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最后的案件 十二 三个无意义的行为

  “毫无意义的行为?你指什么?”

  外婆发问后,俊一郎说明:

  “城崎警官过世后,我们自然会认为黑术师的目标是我们,但下一个被杀的人却是服务人员熊井。”

  “你这孩子,是熊井先生,你要记得加上敬称。”

  “是。”

  “这孩子真是说不听,就连面对委托人时都老是直呼人家姓名。你终于学会社交我是很开心啦,可是──”

  “那个,外婆,这种事以后再说。”

  俊一郎连忙打断她。

  “换句话说,我们完全猜不出来杀害熊井先生的动机是什么,所以外公才会说那是毫无意义的杀人。”

  “原来如此。”

  “第二个是,现场是一间密室。”

  房间钥匙就摆在房里的桌上,而备用钥匙昨晚起就由新恒警部保管。俊一郎先如此说明。

  “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是怎么把房间布置成密室的呢?──这一点也是问题,不过同时还有另一个谜──他为什么要把房间布置成密室呢?”

  “你是指,有必要布置成密室吗?”

  “哦,外婆,你很清楚嘛。”

  “我好歹也是跟这个人相处几十年了。”

  外婆微笑看向外公。这画面出乎意料的温馨可爱,俊一郎有些意外。不过外公脸别向他处,像是在思量着什么事似的。

  “不过外公是怪奇幻想作家吧?”

  “在成为作家前,他也算是一个侦探小说迷。”

  “所以才会跑去什么密室讲座──”

  “嗯,他最喜欢分类了──”

  难怪外公会着手撰写《死相学》的原稿。俊一郎又更明白其中原因了。

  《死相学》是为了分析他靠死视看见的那些死相型态──形状、色彩或浓淡等──与实际的死因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并希望在逐条分类后能建立起一套规则,可预见会是一本分量十足的著作。之前外公表示,“写这本书是希望能对你做为死相学侦探的发展有所帮助”,但现在看起来,背后应该还有其他理由。

  俊一郎跟外婆无视本人就站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聊着外公的分类癖好。

  “喂,话题偏掉了。”

  曲矢小声抱怨。看来就连他也不敢对外婆不敬。

  “所以外公才会说,特地把现场布置成密室,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

  “原来如此。”

  “第三个是熊井先生奇特的姿势。”

  俊一郎先具体表现出被害者被发现时的模样后,接着说:

  “我当时的推理──他可能是某种宗教的信徒,在祈祷时遭到凶手攻击,才会呈现特殊的姿势──应该不正确。”

  新恒从旁补充一句,是因为询问其他服务人员后,没人认为他有信仰。

  “我倒是认为这个诠释满聪明的。”

  “嗯,被害者奇特的姿势跟遭到杀害的方式都能获得解释。”

  “不过,如果实情并非如此的话……”

  “那就是凶手杀了他以后,再故意摆成那副模样的。”

  “那个姿势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外公就说没有意义。”

  “听了你的话,我觉得──”

  外婆说到一半,露出思索的神情。

  “城崎警官跟熊井先生,好像是不同的两件案子。”

  “……难道是不连续杀人?”

  倘若真是如此,那两起命案的凶手就不是同一人了。

  “就像至今的那些咒术杀人案,在剩下的那些服务人员里,藏有黑术师选中的凶手,在黑术师杀害城崎警官后,引发了另外一起案件……”

  “如果这个说法正确,凶手就是有意识地在这种状况下引发连续杀人案。”

  “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也不用想那么复杂,把两件都当作黑术师做的还是比较自然吧?”

  “嗯。”

  “不过这两起命案看起来截然不同,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在服务人员之外还有一位真正的凶手,从外面潜进来……”

  “考虑到这座岛的情况,这不太可能吧。”

  休息厅陷入一片寂静,这时,新恒强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骏作老师,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麻烦你跟弦矢一起破解密室之谜吗?”

  外公看起来心中仍在思忖着什么,但仍肯定点头答应。

  “唯木搜查官,请你协助他们两位。”

  “是。”

  意思就是,负责保护俊一郎等人的安全。

  “那我呢?”

  “曲矢主任,请你再次对服务人员进行侦讯。”

  “那个警部不是已经──”

  “所以这次换个人再做一次,我会在旁边协助。”

  第一次由新恒跟唯木搭配,第二次改成曲矢和新恒,而且由曲矢来进行侦讯,看能不能问出新的情报。新恒脑中的盘算约莫是如此。

  “爱染老师,你是要回去休息吗?”

  “……不好意思,我希望能回房躺一下。”

  俊一郎原本还以为外婆肯定会兴致勃勃地喊“密室到底是怎么做的?”陪外公进行调查,因此心底微微感到惊讶,不过立刻就担心起外婆的身体状况。

  新恒似乎也想到同一件事。

  “那就请唯木搜查官去房间好了。”

  “不用,没那么严重,唯木警官就照刚刚说的,负责搜查的──”

  “不行,就算你只是在房间里休息,现在落单就不安全。”

  “对呀,外婆。我加外公就两个人了,你就让唯木警官过去房间。”

  俊一郎也说话了,甚至连唯木都跟着开口。

  “我不会打扰老师的,请让我过去。”

  并且低头行礼,外婆才终于松口。

  “真是不好意思,还要你来陪我这种老人家──”

  “不用客气,而且我跟我外婆感情也很好──”

  两人一同走向二楼,俊一郎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看似连新恒跟曲矢都很讶异,唯木居然会提起自己的事。

  “那个跟唯木警官好像很合得来。”

  只有目光没看向两人的外公,轻飘飘地抛出这句话。

  “咦?是这样吗?”

  “真是个好女孩。”

  “谢谢。”

  新恒道谢,外公先深深看了警部一眼。

  “那个还问过她,要不要当我们家的孙媳妇?”

  ──接着说出了爆炸性发言。

  “你、你在说什么?而且唯木警官比我大耶。”

  “那个大概是认为,找个姊姊当老婆比较适合你。”

  “你这混帐,那我妹妹要怎么办?”

  “什么?”

  这时曲矢又插嘴说了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俊一郎都快要疯了。

  “好了,玩笑话先放一边──”

  “……外公!原来你是在开玩笑。”

  俊一郎松了一口气,但他才没高兴多久。

  “只是那个真的有问过唯木警官就是了。”

  “什、什么?”

  “我借一下备用钥匙。”

  外公从新恒手中接过熊井房间的备用钥匙。

  “俊一郎,走了。”

  然后就立刻朝里头走去。

  “麻烦两位了。”

  新恒朝外公低头行礼后,便叫曲矢一同前往餐厅。服务人员似乎都在里头待命。

  外公打开熊井的房门,两人正要进房时,一股强烈的腐败恶臭逼得他们连连退后。

  遗体躺在床上,全身都用毛毯包裹着,看不见模样,只是散发出薰天臭气。他们尝试改用嘴巴呼吸,但双眼不断流出眼泪。

  “这样实在没办法。”

  两人立刻离开,重新锁好门。

  跟新恒讨论过后,决定拿真由美的房间代替。因为新恒跟曲矢已确认过,这两人的房间结构──特别是门跟窗户的构造──完全一致。当然,有先获得真由美本人的同意,请她先把行李全部拿出来。

  “外公,怎么办?”

  才踏进真由美的房间,俊一郎就立刻举白旗投降了。

  “虽然新恒警部那么郑重地拜托我们,但是外公,你根本没写过纯正的推理小说吧?就算你是侦探小说的狂热爱好者,就能解开密室之谜吗?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遇过密室杀人案。”

  入谷家命案跟月光庄那件案子──又名“四隅之魔”的案件里,是曾遇过有人凭空消失的情况;在六蛊之躯那起案子里,问题则是看不见的凶手。那些或许都算是超乎常理的犯罪手法,不过像熊井遇害这样明显是密室杀人的情况,真的还是头一遭碰到。

  “要进出房间──”

  不过,外公已经开始思考密室的成因了,似乎根本没听见俊一郎的牢骚。

  “不是走门,就是从窗户,只有这两种可能。”

  外公先走去门前面。

  “这道门,从走廊那一侧锁门时,要用这把钥匙,从房里上锁的话,要转旋钮。”

  没上锁时,旋钮上的横杠会呈现“─”的垂直方向,把它转九十度到“∣”后,门就锁上了。

  “接着是窗户──”

  外公朝房间深处走去。

  “是月牙锁。而且锁好后,还能再加上一道安全锁。”

  月牙锁上头有一个“□”形状的安全锁,本体锁上之后,把那个小方块往上一扳,就能把月牙锁本身固定住。要开窗时,就必须先把“□”往下扳,再转开月牙锁。

  “凶手选择的方式是这三种中的哪一种呢?”

  外公说着,同时用左右手分别指向门和窗户。

  “第一种是两边都上锁,并把钥匙摆在桌上,在这样的状态下离开犯案现场的房间。第二种是只锁上窗户,从门走出去后拿钥匙上锁,再从房间外面想办法把钥匙放回房里的桌上。第三种是从门或窗户出去后,再从外面上锁。”

  “这说不通吧,外公,要从第一种状态离开是绝对办不到的吧。”

  俊一郎反射性地吐嘈外公。

  “推理就是──把各种可能性,甚至连那些一开始就再明显不过的事实,都先包含进来考虑,用逻辑推演一一检视。”

  外公语气冷静地反驳他。

  “你明明就是怪奇幻想作家,也会用这种逻辑来想事情吗?”

  “不管是哪种小说,都一定有经过作者缜密的计算。”

  “咦……是这样吗?”

  “不过作家本人可能有自觉,也可能没自觉就是了。”

  俊一郎还想继续问,但现在得先做正事,遂决定把精神集中在解开密室之谜。

  “所以咧?从房内锁上门窗的状态下,凶手是怎么出去的?”

  “办不到吧。”

  “……啊?”

  “不是说了,这种事办不到。”

  如果是别人,俊一郎肯定会火大,但面对外公时可不能这样。

  “除了门窗,这间房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让人出去,因此第一个可能性可以先删掉了。”

  “真是有道理。”

  俊一郎的话当然带有几分讽刺的意味,不过这种小伎俩外公根本不会看在眼里。

  “第二个可能性的问题不在于凶手的进出,而在于要怎么把钥匙弄回房里,这个就觉得还有可能吧?”

  “说的也是。只是窗户附近看起来也没有那种缝隙。”

  外公把窗户那面墙彻底检查过一遍。

  “俊一郎,你看一下门的上面跟下面。”

  他搬椅子过来,站上去检查门的上面,再趴在地上检视门的下方。

  “有缝隙是有缝隙,可是……”

  “没有大到可以让钥匙通过吗?”

  俊一郎从外公手上接过那把钥匙,试了一下。

  “我还以为钥匙平平的应该很好穿过去,但果然没办法。”

  “这样一来,第二个可能性也破灭了。”

  外公果断表示。

  “第三种可能性,又可以再分成两种。”

  “凶手是从门出来,还是爬窗户吗?”

  俊一郎抢先说明。

  “我也看了不少推理小说,单以门跟窗户来说,跟门有关的密室诡计不会太多了吗?”

  “房门外头,多半都还在屋里,可是窗户几乎都面向屋外,气密性会很好。另外如果案发现场的房间位于高楼层,又要再加上高度的问题。也就是说,对凶手而言会很麻烦。”

  “这扇窗看起来也是满麻烦的。”

  俊一郎手上不停开开关关月牙锁跟安全锁这两道锁。

  “如果两道都要锁起来,需要往上拉的力量。”

  “把绳子前端绑一个圈,套在月牙锁跟安全锁上,然后把另一端丢出去,自己再从窗口脱身,关上窗户,接着只要拉绳子,两道锁就都锁上了。”

  “可是窗户气密性良好,就算是绳子也穿不过去吧?”

  “你说得对。某位日本作家的密室诡计就是在窗户玻璃上开了一个小洞,但要是有洞,肯定看得出来才对。”

  俊一郎听了,慌忙把窗户玻璃彻头彻尾检查了一番,可是仍旧没发现异常之处。

  “再说──”

  外公打开窗,探出头去。

  “昨天夜里有下雨,一直下到今天早上才停的,所以要是凶手站在窗户下面,应该会有足迹留下来。”

  俊一郎又探头去看窗户外头。

  “熊井的房间是……”

  “右边隔壁。”

  那扇窗下的泥巴地面,确实没有任何足迹。不光如此,靠建筑物附近的泥巴地上都看不到任何痕迹。

  “这样的话,果然还是门啰?”

  两人离开窗边,朝门口走去。

  “我刚才检查门的时候,虽然钥匙是过不去,但门上下都有缝隙,看起来或许勉强能容绳子穿过去……”

  “这真是好消息。”

  “可是,外公──”

  俊一郎伸手转开门上旋钮,又关起来,不断重复这个动作。

  “要锁门不是往上拉就好,要能横向转动吧。这不是比窗户更难吗?”

  “这种情况,只要设一个支点就好了。”

  “……啊,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但俊一郎旋即又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过要怎么转旋钮呢……?”

  “学校的理化课一定都有教。”

  外公给他提示后,看俊一郎仍是满脸不解,遂举起右手比出“剪刀”的形状,两根手指不断开合。

  “……镊子吗?”

  俊一郎用自己的右手比出剪刀,放在没上锁时横杠呈现“─”的旋钮上头。

  “像这样,用镊子夹住旋钮,而镊子的屁股事先就绑好绳子。但如果单纯把这条绳子从门下面伸出去,要转动旋钮还是很困难,因此要在旋钮旁边几公分的位置,刺一根大头针当作支点,而那根大头针的圆头,当然也要事先绑上绳子。人到走廊后,关上门,要先拉动旋钮上的那条线,这样一来,绳子就会以大头针为支点开始滑动,带动旋钮往旁边转。最后再拉这两条线,把镊子跟大头针收回来。”

  “哦,挺厉害的嘛。”

  得到外公的赞赏,俊一郎不禁有点得意。

  “不过从现在的眼光来看,是极为古典的密室诡计就是了。”

  外公的下一句说明,立刻让他稍受打击。

  “这个诡计的困难之处在于,会在门上留下大头针的钉痕。”

  但外公接下来的发言,立刻将他的失落吹到九霄云外。

  “只要找到大头针留下的小洞,就能证明有使用这项诡计吧。”

  “会成为一个佐证。”

  外公说话很慎重,不过几乎传不进已一心一意在检查门板的俊一郎耳里。

  “……唔?没有耶。”

  可是无论他多努力找,都没有发现大头针的钉痕。

  “果然没有呀。”

  “咦?怎么回事?”

  俊一郎从门板上抬起头,看向外公。

  “外公,你是为了解开这个房间的密室之谜──”

  “对,所以才会跟你一起过来研究。”

  “可是,你刚刚说──果然没有?”

  “就算用镊子的那番推理是正确的,另一个关键问题依然存在,凶手为什么要把房间布置成密室呢?”

  “是这样没错,可是……”

  “反倒更突显了,布置成密室是没意义的多此一举吧?”

  “你的意思是?”

  俊一郎头脑都要打结了,外公断然表示。

  “意思就是,试图解开密室之谜这个行为,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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