令人难以想像的凄厉尖叫声,回荡在已经完全陷入黑暗的巷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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