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另一名恶魔 第三章 第二位委托人

  1

  我们见完舅舅之后,决定先搜集情报再说。

  「你知道吗?这次的案子和我们之前解决的案子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警方几乎是同时展开调查,因此,我们只要比警方早取得任何一项证据,我方便会占据优势。你要记住这件事。」

  「我明白了。请问我们应该先去哪里?」

  「呆子,这是我要出的问题。好,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又开始了,我没时间和他玩猜谜游戏,但他应该是为了我好,我得努力找出答案才行。

  见完舅舅后,我只想到两个调查地点,仔细想想有一处应该优先。

  「我知道了,是案发现场对不对?警方才刚刚展开调查,现在去说不定能比他们早一步取得证据。」

  「不对,错了。正确答案是去见那个叫榊原的女人,不是只有物证才叫证据。」

  「可是我认为应该要早一点确认现场……」

  「确认现场也很重要,只是警察的速度远远超过我们,如果我们能比他们早一点进入现场还有一点胜算,一旦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我们等于输了。想必他们现在已经彻底封锁现场,附近的防盗监视器全被带走,去了也没用。」

  我不得不接受这个说法。事实上,若是硬闯警方的封锁线还会被赶出去。

  「这个时间榊原应该还躺在医院,警方无法在今晚做笔录。我们和他们不同,是以私人友人的身分探病,应该能抢先一步见到她,并且取得第一手证词,再请她不要说出去。这就是我们应该立刻去见她的原因。」

  请榊原小姐不要说出去不是值得嘉许的做法,但她现在只要错走一步就会全盘皆输,看来有必要隐瞒警方。

  「我完全懂了,我们赶快叫车。」

  我们走出警局,依照往例想叫计程车。从时间和地点来看,应该很快能拦到车,只是每一辆车里都有坐人,空车始终不来。

  「考虑到我们时常需要移动,是不是差不多该买一辆自用车?」

  「别想了别想了,如果一个月只需要用到一、两次,搭计程车还比较省钱。东京的停车费很吓人啊。」

  阿武隈得意地发表平民言论。仔细想想,他是结过婚的人,曾经扮演家庭中的经济支柱,说不定研究过买车的利弊得失。

  聊著聊著,我们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计程车。

  「对了,你知道是哪间医院吗?」

  「知道,她跟我说了。司机先生,您知道池袋中央综合医院吗?」

  「噢,当然知道啊。」

  提到医院的名字我才突然想到……

  池袋中央综合医院就是榊原小姐上班的医院,也是她认识跟踪狂病人的地点。既然榊原小姐被送到那间医院,表示被刺杀身亡的跟踪狂可能也在同一个地方。

  我似乎猜对了,医院附近停著好几辆警车。如果只是想保护榊原小姐,不需要派出那么多警车。现场聚集了大量警察,难保其中不会有人跑去向榊原小姐问案。

  「啧,警察果然也来了,他们可能急著找榊原小姐做笔录,我们要加快脚步。」

  「啊,是。」

  阿武隈迅速跳下计程车,车钱理所当然又是我付,不过没关系,这只是小事。我付钱后接过收据,马上追上阿武隈。

  但接下来我们便遇到问题。

  「抱歉,探病时间已经过了。」

  柜台的护士以此为由,拒绝我们和榊原小姐见面。

  我们当然不能就此收手。

  「我们是榊原惠子小姐的律师,您知道她吧?我听说她在这里上班。」

  「咦,两位是律师吗?我认识榊原,我们是同事。」

  「您知道榊原小姐曾被这里的住院病人跟踪骚扰吗?听说对方还是外科部长的亲戚。」

  「当然知道。」

  她似乎很喜欢八卦话题,转头看看四周确认没人后,压低音量继续说:

  「听说他是外科部长的侄子对不对?而且刚刚被杀死了。我们听到这件事都吓死了。听说他被救护车送来时,已经回天乏术。」

  大概因为对方已成死人,不用太过顾虑,这名护士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们今天来此就是和这件事情有关。我们必须见榊原小姐一面,这关系到她的人生,能请您通融一下吗?」

  我拿出诚意拜托,护士站了起来,像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好吧,我去巡房时会直接确认她本人的意愿,如果她要以散步为由出来见你们,我也没办法阻止。不过,要是她的身体负荷不了,还请两位放弃喔。但我听说是轻伤啦。」

  「谢谢,当然好,那就麻烦您。」

  「小事情而已。她工作很认真,平时帮了我很多忙。」

  护士笑著起身,走向医院深处。

  「干得好,你挺会交涉的嘛。」

  「有吗?谢谢你的称赞。」

  阿武隈难得夸奖我。

  「我说真的啊,为了别人的人生拿出诚意去说服人是很困难的事,我不管怎么说都缺乏说服力,幸好威胁恐吓我还算拿手。」

  我了解他的心情,但这无法改变他恶劣的事实。

  「啊,本多先生!」

  那位护士似乎进行得还算顺利,不一会儿榊原小姐就来到我们面前。她身上穿著住院病人的睡衣,看上去除了额头贴著膏药,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的,我没事,只是因为撞到头,所以才得住院一晚接受检查。我已经不会想吐或头痛了。」

  「那就好。啊,这位是此次和我合作为酒井舅舅辩护的阿武隈律师。」

  「你好,我叫阿武隈。没想到你这么漂亮,遇到任何麻烦,欢迎随时找我商量。」

  看到委托人是美女,阿武隈顿时充满干劲。我在心中盘算著未来有一天,一定要把他这色眯眯的模样告诉他女儿。

  但榊原小姐显得不知所措,与阿武隈的态度形成反比。

  「呃,为酒井先生辩护是什么意思?酒井先生做了什么吗……?」

  「我认为还是把话讲明比较好。是这样的,你说的那个酒井杀死跟踪狂,并向警方自首了。」

  「咦!酒井先生怎么可能会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起来相当震惊。

  「阿武隈,你好歹换个说法……」

  「她迟早都会知道,我们现在没时间顾虑这些。」

  不对,阿武隈的目的是让她动摇,因为这是最容易看穿谎言的时候,但我就是不欣赏他这种野蛮的做法。

  「榊原小姐,我们会尽全力证实酒井舅舅的清白,因此必须尽快知道详情,请问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我真的只记得我在电话里和您说过的那些事。」

  「我确认一下,您说您受到跟踪狂袭击,然后昏倒了,是吗?」

  她额头上贴的膏药彷佛说明了一切。

  「本多,把问题整理一下,照顺序问。」

  「好,交给我。」

  我要和询问舅舅时一样,一个个厘清模糊的地方。

  「我先整理一下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请问您大约在几点从医院下班?」

  「我想想喔,今天七点左右。我每天都在这个时间下班,应该不会错。」

  「您下班后直接去上厨艺班吗?」

  「是的,我在上课的路上遇到那名跟踪狂……」

  「您是走出医院多久才遇到跟踪狂?」

  「不到十分钟吧,我上课的地点就在医院附近。」

  「您说突然遇到跟踪狂,表示他可能埋伏很久了吗?」

  「我觉得是,他好像知道我会经过那里,忽然从转角站出来。」

  「我打个岔,那个跟踪狂知道你在那里上课吗?」

  阿武隈问道。

  「不,应该不至于,我就是为了躲他才去上课的。」

  「真奇怪,那他为什么知道要站那里堵人?」

  「的确很怪。」我也感到纳闷。「对方知道您在池袋的医院上班,所以会不会是趁您下班时跟踪您了呢……?」

  不对,榊原小姐已经报案,警方允诺会加强警戒医院四周,因此他不太可能站在医院门口等她出来。

  「没关系,本多,你先继续问。」

  「好。榊原小姐,您遇到跟踪狂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和之前一样,一直对我说话,逼问我为什么不接受他、为什么要报警等等。」

  对方说了些什么,我大致可以想像。

  「您当时如何对应?有反驳他吗?」

  「没有,我马上逃跑,想说冲到人多的大马路上比较安全。」

  这是最好的做法。既然已向警局备案,不如赶快离开向警察求救。

  「您是怎么逃的?忽然转身就跑吗?」

  「没错没错,我当时很害怕,只能逃跑。」

  「你说谎。」

  阿武隈严厉地说道。

  你不要突然乱吓人──我原先想制止他,但最后忍住了。榊原小姐听见舅舅被捕时神色出现动摇,阿武隈能藉机看出她话中的真伪。事实上,榊原小姐震惊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

  「只能逃跑是骗人的。我知道你是真的想逃,但不只是逃,对吧?」

  「等、等一下。」

  我领悟到他的意思,一阵慌张。

  「阿武隈,你是说,她是刺了跟踪狂一刀才逃走的吗?」

  「在不确定到底是哪部分说谎前,当然有这个可能。」

  我和阿武隈的视线自然集中到榊原小姐身上。

  榊原小姐看起来十分狼狈。

  「不、不对,我没有杀死他!」

  「你做了其他事,对吧?你做了什么呢?」

  「榊原小姐,我们有义务为您保密。您告诉我们的事,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去,请您说出真相。」

  我们深入追问,榊原小姐才放弃抵抗地松口:

  「……我拿出包包里的菜刀挥舞,想吓走他。」

  「菜刀?啊,上厨艺班要用的菜刀吗?」

  「是的,我挥舞菜刀,要他不准过来,然后趁他害怕时转身逃跑。」

  我之前就听说她带著菜刀上课,状况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您并没有砍到对方,是吗?」

  「是的,求求你们务必相信。」

  我看向阿武隈,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证实她没有说谎。

  的确,拿出身上携带的菜刀挥舞赶人与实际拿刀砍人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杀意,不可能提起勇气去刺对方的脖子。

  「您转身逃跑之后呢?」

  「不知道,我的记忆只到这里,之后完全想不起来……」

  我再次面向阿武隈。

  「这部分尚待了解。对方会不会从后方殴打了她?」

  「如果是这样,受伤的应该是后颈部才对,但她看上去只有额头受伤。」

  「是的,我做过详细的检查,只有这里受伤。」

  榊原小姐指著额头。

  只要伤到头部,送进医院后都会做精密检查。如此一来,受伤的原因尚待解谜。

  「人会在什么状况下背对对方逃跑,最后却只有伤到额头呢?难道是对方从后方推人,使她的额头撞到地面?」

  「不是不可能,但还是很奇怪。假设对方从后方扑倒她,那么先撞到地面的应该会是鼻子而不是额头,此外手也会摩擦地面。你的手能借我看一下吗?」

  「啊,好的。」

  榊原小姐伸出两只手转了转,我在她的手背、手掌和手腕上都没看见像是今天造成的伤口。

  「完全没受伤啊……接下来呢?你醒来时是什么状况?」

  「……我醒来后已经在救护车里,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血。」

  「手上都是血?是您自己的血吗?」

  「不是,我没有流血。急救人员也检查过我的手有没有受伤,但完全没有……」

  那到底是谁的血?答案只有一个,眼下大量出血的人只有一个。

  「是死者的血。」

  阿武隈直接说道。

  「呃,该不会……」

  榊原小姐非常痛苦地说:

  「我该不会是凶手吧?会不会是我在昏倒前乱挥刀子,不小心刺到他?」

  「可能性不是零。」

  阿武隈真是一点都不体贴。

  「但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曾刺到他,是吗?」

  「是的,我可以保证。」

  「那么凶手是谁,现阶段还说不准。对了,警察有没有采集你手上的血呢?」

  「有,侦查员来找过我。虽然医院帮我推掉了笔录,但警方说要采集证据,拿了一根类似棉棒的东西来采集血液。」

  「啧,动作真快,完全不能掉以轻心。」

  「照这样看来,警方明天就会来做笔录。我们该怎么做?还是一样行使缄默权吗?」

  「不如这样吧。榊原小姐,明天警察来时,你就说自己不舒服,无法清醒作证,所以律师建议你行使缄默权。如此一来,警察若想强行问案,便会有侵犯人权的问题。」

  「好,我明白了。」

  警察对身体不适的弱女子强行问案一定站不住脚。不过,我已经快弄不清阿武隈的做法到底是正确还是坏心了。

  「榊原小姐,谢谢您这么晚还来见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为酒井舅舅和您洗清嫌疑。」

  「谢谢,麻烦两位了。」

  她深深低下头。

  ◆

  与榊原小姐道别后,我们旋即离开医院。

  「本多,你应该发现了吧?」

  我隐约察觉到阿武隈想说什么。

  「人说不定真的是那个女人杀的。」

  「但你最得意的超能力没感应到她说谎,不是吗?」

  「没错,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不认为自己在说谎。她在昏倒的当下误杀对方的可能性很高,只是这样就无法解释她额头的伤,现阶段还不知道她的伤是怎么来的。」

  「就是说啊,更何况她的后颈和鼻子都没有受伤。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从正面被打,同时拿刀刺向对方……」

  「如果是这样,她的手掌和手臂上应该会留下防御造成的伤口,不太可能只有额头被打而昏倒。硬要说的话,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导自演。」

  「……你是说,榊原小姐为了隐瞒犯案,敲打自己的额头假装晕倒吗?」

  「没错,她遇到跟踪狂可能真的只是巧合,因为太害怕了,不小心失手杀人,然后为了隐瞒犯案而敲打自己的额头,假装晕倒──我们无法排除这个可能。」

  「但她用的是自己的菜刀耶,哪有人想隐瞒杀人,还用自己的菜刀行凶?」

  「如果是冲动犯案就有可能。真伤脑筋,看来光凭证词很难找出真相,我们还需要能证明这些证词无误的证据,但那些证据八成已经被警方带走。」

  「我们要等检方起诉后才能看到物证吗?」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更改策略。现阶段有机会犯案的只有酒井和榊原。我先问清楚,假设人真的是榊原杀的,你会怎么做?你能为了证实酒井无罪,让榊原去自首吗?」

  阿武隈提出了相当严肃的问题。

  我知道事态要是进展得不顺利,我们很可能让无辜的酒井舅舅蒙受冤屈,更让可能身为凶手的榊原小姐逍遥法外。

  不过答案早就决定好了。

  「我不会改变做法。的确,榊原小姐可能是犯人,但只是有可能而已。那么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我要继续维护两人的权益。」

  「如果我们调查到最后,发现人是榊原杀的呢?」

  「那就到时候再好好劝她自首吧。」

  「你舅舅想包庇榊原,他不会允许榊原自首的。」

  「到时我会负起责任说服舅舅。」

  阿武隈笑了。

  「很好,简单明快,你有这个觉悟就好。我们继续按照计画进行,下一步是?」

  「当然是调查案情,对吧?就算无法进入现场,去附近绕绕总可以。」

  「没错,这件事今晚就要完成。问题在于明天,即使我们两人分头行动,效率上也赢不过整个警察组织,因此我们不能草率行动,现有情报全都不能让警察知道,这样官司打起来会顺利一点。」

  「现有情报……?你是指酒井舅舅和榊原小姐的证词?」

  「对,警方无法从他们口中问出情报。酒井一心想包庇榊原,我们只要能彻底隐瞒两人的证词,警方一定会感到混乱,不知道凶手是谁。」

  警方以杀人罪嫌逮捕了酒井舅舅,舅舅为了包庇榊原小姐而把证词告诉我们。如果警方少了这些证词会怎么样?恐怕只能继续把舅舅视为头号嫌犯来调查。

  问题是,榊原小姐手上沾著死者的血液,警方一定已明白这件事;杀害死者的凶器,也能从状况推测出是榊原小姐的菜刀,因此警方极有可能已将榊原小姐视为真凶,但只要她彻底行使缄默权,警察就无法获得证词。

  「原来如此,看来这次是我们赢得先机。舅舅那边我们已经请他不要说出去,而榊原小姐还在住院,警察应该无法强行侦讯,是吗?」

  「不见得。先撇开住院中的榊原不谈,问题在于酒井。如果我是警察,一定已开始怀疑榊原犯案。这时候我会去威胁酒井,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要榊原被抓,就快点开口说出真相。』要是这样就麻烦了,酒井有可能为了保护榊原,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如果他能保持缄默直到开庭,我们就有胜算,可是他一旦开口就不妙了,警察会以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做笔录。」

  「啊……」

  舅舅的个性的确有可能因为这样而动摇。如果他说出实话也就算了,但他极有可能为了保护榊原小姐,谎称自己犯案。

  「而且他会连续四十八个小时被关在密室里,遭到凶恶的警察逼供,你觉得他守得住吗?」

  阿武隈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

  在上一次案子里,连井上检察官那个好强的弟弟都忍不住承认莫须有的杀人罪名。警方一旦使出各种手段逼供,不论老女老少都有可能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而自白,这样的悲剧不断在历史上重演。

  「我们该怎么做呢?你应该有想到对策吧?」

  阿武隈贼贼一笑,彷佛等候我提问多时。

  「放心,我自有妙招,只是可能会被你嫌弃就是了。」

  「告诉我吧,只要能守护委托人的权益,我都愿意做。」

  「很好,就等你这句话。听好啰,请你从明天起去警察局监视,好吗?」

  「这倒是没问题。可是,律师不能旁听警察侦讯吧?」

  如果这是美国的法庭连续剧,律师从侦讯阶段就会与警方展开精采的唇枪舌战,彻底守护嫌犯的利益。然而这里是日本,律师无权旁听警察侦讯及做笔录。

  「是啊,你进不去里面,但嫌犯有权请求律师建议,我们就是要滥用这项权利。」

  「……你自己说出『滥用』了。」

  ◆

  我们拟定之后的方针便直奔案发地点。尽管警方已经全力展开搜查,我们还是必须尽快确认现场。

  那是一条通往人潮汹涌的大马路的小路。虽说是后巷,但是巷道并不狭窄,也不荒凉。不过可以想像在特定时段行人较少,加上处于视觉的死角,难怪跟踪狂会选这个地点埋伏。由于数小时前才发生过命案,现场被调查员警与看热闹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

  厨艺班所在的大楼就在前方不远处,我们却只能隔空观望。警方已经拉起封锁线,为嫌犯辩护的律师当然不得入内。

  为求慎重,我和阿武隈分头行动,独自暗访了附近的便利商店和营业中的店家,希望能找到命案的相关线索,以及警方遗漏的防盗监视器。

  不知道是阿武隈料事如神,还是警方真的很优秀,所有店家都被警察走遍,我浪费了不少时间,无功而返。

  2

  隔天一早,我独自前往警局,准备实行阿武隈教我的邪恶招数,目的是彻底封锁舅舅的证词。

  外国连续剧中常出现「律师陪同侦讯」的场景,然而日本的法律不允许这么做。不过当嫌犯被扣押并且雇用律师后,随时都有权利徵询律师的意见。

  因此我今天要赶在警察开始侦讯前见到舅舅,告诉他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请您一整天和我待在一起。」

  做法单纯到令人傻眼。阿武隈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呆住了。

  「我真的一直待在这里就好吗?」

  舅舅在透明压克力隔板的另一侧坐立不安地问。

  「是的,被拘押的嫌犯有权会见律师,只要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就能拖过侦讯时间。」

  如果只是一般的刑事诉讼案,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然而我们这次面临的是重大杀人案,加上舅舅的情况特殊,当然要出此下策。

  舅舅被逮捕后马上聘我为律师,这么做已经将伤害减至最低。假如我今天是以公设辩护人,也就是法院指派的律师身分前来,当我见到舅舅的时候,警方早已结束侦讯,嫌犯也已遭到检方起诉,就无法使用这一招了。

  「老实说,这样只会造成一个问题:因为我们过度占用会面室,导致其他律师无法见到委托人。要是遇到这种情形,我们必须轮流使用会面室。」

  「原来规定是这样,真惨啊,律师竟然会因为会面室客满而见不到委托人。」

  「是啊,说起来很不公平,不过现阶段我们也只能遵守规则。」

  「好吧,这下可无聊了,我们只能坐在这里发呆一整天吗?」

  「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不过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您和榊原小姐。坐久了可能不舒服,还请您忍耐。」

  「了解,总比一整天和刑警共处一室要好多了啦。」

  于是我和舅舅坐在会面室里,尽量拖延时间。我们也会讨论案情或者叙旧,不是完全无话可聊,不过大部分的时间都无所事事。

  我们最担心的是其他律师申请使用会面室。幸好这里是首都东京的警察局,会面室不只一间,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被赶出去。

  除此之外,有时也能稍微转换心情,例如午休时间。警察和我都无权占用舅舅的用餐时间,唯独这段时间,我必须离开会面室。

  「请您用餐完毕后立刻要求会见律师,我在大厅等您,警察要是拖时间,我会表达抗议。」

  「我知道了,谢啦,你也要出去吃点好吃的喔。」

  「谢谢您的关心,我会的。」

  我实在没有心情丢下被拘押的舅舅自个儿去吃好料,但是徒留在这里消耗体力也不是办法,我至少要吃点东西提提神。

  正当我要走出警局门口时,两名刑警在大厅拦住我,其中一人年纪只比我大一点,另一人是五十几岁的资深刑警。

  「喂,你到底要和酒井聊多久啊?」

  年轻的刑警语气充满不耐烦。他们大概是负责侦讯舅舅的刑警,却一直等不到人。

  「需要聊多久就聊多久,我们是在行使正当权利。」

  「你闹够没?」

  年轻的刑警被我激怒了。

  「案子已经在调查了,我知道他干了什么事!但他现在不仅拒绝侦讯,还不知反省,小心加重罪刑喔!」

  这番恫吓并未使我退缩,我先用力叹了一口气。

  「喂,你叹什么气!」

  「还不是您害的,都是因为您胡说八道,让我不得不学某个恶魔律师说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啊!」

  「您刚才说警方已经展开调查,您知道他干了什么事。既然这样,有没有酒井先生的证词也无所谓了,不是吗?我打扰你们侦讯,应该没差吧?」

  年轻的刑警果然沉默下来。

  「还有另一点,您认为他态度不佳又不懂得反省,所以会加重罪刑。您知道吗?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当的指控。日本有所谓的缄默权,嫌犯并不会因为没接受侦讯而加重罪刑,您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不,我、我当然知道……」

  「但您刚刚做出严重错误的指控,我必须向公安委员会通报,请教您的大名是?」

  年轻的刑警顿时脸色发青。

  这时,资深刑警说「你闭嘴」,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后面。

  「你想找公安或是其他单位申诉就去吧。不过,你可别以为这样就能洗清罪嫌。」

  「好,不如这样吧,我不会通报公安,但也请两位放弃侦讯,我们为彼此节省一些时间,好吗?」

  「……我会积极考虑。」

  他没有骗人。

  警方似乎理解了侦讯上的困难,等我吃完午餐回来,便接获侦讯终止的消息。

  我当然无法立刻相信,所以暂时不敢离开警局,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相信。

  正当我在警局大厅来回踱步时,解除所有拘束的舅舅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舅、舅舅?您怎么出来了?」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释放了我,说我可以回家。」

  出乎意料的结果令我愕然。警方不但宣布终止侦讯,还释放了舅舅?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被放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不,等等,舅舅被释放表示……」

  最糟的情形闪过脑海。警察锁定的嫌犯只有两名,舅舅被释放意味著──

  「难道是榊原小姐那边出事了?」

  「呃,不会吧?赶、赶快打电话!」

  我急忙拿出手机,打给榊原小姐。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请在嘟声后──』

  耳边传来固定的系统录音。

  「打不通……因为在医院里吗?」

  榊原小姐是护士,或许住院期间也会遵守规则关掉手机电源。

  迫不得已,我只能打电话给医院柜台。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那边有一位名叫榊原惠子的住院病患吗?」

  『很抱歉,我们无法透露病患的资讯。』

  看来院方很小心保管病人的个资,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可以请您帮个小忙,帮我转接电话吗?」

  『很抱歉,我们没有提供转接服务……』

  「好吧,抱歉打扰了。」

  继续死缠烂打也不是办法。结束通话后,我不得不向阿武隈求救。

  「喂喂?阿武隈?是我,出事了!」

  『哦,怎么啦?酒井被放出来了吗?』

  有时候我会被他的预知能力吓到。

  「你怎么知道……?」

  『我想过这个可能性,所以你说出事我就猜到了。我猜猜看喔,是不是连榊原的电话都打不通,让你一个头两个大?』

  「等等,你怎么都知道?」

  『照顺序想就知道了。这是一桩杀人案,随便释放嫌犯会造成社会大众恐慌,所以一定是抓到其他嫌犯才会释放酒井,第一候补当然是榊原。你大概也是这么想,才急急忙忙打电话给她,但因为电话不通,所以很紧张。』

  「对对,就是这样!我打去医院,院方以不能泄露病人个资为由,拒绝告诉我榊原小姐还有没有住院!唉,她到底在哪里呢……」

  『不会吧,你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只要稍微动动脑,应该能猜到她在哪里。』

  「咦?她在哪里?」

  『拜托你,警察若想收押榊原,不是只有两个方法吗?』

  「任意同行或逮捕吗……?」

  『没错,但她还没被逮捕。你是律师,应该知道吧?』

  「啊……」

  舅舅那时候也是。任意同行在侦讯时不得呼叫律师,强行逮捕则不同,警方会打电话通知我或律师协会。由此可见,榊原小姐极有可能是以任意同行的方式去了警察局。

  「也就是说,她可能正在这间警局的某处接受侦讯吗?因为命案现场位在辖区内。」

  『有这个可能。但若换作是我,会不太想把她送去池袋。他们应该知道你这个律师一整天守在那里,要是我一定刻意避开。再来,有设置女性拘留所的警局本来就很少,印象中池袋分局没有收容女性的设备。』

  「所以是其他分局吗?我们要怎么找!」

  『冷静点,东京都内设有女性拘留所的警局非常少,离池袋最近的只有一间。』

  「啊……我想起来了,是原宿分局!」

  是我自己经验不足,又没有做足功课,真是汗颜。

  要是我快点想起女性拘留的问题,状况早已轻松解决。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阿武隈却早就预见这种情形,看来我真的没有资格对他说教。

  「可是地方知道了,我又能怎么办?一旦警方采取任意同行,拘捕令很快会下来,除非榊原小姐有强烈的意愿想离开警局,否则我们根本无计可施……」

  『哈哈哈,正确答案,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事实上就是如此。不论榊原人在哪间警局,我们都无法插手干涉。从她基于任意同行被警方带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失去会见的手段。』

  连诡计多端的阿武隈都乾脆放弃,可见状况有多棘手。

  「他们是怎么把榊原小姐带走的?我明明已经充分向她说明有任何状况都要先通知我们……」

  『方法很好猜,他们应该预先准备了拘捕令,逼问她是要任意同行还是戴上手铐被押走,这是警方的惯用招数。他们甚至会威胁说:「即使你不肯跟我们走,我们也会强行把你铐上手铐带走。」』

  恐怕就是这样。这已不是阿武隈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而是事实上只有这个可能。

  『总之我们先去一趟医院,警方很可能使用了非法手段迫使住院病患任意同行,我们先去调查清楚,如果能找到他们使用拘捕令逼迫榊原就范的证据,就能告他们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可是院方肯告诉我们吗?他们很小心保管病患的个资,真的愿意提供协助吗……?」

  『是啊,会碰上这个问题。坦白说,我们可能会白跑这一趟。不过,反正现在这样也静不下心,不如就去赌赌看。不久后我们应该会收到榊原被捕的消息。我也马上出发去原宿。』

  「我知道了,那先这样。」

  我挂断电话。

  「怎么样?知道小惠的下落了吗?听起来事情很严重。」

  舅舅刻不容缓地询问。

  「的确是不太妙,她很可能被警方逮捕了。」

  舅舅先是倒抽一口气,但随即恢复冷静。

  「是吗?果然是这样。不,应该说,从我看到小惠和全身是血的跟踪狂倒在一起的那一刻,就多少有了心理准备。接下来拜托你了,你会帮助她吧?」

  「是的,交给我吧,我会尽全力帮助她脱困。」

  老实说我没什么自信。总之,先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一做吧。

  我与舅舅道别,再次拦下计程车,直奔医院。

  一切果真如阿武隈所料。

  「很抱歉,本院无法透露任何与病患相关的资讯。」

  我跑遍各个部门耐心询问,但每个人都用恭敬的语气委婉拒绝。

  站在保护个资的角度,这是很恰当的应对方式,我却觉得哪里怪怪的。榊原小姐在这里工作,因此对这些员工来说,她应该是工作伙伴或同事。实际上,昨天晚上即使已过探病时间,护士还是想办法安排我们与榊原小姐见面,怎么会才过一晚就态度丕变呢?

  在我东奔西走的时候,案情也进展到下一个阶段──榊原小姐的拘捕令正式下来了,因此以结论来说,我们最终还是能见到她。

  不出所料,地点是原宿分局。

  3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们赶来。」

  榊原小姐坐在会面室的透明隔板内侧。

  她铁青著一张脸,深深向我们行礼。

  我了解她的心情。她刚刚独自待在宛如敌营的原宿分局,一定很不好受。

  「对不起,其实我们也想更早来,但被警察摆了一道。事不宜迟,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您不是直到今天早上都还在住院吗?」

  「是的。」

  「我还以为警察无法扣押住院病人……」

  「不,今天早上医生突然带著一位刑警进来,说我身体都没事了,可以接受警方侦讯。」

  「什么?所以是院方协助警方进入病房的吗?」

  「是的……」

  我一直以为医院会站在病人这边,实际上直到昨天为止他们都给我这种印象,但我今天前往医院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态度变得完全不同。

  「阿武隈,你怎么看?院方怎么会突然态度一转,丢下自己的员工呢……」

  「呃,你该发现了吧?用点脑子就能想到好几个原因,提示:人类最喜欢说谎和明哲保身。」

  的确,我也不喜欢过度依赖他。而且他给的提示言简意赅,我马上就知道答案。

  「这表示……院方想要切割榊原小姐?」

  「没错。站在院方的立场,警车动不动就来会影响社会观感。你忘了吗?本案的被害人是外科部长的侄子,不论结果如何,医院都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他们为了明哲保身而向警察靠拢并不奇怪。」

  榊原小姐的脸罩上乌云,但没有更多反应,或许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说不定就是那个外科部长在暗中搞鬼,想把杀死侄子的凶手交给警方泄忿。」

  我再次反省自己想得太少,但阿武隈则是不够体贴。

  「好吧,事情都发生了,抱怨也没用。回到正题,你说早上警察来到病房,然后呢?你接受了警方侦讯吗?」

  「没有,我按照吩咐拒绝了,说要行使缄默权,他们却说缄默权是拒绝回答对自己不利的证词的权利,还质问我不肯说是不是心虚,接著要我至少说明为什么会倒在现场……我越来越害怕……不小心就说了。我说我走到一半,被突然冲出来的跟踪狂袭击。」

  警察的做法非常老奸巨猾。

  缄默权的确是拒绝回答对自己不利的证词时行使的权利,然而什么叫做「对当事者不利的证词」,不是警察该管的事。不论警察说什么,榊原小姐都应该继续行使缄默权,我们的策略就是要阻挡警方取得情报。

  「然后呢?那些警察不可能就这样心满意足地回去吧?」

  「是的……他们没有继续质问,但希望我至少提供指纹。他们说这不算是侦讯,而且指纹到处都能采,应该没有影响。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就……」

  「本多,听见了吗?这就是警察。」

  阿武隈露出爽朗的微笑。

  「警察会用巧妙的话术诱导当事人,以取得他们需要的证词。不简单啊,值得佩服。只要他们出马,逮捕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阿武隈,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在这里说警察的坏话也没用。」

  「你不要血口喷人喔,我哪里在说他们坏话?我是在称赞警察。」

  这不叫称赞,而是反讽吧。我无力反驳。

  「总之,我了解事情经过了。警方恐怕从早上就怀疑你是凶手。他们大概是从凶器菜刀上发现疑似你的指纹,才会要求采集指纹。」

  「……有可能,那应该是我的菜刀。」

  舅舅虽然用手帕擦过刀柄,但恐怕没有擦去所有指纹。

  这时,我想到一个问题。

  「等等,所以警察爽快判定自首的舅舅无罪,改将嫌犯锁定为榊原小姐吗?」

  「只能这样想了,看来警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在我的印象中,警察往往将自首视为最大证据,因此我们也自然认为他们会把自首的舅舅当成凶手,可惜事与愿违。

  「不过没关系。榊原小姐,接下来呢?」

  「啊,是。中午左右,我因为身体已无大碍,正要办理出院时,警察又来了,这次要我跟他们回警察局做笔录,还说他们带了拘捕令,我要是不答应,会被强行扣押,我根本无法拒绝……」

  「本多,听见了吗?这就是警察。」

  阿武隈再次露出令人发毛的微笑。

  「他们会以拘捕令要胁,作势要铐上手铐把人带走,然后又假好心地说:『这样社会观感不好,这次特别宽待你,让你任意同行吧。』这可是伟大的警察先生的恩赐呢。你可别以为罪证确凿的话,他们会直接抓人喔,任意同行才是他们要的,这样一来,对方就失去呼叫律师的权利。这些警察还真懂得替犯人节省庞大的律师费用。」

  「我知道了,夸奖警察就到此为止。回归正题,榊原小姐,您来到这里以后,还被问了哪些问题?」

  「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还记得本多先生的吩咐,所以有问:『我现在被逮捕了,应该可以行使缄默权吧?』他们说只会问我已知的资讯,接著在我面前摊开许多东西,例如医院的打卡纪录。」

  「打卡纪录?啊,他们想确认您是几点离开医院的吗?」

  「是的,接著问我是不是在上厨艺班。」

  「他们是不是还说『回答下班时间并不会对您不利』,对不对?」

  榊原小姐听见阿武隈的问题,难掩惊讶。

  「没错,他们的确问了。」

  阿武隈再次用「你看,这就是日本的警察」的表情看我,我懒得一一吐嘈,选择直接无视。

  「榊原小姐,您该不会在警察制作的笔录文件上签名了吧?」

  「是的……呃,可是,上面并没有写人是我杀的啊。」

  我和阿武隈同时沉默下来。

  看来这一局是警察占尽上风。他们分别使用拘捕令与任意同行的手段,巧妙地将榊原小姐带走,彻底阻止我们与委托人接触,甚至连笔录文件都做好了。

  「算了,反正他们迟早会怀疑你,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处理。对吧?本多。」

  「是啊。榊原小姐,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很害怕,不过请放心,我们会为您好好处理,相信您最后一定会被无罪释放。」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她面容憔悴地深深行礼。

  ◆

  「好,进入备战状态。本多,这次的委托人是大美女,我们要好好拿出干劲。」

  见完委托人后,阿武隈难得地如此说道。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拿出干劲」这种话。

  「你是说,如果委托人不是美女,我们就不用太认真吗?」

  「哦,很棒的讽刺,希望你在反诘问时,也能善用这种扭曲的思考方式。」

  我的嘲讽对他果然没用。

  就在这时,我看见熟识的检察官。

  「啊,太好了,你们在,我还怕错过了呢。」

  是井上检察官,我的大学同学,现在是一名了不起的检察官。

  「有何贵干?你会来见我们,还真让我意外。」

  「我最近换了新主管,对方想找你们聊一聊,你们愿意来吗?」

  这个要求令人措手不及,正当我思考该怎么回覆时……

  「见个面是没差,但我们不想特地去见检察官,你叫他有事自己过来。」

  阿武隈想也没想就按照作风说道。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朱鹭川检察官,你都听见了吧?」

  井上检察官朝我们看不见的通道转角一喊,一名男子随即从阴影处现身。

  我见过他,也说过几句话,地点是在隔壁县。

  「你是……朱鹭川检察官……」

  「太好了,能被时下炙手可热的年轻律师记住名字是我的荣幸。」

  当时我们为井上检察官的弟弟辩护时,曾在神奈川县的案发现场与他交谈。

  「啊,我想起来了。」阿武隈手一拍。「是明明隶属于东京地检署,却跑去隔壁县出差的那位检察官啊。话说回来,这个登场方式是从哪里学来的?你该不会一直躲在墙角等我们吧?」

  「是啊,因为我想了解您的个性。」

  他说话时和阿武隈一样,皮笑肉不笑。

  「你还真闲。算了,不重要,你找我们干嘛?」

  「不是什么大事。我是负责本案的检察官,只是来和两位打声招呼。」

  第六感告诉我事情不妙。对方刻意向我们挑衅──不,是向阿武隈挑衅,可见得他相当自负。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普通检察官不会接下由我辩护的刑事诉讼案,你该不会是在职场上得罪人吧?」

  阿武隈一如往常口出狂言,井上检察官看起来很紧张,但朱鹭川检察官似乎不以为意。

  「多谢关心,我比较担心您呢。您负责辩护的刑事审判目前仍维持著连胜纪录,您若是不希望纪录中断,这次还是趁早收手比较好喔。」

  「原来如此,你是专程来下战帖的。」

  阿武隈撇嘴一笑。

  「不要再说恶心的敬语,反正我们都是敌人,讲话时还要注意礼貌很累人。」

  「好主意。」

  朱鹭川检察官态度一变,换下之前那种公务员的官腔,彷佛现在是他与阿武隈的私人时间。

  「机会难得,我在此提出一个忠告。我听说两位喜欢在小地方动手脚,这次再玩花样,小心自掘坟墓。」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插嘴。

  「那个叫酒井的嫌犯是你的舅舅吧,他为了包庇榊原自动认罪,你们却想帮助他圆谎,对不对?啊,不,你不用回答。」

  先不提阿武隈,我力持冷静,不让内心的动摇反应在神色上。

  「命案现场只有三个人,分别是被害者、榊原,以及照顾她的酒井。起初酒井承认自己犯案,见过你们的隔天却突然拒绝侦讯。」

  朱鹭川检察官嗤之以鼻。

  「真奇怪,一个承认自己犯案、自愿被逮捕的人,怎么会突然拒绝调查呢?当中最令人费解的是本多律师──你的行动。如果只是不希望警方得到委托人的证词,请对方行使缄默权即可,而你却……」

  他的目光直直射来。

  「听说你跟著委托人一整天,要他彻底拒绝侦讯?简直多此一举,这岂不是在告诉人『酒井握有不能说的秘密』吗?所以你必须全天候盯著他,阻止警方侦讯。从这些举动很容易猜出秘密是什么,他是想包庇榊原吧?」

  「啊……」

  全被他看穿了,而且他还反过来推测我们的动机。

  「我也可以用藏匿犯人罪再次逮捕酒井,但反正会被判缓刑。我很感谢他滥用缄默权,让我更加肯定凶手是榊原。这次我就放他一马,好好感谢我吧。」

  「哼哼哼。」

  这时,阿武隈发出嘲讽的笑声。

  「你的推理挺有趣的,连我也没料到能把你唬得一愣一愣。」

  「你说什么?」

  不只朱鹭川检察官被他的这番话吓到,老实说连我也是。

  「你大致上猜得没错,我们的确隐瞒了酒井绝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不过,那并不是『榊原是真凶』。我们想隐瞒的是其他事情。」

  他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是说,你们另有目的?」

  「没错,你完全中了我设的陷阱。给你一点忠告,连这点障眼法都看不出来,劝你还是早点退出调查比较好,否则你那张漂亮的履历就要染上污点啰。」

  「哼,尽管放马过来,这样更有趣。履历染上污点的人是谁,不到最后关头可不知道呢。」

  「呃,不好意思,我打个岔。」

  我忍不住介入两人的对话。

  「你们到底在争论什么?要对方收手?会影响履历?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阐明真相、诉诸法律吗?」

  「哎呀,你这个一大早就赖在警察局妨碍警察办案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不管怎么看,你都像是在阻碍我们调查真相。」

  「您误会了,日本警察的破案率是一流的,甚至厉害到能让无罪的人招供。历史上的诸多冤案,证明了凡事交给警察不等于查明真相,不是吗?」

  朱鹭川检察官烦躁地咂舌。

  「哼,随便你怎么说。有理念是好事,前提是要拿出实力来。对了,想交易随时欢迎,只要她乖乖认罪,我们也会朝自卫杀人的方向侦办。虽然不能获得缓刑,但应该关个几年就能出来了。」

  「不用你鸡婆,我们会用我们的方法做事,你管不著。」

  「是吗?祝两位成功。井上,走了。」

  「啊,是。」

  井上检察官轻轻朝我们行礼,跟随朱鹭川检察官的脚步离去。

  「我们得承认那小子不简单,竟然轻易看穿我设的陷阱。」

  阿武隈说出丧气话,我则心怀希望地问:

  「你不是还留了一手吗?快告诉我,朱鹭川检察官漏看的事情──舅舅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阿武隈歪嘴一笑,对著我的耳边说:

  「你还不知道吗?我唬他的。」

  「……」

  我顿时无言以对。

  「唉,我这次计算错误了,被他单方面数落又令人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骗他还有计中计,结果他马上紧张起来,算我走运。」

  「……我越来越搞不懂你是乐观还是消极。」

  「你在说什么?你肯定找不到比我更乐观的律师。而且啊,我已经想到两个辩护方法应付眼前的状况。」

  「请务必让我洗耳恭听……」

  我知道阿武隈一定不会直接告诉我答案。

  「不过先让我猜一猜,好吗?」

  「很好的习惯。在这里也不方便说,你可以思考到我们走出去为止。」

  这里毕竟是原宿分局,不适合讨论今后的辩护方针。

  我和阿武隈快步走出警局大门,我边走边绞尽脑汁思考。

  检方应该知道被害人一之濑生前的跟踪行为。即便这是一桩非蓄意、非计画性的杀人案,而且是基于正当防卫的过失杀人,榊原小姐被视为犯人起诉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们该从什么角度切入,好为榊原小姐辩护呢?如果能证明榊原小姐并非处于能够杀人致死的状态该有多好。对此,我想到一个方法。

  「好,在这里不怕被人听见。本多,你想到了吗?」

  我们来到原宿分局外的无人角落,讨论答案。

  「我想到一个方法。命案发生时,榊原小姐说她失去意识,只要我们能成功举证这一点,应该就能证实她无罪吧?」

  「大致正确。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我也不敢和你搭档。」

  「但是,我们要怎么证明她当时昏倒了呢?」

  「老实说,只能等起诉后再谈,得先看到警方搜集到的证据才能判断。」

  「哦?看对方有没有携带氯仿(注4)之类的吗?」

  「又不是卡通或连续剧,人哪有可能一闻到氯仿立刻昏倒?除非是用注射的方式。只要警察没有刻意湮灭证据,我们应该能藉此进一步了解真相。」

  「我明白了,现在只能等公审前的整理手续开放时,再来申请证据清单。你想到的另一个辩护方法呢?」

  「很简单,我们要批判警方。」

  他又说出惊人之语。

  「阿武隈,你哪一次没有批评警察……这次你又想抓住哪一点来抨击他们?」

  「我们的委托人榊原曾经因为跟踪问题向警方报案,警方虽然对跟踪狂提出警告,对方还是一直纠缠委托人,不是吗?」

  「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要是警方当时更小心处理跟踪狂案件,事情就不至于演变成杀人案?」

  「没错,这次的杀人案等于是警方的过失所造成,我们要紧咬这一点。」

  「这样真的有用吗?依照现行的跟踪狂规制法,我认为警察做出了必要的处置。」

  「呆子!你以为真的有人会在乎那些规定?同情弱者是人之常情,大家都想看到警察或公务员被纠举,我们当然要把事件发生的原因归咎于警方的疏失。」

  他的想法还是一样无耻下流。

  「只要把错推给警察,陪审团也会同情被告。你不会不知道博取陪审团好感的重要性吧?」

  「我知道!但我们不该这么做,这样对认真处理的警察太不好意思了。」

  「拜托,你是律师耶,何必顾虑警察的心情?你这样才对不起委托人吧?反正警察一天到晚被骂,根本不痛不痒,但你的委托人是把今后的人生都交付到你手中,你说应该以谁为优先?」

  「你真的是恶魔。」

  他说出了终极的二选一选项。

  「还有,我们这么做不完全是坏事,有太多犯罪不是现行的跟踪狂规制法能阻遏的,为此烦恼的不只有一般市民,连警方也感到无能为力。如果这件案子能促成现行的跟踪狂规制法获得重视及补强,也等于是在造福警方。只要把这当成做善事,就能狠下心去做了,对吧?」

  岂止狠心,根本没血没泪──想归想,但我没有说出口。

  事实上,我也开始觉得阿武隈的提案挺不赖的。

  我是榊原小姐的辩护律师,这是一场攸关她人生的重要审判,我必须为了她倾尽全力。此外,阿武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抨击警方处理失当,能督促跟踪狂规制法变得更完善。

  这是来自恶魔的提案──而我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

  4

  接下来的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因为是杀人案,加上身为嫌犯的榊原小姐是受到跟踪狂骚扰的美女,时事评论节目和新闻台连日盛大报导。

  幸运的是,社会大众倾向于同情榊原小姐的遭遇。这不意外,谁教本案的被害人一之濑是对榊原小姐做出跟踪行为的元凶。

  引发社会大众同情的原因还有另一个,那便是我听从阿武隈的指示发表的媒体评论:

  「要是警察防范跟踪狂的对策能更加周全,事情就不会演变至此。」

  我按照阿武隈所说,把责任都推给警察,影响非同小可,世人马上对警察的责任归属问题议论纷纷,杀人缉凶则被放在其次。

  然而检方并未因此屈服,他们甚至不顾舆论压力,高调起诉榊原小姐。

  用的还不是自卫杀人或者过失致死,而是杀人罪嫌。坦白说,我也吓了一跳。社会舆论一致抨击跟踪狂与警察的不是,我原以为检方会不敌压力,放弃用杀人罪嫌起诉。看来那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真的胆识过人,足以和阿武隈匹敌。

  无论如何,检察官的起诉对我们来说有几个好处。律师在刑事审判当中,最头痛的往往是不知道警察和检察官取得了什么证据。我们虽然可以向法院提出要求「本案应该有某某鉴定结果,请供查阅」,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知道警方到底握有什么证据,才能向法院提出具体申请。因此,我们有时只能无奈地推测「一定有某某证据」,再一一请求法院提供查阅。听起来很蠢,但某时期的刑事审判就是这样进行的。

  由于这个做法实在太没效率,后来经过修法改正,近几年来,律师只要等检方起诉后就能申请「证据清单」。如此一来,警察保管的所有证据便一清二楚,我们可以针对需要的部分个别申请。

  换言之,随著榊原小姐被起诉,警方掌握的所有证据都将变得透明,但问题也会由此而生。我一件件地查阅已公开的大量文件,结果得知了某件事。

  「阿武隈,出问题了。」

  那一天,阿武隈和平时一样,泡在他的酒廊老巢。

  「哦,怎样?有消息了吗?」

  阿武隈不因我突然到来而惊讶,独自倒酒。

  「是,我拿到检方预定传唤的证人名单,情况变得相当棘手。」

  「哦?我先看看。」

  「是。」

  我交给他数张文件。

  「嗯……证人多为医院相关人员。等等,这不是那个外科部长吗?连他都要出庭作证?」

  「是的,毕竟命案地点就在医院与最近的车站之间,所以自然就变成这样。不过主要问题出在这张证据清单。警察已经搜索过榊原小姐家,发现跟踪狂写给她的恐吓信。」

  「嗯?有何不妥?跟踪狂不是寄信给她好一段时间了吗?」

  「问题出在时间。我还没申请调阅,所以目前这是听来的消息,听说信的内容写著:『你竟敢给我报警,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我要告你看护疏失。我还能像这样在你房间来去自如。』」

  「原来如此,这封恐吓信是她向警方报案后才收到的。」

  「是的,而且是在榊原小姐的自家房间找到的,听说警察前往搜索时,看到这封信大剌剌地摆在桌上,而我们完全不知情。我刚刚见过榊原小姐,和她确认过了。」

  「怎么会呢?恐吓信直接摆在桌上,很难没发现吧?」

  「不,没发现很正常,因为榊原小姐向警方求助后,直到命案发生的这段期间,都住在商务旅馆。」

  「我懂了,这样还说得过去。是说,这封信的内容还真让人在意,看护疏失是指什么?是推理小说里常见的医院阴谋之类的吗?」

  「这件事我也和榊原小姐确认过了,她似乎是第一次听说。她说跟踪狂纠缠她这么久,之前从来没提过看护疏失之类的。」

  「嗯,说不定是榊原在说谎,但我们不用片面相信跟踪狂的说词。警方应该会接著调查这句话的真实性,无论如何,这都是相当麻烦的证据,对警方来说相当有利。」

  「是啊,如果当时榊原小姐即时知会警方自己再度收到恐吓信,警方就能立刻逮捕一之濑。现在变得好像是榊原小姐未善尽通报之责,才害得警方无法行动。」

  如此一来,我们就不能把责任归咎于警方处理失当。不仅如此,事情还会变成是榊原小姐没有善尽告知的义务。因为住在商务旅馆,所以没有发现那封信──这听起来虽然牵强,不过或许还说得过去。

  「没办法,既然已经找到这封信,我们也只能接受。你说的问题就这些吗?」

  「不,还有。呃,我找不到能证明榊原小姐昏倒的证据。目前只知道被害人一之濑生前持有绳子和胶带,警方找到他在犯案前曾在自家附近的畅货中心买这些东西的收据,但可疑物品只有这些,里面没有物品能使榊原小姐昏倒。」

  「伤脑筋,没有药物或是针筒吗?」

  「没有,连木条或是球棒之类的都没找到。」

  目前看来,警察漏看的可能性很低。再说,榊原小姐是背对跟踪狂逃跑,使用木条或球棒无法敲击她的额头使她昏厥。

  「那榊原到底为什么会昏倒?难道是用摔角的寝技或橄榄球的擒抱从后方扑倒吗?」

  「然后她因此撞到额头失去意识?好像有可能……」

  尽管我万分不愿意,却不得不试著想像倘若前方有逃跑的女性,我会如何抓住她呢?首先,会将她强压在地,再拿出准备好的绳子和胶带把她捆绑、带走。这有可能办到,但有一个地方说不通。

  「可是这么做的话,应该不会只有额头留下外伤才对……」

  「我同意你的说法,从后方擒抱并推倒她,不太可能只有额头撞到地面。」

  当人倒向地面时,即使没有学过柔道的护身基础,也会反射性地以手掌或手臂挡住地面,然而榊原小姐身上没有发现类似的外伤。

  对方并未持有药品,也没有殴打的痕迹,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人弄晕?

  「啊,有了!」

  我总算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知道了,是电击棒!榊原小姐从后方遭受电击棒攻击,这样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昏倒。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我自以为聪明地说道。

  但阿武隈完全没有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说啊,电击棒和氯仿一样,那种瞬间把人电晕的情节,只存在于虚构的故事当中。」

  「咦,真的吗?我对它的印象就是能把人电晕,新闻不是偶尔会播报有民众被落雷击中昏倒吗?」

  「打雷是另一回事,两者的威力差太多了。」

  「但电力的确能把人电晕啊,只是有强弱之分,榊原小姐昏倒的原因会不会与电击有关?」

  「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你很少这么犹豫呢。」

  「我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好吧,我们直接叫有电击棒的人来问比较快。本多,去叫真里过来。」

  「咦,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真的有带电击棒。不难想像吧?」

  「也是,毕竟酒廊小姐的工作是陪男人喝酒到三更半夜……」

  真里小姐应该难免有过在店外被男人纠缠的经验,而且她都在深夜时段回家,携带电击棒护身也是合情合理。

  「但她不是在上班吗?」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你点她的台,她马上就过来了。」

  「啊~对喔,这里是酒廊……」

  我请少爷过来,指名要找真里小姐。这是来自阿武隈专用的十三号桌所点的台,这下连少爷都难掩讶异。

  「您要点真里小姐的台?好是好,但很贵喔。」

  「阿武隈,你还真的每天晚上都来白吃白喝啊……没问题,算我的。」

  「了解,请两位稍候。」

  我回到座位,真里小姐随后走来,今天一样是身穿漂亮的和服。

  「感谢捧场,我是真里。」

  她深深一鞠躬。

  因为这次是正式点台,真里小姐也用不同于以往的正式接待方式登场。

  「哦,你来啦,坐这里吧。」

  「不,今天多谢本多律师捧场,我就不招呼阿武隈律师了。」

  她笑呵呵地说完,在我身旁坐下。

  「来,本多律师,请用。」

  「啊,这个臭家伙!这桌的饭钱基本上算是我出的耶!」

  「只要阿武隈律师肯付点台费,我随时都能为您服务。」

  真里小姐果然专业,在这方面坚守原则。

  「好啦,你们别吵了。真里小姐,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找您来是想商量工作的事,所以我也不能喝酒。是这样的,我想请教关于电击棒的问题。」

  「哎呀,又是这么吓人的话题。不过我的工作的确带著电击棒比较安心。」

  「请问,电击棒真的能把人电晕吗?」

  「恐怕很难,顶多勉强让对方动弹不得。」

  「真的吗?但我听说人被落雷击中会晕倒。」

  「我想那和电流的强弱有关。我相信人被危及性命的雷电劈到,的确有可能昏倒,不过防身用的电击棒应该做不到。人家不是说,人类的肌肉是靠电流信号在动的吗?而电击棒的效用只是暂时使神经混乱而已。」

  「你没看过外国警察或警卫使用雷射枪的影片吗?中枪的人只是倒地不起,并没有昏倒。」

  「原来是这样……」

  我没看过阿武隈所说的影片,不过听起来很合理。我知道人类的肌肉是靠电流信号来动作的,因此,使用电流扰乱人体的电流,让肌肉暂时无法动弹的原理很容易懂。

  「真里,你有带电击棒吗?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我知道了,这个要求还真是前所未闻。」

  真里小姐苦笑起身,不一会儿便单手提著包包回来,避人耳目地从包包中拿出黑色的电击棒。

  「就是它,按下开关就会通电,请小心。」

  那根电击棒不大,约手掌大小,外观和我想的差不多,就是电视剧中最常看到的那一种,头部两端接著类似天线的电极使电流通过。

  「哦,长这样啊,拿起来比想像中顺手。」

  阿武隈从真里小姐手中接过电击棒,好奇地观察。

  「好,本多,实证大于理论,我们先试试再说,这也是很难得的经验。」

  「咦?」

  什么意思──我还来不及领悟,事情就发生了。

  阿武隈用电击棒抵住我的侧腰,按下开关。

  「嘎啊啊啊啊啊!」

  我口中发出漫画式的惨叫,眼睛彷佛真的要喷出火来,一阵剧痛顿时窜遍全身,身体无法动弹,不由自主倒在沙发上。此时我很庆幸自己坐在酒廊的大沙发上。

  电击棒的威力惊人,远超出我的想像,电流真如文字所述,从接触的地方窜过全身。这种感觉我并不是完全陌生,很像不小心撞到手肘麻穴的疼痛感,只是再痛个几十倍。此外,那种整只手臂麻痹的感觉,也以几十倍的强度窜过全身。

  尽管麻痹感很快便退去,我还是痛到无法动弹。

  「果然不会昏倒。」

  「哎呀,阿武隈律师真是狠心。我是还没实际用过,听说被电到非常痛呢。」

  真里小姐为我叫屈。

  「本多律师,您没事吧?」

  「呃,没事,好像渐渐可以动了……这种感觉不试一下还真的不知道……」

  我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但不至于到昏倒的地步。

  话说回来,我虽然没像阿武隈那么坏,但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武隈,可以借我看看吗?这大概是几伏特?」

  「不知道耶?上面有写吗?」

  我假装查看性能标示,尽可能动作自然地从他手中夺过电击棒。

  「机会难得,我也让你体验一下吧。」

  「啊?」

  我将电极戳向他的肚子,按下开关。

  「噫啊啊啊!」

  阿武隈一样发出漫画式的惨叫声,倒在沙发上。

  他痛到整个人发抖,宛如一头初生的小鹿,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我和真里小姐不禁捧腹大笑。

  「可、可恶……看你们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恶魔!」

  「我也是现学现卖,想说机会难得。」

  「我不需要,你一个人体验就够了。」

  阿武隈眼角含泪地瞪著我,我则一脸事不关己。

  「不过,有些事情的确要实际体验过才知道,被电击棒这样突然电一下,会昏倒似乎不奇怪。」

  「咦?怎么和你刚刚说的相反呢?我也实际体验过了,虽然真的很痛,但不至于会昏倒。」

  「不,我甚至觉得有可能休克死亡。痛成这样会昏倒并不奇怪,世界上可是有人光打针就会吓晕。」

  「这倒是真的,我有同学光是打预防针就昏倒了呢。」

  真里小姐附和。

  「我还发现一件事。你刚刚应该也和我一样,有一瞬间无法动弹,对吧?如果站著被这样一电,因为身体麻痹而撞到额头是有可能的。」

  「啊……对耶!」

  我和阿武隈是因为倒在沙发上才没事,假设我们倒在案发地点那种水泥地上呢?在倒下时撞到头而昏倒的可能性很高,而且会因为身体麻痹,无法做出遮挡身体的动作。我当时重重倒在沙发上,换作是地面,额头著地并不奇怪,榊原小姐会因为重击而失忆也很合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能够举证榊原小姐曾经受过电击棒攻击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你先把衣服脱下来。」

  「为什么啊!」

  这家伙已经是第三次叫我脱衣服。

  「欸,你别误会,这是必要程序。如果电击棒会烫伤皮肤,我们或许能找出证明的方法。」

  「啊~原来如此。」

  听起来颇有道理,我急忙掀起衬衫与内衣的下襬,检查刚刚被电到的腰部。

  「哎呀,腰这边有点红红的,是不是真的烫伤了?」

  真里小姐仔细端详我的腰,让我有点害羞。

  「伤脑筋,这个烫伤比我想的还要轻微,就算榊原曾经受到电击棒攻击,痕迹也早就不见了。」

  「有可能……等等,还有另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警察的证据清单里没有电击棒啊。」

  「哦,我们可以这样说明:电击棒不是常见的东西,若是掉在地板上,在警察搜索前被人捡走并不奇怪。」

  「似乎还说得通……可是,这样能证明是电击棒使她昏倒的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只是假设问题,我们只要能证明一之濑生前曾经买过电击棒就好,如果是在案发前不久才买的那更好。」

  「也是。不过要怎么做呢?证据清单的购物收据上并没有看到电击棒。」

  「或许可以查查信用卡的购物纪录。」

  真里小姐提议。

  「我这根电击棒也是刷卡买的,因为不知道哪里有卖,最后只能上网找。而且这东西未成年不能购买,如果想在店头买,可能还要出示身分证呢,比起来上网刷卡购物方便多了。」

  「有道理,胶带和绳子到处都有卖,但一般人不会想特地出示身分证买电击棒。本多,这部分你去调查,可以请律师协会帮忙,根据律师法二十三条当中的第二条。」

  「知道了,我马上去。」

  网路购物纪录虽然属于个人隐私,但律师法二十三条当中的第二条法令规定它是例外,想调查应该不困难。

  「不过还真奇怪,我还以为警察也会调查购物纪录。」

  「会啊,当然会查,说不定还已经发现他买了电击棒,只是警方会隐瞒对己方不利的证据,这对他们来说是惯用的老招式。」

  「咦,不会违法吗?」

  「『我们只是忘记列入清单内,并不是刻意拿掉』──反正他们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推托,所以像信用卡购物纪录这种东西不用特别跟他们申请,透过律师协会来调查比较好。此外,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调查什么也不好。」

  「我懂了。」

  无论如何,还是由律师亲自调查比较保险。

  结果,阿武隈都猜对了。

  首先是榊原小姐的伤。如果她真的遭受过电击棒攻击,身上或许会残留伤痕,只要拍照就能当作呈堂证据。

  然而现在距离事发已经过了好几天,即使有伤口也已经痊愈,榊原小姐身上没有任何烫伤痕迹。

  不过也有好消息。经由律师协会调查后,我成功确认一之濑真的在案发前不久上网买过电击棒。

  但这也使得案情更加扑朔迷离。电击棒究竟去了哪里?警方应该知道一之濑买了电击棒,也彻底搜索过现场,如果电击棒当真掉在某处,他们不可能漏看。那只剩下两种可能性:一,一之濑买了电击棒但是没有使用;二,他使用了电击棒后,电击棒被某人从案发现场带走。

  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去现场搜索过一遍,可是依然没找到电击棒的踪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